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

 

2024-09-14 22:17:47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夜，静静寂寂，祠堂门外只有更伕的鼻鼾声。
　　更伕是一个懒人。此人之懒性，在这一带非常出名。正正常常的五个更次，在他手里的更鼓，往往只打响三个更次，要是一晩之中能够打出四个更次，已算是难能可贵之事。
　　有人质问这位更伕：“为什么这样懒？”
　　更伕反问：“为什么不找别人做这个更伕？”
　　质问的人不敢再问下去，因为每一个曾经想做更伕的人，都给这个很懒的更伕揍得遍体鳞伤。
　　这是一个又懒又恶的更伕，而且很有一点武功。在这种小小的城鎭，似乎没有人能把他怎样。
　　却有一人，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走到这更伕面前，叫道：“吃了这碗面，就是三更，你老兄已在二更之前睡着觉，要是再睡下去，三更也会给你睡掉。”
　　更伕睡眼惺怯地望向这人，只是望了一眼，便把牛肉面接过，然后风卷残云地把整碗面连汤带汁一起灌入喉咙里。
　　吃完面之后，更伕问这人：“你懂不懂打更？”
　　这人道：“略懂一二。”
　　更伕道：“把更鼓，木梆拿去，这个三更便是叶家三少爷的。”
　　这人原来便是叶虫。
　　更伕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小叶。小叶也同样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更伕”。
　　大隐隐於朝，小隐隐於市。
　　这更伕，并不是一般的更伕。
　　又岂仅只是又懒又凶恶而已！


　　巡更是一件看来简单，但其实并不容易做得好的工作。
　　报更的时刻，一定要准确，此其一。
　　敲击木梆、打响更鼓的声音要有适合的节奏，既不能太吵耳，也不能细小让人听不见，此其二。
　　每一个地方的更伕，都有一定必须负责管辖的范围，要怎样才能把更次准确地传送到每一个角落，也是一门学问。
　　但无论如何，小叶还是遵照更伕的指示，有模有样地做了一个更次的更伕。
　　回到原来的地方，把木梆、更鼓归还，更伕仍然躺在祠堂门外，继续睡觉。
　　更伕是在睡觉中把木梆和更鼓接回来的。
　　这更伕，只比小叶的年纪大了几岁，但看来却是异样地苍老。
　　“三少爷，怎么鼓皮破了？木梆更是碎得像是一撮棋子？”
　　“因为巡更并不好玩。”
　　“只是巡了一个更次，便觉得很不好玩了？但这是你的东西？还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在我这里。”
　　小叶说到这里，把另一件东西交给更伕。
　　更伕接过这一件东西，有如接过一座沉重的大山，全身颤抖个不停。
　　那是一把刀，小叶的弯刀。


　　酒家早已打祥，但小叶破门而入。老闆几乎连裤子也没穿上，已从床上直滚出来，正要大声喝问，一块金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的老朋友要喝酒，要是你不想接这一桩生意，咱们立刻便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看来很陌生。
　　这人若走了，金子当然也会立刻跟着消失。老闆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当然不会把财神爷在自己的眼前赶走。
　　不到片刻，已经黑沉沉的店堂又再灯火通明，老闆亲自奉上最好的酒，又端上一些酱爆鱼、焖猪肉、鹵鸭片佐酒，招呼得妥妥贴贴。
　　更伕手里捧着的，再也不是木梆、更鼓，而是一把名震天下的弯刀。
　　“你怎知道我在这个小地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你离开小渊鹏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这一只小鹏的下落。”
　　“小鹏？……嘿嘿……这是太久远太久远之前的名字，我早已忘记。”
　　“你可以忘记自己原来是谁，但这一把弯刀，绝不会忘记它原来主人的名字。”
　　“我已不配拥有这把刀，这几年以来，它跟随着你岂不是更加大放异彩吗？”
　　“不错，它令我成为天尊门的金腰带刀手，只要提起小叶，人们就会想起这一把弯刀，人人都以为，这一把弯刀，我便是原来的主人。”
　　“你本来就是弯刀的主人。”
　　“但你可知道，在这一年多以来，它曾经给一重又一重厚厚的棉布包裹薯？”
　　“我不知道。这几年，我在这小地方过着平静的日子，江湖中人江湖中事，再也跟羽星鹏无关。”
　　“很好！你还记得自己叫羽星鹏，但小渊鹏崖上的‘星梦东’，你怎么再也不屑一顾？”
　　“她……还好吗？”
　　“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并不是我的。还有，这把弯刀也是你的，我只是代为保管。”
　　“……”
　　“不想说话就不要说，酒已烫热，菜却快要凉透了，反正今夜再也不会有四更，你这个更伕可以醉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省人事。”
　　“她……还好吗？”
　　“你的女人好不好是死是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我的女人，有一个在背后一刀一刀刺过来，有一个躺在床上正在等我回去，还有另一个给我亲手埋葬，恐怕尸体已在黄泥底下迅速腐化，你懂不懂？”
　　“小叶！”
　　“少啰嗦，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闻的！”
　　更伕笑了。这一笑，笑得并不懒，也不凶，只是说不出地苍凉。


　　没有四更的四更，更伕很有办法地找到了两匹快马。
　　骑在马背上的两个人虽然酒意相当，但马儿还很淸醒，奔驰在夜色之中，八只马蹄大步洒开，很是畅顺。
　　“小鹏，这是谁的马？”
　　“这是谁的马，跟咱们要杀什么人又有啥关系？”
　　“第一流的杀手，必须配备最好的武器，最称身的衣服，连指甲都要修剪得整齐干净，要是骑在一匹劣马之上，还没杀入敌人的阵地，恐怕已给摔在地上活活跌死。”
　　“少废话！三少爷，你付了十两金子，但你还没说出要杀的人的名字。”
　　“毋须有名字。”
　　“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便是等於你喜欢杀谁便杀谁！”
　　“要是随便找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下手又怎样？”
　　“只要你下得了手，绝对不成问题。”
　　“三少爷！……这是你说的，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当然不怪。”
　　两匹马继续赶路，但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苏州最大的庄院是金石庄。
　　金石庄在苏州城郊东南曲水桥侧。
　　庄院朱门盈丈，红墙绿瓦，庭院规划整齐有致，园中种植的绣毬花大而繁茂，四周古树深篁，杳然宛若神仙异境。
　　金石庄主人，是苏州武林大家，原出身於武当俗家弟子，姓靳名刀臣，虽然出身於武当派，但却以刀法名震江南。
　　有人说，靳刀臣在离开武当山之后，迭有奇遇，再也不使用武当派的武功，改用“三门刀法”，也就是三套门路截然不同的刀法，分别是“金蜍映月刀”、“魔铃十三刀”及“逆天亡命刀”。
　　靳刀臣凭着这三套刀法，二十年来从未一败。於是，广结黑白二道好汉，渐渐为所欲为。
　　金石庄已变成了销金窝。在这里，有最骚媚的女人、最好的酒菜、最惊人的赌局、也有最出色的杀手。
　　五年前，有一个快要上吊的镖局总鑛头，身上只有五十两银子，但却失了一支二万五千两的镖，就连他自己都感到穷途末路，非死不可。
　　但他在友人陪同之下，乘着半醉走入金石庄，押了一把骰子。
　　以他的霉运来说，这一注大槪是非输不可的。
　　可是，偏偏赢了。
　　赢了第一注，没有见好收蓬，再赌。
　　居然再赢。
　　赌至天亮，五十两变成了五万两！
　　这个总镖头很高兴，立刻找靳刀臣，道：“青兽寨劫我一支镖，寨中三十一颗人头，总值若干？”
　　靳刀臣道：“一万二千两。”
　　总镖头立刻把一万二千两银票放下。三天后，青兽寨被血洗，三十一颗人头全都被吊在寨外。
　　据说，靳刀臣亲自杀入青兽寨，把寨主“背狮王”姬烈威斩杀，其余人等，则由其他杀手代劳。
　　经此一役，金石庄名声大噪。
　　但又有到，在这一天，拂晓时分，一个更伕会杀入庄院，为了十两金子，把靳刀臣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