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仙潭选宝 魔女铁姝
 
2019-11-21 23:34:4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幸而佛门四宝毕竟不凡,“天蓝神砂”虽然那等威力,但是压逼愈近,诸宝的光华也愈强烈。法华金轮尤为奇异,起初霞光只能护住五面,还略空出一面要别的宝物补助,蓝火在光轮电旋中渐渐逼近,尚不甚显,及至压到相隔三尺以内,轮上光梢忽然折转下来,将空的一面也一齐包住,蓝火星似光潮一般,拥近前去,便即消散,恰似雪坠洪炉,挨上就完,又似急流中的砥柱,任是水花四溅,激浪排空,终不能动它分毫。二女在情急中见状,才稍为放了点心,只是无法脱身罢了。

  起初姬繁心中还在妄想:“敌人所用俱是至宝奇珍,反正与芬陀老尼结下仇怨,少时如将二女杀死,就便夺了她所有宝物,自己还有一件护身脱险之宝,弃却祁连山居,逃往海外潜藏,挨到老尼灭度,恩怨自了,那时再行出世也还无妨。”想到这里,速把神砂催动,上前夹攻。眼看神砂奏功,敌人护身宝光本和一座五色光塔一般,远射出数十丈以外,嗣受神砂压逼,逐渐收缩,可是射出来的金霞奇光并未丝毫减退,反因缩小增了强烈,飞芒电转,耀如虹凝,好似“天蓝神砂”之力业已止此,一任蓝光火星似海水一般推波生澜,六面交加,层层逼近,毫无用处,远望似满天蓝雪裹住一幢五色烈火,谁也奈何不得谁。敌人法宝竟有如此神妙,大出意料之外!

  姬繁又因敌人神态始终镇静自如,直未把自己放在眼下,想必还有致胜之道。这宝光缩短反倒强烈,也许是存心做作,另有诡谋。想将神砂变化,以虚实相生之法声东击西,加强力量,专攻一面,将光幢冲破。又相持了个把时辰左右,见那光幢仍在蓝光中心矗立无恙,虽看不见光中敌人形相,并无别的举动,二次断定敌人仅仗法宝之力护身,并无别的伎俩。仔细盘算了一回,预拟敌人看破虚实,必打从上面冲空遁走。所用法宝也是“法华金轮”最为厉害,意欲把神砂之力九分都聚集下面,当空和四外只用少许,虚张声势,骤出不意,往上攻去,光幢冲破,不患不大获全胜!这法子狠毒非常,二女事前不曾看出,本来危险万分,合该姬繁晦气临头,二女不该遭难,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间,来了救星!

  姬繁刚在运用神砂,忽然蓝光海中突的一亮,疾如电闪,从空中落下亩许大一片金光,光中隐现一双同样大的怪手,飞入蓝海之中,只一抓,便似水里捞鱼一般,将蓝色光幢抓住,带着“轰轰”之声,往远处飞去。姬繁见状大惊,百忙中竟未熟计厉害,一指神砂,蓝火星光如骇浪疾飞,奔涛怒卷,漫天追去,姬繁也随定后面腾空而起。追出十来里,金光大手与敌人光幢忽然同隐,遥望二女,已落在前面雪山顶上,指点来路,似在说笑。

  姬繁心中大怒,益发催运神砂,加速追去。眼见前面蓝火星光相隔二女立处不过里许,转瞬就要卷到,二女神态自如,仍若没做理会,既没有逃,也未取出法宝,准备抵御。姬繁猛觉出神砂虽极速涌进,只剩二、三里路,可是前面的蓝光火星仍未卷到敌人身前。细一查看,长约二里的蓝光火星,不知怎的声息无闻,少去了过半,仿佛敌人身前那一片天空是个无底深穴,后面星光只管如潮水一般涌去,到了那里便似石沉大海,无形消灭!姬繁看出情势不妙,欲将神砂止住,以为这经过百年苦炼之宝,变化随意,分合由心,终可收回,谁知他这里刚往回一收,适见金光大手突又出现,只朝这面招了一下,那神砂再也不听运用,同时金光大手之下,现出赤虹一圈光环,大约千顷。蓝光火星,仍如飞瀑沉渊,迅流归壑,争向朱红光环之中涌进不绝。

  姬繁心中大惊,明知遇见强敌,情势危殆,再不见机,必无幸理!心中不舍至宝丧失,痴心还想挽回,拼命运用真气想将法宝收了再行遁走。无奈那“天蓝神砂”直似敌人所炼之宝,任是如何运用施为,依旧一味前涌,停都不停,光环后金光中一只怪手也在那招个不已。二女仍在山头闲立,笑语如闻,便将飞剑放起,欲从高空飞过去,斩断那只大手。蓝光一飞出手去,那光环似有绝大吸力,竟不容它越过,略一腾挪,便如长蛇归洞,落入蓝光火星之内,随着神砂便要往敌人光环之中涌进。姬繁见神砂将被敌人收完,这口飞剑又要失落,幸是发觉尚快,那剑又经修炼多年,与身相合,先运真气一收,行进便缓,只仍不肯回头。因是学道以来数百年间炼魔防身之宝,存亡相共,万不可再令失去,见收不回,一时情急无计,不暇再顾别的,迳驾遁光冲下星涛之中,追上那剑。

  剑方与身合一,顿觉光环吸力大到不可数计,几难自拔!勉强运用玄功,奋力冲出险地,再看那“天蓝神砂”时,就这瞬息之间,业已全部收去。眼望前面天空中一圈朱红光环,带着数十丈长一条未吞净的神砂尾子,恰似彩虹飞驭,长彗惊芒,蓝光闪闪,星雨流矢,直往东南方飞去,其疾如电,一泻千里,晃眼功夫,仅剩些微星影残,余光明灭于遥天密云之中,一瞥即逝,更无形踪!二女已同时隐去,不知何往。

  姬繁惊魂乍定,料知敌人得手而去,忿怒交加,痛惜无已。心终不舍,方欲随后追往,相机夺回,猛又觉身子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网住,往前硬扯!抬头一看,仍是那只大怪手在金光围拥之中,正朝自己作势抓来,相隔不过半里。知道厉害,立时吓了个亡魂俱冒,心胆皆裂。不敢停留,忙将身剑合一,为备万一,又从身畔取出一件法宝向空中掷去,化为一片朱霞,四外爆起千万点火花,挟着风雷之声,往前逃去。那金光中的怪手略一指点,又分化出了一只,与前一般无二,随后远远追去。姬繁不知此乃幻化,益发亡命狂逃,直被追到祁连山方始隐敛。由此姬繁与杨瑾结下深仇,朝夕营谋夺宝报仇之策,不提。

  原来杨瑾和凌云凤被困神砂之内,眼看危殆,幸而佛门四宝神妙无比,宝光缩短到了近身数尺以外,便不再缩,光华反更强烈。神砂尽管浩如烟海,丝毫也近不了身。当时虽可无害,长此被困,终非了局。一心运用诸宝,无法分神向芬陀大师求救,想冲又冲不出去。相持了一阵,觉出姬繁无法再施毒手侵害,便对云凤道:“都是我一念轻敌,才有此难。万不料这厮法宝竟有如此厉害。为今之计,除却用天龙禅法,冒着奇险,以心灵感召,向恩师求救,别无善法。”说罢,正要依言施法,忽见光幢外金光一闪,立即往上飞走,向敌人相反方向飞去。二女方在惊疑,忽听芬陀大师的口音在耳边说道:“你二人不要发慌。我今日打坐,便为此事,免得姬繁日后仗着此神砂,受了妖人蛊惑,恃以为恶。本心将他消灭,恰好嵩山二老的‘朱雀环’在此,今仗此宝,与佛法并用,‘天蓝神砂’少时便可收去,免毁一件玄门异宝。你二人可至前面山崖上,收了法宝等候,俟朱环将砂收走,急速随往龙象庵里见我便了。”

  杨瑾闻言大喜,连忙告诉云凤,一同收了法宝、飞剑,身已出了罗网,落向山崖之上。往回路一看,漫天蓝火星光如骇浪惊涛一般,急涌而来。后面随着姬繁,正在遥遥指挥。眼看相隔邻近,前头的忽然隐灭,姬繁却还不知。正笑他一味逞强,愚昧无知,朱环、金手同时现出。神砂滚滚飞来,入环即隐。知道师父用的是佛家“须弥金刚”手法,现在各正派中,精于此法的不过三人,尤以芬陀大师为最,即无朱环也能粉裂神砂,见姬繁还在苦苦相持,欲将此砂夺回,如何能够?后来朱环带了神砂向空飞起,后面仍有十丈长一条光尾,才知神砂果然厉害,以“朱雀环”异宝尚且未能收净,若非恩师辅以法力,真还收它不走!忙和云凤朝那朱环追去。

  二人剑光迅速,两下首尾相追,不消多时,便追到了倚天崖上,同往龙象庵中飞落。只见芬陀大师仍和初见时一样,神态安详坐在那里,只双目已开,好似刚刚做完功课。见“朱雀环”带了蓝虹飞到,只将手朝面前一指,地上突然涌起一团彩焰金芒,立将朱环托住。那拖在外面的半段蓝虹似长虹归洞一般,往下一蹿,由朱环中穿进,没入彩焰金芒之中,耳听“轰轰隆隆”之声响了一大阵,大师把手一扬,焰芒敛处,朱环复了原形,被大师持在手内。蓝光火星声迹全消,再看大师座前,却添了一个金黄钵盂,盂内盛着两升蓝色宝珠,大仅如豆,颜色彩蓝,光华隐隐,似在流动。

  杨瑾方悟师父适才化身神游,本身并未离开,“天蓝神砂”已被金钵盂收去,忙率云凤上前拜倒。大师吩咐起立,杨瑾知道大师法力无边,立即乘机力代沙、咪二小求恩改造。大师笑道:“我早就算定你有此一求,无奈他们本身太也脆薄,改造甚难。况我佛门最忌偏私,他四人资质如一,不分什么高下,怎要我力挽造化,违天行事,对他二人独厚呢?”

  杨瑾跪禀道:“弟子明知他们备历千劫,积衰非自今始。不过此辈已多迷途知返,尤以这四个为最杰出庸流。沙沙、咪咪更有妖穴盗宝之功,智勇诚毅,至堪嘉尚。还望大发慈悲,以回天法力,先将他二人改造还原,俾得虔心向道,异日如有成就,便使他们回转故山,度他们那些前古劫余遗黎,岂非功德无量?至于健儿、玄儿,并非弟子敢有偏私。只缘他们另有遇合,所以没有同时妄请!”

  大师略一寻思,笑道:“自来缘法前定,莫可强求,即以我你师徒而论,自你前生起,我便为你惹了多少麻烦!今生二次引你入门,又费却不少心力,迟我成道之期,并且无求不允,这般厚遇,岂我初收你时始料所及!你既然心许了他,我也不愿你失信违心,索性成全了罢。只是此事煞费手脚,也不容你偷懒,当我行法之时,须要在侧守侍多日,还要扶持他二人成长。直到骨髓坚凝,服我新炼灵丹以后,行动自如,方能带了同行呢!”杨瑾闻言好生感激涕零,又代二小谢了深恩方始起身,恭立侍侧。

  大师又对云凤道:“圣陵二宝尚待详参,我以法力改造二小也须时日方能成功,你在此无事,可将健儿暂留庵中,拿我柬帖带了玄儿迳往岷山白犀潭去见韩道友。她深居潭底,又有神物把守,本难进入。你一到后山,穿入暗壁洞内,如有警兆,或遇腥风,速即高呼韩仙子,将我柬帖往浓雾之中掷去,自然放你过去,只一到后山,无论遇何怪异,切莫伤它!须知此行于你虽有大益,韩道友尤极喜你践言前往,但是其中尚伏有杀机,一不小心,便留异日隐患呢。”云凤敬谨拜命,又领四小前去参谒谢恩,并率玄儿拜辞。杨瑾率沙沙、咪咪、健儿三人送至庵外。

  行时杨瑾力嘱云凤说:“乙休、韩仙子二人乃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特道行高深,法术精微,性情尤为古怪。你此番前去纵是出于她意,也须小心为上,恩师赐我灵丹庵中还有,另有恩师护法防身灵符,一道给你带在身旁,以备万一吧。”云凤接过三粒灵丹和一道灵符谢了。四小因这一分离,相见无期,也在握别。健儿更因沙、咪、玄儿三人俱有仙缘,可冀正果,独自己一人尚无着落,心中悲苦,泪流满面,也甚替他难过,便劝慰他道:“你四人遇合虽然不同,将来成就却差不多,决无使你一人向隅,否则师祖也不许我带你同回了。此时不过机缘未至,只要向道坚诚,励志修为,皇天不负苦心人,焉知将来不在他三人之上呢?哭他则甚!”杨瑾也劝了几句,健儿终是怏怏。

  云凤见他可怜,便将杨瑾所赐灵丹转给了他一粒。杨瑾笑道:“此丹恩师生平只炼过一次,妙用无方,更能起死回生、轻身延年,我前生修道多年,尚未得到一粒,今生奉命下山积修多功,恩师也只赐我十多粒,除七粒自服外,下余救了六个有大善大德人的性命。在白阳山为奖有功,给了两粒沙、咪二小。还有四粒,乃我上次回山留备自用的。我见你师父面有晦纹,归途难免有用,故以此丹相赠。她今转赐一粒与你,仙福不小!”健儿闻言惊道:“既是恩师有难,须仗此丹之力,弟子如何敢受?仍请恩师收回吧。”云凤已然给了他,又自恃此行乃师长之命,况还有大师柬帖,纵有险阻,也无防害,执意不允,健儿却甚担心,再三坚辞,继之以泣。杨瑾见他对师虔诚,喜赞道:“你怀宝不贪,甘误仙缘,即此存心已不患不邀仙眷!师长已赐之物怎能收回?你自服了无妨。你师父虽有小灾,并无大害,为防万一,索性连我留这一粒也拿去吧。”云凤自不肯收,杨瑾道:“有备乃能无患,我无此丹,用时尚可向恩师求取,你到危急之时,却是无法。”云凤、健儿这才分别收了。

  当下云凤带了玄儿辞别杨瑾,迳驾遁光直往岷山白犀潭飞去。剑光迅速,不消多时即行到达。云凤为表虔诚,到了岷山前山便将剑光落下,照着杨瑾所说途径,带了玄儿往后山走去。起初还有途径,走了一截,只见危峰刺天,削壁千寻,上蔽青天,下临无地,到处都是蚕丛鸟道,连个樵径都没有。休说是人,几乎连猿鸟都难飞渡,真个形势奇秘,险峨已极。走了一阵,再看前路,只是一条宽不过尺的天然石栈,歪歪斜斜,缠附在离地数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条无底深涧,水势绝洪,涧中复多怪石,奔泉激撞,溅起来的浪花水气,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笼罩涧面,似拥絮蒸云一般,往峡口外卷起。但闻洪波浩浩,涛鸣浪吼,密如急雨打窗,万珠击玉,潺潺哗哗,声低而繁,却看不到水的真形。这么僻险诡异的山峡,前望是暗沉沉的,仿佛有一团愁云惨雾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惊湍怒涛,泉声呜咽,空谷回音,似闻鬼语,愈显得景物幽秘,阴森怖人。云凤暗忖:“韩仙子得道多年,天下名山胜域尽多,怎么隐居这种幽郁诡秘,使人无欢的所在?幸是现在学会剑术,又系奉命而来,否则真不敢深入呢!”

  行约个把时辰,前面浓雾消处,忽有月光斜照,藤荫匝地,枝叶纵横,碧空云净,夜色幽绝。云凤知一转崖角,穿洞而出,便达潭边。仙宅密迩,沿途毫无阻难,心中甚喜。忙嘱玄儿小心谨慎,不可妄言妄动。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方欲前行,忽听远处一阵鸾凤和鸣的异声,接着便是一片轻云当头飞过,立时云雾大作,腥风四起。云凤那样目力,竟伸手不辨五指,玄儿刚喊了一声:“好腥臭!”便见远远云气回旋下,现出一对海碗大的金光,中间各含着一粒酒杯大小,比火还亮的红心,一闪一闪,赤芒远射,正朝对面缓缓移来。玄儿当是来了怪物,一伸手,取出“归元箭”便要发出!幸得云凤持重,记准来时芬陀大师所说见怪物无伤之言,忙喝:“玄儿不许妄动!”躬身向前说道:“小女子凌云凤,奉芬陀大师与家师崔五姑之命,来白犀潭拜谒韩仙子,以践昔日之约,望乞仙灵假道为幸!”一言甫毕,前面金色光华倏地隐去,腥风顿息,阴云浓雾由密而稀,跟着消逝,月光重又透射下来。始终也没看见那怪物的形相!

  再往前走,便踏上一条丈许宽的冈脊,石地已与石崖相脱,两边都是深壑,泉瀑之声愈发奔腾汹涌,宛如雷喧。那怪物现处,有一条极宽的湿痕,蜿蜒冈脊之上,料是龙蛇一类。云凤近来屡经大敌,连遭几次奇险,并没放在心上。又行约刻许,由崖左转,地势渐低。两面危崖的顶,忽然越过两旁涧壑,往中央凑合拢来,天光全被遮住,依稀略辨路径,暗影中似见壁上洞穴甚多,也未在意。行约半里,才觉出身已入洞。再走里许,便到尽头,危石如林,浑疑无路。又从石笋林中转折了几处,才寻到那出口的洞穴,磊砢凹凸,石形绝丑,其大仅可通人。

  云凤快要穿入,才想起洞外怪物作梗,略微通诚,便无异状,一心觅路,竟忘了高呼韩仙子。玄儿淘气,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偷觑云凤不注意,朝着鬼怪去扮鬼脸。那些鬼怪想是被他逗急了,愈加摇头吐舌,伸爪跳足,作势欲扑。一会儿工夫,全壁间大大小小的奇禽怪兽、鬼物夜叉、龙蛇狮象之属,全都飞动,一齐暴怒,作势向穴口扑来。立时异声大作,阴风四起,危壑摇摇,四壁似要坍塌之状,端的声势惊人。玄儿先也疑心闯祸,有些胆寒。再一定睛注视,鬼怪腾跃虽烈,仍是不能离壁飞来,又复宽心大放,还想再逗下去。云凤本在伏地默祝,静候潭开,进谒仙人,闻声有异,已经觉察。抬头一看四壁鬼怪,一齐都活,不禁大吃一惊,只得加意留神戒备,以防不测。暗想:“自己一心虔敬,并无开罪之处,又是奉命应约而来,何以仙人闭关不纳,反使鬼怪现形,大有驱逐之势?”越想越不甘服,正要借着请罪,质问仙人。忽听万啸同喧中,潭底悠然一声清磐,立时群嚣顿息,壁间一切鬼物也都恢复原状。只剩那清磐一击,空壑留声,余音泠泠,半晌不歇;危岩四处,地绝人境,澄泓不波,圆影沉壁,真个幽静已极。

  云凤还不知玄儿惹事,料知仙人召见在即,忙回顾玄儿,以目示意,嘱令谨慎相俟。玄儿闻得磬声,见状知旨,也不敢再淘气了。果然磬声响罢,没有半盏茶时,先是潭底澄波,无风生浪,似开锅的水一般滚滚翻花,由中心涌起分向外圈卷去,中间的水却成了一个漩涡,急转了百十转,突然由小而大,一个亩许方圆的大水泡冒过,倏地一落百丈,现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水洞,四外的水也静止如初,当中晶壁井立,直达潭底,光华隐隐。云凤料知仙潭已开,连忙挟了玄儿朝晶井中飞落。

  由上到下约有二百多丈深,四壁的水全被禁住,分而不合,流光晶莹,如入琉璃世界。快要到底,晶井忽然转折,又是一条高大的水衖现出。用脚一试,竟如踏在玻璃水晶上面,坚平异常,当即停止了飞行,放下玄儿,一同往衖中走进。前行不几步,适见光华愈显强盛,流辉幻彩,映水如虹。朝那发光之处一看,乃是一根大约数抱的水晶柱子,上面有“地仙宫阙”四个古篆,高可九丈,下半满是朱文符箓,彩光四射便自此出。往后方是石壁,壁上有一高大洞门,相隔那柱约有三十多丈。这条水衖约有三、四丈方圆,由柱前十来丈远处直达洞壁。看那情势,那根晶柱乃是辟水之宝,便无人来,柱前后这一片也是常年无水。

  师徒二人且行且看,不觉到了洞门之外,见无人出来,不敢冒昧深入,只得朝着洞门跪下,方要通语祝告,忽听洞内有人唤道:“云凤远来不易,无须多礼。适你来时,我正入定未完,如非小儿淘气,还须累你久候。徒儿们俱都谪遣在外。我现在第三层内洞中参修打坐,你二人可至二层洞中再候两三个时辰,内中有我当年不少物事,你如心爱,不妨挑两件带回去,还有好些忘形之交送来不少果子,也可尽量随意取吃,等我事完即出相见。”说完无声。云凤闻言大喜,当下叩谢起立,率了玄儿坦然走进。

  先到前洞,见洞甚高大,壁如晶玉,到处光明如昼。陈设却少,只当中有一座大铁鼎,旁设丹炉杵臼之类。鼎后有一玉墩,一石榻,还有几个就原生珊瑚制成的椅子。此外更无别物。行进数十丈,便到前洞尽头。一片大钟乳似玉络珠缨,水晶帘帐一般,由洞顶直垂到地,将洞隔断,更无空隙。两旁却各开一个门户。由左门入内一看,乃是一个钟乳结成的甬通,弯弯曲曲,长约里许。当顶满是冰棱晶柱,笔直下垂,离地约三丈。两壁宽仅两丈,仿佛成千成万的宝玉明晶砌成一般,看去光滑温润,个个透明,千光万色,形成一圈圈不同的彩虹,看不到底。人行其内,如入珠宫贝阙,瑰丽无俦。出口处是一半月形的穹门,过去便是第二层洞室,奇辉闪耀,越发光明。回顾来路右壁,也有一同样的穹门,与外相通。细查形势,这座地仙宫阙,当初未开辟以前,只到前洞尽头处晶壁为止。中间里许,尽是石钟乳,将前后洞隔断,不能再进。嗣经洞中仙人用法力在钟乳林中开出两条甬道,才得里外通连。

  再看二洞情景,比起外洞,又不相同。中间洞作圆形,广约五亩,没有外洞高大,可是洞壁上共有七个门户,内望有深有浅,洞室必不在少。除来路二门外,全是石质,再见不到一根石钟乳。全洞形如覆碗,洞顶也是圆的。通体石壁石地作灰白色,光洁莹泽,全没一丝斑痕,直和美玉相似,生平从未见过这种好的石间。内中陈设也多。正对着当中洞门,放着一个石榻。榻前散列着许多石几、石凳、石屏、石案,丹灶、药炉、琴、书、剑器,陈设繁多。榻后有一丈许高的石台,台上也有一个小石榻。环洞壁石地上,种着许多奇花异卉。有的形如海藻,朱实累累;有的叶如大扇,上缀细花;有的碧茎朱干,花开如斗;有的无花无叶,只有虬干屈伸,盘出地面;有的形似珊瑚,明艳晶莹,繁丝如发,无风自拂。俱是千奇百怪,目所未睹。洞居地底,本不透光,可是一路行来,无一处不是明如白昼,这二洞以内尤其宝光四射,耀眼欲花。

  云凤师徒初入宝山,目迷五色,惊喜交集,先匆匆看了个大概,然后同往石壁丹灶侧面宝物放宝光之处跑去,到了一看,一个三丈多长的大石案上放着几堆道书和不少物事,自道家应备之物以及寻常使用之物都有,共有数十件多,俱都列位井然,整整齐齐放在那里,十有九映射出珠光宝气。云凤因韩仙子命她挑两件,没提道书,不敢妄动。明知都是宝物,无奈不知用法深浅,想不起挑哪件好。先想拣那光华较盛的挑,一查看那些东西,又都寻常,看不出有何大用,又不敢贪心多取。踌躇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暗忖:“恩师当初曾说此行得益甚多,不比寻常,这石案上的东西是有光华的都放在下首,那些暗无光泽的反和道书一起陈列,而且件数不多,形式又复奇古,若无大用,何须如此重视!至于用法,仙人既肯恩赐,当必不吝传授,莫要被它瞒过,错了机会!”

  想到这里,再仔细一看上首陈列的那些无光之物,乃是一根满镌古篆文的铁尺、一枝玉笛、两把数寸长的钱刀、三枚黑玉连环、两个古戈头,还有一面细如蛛丝的网子,叠在一齐,大只数寸,厚约寸许,分不清层数,稍为揭起百十层,还没显出一点薄,估量展开来至少也比一面蚊帐还大。恐弄乱了不好叠,依旧原样轻轻放好。云凤哪知是一件至宝,嫌丝太细弱,就此忽略过去!余下还有一面颜色黝黑,形如令牌的东西,非金非石,不知何物所制。虽与别物一样乍看不放光华,微一注视,不特奇光内蕴,而且愈看愈深。阳面所绘风云火水,隐隐竟有流动之势;背面符箓甚多,非镌非绘,深透牌里。知是异宝,首先中意,取过一旁。还剩一件正不知如何取舍,玄儿忽道:“师父你看,那两把钱刀样子真好,师父带回去给沙沙、咪咪两个师兄一人一把多好!”云凤被他一触机,便依言取下。

  宝物到手,先朝法台跪倒,谢了恩赐。再和玄儿去寻那些异果。只见法台旁一架石屏风后面,也是一个大石案,共有七大五小十二个古陶盘,有一半空着。中有五个,盛着长短大小各种不同的异果。除有十多个绛红色的碗大桃子,和颜色碧绿、粗逾碗口的两截大藕外,余下休说吃过,连名都没听说,共有二十来种,每种最多的也不过十五个,最少还有两个的。云凤不敢任性,只挑那数目多的,每样吃了一个。又酌取了两样与玄儿。共吃了七、八样,甘腴凉滑,芳腾齿颊,各有各的好处,顿觉心清体快,神智莹然,喜欢得说不出来。因见果子中有十来个形似丹橘,大只径寸,里面却不分瓣,肉色金黄。连皮嚼吃,有玫瑰香,芳甜如蜜,最为味美。想连那大桃子带回去孝敬芬陀大师和杨瑾,每样取了两个,藏在法宝囊内。那藕看去佳绝,其他还有十来种,都只是两、三个,为数太少,云凤全没有动。

  在洞内吃罢跪谢。然后在壁角择了一个石凳坐下,重又低声嘱咐玄儿,此后一心向道,奋志虔修,不可丝毫懈怠。玄儿自是连声应诺。想起师恩深厚,少时见罢仙人,便要分别,甚是依恋,不觉泪下。云凤也觉凄然不舍,又慰勉了玄儿几句。

  待没多会,便听近侧不远有人呼唤。云凤循声寻视,韩仙子不知何时到来,已在当中法台石榻之上坐定,身着玄色道装,已不似前见时通体烟笼雾绕之状。忙率玄儿赶将过去,恭恭敬敬拜倒法台之下,韩仙子微笑道:“我因当年一时意气,从不许外人走进我这白犀潭的地仙宫阙以内。有那无知之徒,冒昧前来扰我的,多为守洞神鼍所阻,无不扫兴而返。我道号‘半清’。这座地仙宫阙,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内,为汉时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后来上人转劫飞升,更无一人到此,久为水怪夜叉等类盘踞。是我遭难前一月,无心中收伏了现守此洞的神鼍。它本是水中精灵,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识。经它引路到此,将水怪夜叉之类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圆崖之上。读了六浮上人遗偈,寻出留藏的道书、宝物,方知底细。当时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见天光,本意辟作别业,并无长住之心。谁知不久遇难,外子不过暂时受困,我却几乎形神皆灭。劫后思量,只有这里最宜潜修,才弃了故居,隐居在此。遇难之时,多亏几个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灵异类冒死相助,将我原身抢盗脱险,所以它们独能得我允许,随时进见;有时我并为之指点迷途,解脱危难。它们倒也着实有良心,知我自来喜花,每寻得一两种奇花异草,灵药仙果,无论有多险阻遥远,必要给我送来。因我姓韩,都称我‘韩仙子’。守洞灵鼍,忠于职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进洞前峡谷,踏上了黑龙背石梁,必定出去拦阻。它已得道千年,炼就一粒内丹,颔下神爪握着我的法宝,来的无论是人是兽,遇见它休想再进一步。它们来时,必要高呼韩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进,年岁一久,几乎变成了入潭暗号。尤其近数十年来,神鼍勤于修炼,把这事当做惯例,一听喊韩仙子,便当是得了我的许可,不再中途阻拦。后来渐为外人探悉,觊觎洞中宝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游,一出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以上,意欲瞒过神鼍,来此盗取。不料潭水千尺,宫门紧闭,禁制重重,不深入不过遇阻而返,一落潭内,纵不致死,也须受伤而去。神鼍见出事以后,误了把守,向我请罪。我道:‘这些人既贪且愚,勿须变我洞中习惯,仍旧照常,只要到了地头打招呼,便不必再为阻拦。外人到此,水路不开,他也进不来了,乐得叫他见识见识我的法力。况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决不肯行此鼠窃狗偷之事;所来的不是旁门下流,便是一些无出息的散人,计较他则甚?’果然来的人连受了几次挫折,无人再敢问津。”

  韩仙子续道:“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机命一峨眉新进来此投简。我当时看在三仙道友面上,仅发动全壁鬼物将他惊走,没有和他过分为难。但知外子异日有一事须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鼍加意戒备,不许一个生人擅至洞门。此次如非我事前嘱咐,你便入谷高呼,也进不来呢。前者神游,遇着你收了几个小人,虽然根基秉赋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们俱是前古劫遗,比常人转劫容易。我当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灾劫,患难临头,反急于自顾。固然他推详先天易理,特意借此来躲过三劫,知我必能转祸为福。但终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发又弃我而去,太觉薄情。虽决意不再与他相见,无奈异日之事,如为对头所挫,未免太使他难堪。日久气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终不忍恝置。以前我说的话太绝,不便亲去,只有事前觅一替人。但我虽有门徒,现时谪遣在外,俱都难胜此任。恰好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带来这个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变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随心。即或万一不幸,为妖尸所伤,我也能使他立即转劫重生,仍旧度到我的门下。那对头灵敏万分,除我亲身前去,若命人代往,最好小得和婴孩一样,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阵。寻常婴孩,无论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坚,体魄未固,也无用处,哪有这样的天生小人适宜。看他聪敏矫捷,远胜常人,异日之行,胜任无疑了。我虽教你转致令师崔五姑,并未向我回话说定,当时料知必允。适间神鼍归报,说你已率小人到来。我正打坐之际,本拟屈你暂候,事毕再开水路相见。偏生玄儿淘气,看出壁间鬼怪在真似之间,竟乘你虔心拜祝时,向它们引逗。这些水怪夜叉,无一善良,经我多年恩威并用,勉强驯服,还有不少尚在训练。如此凶暴猛恶的怪物,怎能甘受一个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发。那几个见我久久不开水路,又当你两个和昔日盗宝的人一类。这些来人,我原不禁它们小有伤害。所以一见你们到来,立即脱禁飞起,意欲公报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许,应约而来。我在后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难免受伤,你还要保护玄儿,如何应付得许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鼍击了一下清宁磐。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责罚,又要镇压在后洞,齐都逃出潭去,潜伏在你来路黑龙背石梁下深壑之内,不敢就回。那里正当你的归路,势必迁怒,与你为难,或求你转来代它们说情。虽无大碍,你少时经过,还是留心些好。”

  云凤闻言,方知适才鬼怪鸣啸,乃是玄儿惹的乱子,不禁看了玄儿一眼。玄儿因云凤说他出身细微,韩仙子辈分甚高,不敢请求拜师,谒见时只可伏地叩头,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悬悬不定。这一听事已败露,愈发敬畏,伏在地上,将头连叩,不敢仰视了。韩仙子见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说道:“你一个侏儒小人,虽然淘气,却有如此胆力,倒也难得。我素不论来历,但我门中家规素严,修为尤关紧要,犯了规条,固然诛责无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责,绝不宽容。所以事前极为慎重,以免异日为我门之羞。收你与否,须看你此后修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过我既有用你之处,将来列我门墙,也必会给你一番造就。现时权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后,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传授,那时我再查看你的行为心意如何,才能定准他日的去留呢。”玄儿闻韩仙子大有收他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谢鸿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韩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随我学道,却非容易呢。”玄儿又向云凤拜谢了师恩及引进之德。

  云凤见玄儿已蒙收录,便跪请二宝用法,韩仙子道:“我那玉石案上所列诸宝,在上层的皆是我当年降魔奇珍和前古仙人所遗至宝。你取的那面形似金牌之宝,名为‘潜龙符’,又名‘神禹令’,洪荒前地海中独角潜龙之角所制。专能辟水防火,夏禹治水曾仗它驱妖除怪,开山通谷,妙用甚多。自夏以来仅在汉朝一见,我在此洞晶壁之中寻到,虽然用法只知大概,未能探悉微奥,即此已非寻常怪物所能抵御了。那两柄古戈头名为‘钩弋戈’,又名‘太皓戈’,按剑法练习,便和飞剑一样,可以运用自如。尚有一样妙处,如使双戈并用,无论敌人多厉害的法宝,即或你自身功力不济,不能将它收为己有,也可将它架住,不致伤你分毫。你眼力真好,那下层众宝也非凡物,俱都光华灿烂,你却一件不取,单取这两件稀世奇珍,大非我始料所及。你功候尚差,难免启人觊觎,回山以后速请芬陀道友为你略施法力,你再择一静地,按着炼剑之法,使其与身相合,免被外人夺去要紧!”

  云凤一一敬谨拜命,谢了传授,韩仙子道:“你此间事完,芬陀道友现已为两个小人行法助长,或许还有用你之处,回去吧!”云凤拜别起身,玄儿意欲送至上面,行至洞口,云凤命他回去,玄儿还未答言,便听洞内呼唤玄儿,云凤又正色忙催速回,只得忍泪拜别回洞,不提。

  云凤走过洞前玉柱之下,见水路通明无阻,与来时一样。使命已完,又得了两件仙家至宝,好生兴高采烈。适才急于进谒,未暇观赏,趁着归途无事,满心想看一看水底奇景。方欲缓缓飞行,沿途看去,忽听身后水响。回头一看,玉柱前边的水竟似雪山飞崩,倒了下来。接着两壁连顶的水墙,也都相继散落,洪涛暴卷,骇浪奔腾,从身后猛袭过来。料知仙人不愿她在下面久停,连忙催动遁光,由水晶衖内加紧飞驶。面前道路虽仍坚莹如冰,可是身子才一飞过,水势立时便合。剑光迅速,不消半盏茶时,便飞出了潭面,始终也没看见守洞神鼍是甚形状。

  离开仙府,越发不敢延迟,上到穴口,立驾剑光朝回路飞去。刚出崖洞,转上石梁,见夜月明辉,藤荫匝地,清风拂袂,时闻异香。上面危崖交覆,月光只能照到中间石梁之上。一眼望过去,两边漆黑,当中却如银龙也似,蜿蜒着好几里长的一道白练,点缀得空山夜月十分幽静。遥见前面两边崖壁之上,月光交互组成一条条的白影,远远望过去,仿佛张了一片回纹锦在上面,甚是美观。

  正飞得起劲,眼前倏地一暗,抬头一看,上边两崖业已合拢,形成两头相通的一座洞穴,横在当路,正是来时遇神鼍拦路的所在。月光被洞顶遮住,照将下来,只前面两壁间的白光越发明亮,光影整齐,细密已极。暗忖:“这一段峡谷既不透光,这月光哪里来的?又有这般繁细的条纹。难道前面洞顶有天生就的这等裂缝不成?”方在奇怪,偶一回望来路有甚动静无有,一眼看到身后通口两边壁上,照样也有类似回纹的白光,猛然省悟:“月光无论居中或在侧,也只照一面,决无三面都照到之理。看前后光影,直似悬了一面网子在那里。洞顶纵有天生奇景,哪会这等繁细整齐?况且来路口上明明未见,身一走过,便即添上。仙人料无戏言,定是潭底逃出来的怪物在此作怪为祟。它见全峡谷只这一段不透天光,人困其中,不能破穴飞逃,特地来此埋伏,等自己入了谷洞,又将来路遮断。仙人尚且说难制,真个小心些好。”想到这里,便把剑光略停,缓缓前进。一面观察洞顶有无出路,一面还得留意石梁之下有无怪物冲出狙击,悬心已极。

  这时相隔前面出口不过半里多路,渐渐认明那些白条纹并非月光,竟是一面灰白色的光网,将出口笼了个又密又紧,也不见怪物影子。云凤有心御剑穿行出去,继而一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怪物不是没有看见飞剑,仍然如此施为,必是有恃无恐。自己功力浅薄,只凭飞剑、飞针,万一失陷,如何是好?”想了又想,不敢冒昧。先将飞针取出,大喝道:“大胆妖物,擅自脱禁私逃,还敢来此阻路!急速回潭待罪,免遭大劫,永堕泥潭。”言还未了,耳听洞外异声杂起,“咯咯、桀桀”,似在嗤笑,声甚凄厉,听了毛发皆竖,说不出的一种难过。有的颇与白阳古墓所闻怪声相似。知道厉害,恐显出胆怯,更长妖魅之威,强自镇静心神,大喝:“无知妖孽,死到临头,尚还不知悔悟,看我法宝诛你!”一抬手,飞针化成一道红光,带起一溜火焰,直朝那面光网上飞去。原意此针神妙,势必迎刃而解。谁知火光快要挨近,光网上面忽然拱起一团其亮如银的圆球,竟将那飞针吸住。云凤方在惊骇,一晃眼的工夫,对面光网上倏地现出一个奇形怪状,身有六条臂膀,似人非人的怪物,指着云凤“吱吱”怒吼。云凤知道厉害,不敢怠慢,忙将飞剑放出,一道光华直飞过去。那怪物见了飞剑,全不畏惧,身仍悬贴在光网中间,只是把上身六条毛茸茸的长臂摇着,便发出数十丈的火焰围绕全身。那六条长臂也暴伸长了数丈,就在火焰中迎着云凤的飞剑,挡格拦架,飞舞攫拿,斗将起来。

  云凤见飞剑不能取胜,不由大惊。又见妖焰浓烈,时有绿烟往外抛射,虽被剑光阻住,但奇腥之气,老远便能闻到。料知此物必有奇毒,暂时虽不觉怎样,时候久了,一个剑光挡不周密,要是射到身上,决非小可。自己孤身遇险,别无援救,听韩仙子口气,好似不会出洞相助,不可不早做准备。忙将来时杨瑾所赠灵丹服了一粒,先防毒气侵害;一面运用玄功,指挥剑光,上前抵御。那怪物斗了一阵,身上连放了无数火焰毒雾,兀自被飞剑挡住,不能上前害人,急得在网上厉声怒吼不已。云凤自然也是焦急,百忙中竟忘了施展新得的两件宝物。

  双方相持了个把时辰,云凤定睛查看,那怪物生就一头细短金发,塌鼻阔口,目光如电,血唇掀张,獠牙密布;通体色似乌金,闪闪发亮;头大如斗,颈子极细,肩胸高拱,蜂腰鹤膝,腹大如瓮;自肩以下,一边生着三条细长多毛的臂和一条长脚爪。乍看略具人形。这上下八条臂爪一舞动,真如一个放火的蜘蛛相似,身子又悬在网上,料是蜘蛛精怪无疑。正愁急间,那怪物突地发威,臂爪一齐乱动,飞舞越急,肚腹也凸起了好几倍大小。“噗”的一声,从口里喷出白光闪闪一蓬银丝,直朝云凤身前飞来。云凤先见它肚腹凸起,便料喷毒,仍想运用飞剑抵挡。不料怪物也料到此,口里喷出银线,同时八条臂一齐飞舞,向剑光抓去。虽然云凤飞剑神妙,没被抓住,可是剑光吃怪物这猛力一格,略微往侧一偏,那蓬毒丝便从空隙里直喷过来。幸而云凤见机得快,一看妖物所喷毒丝由剑光隙里钻出,便知不妙,一面慌不迭将身纵退,手一招将飞剑收回。总算云凤近来功行精进,那剑又是仙传至宝,运用神速,一收即回,疾如电掣,比妖物毒丝略快一些,居然赶在头里飞到,挡住毒丝,将身子护住,没有受伤。即便如此快法,剑光和毒丝已是首尾相衔,稍迟瞬息,便无幸了。

  云凤惊魂乍定,猛想起这条谷洞前后出口虽然俱被光网封住,但是妖物似乎只有一个,前路有妖物拦阻,定难通过,何不假作朝前冲进,出其不意改向回身,身剑合一,冲开后路光网出去?只要得见天光,即可脱身飞去,长此相持,凶多吉少,终以能早逃走为是!念头一转,剑光飞转愈急,先使身剑相合,朝前面毒丝冲去,居然荡开了一些,忙将真气运足,倏地拨回剑光,便往来路洞口冲去,剑光迅速,就在这晃眼到达之间,猛一眼看见后路洞口光网外,悬空站着一个身着褴褛的道姑,左胁下挟着一个圆形的包袱,手掌上现出“神禹令”三个红字,右手不住连摇,周身红光围绕,洞外景物原被妖物光网遮住,什么也看不见,这下却看得逼真。

  云凤心方一动,道姑忽然隐去,光网中现出一个怪物,与前洞口所见一般无二,阻住去路,不等云凤近前,口张处喷出亮晶晶一团毒丝飞来,这次力量更大,几乎连人带剑俱被网住!不敢硬往前冲,重又拨回剑光,朝前飞去,一时情急,也不暇寻思那道姑是敌是友,忙将韩仙子所赐令牌取将出来,试照所传施为。

  那“神禹令”乃前古至宝,上有水、火、风、雷、龙、云、鸟、兽八窍,用时只须口诵所传真言,手掐灵诀,一按那八窍,便可随心依次发生妙用。这取宝俄顷之间,云凤连人带剑已被千百丈毒丝包围在内,渐觉压力骤增,如束重茧,危急中还得拼命运用飞剑抵御,急不暇择,随手往令牌上一按,恰巧开动风窍。手指才一按上,便见令牌上“嘘”的一声微响,射出一条青朦朦的微光,手上立觉奇重异常,几乎把握不住。紧接着身上和前面又是一轻,如释重负,只身后压力依然。

  云凤忙即握紧令牌,那条青气又劲又直,才一出现也没见什么出奇之处,前面毒丝便似飓风穿云,纷纷折断,冲荡开来。耳听一声怒吼,光网破处,怪物恰似风筝断线,手脚乱舞,往上飞去!云凤知道宝物已生奇效,心中大喜忙驾剑光,飞身出洞一看,怪物已经不知去向,面前却是沙石惊飞,两边壁上的古藤草树如朽了一般,纷纷下落。心正惊奇,忽听身后有人低语道:“妖物已就擒,还不收了你的法宝,要闯大祸么?”云凤闻声骇顾,正是适见的道姑,手上捧着一个朱红盒子,虽然穿着破烂,却是骨相清奇,目光炯炯,适才又由她现身指点才得脱难,知非凡人,一施收诀,牌上青气立时隐去。只回顾时,令牌微歪了一歪,青气正射到近侧壁上。方要朝道姑道谢请教,耳听“咔嚓”连响,又听“丁零丁零”,夹着兽啸之声,由远而近。

  道姑面容倏地微变,低喊一声:“还不随我快走,有话前边说去。”随说不容答话,走将过来,一手拉了云凤,将足一顿,便是一道金光,破空升起。身才离地,又伸出一只右手,朝右边崖壁虚按了两按。云凤上升时,仿佛看见右侧崖壁摇摇欲倒,似要坍塌之状。吃道姑这一按,连晃了两晃,方行停止。先见道姑来得突兀,还不敢十分拿定。这时见她剑光路数,一举手间,身不由己,随了就起,愈发断定是位前辈高人,心中顿起敬意,任其携了飞行。

  那道姑飞行了一会,才行按住遁光,云凤落地一看,那存身的所在乃是一个山腰的竹林里面,竹子都有碗口粗细,劲节凌云,干霄蔽日。又当天色甫明,朝曦初上之际,人行其中,更觉浓翠欲滴,眉宇皆青。耳听江流浩浩,似在临近,也不知是什么所在。见道姑—手捧定那圆盒般的东西,面有喜容,循着林中小径面山而行,知洞府必在林外不远,只得随到地头再行请问。

  行不多久,便见一座庵,进庵一请教,才知道这里是云南元江江边大熊岭苦竹庵,那道姑姓郑,法号“颠仙”,便是庵中主人。一看那庵,位置在半山腰上,有百十亩平地,满是竹林。前面竹林尽处,却是危崖如斩,壁立千仞,下面便是元江。其他三面都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庵址较高,站在庵前,正望长江,波浪千里,涛声盈耳,山势僻险,人迹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旷绝俗。全庵俱是竹椽竹瓦。进门是一片亩许院落子,浅草如茵,奇花杂植。当中是大殿,两旁各有配殿云房,纸窗竹屋,甚是幽雅。器用设备,无不整洁异常。殿中却未供有仙佛之像,只有药灶丹炉、道书琴剑和一些修道人用的东西。

  进殿之后,云凤忙上前礼拜,并谢解救之德。颠仙唤起,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在今晚做完。徒儿江边守望未归,各云房备有饮食果子,如若饥渴,自去取用好了。”说完,手向中壁间一指,一道光华闪过,壁下便现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洞,颠仙手持圆盒走了进去。

  到得翌日,颠仙重由壁间出来,云凤又再拜见,颠仙才说起一段渊源。昔日“怪叫化”凌浑游历人间胜迹时,无意中发现元江水眼之中,有一前古金船,内藏无数异宝。原来,此乃前古金仙广成子遗物,汉以前藏在崆峒山腹中,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觊觎,想下无穷方法,俱无一人得到。后来毛公刘根联合同道,苦炼五火,烧山八十一日,破了封山灵符,眼看成功,忽有万千精怪闻得古洞异香,知道山开,齐来抢夺,结果精怪虽然被众仙驱走,山腹中藏宝的金船金盆已从洞内飞出化去,众仙人追拦不及,仅各在洞中搜得一两件无足轻重的宝物。那金船金盆,所谓前古金门宝藏,已沉入元江水眼之中,直至于今。宝物之中,最可宝贵的是广成子所遗灵药,服了可抵千百年功行!但是金船深藏水眼深处,离地千百丈,已被地肺真磁之气吸往,只有下降,难于上升,此宝逐年沉落,已与地肺中磁母相近,如仗法力进入水眼,一不小心,或是有人从旁暗算,虽未必被陷在内,此中宝物决难全璧而归,并还要泄穿地气,引动真火为灾,煮沸江涛,惹出空前大祸,造下莫大之孽!只想不出个适当下手之法。因宝藏处相离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的洞府仅有十来里路,怪叫化便就近请她相助,联手取宝。

  凌浑和颠仙详参未来,知道要取此异宝,只有一种怪物能助,那怪物形似蜘蛛,名为“金蛛”,身子能大能小,乃前古遗留的仅有异虫,所喷金、银二丝,寻常法宝飞剑俱难斩断,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议,与天蚕岭所产文蛛同是世间毒物。颠仙已养了一只小金蛛,不过此蛛仅有千年道行,力气不济。又得妙一夫人飞柬传书,告知宝库出世之期将至,届时必有妖邪前来侵犯阻挠,金门至宝,关系重大,实非早作布置不可。并说有一对在岷山白犀潭底地仙宫旁危石罅边潜修了三四千年的金蛛,未及出世害人,便吃了韩仙子用一件前古至宝制伏锁禁,性已渐趋驯善。只要将此蛛得到,元江金门诸宝,大可唾手而得。无奈韩仙子从不轻易借宝与人,明要不行,暗取必伤和气。所以才在云凤白犀潭之行出谷时,手上显字提示她借“神禹令”之力,将大金蛛擒来。

  那金蛛专吃一种增长精力的毒果,名唤“七禽果”,遍查地势,只有哀牢山卧云村外峡谷之中的土地,下蕴奇毒,种植最宜。现已命门下女弟子欧阳霜悉心培植,用仙法催生,待时机成熟,便可采摘来充当金蛛食粮,吸宝之际,增其气力。云凤听得取宝之日,凌真人门下以及许多正派中好手都要来赴,恨不得能留下来趁这一场热闹,只惜未奉师命,只好告辞离去,不提。

  却说颠仙明知前古至宝即将出世,必招妖邪觊觎抢夺,早将苦竹庵置于仙法禁制之下。凌浑门下各弟子,已先期来到,“摩伽仙子”玉清大师也被请来襄助。凌浑门下“七星真人”赵光年、“白水真人”刘泉、“陆地金龙”魏青,在山下和魔教中一个余孽相遇,恶斗一场,眼看不支,幸得玉清大师闻声赶到,诛了妖邪。却不料所杀的妖人叫林瑞,和“赤身教主”鸠盘婆门下女弟子铁姝是相识。被三人所破的魔教法宝之中,有从铁姝处借来的以凶魂厉魄炼化而成的九个魔头,魔头一破,铁姝便自有了感应,立时赶来查看。

  魔教遁法快绝,刘、魏等人才在庵前和玉清大师相见,便听异声传来如远如近,玉清大师一听异声,便知定是铁姝前来生事,异声才一入耳,忙即低嘱三人速隐身形,千万不可上前。随即向来路空中喝道:“妖人林瑞乃我诛戮,何方道友,请来相见!”铁姝的来势真快,先听怒喝:“何人伤我教下神魔?!”声如枭鸣,听去约有五、七十里远近。玉清大师匆匆低嘱几句,隐身飞落,只是瞬息之间。遥望来路,高云中似有黑影微掣,少说相去也在十里以外,等玉清大师话才说了两句,立即应声出现。面前黑烟飞动处,突然多了一个身围树叶,手持一钩一剑,披发赤足,裸臂露乳,面容死白,碧瞳若电,周身烟笼雾绕,神态服饰无不诡异的长身少女!

  刘、魏等人闻得赤身教主大弟子铁姝之名,竟未看出从何飞落,玉清大师既嘱隐身旁观,也就不便妄动,暗中戒备,不提。魔女铁姝一现身便怒喝道:“伤我神魔的就是你么?林瑞不是我赤身教下,以前因他苦求,情不可却,始行传授,又不听我良言,自取灭亡,我不管他。我那神魔百炼精魂,不易消亡,不知被你用什么方法收去。这不是甚法宝,你收了去无益有害,省事的,快放出还我,万事皆休,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做鬼都受无边苦难,休说我狠!”

  玉清大师见她情急,也不插话,容到说完,才从容笑道:“听你说话,想是赤身教主门下弟子铁姝道友了。贫道玉清,家师‘神尼’优昙。我与令师鸠盘道友曾有一面之缘,与你却未见,彼此两无干犯,何苦说此狠话?”铁姝一听敌人师徒姓名,微微一惊,突又抢口怒道:“你就是‘玉罗刹’么?以前果然两无干犯,可是今日你所收魔头乃是我借与林瑞的,你得去无用,即速还我,彼此交个朋友多好。”玉清大师笑道:“我既未轻涉魔府,也未冒犯道友,就是诛杀妖魔,也与贵教无干。那九个魔鬼我只当是林瑞所炼妖魂厉魄,不知道友所借,如在自然奉还,无奈已然被我用佛法连妖人一并化去,现已形神俱灭,随风吹散,如何还得?事出无知,改日再行登门负荆吧。”

  铁姝闻言,眼闪凶光,大怒道:“你说得好轻松的话!凭你会不知我所炼神魔来历?再说你杀林瑞或者还可,要将我神魔消灭,谅你无此本领!”玉清大师冷笑道:“区区魔头岂值一击,我才放出‘离合神光’,便即消灭,不然我身在佛门,留它何用?”铁姝益发暴怒道:“是真的么?”玉清大师道:“谁还骗你不成!”铁姝暴怒道:“该死贼妖尼,我因师父不许和你们这伙人争斗,好意相商,免伤和气,谁知竟敢如此大胆妄为,将我苦炼多年的神魔化去!再不杀你,情理难容!”嘴里说着话,手扬处便是三股烈焰般的暗赤光华飞出。

  玉清大师将手一指,先飞起一道金光,将三道血光一齐圈住,喝道:“你休不知好歹,这子母阴魂和污血炼就的‘血焰叉’,只能污秽寻常飞剑法宝,却奈何我不得!看在令师面上,不与你一般见识,不愿毁你师传之宝,此时知难而退,胜负未定,两俱不伤情面,如再不听忠言,执迷不悟,你就悔之无及了。”

  铁姝又惊又急,大骂道:“贼尼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哪个和你讲什么情面!”随说冷不防暗运真气,奋力一吸,欲将飞叉急收回去。玉清大师因知鸠盘婆厉害,此时数运未终,不愿轻于和她结仇,打好主意,处处容让留心,不使对方过于难堪,以为日后与乃师见面好有话说。上来只守不攻,不俟铁姝再三逼迫,决不还手。知那“血焰叉”共只九根,乃鸠盘婆镇山之宝,新近才传给门下三姝,最是珍重。看出铁姝恐叉为已所毁,暗中行法收回,心想就此被她收去,必不承情,也暗运玄功,将手一指,金光立即大盛,将血光裹了个风雨不透。

  铁姝见又被金光困住不能收转,方识敌人真个厉害,如若失去,何颜回见师父?一时情急,正待施展魔法与敌一拼,忽听玉清大师笑道:“铁姝道友无须惶急,我决不伤害令师所炼之宝,你如不愿用,自收回好了。”说罢,将手一指,金光便自舒开,停在空中,只将叉光挡住,不再围困,铁姝反被闹了个急恼不得。念头一转,突又大怒,一面收回飞叉,更不答话,回手挽过脑后秀发,衔在口内,咬断数十根,樱口一张,化成一丛火箭喷出。

  玉清大师料她是想将金光引开,暗中还有施为,表面仍作不知,故意用金光将那数十枝火箭敌住,果然铁姝是看出金光诸邪不侵,恐敌人用以防身,借此绊住须臾,以便乘隙下手。这里金光飞起,刚将火箭围住,忽然天旋地转,阴风起处,面前光景顿晦,无数夜叉恶鬼,带起百丈黑尘,潮涌而来,那弥空黑雾竟似有质之物,仿佛山岳天崩,凌空散坠,来势更是神速非常,如响斯应!

  玉清大师身上倏地涌起一幢金霞,那妖烟邪雾为金霞所阻,不能近身,也是愈聚愈多,雾影中鬼物更是大肆咆哮,怒吼不止。金霞映处,看出声势也颇惊人,只奈何玉清大师不得。隔不一会,飞剑将火箭消灭,金光掣回,立即伸长,化成一圈,围在诸鬼物外面。玉清大师见无败理,方大喝道:“铁姝道友,你不听良言,苦苦相迫,我因看在令师面上,不愿伤你,即速收法回山,再不见机,我为脱身,只好发动‘离合神光’,即使道友能免佛火之厄,你这些修炼多年的妖魂恶鬼又要化为乌有了!”

  铁姝因师父曾说现时炼就“离合神光”的共不过五人,“神尼”优昙虽是五人之一,但是佛光奥妙,非真正功候精纯、反照空明,将证佛家上乘功果的,无此功力。玉清大师出身异派,拜神尼为师只有数十年,起初还是记名弟子,近年因她勤于修为,才许改去道装,允入佛门。“离合神光”何等神妙,岂是短期中所能炼成?闻言暗忖:“‘离合神光’只是闻名,并未见过。即便所说的真,也须一试,何况未必!至多使这些魔鬼为飞剑所斩,灵气绝不能就此消灭,不过再受二次炼魂之苦,仍可使其还原。本门‘血焰叉’已然收回,自己行动神速,来去如电,有何可畏?只悔来时轻敌匆忙,好些法宝和应用之物不曾携带,眼看敌已被困,依然伤她不得!”自料胜算占多一半,败亦无妨,哪把玉清大师警告放在心上,不但不肯停战收手,反而口中喝骂,加急施为,上下四外的妖烟魔雾直凝成了实质,排山倒海般齐向那幢金霞挤压上去!

  玉清大师觉出金霞之外重如山岳,寸步难移,暗忖:“魔女果然厉害,如非年前恩师因飞升在即,特传本门心法,功行俱各精进,真难抵敌!情面已然尽到,照此不知进退,就有甚伤害,将来遇见鸠盘婆也有话说,真要耳软护短,凭着师传道法,至多不胜,也吃不了什么大亏。这妖烟魔雾甚是恶毒,魔鬼更是灵敏,一被追扑便难甩脱,又难诛除。再不下手,散逸开去,为祸甚烈!”主意打定,大喝道:“铁姝道友,我实逼处此,你须留意,免为佛火所伤,我要施为了!”说罢,双手合拢一搓,往外一扬,那护身金霞立如狂涛崩溃,晃眼展布开千百丈,上面发出无量金色烈焰,往所有烟雾鬼物兜去。佛光圣火端的妙用无方,光焰到处,所有妖烟魔雾宛如轻雪之落洪炉,无声无嗅,一照全消,前排鬼物首先惨啸,一连消灭了好几个。

  铁姝所炼鬼物,俱以心灵相通,一有伤亡,立即感应,到此方知“离合神光”果然厉害,不由又惊又怕!匆匆不暇思索,一面收转残余鬼物,慌不迭行法遁走。那些鬼物俱被飞剑圈住,因魔女行法强收,又畏神光威力,纷纷拼受一剑之苦,化为残烟断缕,由金光围绕中穿隙遁去。玉清大师本来未下绝情,见魔女来得猖狂,去得狼狈,一面止住神光,用千里传音喝道:“道友只管慢走,我如有心为难,你已为佛火所伤,那些妖魂恶鬼也全化为灰烟了。”语声才住,便听遥空中回应道:“贼尼今日之仇,生死难解,不出三日,自会来寻你算账!如不将你生魂摄来受那无量苦处,誓不干休!”声音凄厉,微带哭音,甚是刺耳。

  玉清大师知她忿怒已极,忙接口道:“你不必悲苦,见教甚易,我在此相候便了。”说罢,又听答了一个“好”字,声如枭鸣,摇曳碧空,听去更远。刘、魏等人自隐藏处走出,刘泉道:“魔女竟有如此神通,如非大师,我们岂是敌手?别的不说,单那来去神速,就非其他左道旁门所能及了!”

  玉清大师答道:“适才放她逃去,只两句话的功夫,已出三百里外。我用千里传音,她二次应相答时少说也是八、九百里远近,赤身教下像铁姝这样能手,已能附声飞行,声音入耳,人便立至,如何不快?不过这类飞行最耗真气,不到万分危急,不轻使用,铁姝还有两妹,金姝、银姝,同事一师,生性仁柔,既不妄杀生灵,又不肯用恶法驱役妖鬼,和铁姝大不相同。今日如非恩师所传‘离合神光’,胜负正自难料,此女天性刻毒,无仇不报,乃师也未必压制得住,近日内必来生事!”

  各人回到庵中,谈论一阵,颠仙飞走,去江边沉宝处布伏设置。第二日方归,说中途遇到“神驼”乙休,告知她“妖尸”谷辰到时会和另一厉害妖人前来夺宝,所以将他昔年所炼镇山之宝“伏魔旗门”和一道灵符借给颠仙应用,并教约芬陀大师再世爱徒杨瑾,前来相助。说罢,取出法宝,传了用法,又商取宝之事。聚了半日,又复飞往川边去讫。

  颠仙走后,众人见那旗门共有五架,每一旗门高四寸九、宽五寸五,上面满是符箓,乃修道人炼丹入定时防身御害之宝。按五行方位如法陈列,隐插地上,敌人一入阵,立生妙用;临时施为,也可应用。众人因听说得十分神妙,俱想玉清大师在庵前如法试习,就便用以等候铁姝到来入网。玉清大师也想试试,当下同去庵外一试,果然妙用无方。因算计魔女不久来犯,索性如法施为,各按门户排好,不再收回,又把阵形隐去。刚刚布置停当,便听西北遥空枭声怪啸,厉喝道:“玉清贼尼,出庵纳命,免我入庵,玉石俱焚,殃及旁人!”

  这时天已垂暮,大半轮血也似红的斜阳浮在地平线上,尚未沉没。万道红光,倒影反照,映得山中林木都成了暗赤颜色。四面静荡荡的,只有危崖下面江波浩淼,击荡有声。景物本就幽晦凄厉,怪声一起,立时阴风大作,倦鸟惊飞,哀鸣四窜,江涛也跟着飞激怒涌,愈发加重了好些阴杀之气。玉清大师因铁姝已然尝到“离合神光”滋味,才隔一日夜便敢前来,必有几分自信。尽管戒备周密,又有法宝埋伏,依然未敢丝毫轻敌。仗着旗门妙用,想先略杀仇敌威焰。闻声并不答话,只把阵法微一倒转,地上仍是空空,人却隐去,又吩咐各人避入庵内。还未一半盏茶的工夫,黑烟起处,魔女平空出现!

  玉清大师见铁姝已换了一身装束:上身披着一件鸟羽和树叶合织成的云肩,色作翠绿,俱不知名,碧辉闪闪,色甚鲜明。胸臂半露,仅将双乳虚掩。下半身也只是一件短裙,齐腰围系,略遮前阴后臀。余者完全裸露,柔肌粉腻,掩映生辉,仿佛艳绝。只有满脸狞厉之容,凶眉倒竖,碧瞳炯炯,威光四射,隐现无限杀气。左肩上钉着九柄“血焰叉”,右额钉着五把三寸来长的金刀,俱都深嵌玉肌之内,仿佛天然生就,浑没一点痕迹。满头秀发已然披散,发尖上打了许多环结。前后胸各挂着一面三角形的晶镜。左腰插着两面令牌。右腰悬着一个“人皮口袋”,其形也和人头一般无二。右手臂上还挂着三个拳大骷髅,俱是红睛绿发,白骨晶晶,形象狞厉已极。通体黑烟围绕,若沉若浮,凌虚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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