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花样

 

2024-10-13 08:41:53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说鬼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时间地点俱全，“真人真事”可至，有的，模糊得很，有的简直虚无缥缈，毫无根据。
　　不论用什么方式来说鬼故事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鬼故事要有鬼故事的特色。
　　特色是什么？
　　是故事中一定要有鬼。


　　他是新一代的豪富。
　　在这个城市中，成为豪富的机会甚多，每年都有一批新豪富冒出头来，成为许多人艳羡的对象。
　　他是怎样成为豪富的，这不必研究，是得了亿万遗产也好，是走私贩毒也好，是商业欺诈也好，那都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
　　豪富的日常生活，以如何赚更多的钱为中心，未免枯燥，那就要不断有新的刺激，新的花样来调剂，才能使精力充沛的富豪继续上升，由小豪富变中豪富，再由中变大，由大变成超级。
　　对于才踏入中年的他来说，更不断地需要新花样——他雇用了一个小组，专门替他去发掘各种各样的新玩意。
　　这个小组有好几个成员，其中一个，成员A，那天上午，满面笑容的走进他豪华绝顶的办公室，直来到他的巨大办公桌之前，压低声音：“老板，有新花样。”
　　他扬了扬眉，组员A笑意更甚：“四名美女，出海，真正的海阔天空——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老板——”
　　组员A说得眉飞色舞，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组员A立时觉察，马上住口，神情尴尬，不知所措。
　　他斥责雇员，从来不留馀地：“你有脑没有，女人，女人！女人算什么新花样？”
　　组员A连连陪笑：“这四个女人不同，都受过特种训练，出海二十四小时，会成为每一个男人毕生难忘的一天一夜，而且，每个男人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出多少钱，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她们绝不接受第二次的申请！”
　　这一番话，听来多少有点新鲜感，他身子向后略仰，纵笑起来：“花钱还要申请！”
　　组员A搓著手：“是，我一得了消息就申请，才有了结果，日子就在明天。”
　　他再扬眉：“城里有什么人玩过了？”
　　组员A更是眉花眼笑：“老板，这组美女，每一个城市，只接待一个人，我和黄老板、郑老板、李老板他们几个的手下，争得几乎头破血流，才争到手，哪里还有别人玩过？老板，等你试过了之后，讲给朋友听，会令所有人羡慕！”
　　这几句话更动听，豪富之间，没有什么可比的了，比的是谁有本事去玩更多的新花样！
　　他觉得可以接受组员A的安排了：“好，一天之后，那四个女人，能先叫来看看？”
　　组员A笑：“先看过，就没有刺激感了，要像旧式结婚一样，直到洞房花烛夜，揭开头巾，才知道新娘子长得什么样子！”
　　他喜欢自以为幽默：“要是其丑无比，大海茫茫，如何逃生？”
　　组员A跟著笑：“当然不会，老板，一天一夜，收费是这个数字，黄金！”
　　组员A竖起两根手指来——当然不会是两万，至于是二十万还是两百万，倒也不必研究了。
　　他笑了笑，对豪富来说，二十万和两百万，根本没有分别，只要新奇有趣好玩就行。
　　不过，豪富也有豪富的精明处：“你是从哪里搭路的？”
　　组员A十分神秘：“灵界的朋友传来的消息。”
　　他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那四个，可能是天仙，也可能是女鬼。好，取消明天的一切约会！”
　　组员A一叠声说了七、八个“是”，看到他挥了挥手，就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他双手交叉，托在脑后，略想了一会，想像那新花样会带来什么样的刺激，可是他并没有想多久，做白日梦是穷光蛋的权利，豪富没有这个空闲！
　　第二天，组员A一早就在他的大洋房门口等候，他轻装便鞋走出门，组员A已驾著车来到了他身前，请他上车，直驶向一个并不是很多人的码头，一艘看来并不起眼的游艇停著——比他拥有的三艘都差。
　　他在下车时，略皱了皱眉，组员A立时掉了一句文：“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他笑了笑：“要是不好玩，你要辞职！”
　　组员A也笑：“我去死！”
　　他步履轻松，上了船。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应该说说他上了船之后的情形了？但也不一定要如此，因为上了船之后，在船上发生了什么事，理论上来说，只有他和组员A口中所说的那四个美女才知道。
　　而有人看到那艘游艇驶出海，看到的人，岸上，海上都有，不止一个，不过都只看到船在行驶，并没有看到甲板上有人——船舱里有没有人，别人自然看不到。
　　船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又驶回码头，在船停泊的时候，也有人看到，他离开船上岸，也有人看见，而那四个美女，却一直没有人见过，自然也不会有人听她们说过船上的情形如何。
　　那么，只有他才能说出在船上二十四小时的经历了？不过他的情形十分特别，他上岸的时候，有不少人见到他，由于他的照片不断地出现在报章杂志上，所以也有人认出他是有名的豪富，还有和他打招呼的。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任何人的招呼。事后，所有见过他的人，对他当时情形的形容，都大同小异：他看来像是喝醉了酒，双眼发直，满头是汗，脚步很浮。当时是早上，或许由于是阴天，他的脸色看来很难看，就像喝了太多酒而呕吐过一样。
　　他一上岸，船就驶走了，对了，早上雾很浓，船很快隐进了浓雾中，他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又再看看，像是在等什么人，就是在这时候，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等了一会，他就自己走开了，有人还说了一句：“像他这样的有钱人，还要走路？”
　　他的确走路，走出了大约两百公尺，到了公路的边上，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不多，那时，恰好有一辆巡逻警车直驶过来。
　　本来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和不自然，可是一看到了警车，他立即双臂高举，交叉挥动，警车停下之后，两个警官满面怒容地下车，可是显然是立即认出了他是什么人，变得神情惊讶。
　　而那时，他彷佛也到了可以支持的极限，身子摇晃著，两个警官忙过来扶他，他挥动著一只手，指著海面，尖声叫了一句话。
　　那句话，不但在他身边的两个警官听到，警车上所有人听到，连路边也有几个人听到。
　　他叫的是：“那四个……那四个……全是鬼！”
　　叫了一句，他就昏了过去。第二天报上的消息是“送抵医院之后，证实已经死亡”，原因？大抵是“心脏病猝发”之类。
　　所以船上的经过情形，没有人知道了。
　　有趣的是，在他突然死亡的消息轰动全世界的同时，报上还有一则不为人注意的新闻：“单身汉醉后失足跌死，死后三日才被发现，警方认为并无可疑之处，死者姓名——”
　　死者的姓名，正是组员A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