不赌银子赌鼻子

 

2024-01-22 21:40:06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龙玉郎吃过午饭后，便给父亲一脚踢出门外。
　　“你今年整整二十岁了，武功已练得比老子不遑多让，唯一所差者，就是江湖经验，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自己去吸收，自己去磨练，日后成龙抑或成虫，就得靠你自己怎样去干了。”
　　龙玉郎苦笑一下，瞧瞧自己的手。
　　他手里捧着一柄刀，刀鞘残旧，刀柄是古铜色的。
　　这柄刀，已有二十二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但谁也无法忘怀这柄刀，更无法忘怀曾经拥有过这柄刀的两位主人。
　　这两位主人，一个是北极异人，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风雪老祖。
　　风雪老祖神功盖世，就算没有这一柄刀，他仍然是天下第一高手。
　　其后，这位北极异人把这柄刀赠送给龙城璧。
　　龙城璧是个江湖浪子，而当他拥有这柄刀之后，江湖上的朋友便给他一个外号，称为“雪刀浪子”。
　　雪刀，风雪之刀。
　　这柄刀落在浪子手里之后，曾经在江湖上会过无数风云人物，更曾经直闯过无数大仗大阵。
　　自从二十二年前，雪刀浪子龙城璧与武林中第一大美人唐竹君成亲后，这柄刀就一直被束诸高阁。
　　刀若有知，是否也会感到寂寞？
　　现在，风雪之刀已在龙玉郎手里。
　　龙玉郎就是龙城璧之子，他早已学会了八条龙刀法及龙心神诀，一身武功决非泛泛之辈可比。
　　就在这一天，龙玉郎给父亲踢出大门，也未尝不可以称之为奇人奇事。


　　一个月后，洛阳城内最大的一间赌场，出现了一个怪客。
　　这怪客年约五旬，一身灰衣，长得眉浓鼻直，留着很浓的鬍子。
　　赌坊里的人，初时并未把他放在眼内，倘若有人告诉牌九桌的荷官，说他曾经一口牌赌过五十万两，相信任何一位荷官都很难相信。
　　但这怪客的确曾经赌过，而且还不只一次。
　　今天，他也是来豪赌的，但却不是赌五十万两，而是赌一只鼻子。
　　他要赌郭情山的鼻子。
　　郭情山就是这间赌坊的老板，他今年才三十一岁，既年轻，又英俊潇洒，而且多金，更多情。
　　他并不是只对一个女人多情，而是对每一个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都多情。
　　他喜欢欣赏美女的每一个部份，其中当然也包括美人的鼻子。
　　但他更欣赏自己的鼻子，因为最少有十几个美人儿，称赞他的鼻子既挺直，又好看。
　　郭情山的鼻子的确很美，就算有人肯花一千万两银子，他也绝不肯在这鼻子上轻轻割一刀。
　　但今天，却有人要赌他的鼻子。
　　这个灰衣怪客对荷官说：“我用自己的鼻子作为赌注。”
　　荷官杨四脸色倏变，但他在这赌坊已呆了八年，总算见识过不少场面，所以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神色，冷冷道：“在这里，只要你够勇气，就算用脑袋来作为赌注也可以。”
　　灰衣怪客道：“我今天不想赌得太大，所以只赌鼻子好了，无论是赢是输，我只赌一注便走。”
　　杨四沉声道：“阁下认为自己的鼻子值多少钱？”
　　灰衣怪客道：“在别人眼中看来，自然是一文不值。但你若问问郭老板，他的答覆就会截然不同。”
　　杨四怒喝道：“朋友，你若想撒野，只怕是找错地方了！”他这么一喝，赌坊里的气氛倍加紧张，立刻有八九个汉子满脸杀气地围了上来，而一些怕事、胆小的赌客，更是早已脚底揩油，逃之夭夭。
　　但留下来的赌客，却还是占了大多数，他们都抱着瞧热闹的心情，想看看这灰衣怪客怎样给赌坊的打手揍得鼻肿脸青，惨淡收场。
　　谁也不会认为，这么一个潦倒汉子，可以把这间赌坊挑了。
　　杨四当然也是这样想。
　　赌坊赌的是银子、金子，可不会接受鼻子的赌注。
　　眼看这灰衣怪客立时就会被揍得遍体鳞伤，赌坊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人清亮动听的声音：“你们都给我退下！”
　　这人的声音不但清亮动听，而且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最少，在这间赌坊里，他的命令从来都没有人敢违背过一次。
　　灰衣怪客看着这人，这人也直视着他，两人互相凝望了很久，灰衣怪客才慢慢地说：“郭老板，你今天气色不太好。”
　　郭老板！郭情山终于出现了！
　　他悠然一笑，道：“你会为郭某担心吗？”
　　灰衣怪客道：“实在担心，我很担心，你这个连方艳玫、薛如玉都盛赞不已的鼻子，很快就会给切掉下来。”
　　杨四陡地怒道：“郭老板怎会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郭情山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杨四一眼道：“老四，你认为这位先生是哪一种人了？”
　　杨四吸一口气，道：“这厮一定是个疯子！”
　　“疯子？”郭情山皱着眉，道：“你认得他？”
　　杨四摇摇头，道：“小人不认得。”
　　郭情山脸色倏地一沉，冷笑道：“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便在这里胡说八道，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杨四的脸立刻涨红，虽然心里大大的不服气，但却也不敢再说出半个字。
　　郭情山又厉瞪了他一眼，才目注着灰衣怪客，道：“你今天是否非赌不可？”
　　灰衣怪客点点头，道：“我是个天生的赌徒，只要赌瘾一起，便非赌不可。”
　　郭情山道：“赌博是要找寻对手的，你早已选中了郭某？”
　　灰衣怪客道：“不错，我用自己的鼻子，赌你的鼻子，以一博一，谁也没有半点吃亏，也没有半点便宜。”
　　郭情山摇摇头，道：“你错了。”
　　灰衣怪客“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郭情山道：“在这里，我永远是个庄家，做庄家的永远都占了便宜，比方你拿了一副天九，我也拿着一副同样的天九，庄家便算是赢了。”
　　灰衣怪客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决不会抓天九这样的牌，甚至连双天都不要。”
　　郭情山笑了笑，说道：“你想要至尊宝？”
　　灰衣怪客道：“对了，只要抓着一副至尊宝，便包赢不输。”
　　郭情山道：“就只怕阁下很难有这种运气。”
　　灰衣怪客笑道：“郭老板，你敢不敢赌？”
　　郭情山哈哈一笑，道：“既然尊驾赌瘾一起便非赌不可，郭某自然唯有舍命相陪。”
　　灰衣怪客道：“不必舍命，只要把鼻子割下来就行了。”
　　郭情山目光闪动：“你认为我一定会输？”
　　灰衣怪客道：“最少输了一半。”
　　输了一半的另一种解释，也可以说是赢了一半，而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输赢机会参半。
　　在此之前，谁都很难相信，郭情山会答应这次赌博，但最后，他真的赌了。
　　他们赌的是小牌九，只有两张牌，正是牌一翻两眼瞪，不是赢就是输，既干脆又刺激，绝无半点含糊。
　　牌是杨四洗的，叠牌的却是郭情山。
　　但撒骰的人，却是个灰衣怪客。
　　天九牌很快便分好，每人各占两张，灰衣怪客首先开牌，他开牌的手法很快，好像这一位只是押了几文钱，而不是把自己的鼻子作为赌注。
　　两张天九牌一掀开，点子既不算大，也不算小，是梅牌凑长衫，六点。
　　郭情山看着这两张牌，淡然道：“阁下今天的运气，似乎不算太好，最少，这两张牌和至尊宝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灰衣怪客默然不语，他身边忽然却钻出了一个人，笑嘻嘻地道：“六点可以输给七点八点九点地杠天王宝子，却也可以吃掉五点四点三点两点一点以至蹩十。这一注牌嘛，正是名副其实的有得赌！有瞄头！”
　　这个说话的人，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脸庞却苍白得有如铺着霜雪，看他的样子，最少也有四十来岁了，但手里却捧着一块冰糖葫芦，而且好像还吃得津津有味，就像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一样。
　　郭情山凝视着这人，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人？”
　　彩衣人又是嘻嘻一笑，道：“我是个大夫。”
　　郭情山道：“什么大夫？”
　　彩衣人道：“我姓梁，当然就叫梁大夫了。”
　　郭情山道：“哦，你好像不是来赌博的？”
　　梁大夫道：“当然不是，我这个人对别的事情都很聪明，就是对赌博这等玩艺儿一窍不通，就像这些什么牌九牌八，别人看来简单得很，但梁某活了四十五年还是不懂，连一丁点儿都不懂。”
　　郭情山沉吟半晌，道：“既然不懂，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梁大夫却反问道：“你们不是正在赌鼻子吗？”
　　郭情山道：“是又怎样？”
　　梁大夫道：“你们赌你们的鼻子，我做我的生意，正是大家都好。”他笑了笑，望着灰衣怪客，接着又道：“你的鼻子实在不怎么好看，就算输了也不必可惜，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赌法呢？”
　　灰衣怪客淡淡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必管。”
　　梁大夫点头不迭，道：“对！说得很对！但万一你输了怎办？”
　　灰衣怪客道：“自然是遵守赌约，把自己的鼻子切了下来。”
　　梁大夫又转视着郭情山，问道：“你呢？”
　　郭情山道：“当然也是一样的。”
　　梁大夫“唔”一声，道：“所以，不管怎样，你们之间必定有人会失去鼻子，那是会很疼很疼的。”
　　郭情山道：“不但很疼，而且还会流很多很多血。”
　　梁大夫道：“切掉鼻子，可不比切掉一只手或者是一只脚，断掉手脚的人不会死，但忽然间不见了鼻子，说不定立刻就会连性命也丢掉。”
　　郭情山道：“这个我们都很明白，倘若有个医术一流的大夫在旁照顾着，情况就会好得多。”
　　“对了，”梁大夫眯眼怪笑，说道：“我就是医术一流的大夫，有我在这里，你们放心赌好了。”
　　郭情山冷冷一笑，道：“这一注牌，我们已经赌定了——”说到这里，他的右手已准备掀牌。
　　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沉声猛喝：“我儿，放手！”
　　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却充满着一种慑人的力量。
　　牌九桌旁边，原本早已围满了人，但这喝声一起，人丛里立刻就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个紫皮脸膛，赤发灰须的威猛老人，用极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走近过来。
　　他并不是这间赌坊的老板，却是老板的父亲。
　　这赌坊创立以来，这老人才来过一次，那一次，他带了两个艳妾，十万两银票而来，门外还有一辆用两匹大宛名驹拉动的豪华大马车。
　　但他走的时候，两个美人儿，十万两银票以至马车，都已输得干干净净。
　　他并不是输给赌坊，而是输给经常到这赌坊赌博的豪客。
　　他输得很漂亮，风度之佳实在令人难忘。


　　“财星老爷”郭万禄已越来越少在江湖上露脸，他并不居于洛阳，而是“家居九省”。
　　在九个不同的省县，郭万禄都有自己的宅院，他极有财势，也极具身份，无论黑白两道，敢不向郭老爷子卖帐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据说，郭万禄在十五岁那一年，便已家财百万，就算十辈子坐着吃喝花用，也花之不完。
　　但这么富有的一个公子哥儿，却一点也不庸碌，他很精细地管理家财，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凡是可以赚钱的生意，他都绝不放过。
　　到了现在，郭万禄的财富已多得连他自己都算不出来，但儿子却只有一个。
　　郭情山！
　　郭情山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希望这个儿子会为郭家争气，在江湖上吐气扬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传宗接代，生下孙儿越多越好。
　　所以，郭情山十八岁便成亲，新娘子是“大力鹰爪门”掌门人赵恒苍的女儿赵蓉芝。
　　赵恒苍很疼爱女儿，他考虑了整整一年，才答应把女儿嫁入郭家。
　　郭万禄只有一个儿子，赵恒苍也同样只有一个女儿。
　　成亲之日，婚宴极尽铺张奢华之能事，那是赵恒苍感到最骄傲，也最难过的一天。
　　婚后两年，赵蓉芝忽然离奇失踪，赵恒苍急如锅上蚂蚁，派人四出找寻，但却一直没有下落。
　　郭万禄看来也很紧张，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他为了这件事花了不少银子，但却始终没有结果。
　　最爱理不理的是郭情山。
　　他在洛阳开了这间赌坊，生意滔滔，客似云来，当然也一直在赚钱。
　　在不到五年之内，他连娶妻妾十二人，但直至如今依然膝下犹虚，连蛋也没生下一只。
　　一夫一妻，妻子不孕，责任十居其九必然落在女方身上，但郭情山妻妾满堂，仍然没法为人之父，这毛病出在哪里，自是不用言明了。
　　但无论怎样，郭情山已是郭家延续香灯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