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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凤
 
2019-08-14 21:38:5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小白凤躲在树上,那二十多条汉子,仍然在林子中呼喝着,叫嚷着。小白凤仍然未曾想出,是谁出了一千两金子的赏格,来取她的性命。
  但是小白凤却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便是,这个出了一千两金子赏格的人,一定不希望她找到那批赃物。自然,那表示,这个人自己对赃物有兴趣。
  那人不会是银煞星李温,小白凤想,因为银煞星李温一出现,小白凤就就跟上了他,李温不会有机会先作那样的安排,作那样的安排的,一定另有其人!
  小白凤也没有多花心思去想,因为江湖上的歹人实在太多了,她绝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想他们,她知道,头上扎着青巾的汉子,是这批人的首领。
  她透过浓密的树叶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那扎着青巾的汉子,正在指挥着三四个人,向一株大树上发射弩箭,离她只不过是两三丈远而已。
  小白凤希望那汉子离她更近一些,那么,她下起手来,也就更有把握了。如果她能够制住那青巾汉子,自然可以在他口中,逼问出指使他们前来害自己的那个人来。那么,再问一问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事情便多少有点眉目了。
  小白凤耐着性子等着,那青巾汉子,正在大声呼喝,头上的汗珠,若雨而下。他们二十多个人,分成了五组,看来,他们是准备向每一株树上发射弩箭,逼得躲在树上的小白凤跳下树来。
  他们知道小白凤一定躲在树上,只不过因为树上的枝叶繁茂,是以,他们不知小白凤是在哪一株树上而已。他们现在那样的做法是很有效的。
  他们一株树捱着一株树找,小白凤迟早会被逼现身的!
  小白凤的心中,十分焦急,她要早一点下手了,不然,她就要被那些人逼得从树上跳下去!
  可是那青巾汉子咬喝着,却越走越远了开去。
  他虽然走远了开去,但是他的喝骂声,却仍然清晰可闻,他在骂道:“小白凤,你还不出来?你逃不了啦!我们非将你捉住不可,不论死活!”
  小白凤的心中,陡地一动。这些人,是为了一千两金子才捉她的,如果,她出二千两呢?
  小白凤一想到这里,身形一挺,在一根横枝上站定,手臂“霍”地挥了一个圆圈,将遮在她面前的几根树枝,一起挥得断跌了下去。树枝才一断,便听得十七八个人,齐声道:“在这里了!”
  小白凤也立时看到,所有的弩弓,几乎全对准了她!
  那青巾汉子,也立时奔了过来喝道:“射!”
  也就在那青巾汉子一声呼喝之际,小白凤也发出了一下娇叱,道:“且慢!是有人出了一千两金子,叫你们来取我的性命的,是不是?”
  青巾汉子“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道:“小白凤,你明白这一点,那就好了,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有一千两金子,肯歇手么?你快下来吧。”
  小白凤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我给你二千两呢?”
  小白凤这一句话,显然出乎林中所有的大汉的意料之外,那青巾汉子的身子,先是震了一震,所有的人,本来都是抬头望着小白凤的,这时,也变得向青巾汉子,望了过去,显然他们对二千两金子更有兴趣,但是要等青巾汉子的决定。
  青巾汉子在震了一震之后,发出了几下极不自在的乾笑声来,道:“小白凤,我们受人之托行事,已收了订金,若再受你的金子,岂不是坏了江湖义气?”
  小白凤立时冷笑着,道:“只要有金子,江湖义气,倒也不在乎了,我说得可有错么?”
  青巾汉子大笑了起来道:“说得真有道理!”
  他的笑声突然停止,道:“可是,你那二千两金子,却在何处?我们毒龙帮,却不是不见金子,便可以答应人家的,你身上有么?”
  小白凤一听得“毒龙帮”三字,双眉不禁向上一扬,她“哼”地一声,道:“失敬得很,原来你们就是号称金银在前,六亲不认,专门抢劫掠杀,受人雇佣,无恶不作的毒龙帮中人!”
  青巾汉子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还不是一样,受镖局所雇,到处去追查失镖?”
  小白凤接连冷笑道:“没有谁会将二千两金子带在身边,但是,我有的是银票,这二千两金子,绝不会少了你们分毫的!”
  小白凤一面说,一面身子陡地向前一纵,已自大树之上,直跳了下来,青巾汉子身子突退,其他十七八人,排成了一个圆圈,手中弩弓对准了小白凤。
  小白凤腿上中了一支弩箭,她在落地之际,身形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她忙用剑在地上撑了一撑,方始站住了身子,那青巾汉子见了这样的情形,道:“小白凤,我该要你三千两金子才是。”
  小白凤站直了身子。这时,她在对方的包围圈之中,而她又受了伤,形势可称恶劣之极。
  但是,在她娇俏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惊惶的神色,反倒是一片坚毅之色,她沉声道:“指使你们杀我的,是什么人?你可得告诉我才行!”
  青巾汉子盯着小白凤,道:“是病魔剑娘子夫妇!”
  小白凤吸了一口气,问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青巾汉子道:“他们在七宝庄上──”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其诧异的笑容来,道:“小白凤,你说身上有银票,那必然不止二千两金子,是不是?”
  小白凤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叠银票来,道:“自然不止,全是老字号的银票,都在这里了。”
  看到了那么大叠的银票,几乎每一个人的眼珠都凸了出来,青巾汉子的眼珠,凸得比谁都大。
  而小白凤一个“了”字才出口,手却突然向上一扬。在她手中的大叠银票,陡地向上扬起,到了半空之中,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那二十来个人发了一声喊,人人都奔向前来。
  小白凤手中的长剑,也就在那时,“唰”地刺出!
  她的长剑,刺中了那青巾汉子的心口。青巾汉子的身子,仰后便倒,小白凤已掠过了他的身子,继续向前,掠了出去,等到她掠出了丈许之后,才转过头来。
  这时候,根本已经没有什么人理会那青巾汉子是死是活了,毒龙帮的信条是“有金有银,六亲不认”。当真一点也不错!
  那十七八个人,正在疯狂地你争我夺,有的右手已抓到了好几张银票,可是左手的小刀子,却还刺进了旁人的胸膛,而他还未曾将别人手中的银票夺了过来,他的背后,便已中了别人的一刀。
  有许多银票,已被撕成了碎片,和着地上的落叶,一起在半空中飞舞着,但是那些人却抢夺得更起劲!
  小白凤只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她早已知道,自己在撒出了一把银票之后必然会引起一场混乱的。
  但是,她所引起的混乱,竟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却也令她料不到,她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度的恶心之感,比看到了一群癞皮狗在抢骨头更恶心!
  她立时转过身,一提气便已向前疾奔了出去。
  小白凤一口气奔出了村子,才倚着一株大树,略停了一停,她不知道村子中那些汉子怎么样了,她甚至连想也不去想一想,她那时所想的只是自己该如何到七宝庄去,到了七宝庄后,又该怎么样!
  她已经知道,买通了毒龙帮中那批无恶不作的汉子,前来取她性命的,是病魔剑娘子夫妇。
  小白凤在江湖上走动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厉害,那么,她是不是立即到七宝庄去呢?
  小白凤自然不知道在七宝庄中,已经出了一些什么事,她只是考虑到,自己在受了伤之后,决不会是这两夫妇的敌手。可是,如果等她养好了伤之后,这两夫妇,可能已起出了贼赃,远走高飞去了──
  小白凤一想到了这一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她先回到了镇上,兑开了她身上仅存的一张银票,买了一匹马,自行裹扎了伤口,跨上马,再向七宝庄驰去。
  雨虽然停了,可是路上仍然泥泞难行,马蹄踏下去,溅起老高的泥浆来,日头来得使人闷热难受,小白凤一直策着马,向前疾驰着,七宝庄渐渐近了!
  小白凤的心情,也渐渐紧张起来,她看到了七宝庄的房屋,七宝庄是建在一个高阜上的。
  在未经盗贼洗劫之前,七宝庄也是一个歇足的好所在。但这两年来,人人裹足,是以虽然还隔得远,也可以令人感到一股荒凉的意味。
  七宝庄愈来愈近,小白凤控着缰绳,已经上了高阜,终于,她走进了庄子,庄中静得出奇。
  小白凤勒住了马,她一提着缰绳,一手按住了剑柄,她缓缓游目四视,庄中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庄中怎么会没有人呢?病魔于天开,和剑娘子聂云,不是正在等候着自己被杀的佳音么?”
  或许是自己远远地驰来,他们早已看到了,是以躲了起来!小白凤的脸上,挂着一丝冷森森的笑容,一翻身,自马背上,翻了下来,手背一振,“锵”地一声响,已经将长剑拔出鞘来。
  她牵着马,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了井边,井边湿漉漉地,好像刚有人打过水,小白凤将马拴在倒歪在一边的井架上,便在井架的断口上看了一眼。
  那是被利刃削断的,削断处的木质十分新,那自然是不久以前发生的事,这里有人动过手!
  小白凤并不关心是什么人在这里动过手,她所关心的只是,在这里动过手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整个庄子中,静得出奇,除了附近大树上的蝉鸣声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而那种单调的,没有节奏的蝉鸣声,似乎更予人以寂静的感觉。
  小白凤手中的长剑,渐渐扬了起来,突然之间,犬吠声自一间屋子中传了出来,两只狗,一路嘶咬着,自庄屋外奔了过来,一只狗的口中,还咬着一幅染满了鲜血的衣袂。小白凤连忙赶过去,赶到了马厩的门前,抬头看去。
  她看到了银煞星李温。
  李温的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上半截还是白得发光,纤尘不染,但是下半截已被他小腹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通红,他双手仍然抓在梁上。
  本来,他是挂在梁上,不会再动的了,但可能是刚才那两头野狗,曾扑向他的身上,所以他的身子,仍然在微微地摇摆着。小白凤转到了他的身前,看到他的双眼,瞪得甚大,死得十分痛苦。
  小白凤只向他看了一眼,便突然转过身来,自对面断墙中穿了出去,她穿出了窗子之后,身形略矮了一矮,横剑当胸,如临大敌,虽然,这时仍然没有任何声息,但是却静得实在太诡异了!
  银煞星李温并不是泛泛之辈,决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这里的,他可能是死在病魔夫妇之手,也可能是死在青狼寨寨主,梁星夫妇之手的。
  那么,这四个人呢?他们又到了什么地方了?
  小白凤蹲着身子,团团转了一转,直到肯定四周围不会有人在,她才挺直了身子,再转过身来。
  一转过身来之后,绕着马厩,小心翼翼地走着,又来到了那马厩的前面,她看到了那个土坑。
  首先吸引小白凤注意的,是土坑边上,那些新被掘起来的白泥土上的那些血渍,然后,小白凤才缓缓来到土坑的边上,站定了身子,定睛望着那土坑。
  那是一个极大的土坑,口子足有六尺见方,有四五尺深,而且一看便知道,是新掘出来的。
  一看到了那个土坑,小白凤不禁呆住了,那土坑在马厩的墙下,没有什废人,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掘上一个土坑的,掘坑的人,自然是有目的。
  而且,那目的,毫无疑问是为了那一批贼赃。
  她已经来迟了,那一批贼赃已经被人起走了!
  小白凤的额上,本来就在淌着汗,但这时,淌出来的汗更多,那一批十万两赤金的贼赃已转了手,落在别人的手中,最可能是落在剑魔夫妇之手了!
  这两夫妇一向神出鬼没,黄金到了手,自然远走高飞,还上哪里去找寻他们去?
  小白凤的脸上,不禁现出了一丝看来十分苦涩的笑容来。
  她在土坑边站了很久,才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在土坑边,她看到了很多杂乱的脚印,从脚印上看来,有男有女,然后,又有一串脚印向前伸延出去。
  小白凤循着那串脚印,向前走着,那串脚印来到了庄子尾,便分了开来,看来是一男一女向东去,另外一男一女,却继续在向前走着。
  在脚印之旁,都有着点点滴滴的血渍,可知双方都有人受了伤,小白凤的双眉,蹙得更紧,她喃喃自言自语道:“十万两黄金,分量不轻,看他们的样子,绝不像带着金子离去的。”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向前看去,向东去的,是走向一条小路,向前去的脚印则通向一片林子。
  两个方向,望出去,全是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小白凤又自言自语道:“莫非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又再次苦笑起来,一个转身,行动登时快捷起来,奔到了那白马旁,解开了缰绳,翻身上马,直驰到庄尾,才停了一停,然后,向那条小路,驰了出去。
  在小白凤还未曾赶到七宝庄时,梁星、曾金花、病魔和剑娘子,便已经离开了七宝庄了。
  向那条小路走的,是病魔于天开和剑娘子聂云。
  病魔的肩头,在不住淌着血,剑娘子半扶着他,两人急急地向前走着,神情都显得很愤怒。
  他们自然有他们愤怒的理由,因为他们在七宝庄那马厩的断墙之下,就是银煞星指给他们看的那地方,什么也没有掘到,金子的影子也未曾看到!
  而他们曾在七宝庄等了那么久,病魔还因此受了伤!
  如果不是想到拼斗下去,谁也不会捞到什么好处,剑娘子真想找曾金花拼命,将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在曾金花的身上。他们掘了那样一个大坑,什么也找不到,他们似乎听到李温正在嘲笑他们!
  挂在马厩梁上的李温早就死了,李温是在愚弄他们!
  而李温死了,那批贼赃,究竟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了!当他们什么也掘不到时,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个女人都气得脸色煞白,但是病魔和梁星两个男人,却不住地在发出怪笑声。
  他们都离开了七宝庄,梁星和曾金花奔向前面的林子去了,剑娘子和病魔则在小路上急急赶着。
  剑娘子脸上愤怒的神色,越来越甚,她恨恨地道:“李温这王八养的,竟敢胡乱愚弄我们!”
  病魔冷冷地道:“那怪不得他,换了我也是一样。”
  剑娘子怒道:“你还在说风凉话?我们白忙了一场,人还受了伤,却什么也得不到,以后怎还有脸见人?”
  病魔的面色,变得十分阴沉,道:“可是,那批赃物,一定还在世上的,我们尽可慢慢去找!”
  剑娘子停住了脚步,道:“我看一定仍在七宝庄上!我们回七宝庄去,逐屋搜寻,好过求人讲出藏金的地方来,你又急着离开去!”
  病魔“哼”地一声,道:“你当我想离开么?我们两人都受了伤,伤未痊癒之前,不是别人的敌手,再待在七宝庄上,有人来了怎样?”
  剑娘子傲然道:“什么人会到七宝庄来?”
  病魔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道:“你也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毒龙帮中人,若是拦不住小白凤,小白凤必然会到七宝庄来的。若是毒龙帮的人得了手,毒龙帮的大龙头,也会找上门来!”
  剑娘子在听得病魔说起小白凤会找到七宝庄来时,脸上还是一片不屑的神色,可是等到病魔提起了毒龙帮的大龙头来,她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病魔又道:“所以我们要快些离开,反正我们在七宝庄上住了这些日子,找不到金子,别人也未必找得到,我们等伤好了,慢慢再找不迟!”
  剑娘子忙点着头,两人又向前走去,但是两人才走出了十来步,便听得前面岔路上,一阵马蹄声,疾传了过来。病魔和剑娘子两人,略呆了一呆,又看到两匹骏马,疾驰到了面前来。
  那两匹马,来得十分霸道,直逼近了病魔和剑娘子,才勒住了马,马蹄溅起的泥浆,直溅到了病魔和剑娘子两人的身上来,马上人翻身下马,他们的头上,却扎着青巾,样貌也十分凶恶。
  他们两人下了马,似笑非笑地道:“两位好!”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一眼便看出,来的正是毒龙帮中的人,剑娘子手握住了剑柄,身子半旋,眼看她的利剑,就要出鞘了,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传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足有十来个,也全是头缠青巾的大汉,剑娘子神色一变,手一松,已出鞘数寸的利剑“叮”地一声,又落进了鞘中。
  那两个最先赶到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敝帮的大龙头,在前面镇上的酒楼中相候,请两位前去喝一杯,聊聊天,两位请!”
  剑娘子沉声道:“我们还有事要办,多谢大龙头了!”
  那两人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剑娘子的推托一样,转过头大喝道:“让出两匹马来给客人!”
  立时有两个大汉答应着,跳下马,牵马走了过来。
  那两个汉子又道:“两位,大龙头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若是请不到两位时,着实不便!”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若是病魔未曾受伤,那么,这十七八个汉子倒还真请不动他!
  可是就算病魔未曾受伤,他也得打算一下,毒龙帮还有多少人埋伏在这里,何况是现在!
  是以,他们两人的心中,虽然极其愤怒,但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两人各自闷哼了一声,剑娘子道:“一匹马就行了,我们两人共骑!”
  那两个汉子乾笑着,道:“江湖上都传说,病魔和剑娘子公不离婆,秤不离铊!”
  剑娘子也不说什么,先将病魔托上了鞍上,她也翻身上了马,那两个汉子也一跃上马,十几骑前呼后拥,将病魔和剑娘子两人夹在中心疾驰而去。
  那一大群马,不一会儿就驰上了大路,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惊得行旅,纷纷走避,尽皆侧目。
  不一会儿,便已驰进了一个大镇甸,十来匹健马的马蹄,一起踏在镇上大街的青石板上,倒也声势非凡,众人直驰到了街中心的一间酒楼之前,才停了下来。那酒楼前,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站着数十个七长八矮的汉子,众人到了门前,尽皆下马。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也都下了马,仍在众人的包围之下,进了酒楼,才一进去,便看到偌大的店堂中,显得十分空,几个店堂倌,都面无人色地站在柱旁,店掌柜哭丧着脸,坐在柜后。
  只有店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病魔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三人之中,有两个,正是梁星和曾金花,病魔在那一刹间,几乎笑了出来!
  梁星和曾金花两人,虽然是和他们分途离开七宝庄的,但是现在既然在这里,那就证明他们也是被毒龙帮的大龙头,强行邀请到这里来的了!
  在两张桌子的正中,则坐着一个微胖的老者,那老者满面红光,一脸笑容,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纱服,手中一柄老大的摺扇,轻轻摇着。
  看他的样子,像是什么大商号的掌柜先生,要不是买卖人,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团和气?但是病魔和剑娘子一看到了他,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毒龙帮的大龙头!
  毒龙帮在江湖上无恶不作,号称“六亲不认”,这位毒龙帮的大龙头,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可想而知了!偏偏病魔受了伤,是以着实尴尬。
  他们两人一进来,只见大龙头笑得更欢,道:“原来是于朋友伉俪到了,来!来!请坐!”
  病魔又四面看了一下,靠着墙,都站着头扎青巾的毒龙帮的汉子,自己既然已经在那样情形下,若是不向前去,也不行的了,是以仍由剑娘子扶着,两人大踏步向前走去,在桌旁坐了下来。
  大龙头仍是满面笑容,道:“于朋友,敝帮接了于朋友的那单买卖,可亏了大本哩!”
  病魔一听,便已知道毒龙帮中的人,并未能对付得了小白凤。一时之间,他的心中,也不知是惊好,还是喜好,他略呆了一呆,道:“做买卖么,总有亏有赚的!”
  大龙头“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于朋友说的是,但是,一单亏了本,总指望在另一单中,赚它回来,于朋友说可是么?长期亏本,不如回家睡觉了!”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都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那一旁,曾金花却已沉不住气,大声道:“大龙头,你将我们强行逼来此处,却是何意?”
  大龙头一听,面上立时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咦,这话是从何说起?只不过是好朋友聚聚,又怎来强逼之事?两位不是自己来的么?”
  梁星反手一掌,“叭”地一声,击在桌上,喝道:“大龙头,有什么话,只管直截了当地说!”
  大龙头又呵呵笑了起来,道:“四位在七宝庄上,一定发了财了,我们的人,眼看银煞星进了庄子,就未曾出来,四位一定发大财了!”
  梁星,曾金花、病魔和剑娘子四人,不禁啼笑皆非!
  大龙头忽然又叹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可不平静得很啊,有金子在身的人,朝不保夕,可怜银煞星李温,何等本领,也丢了性命!”
  梁星大怒道:“我们在七宝庄上,可没得到什么!”
  大龙头笑眯眯地道:“梁寨主,敝帮在江湖上,倒还略有些小势力,这十万两金子么,不如交与敝帮,那么,四位的性命,稳如泰山!”
  病魔突然怪声笑了起来,道:“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我们连金子的气味都未闻着,又拿什么来给你?”
  大龙头仍然笑着,缓缓摇着扇,道:“也不敢劳动四位,四位只消告诉我们,金子在什么地方就行了。李温已死在庄上,四位总不致于推说李温未曾说出金子是藏在什么地方的吧?嗯?”
  曾金花道:“他指了一处要我们挖掘,却是假的。”
  大龙头笑道:“那么,你们就舍得将他杀了?像我那样,若是未在四位口中,套出金子的下落来,那是绝舍不得下手的,总得好好招待四位才是!”
  病魔等四人,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大龙头口中的“好好招待”,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心中,不禁叫苦不迭,若是得了金子,倒也罢了,偏偏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惹来了大龙头,那真可说是:羊肉未曾吃到,倒惹了一身羊膻臭了!
  病魔于天开先苦笑着,道:“大龙头,我们若是知道了金子在何处,身首分离,惨死而亡!”
  大龙头“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于朋友,我若是会相信你,那就五雷轰顶,化为焦炭!”
  大龙头虽然还在不住地笑着,可是刹那之间,气氛却变得僵硬之极,曾金花一手扶住了梁星,一手已陡地挥出刀来,沉声喝道:“我们走!”
  大龙头手中的摺扇,“啪”地合拢,指着曾金花,笑道:“梁夫人,你不想梁寨主换押寨夫人,就坐着别动,性命究竟是要紧的事啊!”
  曾金花面色煞白,盯住了大龙头手中的那柄纸摺扇,僵立了片刻,但是,她还是坐了下来。
  就在曾金花刚一坐下之际,两个扎着青巾的汉子奔了进来,奔到了桌前,齐声道:“大龙头,小白凤来了!”
  大龙头立时抬起头来道:“亏本货来了么?”
  他称小白凤为“亏本货”,叫了一声之后,像是感到十分得意,又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梁星等四人,这时也一起转过头,向外望了出去。
  小白凤来了!
  小白凤已经来到了酒楼的前面,空地上那几十个汉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小白凤曾受过毒龙帮中的人攻击,她自然一看就看出了那些人是毒龙帮中的人,她勒住了马。
  那些人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小白凤向酒楼中望去。
  她看到了那一张桌子上的五个人,她的双眉,向上略扬一扬,牵了牵马头,向酒楼门口走来。
  她牵着坐骑慢慢地向前走着,酒楼门口的那几十个汉子的脖子,像是有一根线牵着一样,跟着小白凤在转动着。小白凤在门口下了马。
  她将缰绳拴在马桩上,绕了一绕,便走进了酒楼。
  她一进了门口,略停了一停,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她双手按在桌上,抬起了头来,叫道:“店小二!”
  那掌柜的双手乱摇,道:“姑娘,今日我们不做买卖,你还是上别家去吧,唉,快走吧!”
  那边桌子,大龙头却笑了起来,道:“嗳,掌柜的,你这买卖是怎样做的,怎可以将上门来的客人推出去?你可是怕这位姑娘付不出钱来么?我给吧!”
  他一伸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来,放在摺扇之上,只见他摺扇向上一翘,放在扇上的金元宝,已向上跳了起来,他一扬摺扇,“啪”地一声敲在那金元宝上,那金元宝向掌柜的直飞了过去!
  掌柜的也吓得呆了,坐在柜后,一动也不动,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金元宝恰好落在他的面前,嵌进了柜中,只露出了极小的一角在外。
  大龙头向小白凤一笑,道:“姑娘只管吃喝就是!”
  小白凤冷冷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惯自己吃东西,让人家来付钱,心领了!”
  大龙头笑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收下了这金子?”
  掌柜的舌头打着结,道:“是……是……收下了!”
  小白凤的面色一沉,道:“胡说,谁叫你收下的?”
  掌柜的急得几乎哭了出来,道:“唉,你们何必拿买卖人来消遣?”
  小白凤手背一振,剑已出鞘,她剑一出鞘,剑身便横了一横,“叮”地一声响,剑尖叩在腹际皮带中的一个钩子上,剑尖的活扣,已扣住了那钩子,紧接着,只见她的手背,向外一挥。
  只听得“呼”地一声响,自她的皮带之中,挥出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金链来,那金链的一端,是一只精铜打成的虎爪,“叭l地一声,虎爪落在柜前,正好抓住嵌在柜上的一锭金子之上。
  小白凤立时一缩手,只听得“哗啦”一声响,虎爪又已扬了起来,那柜上的木面,被抓裂了一条,那金元宝已被抓在虎爪之中,带起“嗤嗤”的劲风,飞了回来,小白凤一伸手,将那金元宝抓在手中,道:“掌柜的不要!”
  她一个“要”字才出口,一翻手,金元宝便向着大龙头,疾飞了过去,大龙头仍然满面笑容,手中的摺扇,扬了起来,迎着金元宝的来势敲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金元宝已被他敲落在桌上,但是他那柄湘妃竹的摺扇,却也齐中折断!
  大龙头的面上,本来是一直带着笑容的,但是摺扇一断,他的神色,也不禁陡地变了一变。
  而在那时,贴墙而立的毒龙帮中人,都跨前了一步。
  大龙头的面上,立时又恢复了笑容,他挥了挥手,那几十个汉子,又向后退了开去,大龙头望着手中的断扇,笑道:“姑娘好俊的功夫!”
  病魔见小白凤来到,心中又惊又喜,这时他冷森森地道:“自然,若不是武功俊,江湖上人又怎会传出‘小白凤,踩毒龙,凤到龙倒凤飞空’的话来呢?”
  他是存心想挑起大龙头和小白凤动手,那么,他就有溜走的机会了,大龙头笑道:“是么?于朋友的耳朵倒长,怎地我未曾听得有人那么说?”
  剑娘子立时道:“那是你自己孤陋寡闻,怪不得人!”
  大龙头“呵呵”笑着,道:“小白凤姑娘,你在林中的那一招,令我们亏了本哩,折了十五个兄弟,却一张银票也没捞着,全叫撕碎了!”
  小白凤冷笑着,将剑放在桌上,也不除下剑尖上扣着的金链和虎爪来,道:“我也亏了本哩,一点不假,那是二千两金子的银票,全是大商号的!”
  大龙头“啧啧”连声,道:“真可惜,真是可惜!”
  病魔见刚才自己说的话,等于白说,心中也不觉焦急,他又道:“大龙头,我们要先告辞了!”
  大龙头道:“于朋友,那十万两金子,却在何处?”
  病魔早知自己是走不了的了,他特地说要告辞,就是要引大龙头讲出这句话来,是以他立时便向小白凤望了一眼道:“有她在,我们不便说话!”
  大龙头一听,“呵呵”笑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一样。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也不知道大龙头一面笑着一面在打主意,两人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
  大龙头笑了半晌,向病魔指了一指,道:“你出的好主意,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也不要紧,不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你们也不会顺顺当当,将金银在何处告诉我!”
  他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他穿着锦袍,站了起来之后,撩了撩衣襟,迈着四方步,走出了两步。
  小白凤的视线,一直停在大龙头的身上,一面看,她心中一面也在想,暗忖若是道上,遇到了他这一个人,却是怎么也不会料到,这样一个看来一团和气的人,竟会是毒龙帮的大龙头,最是心狠手辣的人!
  大龙头一站了起来,小白凤的心中,也紧了一紧。
  她将搁在桌上的长剑,略移了一移,将剑柄就放在手边,手则按在桌子上,大龙头又向前走出了一步,拱了拱手,道:“姑娘手下请留些情!”
  小白凤冷冷地说道:“你要动手就动手,少废话!”
  大龙头又是一笑,突然臂背一振,“啪啪”两声响,只见他双手合抓向一张桌子的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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