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悔迟脐池魔中君子

 

2024-08-24 13:03:42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面谱狰狞夺魄，枪尖有如厉电刺入魏冰宜的粉颈。
　　枪尖已刺入她粉颈娇嫩肌肤，上天下地，只有一只手可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力挽狂澜。
　　小叶的手。
　　小叶在那电光石火一刹那间，发出一声暴叫，叫声宛似魂断奈何桥，惨惨切切！他在极度惊骇中出手。
　　手出如电，力贯枪杆，堪堪在最后关头，遏止了铁枪致命的攻击。
　　魏冰宜颏下颈际在沁血，但却奇迹地没有死。创造奇迹的是“弯刀”小叶。
　　一个蒙面人，面罩可怖面谱，一击未中，身形暴起，枪影如山，连环横扫，以居高临下之势，直取小叶腰身以上所有要害。
　　小叶目光怒意毕呈，同时也在短短一瞬间凝聚起毕生功力，这是他和魏冰宜生死存亡的一刻！
　　天尊门高手，又岂是易与！
　　蒙面人冷哼一声，手中铁枪催鼓出一道又一道狂猛气劲，枪尖更爆起数之不尽的金铁星火，绝对能伤人于无形。可见此人一身功力，着实非同小可。
　　这是名震天下的“君子魔枪”，只见枪势初展之下激情澎湃，但不旋踵间，却又似在清风明月之下，悠然自得地舞动铁枪，潇洒得孤傲、矫矫不群。
　　普天之下，谁能把“君子魔枪”修练至如斯境界？
　　小叶在激战中，脑海里想起了一个人，那是“魔中君子”谷绝斋！
　　谷绝斋，成名极早，年方十八，已崛起于“火焰血池”。
　　江湖上，年近百岁的绝顶高手，少之又少。龟仙人可算是其中一人。
　　但龟仙人独来独往，无门无派，而且绝少与武林中人交往与结怨，可算是一名“闲人”。
　　但当今之“火焰血池”主人焦土，人称“火焰神翁”，早已年逾百岁。他既无子女亦无弟子，十年前，曾扬言在闭关十年后，把镇山宝“修罗血剑”相赠给有缘人。
　　但却在闭关期满之后，宣布押后开关，世人触目已久的夺剑大会，谁也不晓得要到甚么时候才会正式展开，内里情况，可说是扑朔迷离，错综复杂。
　　“火焰神翁”焦土虽然一无子女，二无传人，但在血池幕府之中，却不乏武功才智绝顶之士。
　　“魔中君子”谷绝斋，正是其中佼佼者。
　　天下有两大幕府。雄躆南方，声威震武林的自是天尊幕府。以活跃程度而言，天尊幕府门下高手，势力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远在西域，也有分舵眼线隐伏。其野心之巨大，世人早已昭然若揭。
　　相对而言，血池幕府远在西陲，无论是焦土也好，其余血池中人也好，向来绝少涉足江湖，但若论威望，却比天尊幕府不遑多让，甚至更令武林中人添增几分诡异、深不可测的感觉。
　　人人都知道，天下有两大神兵利器，那是“血剑霜刀”，一旦刀剑合璧，其间所蕴藏着的神秘力量，足以使拥有者雄霸武林，成为霸主中的霸主。
　　对于所有醉心于权力欲望的武林人士而言，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数十年来，为了“修罗血剑”而不惜冒险深入血池幕府的盗剑者，不知凡几。
　　但从没有一人成功，也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在潜入血池幕府之后，有本领或者是有机会全身而退。
　　血池幕府中有一座“悔迟脐池”，池水终年呈暗红色，除了水质本身独特奇异之外，经常有盗剑者被剖腹流尽身上所有血液注入池中，据说更是最重要的关键。
　　“悔迟脐池”的意思，是说盗剑者到了被押至池边的时候，再来后悔已是太迟，既是后悔太迟，那便是“噬脐莫及”！
　　在“悔迟脐池”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武林高手的身份，几乎可说是包罗万象。既有黑道枭雄，也有名门正派高手，其至连少林派中，也先后有三位高僧，在禁受不住诱惑情况下，私自潜入血池幕府，企图一博侥幸。
　　但最终结果，还是和其他所有盗剑者一般无异，死在冤魂无数的“悔迟脐池”池畔。
　　血池幕府之中，绝少有人在外面走动，唯独一人例外，便是号称“魔中君子”，又有“天下第一枪圣”之称的谷绝斋。
　　谷绝斋有一个师弟，也在武林中素负盛名，那是“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之授业恩师“君子狂徒”张不悔。
　　张不悔既是“君子狂徒”，也是“狂徒君子”，普天之下，谁都分不出他究竟先君子后狂徒？还是先狂徒后君子？
　　同样地，“魔中君子”也号称“君子狂魔”。但人们总是只看见谷绝斋“魔”的一面，至于为甚么也叫“君子”，却是没有多少人能说得上来。
　　谷绝斋的成名绝技，并不只有“君子魔枪”，但他这一套武功，却最为世人所熟知。
　　“火焰神翁”焦土不收门徒，但在谷绝斋门下，却有“三枪鼎立”。这“三枪”，分别是大弟子“枪林将军”上官绝情、二弟子“枪山太岁”范绝义及三弟子“枪风门神”厉绝交。
　　小叶已把弯刀亮出，他叱道：“你不是谷绝斋！一定不是！”
　　蒙面人暂不进攻，冷冷道：“怎见得我一定不会是谷绝斋？”
　　小叶身形立定，道：“谷绝斋年逾六旬。但阁下的手皮肤幼滑，几可接近年轻女子，所以，尽管看不见脸孔，也可以断言，你绝对不会是‘魔中君子’谷绝斋！”
　　蒙面人冷冷地一笑：“见微知着，不愧是武赤飙门下第一大红人。”
　　小叶接道：“谷绝斋有三名弟子，但你也不是其中一人！”
　　蒙面人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小叶道：“‘三枪鼎立’在武林中虽然也颇负名气，但就连道行最高深的老大上官绝情，也及不上阁下三分之一，但你这一手枪法的造诣，最少已及得上谷绝斋八成以上的火候，甚至在某些招数上，更能自创一格，去芜存菁，可见阁下，绝对是年轻一代武功已臻上乘境界的高手！”
　　蒙面人仰天一阵长笑，道：“识英雄者重英雄，就凭你这一番说话，今天这一战，大可到此为止。”
　　小叶冷然道：“纵使今天这一战到此为止，但在无锡城瀚颐店地牢酒库那一笔旧帐，也该是好好计算一下的时候！”
　　——在无锡酒库一役，小叶激战权势堂八大长老之一的“赶尽杀绝鬼判官”廉清泉，虽然廉老八终于战死，但小叶也给那个冒充楚飞醉的刺客重重击伤……
　　　蒙面人桀桀怪笑直认不讳：“好眼力！当天你能够熬得过去，可算是一桩奇迹，但奇迹是天下间最靠不住的东西，永远都是可一不可再。”
　　小叶眼中寒芒疾闪：“我也不相信天下间会有太多奇迹，所以，这将会是武林中最平凡的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蒙面人又是一声长笑。虽然，他的脸孔罩在狰狞面谱之下，但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绝对冷傲、绝对充满自信的神态和气势。
　　小叶求战，蒙面人看来也已准备应战，魏冰宜瑟缩在一角，她的娇躯在抖动，她从心底里害怕出来。
　　但她的害怕，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小叶。
　　虽然，她在武学上的修为，远远比不上小叶和蒙面人，但她看得出，这蒙面人的武功，十分可怕。
　　小叶是天尊门第一快刀手，但他曾受重创，至今元气尚未恢复，要是在这时候跟蒙面人决一死战，究竟能有几分胜算，实在难以逆料。
　　小叶已扬刀在手，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始终是豪雄中的豪雄，自有一股充满奇异魅力的慑人气质。
　　他的神态动静，和弯刀冷厉的锋芒配合在一起，显现得异样的完美。
　　一阵冷风吹过，触动起双方实时便要出手的杀机。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窗外响起了一个人平淡的声音：“要战胜天尊门第一快刀手，今天也许是大好良机，可惜外面快要下雨了，再不走，恐怕回去之后会给雨水淋坏了身子。”
　　这人的声音，平平淡淡毫不霸气，但在这平平淡淡之中，却又暗藏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
　　蒙面人手足轻颤，他掌中一杆铁枪，本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但这人的发言，却能强而有力地阻止这一战的爆发。
　　“走！”这人的声音又平平淡淡地响起。
　　蒙面人不再多想，掌中铁枪虚划一下，枪尖带起一阵劲风，向小叶扑面而至。小叶纹风不动，任由蒙面人离去。这时，他心中唯一悬念的，是险险死在蒙面人枪下的魏冰宜。
　　蒙面人一去，魏冰宜总算是长长吁一口气。她的粉颈仍在淌血，但这只是轻伤，可保性命无虞。
　　小叶凝视着她，眼神中都是无穷无尽的怜惜。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又用嘴吸吮她粉颈上淌出来的鲜血。
　　“三少爷！不要离开我！”魏冰宜眼中，对小叶充满着期待。
　　小叶爱怜地：“敢情是，你一直都不相信我这一条懒虫？”
　　魏冰宜泪珠犹挂的俏脸登时破涕为笑：“你这条虫，不但懒，而且淫！”
　　“淫虫？在你眼中，我原来只不过是一条可恶的淫虫吗？”
　　“人贵自知！”
　　“我偏偏是一条没有自知之明的小虫，但一切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我以后再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小叶的每一句说话，都有着无限的亲切。
　　她身上散发着醉人的芳菲。
　　他眯起双眼，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慵懒地伸张四肢。
　　她的秀发柔顺地在他胸前垂落，身子也软绵绵地，真个是扶起娇无力……她的手白腻而柔若无骨，他忍不住暗暗使劲，在她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只是捏了一把，两人又再纠缠在一起，把早一阵的凶险情景，忘记得一乾二净。


　　大运河边，斜照着夕阳余晖，一艘运载木材的大船，在河中徐徐地望南而下。
　　河边伫立二人，年纪相差数十载。年轻一人，一身黑衣，样貌上佳，极具英伟恢宏气度，一双眼神，更是锐利而奇特，足以令世上绝大多数女子感到难以抗拒。
　　老的一位身材普通，但却有如大山般矗立着。他能使人有不可仰视、高高在上的感觉，全然在于他本身具有一股君临天下，谁与争锋的骄人气概。
　　年轻的黑衣人，虽然已把面谱除下，但一杆铁枪仍然绰在掌中，赫然正是“湘江赛孟尝”吕无忌。
　　当日，在无锡城瀚颐店内冒充楚飞醉暗算小叶的，也正是吕无忌。这时候，他在大运河边脸容肃穆，良久默然不语。
　　老人背对着他，声音仍然一贯地平淡：“杀小叶，现在还不是时候。”
　　吕无忌沉声道：”今天，我也不想立刻便杀了他。是他要逼我清算旧帐！”
　　老人道：“在女孩子面前，这位三少爷的头脑，是否看来不大清醒？”
　　吕无忌道：“我没有必要兼顾敌人脑子里想的是甚么东西，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有时候，顾虑太多反而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老人道：“你可以完全不必理会小叶的头脑是否清醒，但你自己的脑袋又怎样？”
　　“我的脑袋又怎样了？”
　　“恐怕比小叶还更一塌胡涂！”
　　“师父——”
　　老人倏地把身子转回过来，眼中寒光暴射：“你可知道，今天在你和为师之间，还有另一个绝世高手，正在房外隐伏着？”
　　吕无忌神色骤变：“是谁？”
　　老人道：“是龟仙人！”
　　吕无忌静默了一会，才道：“龟仙人年事已高，更在不久之前，为了一个老太婆把自己的心脏活生生地挖了下来，虽然侥幸不死，已无复当年睥睨天下的一代大宗师气势！”
　　老人冷然道：“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无论是谁，要是在今时今日小觑了这个乌龟，无异是自掘坟墓！”
　　吕无忌不敢反驳，老人接道：“在无锡城内，龟仙人曾与‘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拼了一掌，虽然姓武的占了上风，但龟仙人之败，绝非真败！”
　　吕无忌道：“何以见得？”
　　老人道：“高手相争，要是双方武功造诣相埒，要战胜对手，固然是大不容易。相反地，就算要故意败给对手，而又不留丝毫破绽的话，那就更费心思了。”
　　吕无忌道：“师父，以你之见，龟仙人是故意败给武赤飙的，请问又有甚么证据足以证实？”
　　老人声音益发显得低沉：“那一掌，龟仙人不错已使出十成功力，结果还是败了下来，但其中却大有跷蹊！”
　　吕无忌道：“既把掌劲十足十拼出去而败，便是真输……”
　　老人冷冷一笑，道：“这一点，别说是你这种后生小子，就连武赤飙那样的黑道大魔头，也是深信不疑，由此可见，姜毕竟还是越老越辣！”
　　“中原天骄尊者”固然是老谋深算的黑道大魔头，但龟仙人活了九十八岁，一旦要谋算起来，道行不见得便会比武赤飙输亏。
　　只是，无锡城内豆浆档摊前的一战，龟仙人既已使出十成功力掌劲而败，又怎能会是一个骗局？
　　吕无忌并不愚笨，但他对于龟仙人的了解，毕竟有限，他想不出个中关键，自是难怪得很。
　　老人淡淡地望他一眼，半晌才道：“要不是龟仙人曾身受重伤，这种手段，原本也不容易瞒得过武赤飙。事实上，龟仙人这九十八年，绝对不是白活的！这一位武林奇人，他每天都在练功，而且无家无室，心无旁骛，又岂仅只练成了一两种内力心法，以至是掌功而已？”
　　经老人提点之下，吕无忌立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龟仙人故意施展次一等的武功和武赤飙周旋，因此，虽以十成功力应战，结果还是败在对方掌下！”
　　老人缓缓地点头：“不错，龟仙人毕生钻研掌功，谁也不晓得，他懂得多少种掌法。但为师可以断言，当日他在豆浆档摊面前与武赤飙拼出的一掌'绝对不是他在海底成的‘倒海移天掌’，而是一种在沙滩上练成的‘聚沙成塔掌’！
　　吕无忌道：“武赤飙身为一代武学大宗师，对各门各派武功，无不了如指掌，难道也看不出这一点？”
　　老人冷冷一笑：“一个人，纵使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但对于一些类似无师自通的武功，又怎能一一洞悉？龟仙人虽然武功盖世，但数十年来隐居东海一隅，朝夕与大海沙滩相对，唯一的朋友竟是海中一只巨大海龟，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武赤飙，便是雄霸东海一带，几乎与龟仙人数十载为邻的将帅盟三大将帅，也险些疏忽了龟仙人的存在！”
　　吕无忌道：“唯独师父，对他的况状，十分了解。”
　　老人道：“胡说！举世之中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完全了解龟仙人，此老看来行为荒诞，又是一个痴情汉，更复数十载与世无争，但一个人既能天天不断苦练武功，便是武林中的洪水猛兽，纵使长年累月螫伏不动，也绝不应以等闲视之。”
　　吕无忌道：“师父明见万里，徒儿佩服。”
　　老人道：
　　“龟仙人不错年事已高，但他的手底下还有多少斤两，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在无锡城内一战，他故意以次一等掌功与武赤飙周旋，究其原因，不外乎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是龟仙人重创初愈，不欲豁尽全身最大力量，使出‘倒海移天掌’。
　　“要是这种推断不正确，那么，龟仙人此举，便是故意示人以弱，实则心中另有玄机，索性连武赤飙也给蒙在鼓里！”
　　吕无忌道：“以师父之见，是否第二种可能性较大？”
　　老人道：“也许是两种可能都是真确的，龟仙人一方面不敢豁得太尽，另一方面也在暗中有所保留。”
　　吕无忌道：“如此说来，这位久居东海一隅的武林前辈，终于蠢蠢欲动了！”
　　老人道：“天下大势，谁主浮沉，这是老天爷早已注定的命数，龟仙人之所以在这一大把年纪，才有蠢蠢欲动之念，其实也是另一种机缘忽然降临所致。”
　　吕无忌道：“师父语下之意，是指小叶吗？”
　　老人道：“不错。叶虫和龟仙人，原本各在天南地北，毫不相干，但不知如何，这一老一少机缘巧合之下，忽然走在一起，以致龟仙人终于打破了数十载的沉默，陪同着这位年轻刀手，联袂闯荡江湖……”
　　吕无忌道：“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把这一老一少解决了再说？”
　　老人道：“你认为真的可以这样吗？”
　　吕无忌默然良久，终于摇了摇头，叹道：“没把握的仗，不能打！”
　　老人道：“说到打仗，两阵交锋，谁胜谁负，往往只有在战后才能分晓，又有多少场仗，能在战前有绝对的把握？”
　　吕无忌无言。
　　老人接道：“只是，这一场仗，我们的确不能打，原因并不在于是具有绝对的胜算，而是因为用不着打！
　　“小叶是天尊门金腰带刀手，曾经在武林中销声匿迹超过一年，但最近，显然是静极思动，尤其是跟权势堂结结实实地拼过好几仗，连龟仙人也被拖入混水之中，据为师所知，权势堂刑部堂主‘地狱潘安’秦班已开始严密部署，早晩定必会向叶、龟二人展开彻底无情的追杀，既有强手代劳，咱们又何必浪费力气，亲自冒险？”
　　吕无忌不住的点头，示意明白。
　　老人道：“但有一人，不能不杀！”
　　“谁？”
　　“令尊麾下的第一员猛将‘白眉神捕’谭四！”
　　吕无忌听见谭四这个名字，眼中倏地精芒暴闪。他曾经在水月庵和谭四激战，到最后一刻始终并未分出真正的胜败。
　　那一战是令人难忘的。
　　观战者难忘。
　　参战二人，更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吕无忌一直都在期待第二战的来临，他深信，这一战将会使自己的生命攀登另一个巅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