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一线牵

 

2024-10-13 08:43:05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鬼故事不一定令人感到可怕，但一定要令人感到神秘。因为人类对于鬼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一直没有确实知道，一切还都是在假设状态之中，自然有极度的神秘——不可测，不知理由，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
　　这个故事，就神秘而不恐怖，两个当事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也都觉得鬼并不可怕，非但不可怕，甚至，还相当之可爱！


　　传呼机响起“哔哔”声，把他吵醒的时候，他先骂了一句粗话，才睁开眼来，床头的钟告诉他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分。
　　天色阴暗，正下著不大不小的雨，这样的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最好是蒙头大睡，可是他却被不识趣的，听来刺耳尖锐的传呼机吵醒了。
　　传呼机并没有放在伸手可及处，他要下床，才能取过来，看看是谁在找他，可是他实在不愿意下床，睡意太浓了，他后悔昨晚睡前没有把传呼机关掉。
　　昨晚，周末，年轻人有的是精力，他和几个朋友，一直喝酒，在街头上流连，甚至在那个大喷水池旁，兴高采烈地喝酒唱歌，回家之后，才睡了三个小时。他再骂了一句，并没有起床的打算。
　　当他翻了一个身，重又朦胧地要进入梦乡时，他想起了在喷水池旁发生的一件事——当他们在唱了两首歌之后，是他最先发现那个女孩子的。
　　那女孩倚在一根圆柱旁，当时，他们只看到她的背影，实在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年轻女孩的背影，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落寞感，令他们的歌声，也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都看著那女孩的背影。
　　每个人都发觉，那女孩的背影，不但落寞，而且忧郁，落寞和忧郁都形成一股无形的、重大的压力，使得刚才还在挺直了喉咙的几个小伙子，再开口时，连讲话都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
　　他先道：“她在那里很久了，一直没有换过姿势，是在等人？”
　　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著，视线在那女孩的背影徘徊不去，终于，他忍不住了：“去和她打一个招呼，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年轻人有的时候，会很大胆冲动，有时，又会十分胆怯。他的话，引起的反应是你推我让，最后，一致把他推到了离那女孩背后只有五、六步处，才一起又退开了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一停，才鼓起勇气向前走，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他希望那女孩若是觉出背后有人接近，转过头来，那么，事情就容易办得多了。
　　可是那女孩却没有转过头来，他在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走过了三步，听到了他同伴发出的耻笑声，才下定决心，转过身来。
　　那女孩垂著头，长发遮住了她脸的一半，以致她脸容如何，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在灯光之下，她有著异样的苍白。
　　她仍然一动不动，看来甚至连抬起眼打量他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感到十分尴尬，踏前一步，用听来尽量庄重的声音说：“小姐，夜深了，一个女孩子留在街头上，不是很好！”
　　他把那番话连说了两遍，那女孩子才抬起头来，动作十分缓慢，当她抬起头来时，头发滑开去，现出了她的脸来，很普通的脸，可是那种异样的苍白和茫然的眼神，却也能令异性怦然心动。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但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因为她立刻缓慢地走了开去。
　　他一直盯著她的背影，他的同伴起哄，叫他去追她，可是他没有动，只是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大家一致认为，那一定是一个失恋的女孩。
　　他在朦朦胧胧之中，那张苍白的脸，像是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这时候，传呼机又响了起来。他一动也没有动，那是重复呼叫，是传呼机台的一种服务。可是一分钟之后，他已有八成进入了睡乡时，传呼机再度响起，他再渴睡，也坐了起来——那表示有人不断在呼叫他！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不会有人在星期天一大清早，就这样连续地要找他！
　　他赤著脚，走过去，拿了传呼机在手，按下掣钮，睡眼模糊，看看液晶体屏，他看到了一个电话号码，看到了代表姓氏的号码是姓蔡，女性。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不起有什么姓蔡的女性朋友，可是那么早，连续呼叫，总有急事的。
　　他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电话响了一会，就有人来接听，接听的是一个相当苍老的女人。
　　接下来，他和那个老女人在电话中的对话，令他火冒三丈，虽然他的脾气好，到后来仍不免提高了声音。
　　先是老女人问：“找谁？”他回答：“蔡小姐！”老女人的声音很紧张：“你找蔡小姐？你是什么人？”他感到好笑：“是蔡小姐找我，两次，她通过传呼机找我！”老女人的声音提高：“什么时候的事？”他按住性子：“刚才，女士，刚才，请她来听电话！”老女人的声音尖厉：“不可能，她昨晚好迟回来，现在还在睡，怎么可能找你？”他也提高声音：“见鬼了！明明是她找我两次，叫醒她，她一定找过我！”老女人极不愿意：“等一等！”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听到了一个显然没有睡醒的女孩子声音：“谁？”
　　他报了自己的传呼机号码：“你找我？”女孩子的声音听来极疲倦：“没有，根本没有！”
　　对方挂上了电话，他拿著电话发了一会愣，骂了几句粗话，也放下电话。他估计，一定有什么人在恶作剧，一早把他吵醒，真太可恶了！
　　他叹了一声，走开去，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乾，伸了一个懒腰，正准备再睡，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子声音：“汤先生，是你呼叫我？我的传呼机号码是——”
　　他陡然叫了起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两分钟之前才听到过，他叫著：“蔡小姐，怎么一回事？”
　　女孩子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啊，是你，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都有寻根究底的好奇心，他们在电话中讨论了十分钟，都一致结论：一定有一个他们共同的熟人在恶作剧，他们也决定要把这个恶作剧的人找出来！
　　于是，他们在中午时分见了面，他一见到她，就心中大吃一惊——就是喷水池旁的那女孩！只不过白天看来，没有那么苍白。
　　他们研究了好几次（当然每次都约会），发现双方根本没有共同的相识者，但那时，这个问题根本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迅速地坠入了爱河！
　　事情很顺利，他们几乎忘记了是怎么相识的，只有当他见到她母亲时，想起那个下雨的星期天早上的事，略有点不自在。
　　一年之后，他求婚成功，喜极忘形，把她抱起来，团团打转，叫：“那天晚上在喷水池边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她睁大眼睛，一脸迷惑，他提醒她：“就是那次被人捉弄，你呼叫我，我呼叫你的前一晚！”
　　她的话十分肯定：“那一晚，我和妈妈都在庵堂守灵，那是我姐姐的一周年死忌，我的双胞胎姐姐，我根本没有到过什么喷水池。”
　　他没有再说什么，从此没有再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