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阳杨木半尺布

 

2024-09-14 22:21:37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金石庄既是销金窝，也是高手荟聚之地。
　　有人说，就连庄院里的一个小小侍婢、厨房烧火工人、以至是看来老态龙钟的园丁，都很可能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十余年来，靳刀臣一直都是苏州最可怕最危险的人物，更有传说，“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在“矛王”卓盖天战死之后，曾有意邀请靳刀臣接任为西楼楼主，但却被靳刀臣婉拒。
　　江湖上，有胆量“婉拒”武天尊的人，恐怕不多。
　　但靳刀臣便是其中之一。
　　这种人，又有什么杀手愿意为了十两金子而向他下手？要是真的有这种事，也许只有一个原因：那个杀手根本是个疯子。
　　但小叶知道小鹏还没有疯掉。
　　小鹏，不是小鸟。
　　小鹏是羽星鹏，一个比小叶更懂得怎样用刀的一流刺客。
　　武林中，人人都以为弯刀是叶氏家族的宝刀，但那只是讹传之误。而且，一旦误传开去，也就没有任何人加以澄淸。
　　叶虫，并不是那些“非常精明”的人。他做事，从来只是率性而为。对於许多是是非非，这位三少爷总是懒懒闲闲地不屑一顾的。
　　在这原本谧静的拂晓。小叶跟着羽星鹏，骑着两匹来历不明的快马，在金石庄半里前的一条小道上停下来。
　　羽星鹏的目光，遥注着远方的灯火。
　　灯火来自金石庄的建筑群，在那佔地逾数百亩的庄院里，几乎每一寸地方都是如同白昼的不夜天。
　　“小叶，你可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陷入穷奢极侈的境地？”
　　“第一是皇帝。”
　　“说得好！第二又是那一种人？”
　　“赌徒。”
　　“怎见得？”
　　“赢了，极度挥霍，输了，反正千金已散，便是只剩下十两黄金，也会胡乱地花掉，完全不明白何谓之‘小富由俭’之道。”
　　“你便是这种人？”
　　“好像是的，但要是和那些大庄家相比，我就算真的很想穷奢极侈，恐怕也是无法奢侈起来的。”
　　“很好！人贵自知，这十两金子，你拿回去。”
　　“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是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行刺任何人的杀手。这几年以来，我的手只是用来敲打更鼓去，很感谢你愿意把十两金子花在我这种废物的身上。但老实说，天下间没任何杀手，敢保証一定可以成功地把靳刀臣刺杀。反之，在这十年以来，最少有二十几个江湖上很有名气的杀手，前仆后继地死在金石庄内。这十两金子，要是我行刺失败，便 再也用不着啦……你要记住，靳刀臣已很富有，又何必再把这十两金子送到他的手上？”
　　小叶不同意他说的话。
　　但羽星鹏已把弯刀挟在胁下，有如箭矢般射向金石庄。
　　小叶叹了口气，把两匹马拴在树下，嘴里叼着一件物事。
　　那是一支再也不会用来敲打木梆旳小木棍。
　　天快亮了，叶虫仰视着穹苍，他很想念哑大姐，但除了空自想念之外，他已不能为哑大姐做任何事。
　　命运的安排，使他遇上了“小鹏”。
　　叶虫在少年时的朋友并不多，“小鹏”是最要好的一个。
　　“小鹏”比他年长五岁，是个孤儿，自幼无父无母，全赖一个老太婆好心把他收留，又教他一身武功。
　　小鹏习武的地方，是一个地势险峻的无名的山峰，后来，这个老太婆在临死之前，为这一个山峰取了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小渊鹏崖。
　　小渊，是另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是个自出娘胎便已跛了一条左腿的女孩，年纪比小鹏大两嵗，几天生残缺，但却很勇敢的生活下去，一身武功，尽得老太婆真传，对小鹏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老太婆没告诉小渊和小鹏，她原来真正的名字。她只是说：“我是你们的干妈，我教你们练习武功，是因为你们太穷。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是一辈子都一穷二白，那是非常痛苦和不幸的事情。但只要拥有上乘旳武功，也就等同拥有钜大的财富。你们长大以后，可以做强盗，也可以做刺客，总之，只要有一身武功，就不愁饿死，更不怕给别人欺侮。”
　　这些说话，在小渊和小鹏还没有十岁之前，便已经常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渐渐地，两个小孩都对干妈的说话深信不疑。
　　干妈死了之后，小渊在小渊鹏崖建造了一幢小楼，布置雅洁舒适，她喜欢躺在小楼外看天上的星星，小鹏则喜欢躺在她的纤腰上甜美地做梦。
　　就是这样，这小小的小楼，有了一个美丽而甜蜜的名字──星梦巢。
　　在星梦巢，小鹏度过了无数甜蜜的晩上。有一晚，天气酷寒，星梦巢外面的天空，只有寒星数点，但小渊还是说不出地欣赏。
　　就在这时候，一个樵夫走了过来。在星夜中，这樵夫的容貌看来特别丑陋，也特别邪恶。但他的手里，却带来一把令人触目的弯刀。
　　樵夫的年纪，和他俩的干妈不相上下，他一开口便道：“你们的干妈，便是我的妻子。三十年来，她一直不肯和我在一块，那是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
　　小渊问：“你对干妈做过什么样的错事？”
　　樵夫道：“你们的干妈，年轻时是一个很漂亮的美人儿，能够娶了她做我的妻子，是我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事情。可是，婚后七八年，她始终没有为我添下一男半女，我经不起娘亲的苦苦哀求，终於在外面跟另一个女子，生下了一个男婴。
　　“那个女子，恃着生下了一个男婴，很是骄横无理，要我无论如何，必须把原来的妻子休掉。我不肯，她便把这个男婴的一只左眼剜了出来。
　　“我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娘亲。我很是愤怒，要把这个贱妇一刀杀了，但她却闻风先遁，远远离我而去。
　　“后来，知道她在外面闯了一场大祸，得罪了一些丧尽天良的山贼，终於给这些山贼轮奸，继而曝尸荒山之中，而我这个苦命的孩儿，就此一不知去向。
　　“为了这件事，我整日借酒浇愁，每晩都喝得酩酊大醉。
　　“男人在喝醉之后，总是很容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我也没有例外。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天气就和今晩一般无异。我在醉醺醺的时候，忽然在茅厕看见一个妇人，她没有关上茅厕的门，就在那里小解。
　　“我欲火大炽，冲了过去，把这妇人按在地上，糊里糊涂地把她强奸了。酒醒之后，才知道这妇人竟然是自己的岳母大人。
　　“岳父早死，岳母大人是个寡妇，但那时候，她才只是四十八岁。
　　“我把她粗暴地强奸，但她居然没把我恼恨，反而每隔三两天，便向我施以挑逗。
　　“第一次把她强奸，我是因为醉酒惹的祸，但以后却不是这样了……
　　“我从没想过，一个年纪那么大的妇人，居然能令我感到说不出的亢奋。而且，她是我妻子的娘亲，是我的岳母大人。
　　“最后，东窗事发，你们这个干妈，很是愤怒。她拿起一把刀，向我拚命的斩杀。
　　“论武功，我绝不比你们的干妈逊色。但那时候，她固然是在盛怒之下，一手拚命的刀法极是可畏可怖，另一方面，我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亏心事，怎么说也不敢还手，只得拚命躲避。
　　“我拚命躲避，她拚命砍杀，忽然间一人惨笑着冲了过来，竟是她的娘亲为我挡了一刀！
　　“那一刀，砍在岳母的额角上，刀很锋利，刀刃嵌入她半颗脑袋之中，她自然是再也活不下去。
　　“伦常惨变，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愿意跟着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她远走天涯，流落异乡。我四出找寻，既找寻她，也在找寻那个苦命的孩子。”
　　樵夫说的话，令人震撼。
　　小渊和小鹏的干妈，竟然有一个这样的丈夫。
　　但他怎会变得像个樵夫？他没有说，只是把一把弯刀放下，然后对小鹏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刀，你拿去好好使用吧！”
　　樵夫说完之后就走了。
　　小渊不喜欢这一把弯刀，但小鹏却是爱不释手。他用这一把弯刀，成为出色的刺客。
　　有一天，小鹏接下一桩买卖，他要行刺的一个人，姓丁名则彦，但到了必须要下手之际，小鹏突然临阵退缩，回到小渊鹏崖。
　　在“星梦巢”，小渊问他为什么不肯下手？小鹏不住的在摇头，道：“这人，我不能杀。”
　　小渊很生气：“为什么不能杀？”
　　小鹏道：“丁则彦是我们的义父，就连这一把弯刀，都是他送给我的！”
　　小渊更是气恼：“谁说那人是我们的义父？”
　　小鹏道：“他是干妈的丈夫，自然也就是咱们的义父！”
　　小渊怒道：“不！他是一个疯子！连岳母都敢强奸，根本不能算是个人！既然有人付出银子要取这种衣冠禽兽的性命，你就不能两手空空走回来！”
　　小鹏摇头：“不！他是干妈的丈夫，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错事，我不能把干妈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杀死！”
　　小渊怒不可遏，她只有一条腿，她用一根木拐重重地打在小鹏的脸上。
　　小鹏也很生气，一怒之下离开了小渊鹏崖，再也没有回来。
　　他又把弯刀送给小叶。他对小叶说：“小渊不喜欢这把刀，也许，我是不适合，甚至是不应该拥有这一把弯刀的。小叶，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这一把弯刀，你很合用，拿去！拿去！一定要拿去！”
　　拿去！拿去！
　　一定要拿去！
　　要是小叶拒绝接受这一把弯刀，也就不配做小鹏的朋友。


　　天色甫亮，羽星鹏已回来。
　　本已送给小叶的弯刀，又再回到他的手里，但他并没有带着靳刀臣的人头回来。
　　带回来的是半身鲜血，还有一脸的苦笑。小叶叹了口气，道：“还能支撑下去吗？”
　　羽星鹏道：“靳刀臣只是在我右边肋骨上砍了一刀，四根肋骨虽然断掉，但他砍得还不够深，并没有伤及肺叶……”说到这里，又再咯出一口鲜血，一身衣衫更是殷红。
　　小叶道：“靳刀臣能够在这个地方砍你一刀，用的准是‘逆天亡命刀’，要是没有猜错，你最少也该把他的左胸上搠了一刀……”
　　羽星鹏叹了口气，道：“你连这一点都能算出，我很佩服。我已流血，姓靳的又怎能全身而退？但他没有死，他砍我砍得不够深，我这一刀，也未能搠入他的心脏，但他的伤势，只会比我更是严重……”
　　二人一边说，一边策马逃走。
　　背后，没有追兵。
　　“靳刀臣遇刺，怎会没有爪牙追上来？”
　　“不是不追，只是给一个人挡住。”
　　“谁？”
　　“我不知道……但那人的武功……可谓匪夷所思，令人震骇！”
　　“是不是一个又肥又矮的秃头老者？”
　　“你怎知道？他是谁？你认识这位老前辈吗？”
　　“这人和我一般，都是很喜欢到处惹麻烦的傢伙，尤其是最近，我睡得不好，他比我睡得更差。反正睡不着觉，只好齐心合力，齐齐闯祸。”
　　在马鞍上，羽星鹏把弯刀抛给小叶：“这把刀，不见得比从前更锋利，但今天的小鹏，已不再是当年的小鹏。我在刺杀靳刀臣的时候，心在跳，手在颤抖，能够活着回来跟你谈话，已算是好运气……”
　　小叶道：“这把刀，小渊是很不喜欢的。要是连你都不想要，我便用十两金子买下来。”
　　“十两金子！又是十两金子！”小鹏大笑。
　　“刺杀任务虽然失败，但看来反而更容易睡着觉！”
　　“要是一眠不起，请不要把我惊醒……”
　　“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