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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双堡
 
2024-07-06 10:45:00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晚上。二更将尽,大地万籁寂静。
  黄勃轻启房门,施施然步到院中。
  月色如水,微风习习,庭中藻荇交横,竹柏影。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一阵苍老的朗吟声,从右边七八丈外的墙角飘来。
  黄勃大吃一惊,循声瞧去,彭老夫子从墙边竹柏下踯躅而出。
  黄勃不由抽了口冷气,暗道:“好险!自己幸亏没有冒然飞出墙去,否则岂不当场败露了?
  咦?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像是隐藏不露的异人,但他深夜不睡,又恰在此时吟出这样对景的文字,岂是无因?
  黄勃故作欣然,迎上去一揖道:“老夫子踏月朗吟,雅兴不浅啊。”
  彭老夫子拱手还礼,笑吟吟道:“田少侠中宵未眠,不亦效王子献乎?”
  黄勃神色不变,粲然道:“老夫子既喜夜游,何妨出院走走去?”
  彭老夫子拂须笑道:“诚亦良佳!然院外狼獒数十头见人便咬,老朽手无缚鸡之力,安可造次?”
  黄勃心头一震,噫!这话可是警告自己不能出去?这彭老夫子既是无双堡的中院西席,应该也是堡中一份子,为何反向自己示警?莫非在试探自己的身份?
  不!自己半夜出房,已足启人疑端,他如要知道自己是敌是友,大可等着自己轻轻一跃,一切便告明白,又何必此时出来拿话相试?
  那么……
  黄勃不暇细思,立即从容一笑道;“哦?既然如此,那倒不好惊动了。”
  彭老夫子睁着雾翳的眼珠瞧了黄勃一会,低声道:“田少侠如无睡意,请到老朽房中共饮一杯如何?”
  黄勃心想:好吧,我且看你这老儿要玩什么样的花样。便笑道:“好啊!午夜清饮,不亦快哉!”
  彭老夫子遂带着黄勃回至房中,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小酒瓮,又拿出两支酒盅,两人于是凭窗对月,浅酌低饮起来。
  “咳……”
  老夫子一杯下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满是皱纹的脸上,凄怆欲滴。
  黄勃大感讶异,脱口问道:“老夫子忽作长叹,莫非有所感怀?”
  老夫子微微颔首,两眼凝望着窗外的明月,一字一字的吟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田少侠,你家居何处?”
  黄勃暗叫了声“来了!”,便答道:“小可家住杭州,敢问老夫子问此何意?”
  “杭州?噢……是杭州……”
  老人点头喃喃自语了一阵,忽又抬目注视黄勃道:“田少侠,老朽因见你和我一个义子长得很相像,故此一时颇为感慨,少侠不致见怪吧?”
  “哦?老夫子的义子和小可很相像?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咳,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现在哪里去了?”
  “他在很久以前……死了!”
  “哦?”
  黄勃暗暗透了一口气,忖道:原来此老只是看到自己而怀念他已死的义子,却害得自己虚惊一场,真是没来由。
  心头一宽,便放怀饮起酒来。
  游目四顾,只见彭老夫子这间书房兼卧室,陈设布置均极简雅,一床一桌一书架,还有就是壁上挂着一面古琴,和书架下的一副棋具。
  看到棋具,黄勃想起日间在花园书轩中,欧阳承剑搅散的那局棋,忽然心头一动,笑向老人道:“老夫子亦喜手谈?”
  老人饮了一口酒,苦笑道:“聊以解闷罢了,老朽棋臭得很!”
  “老夫子何必太谦,如不嫌弃,可否指导小可一局?”
  “指导不敢当,来!来!”
  黄勃把棋枰搬到窗边放下,彭老夫子待要拿黑子,黄勃一把抢过,笑道:“小可棋艺低劣,理当拿黑子。”
  彭老夫子笑了笑,并不谦让,随在斜对两角放下座子。
  黄勃也摆好座子,然后拈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在右上角小马步挂。这一手,正是他在南天独臂魔执有的仙机武库白棋谱上构想的棋位。
  “啪!”彭老夫子略加思索,便在右上左大缔。
  黄勃心头一震,不错!这确是仙机武库的“白二”一字,啊!当真仙机武库另一张黑子谱已落入欧阳承剑之手?不会吧?这是最常见的下法,让我再试一手看。
  “啪!”
  黑三拦,构想第二手。
  彭老夫子猛抬头,望了黄勃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抓起一把棋子玩磨起来。
  黄勃被看得心头一跳,便假装悠闲地抓了一把棋子在掌中磨玩,两眼瞪着棋棹,心里在想:这老儿突然望了自己一眼是什么意思?果真因为自己下出黑子谱的棋而惊异?抑或怪自己下得太大胆?嗯!且看他白四下在何处,这一子落点甚多,如果他真是在右边占大场,则仙机武库黑子谱落入无双堡之手已无可置疑……
  彭老夫子想了一会,右手拈起一子——
  “啪!”
  黄勃定睛一瞧之下,不禁大失所望。
  对方白四一子那里是在右边占大场,却是下在左边星位,这一子虽然也是占大场,然而与仙机武库白子谱相去何只十万八千里。
  黄勃暗暗忖道:这绝不是对方构想错误,不!自己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对方纵然见过仙机武库黑子谱,又怎会在外人面前下出构想中的白子?也许这老夫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仙梵武库,刚才那一子只是巧合而已……
  黄勃正在低头推想,忽听彭老夫子轻笑一声道:“田少侠,老朽这一子可是下臭了?”
  黄勃心头一惊,忙抬脸笑道:“老夫子行棋气势磅礴,小可正感难以下子呵。”
  彭老夫呵呵笑道:“田少侠说笑了,如今英难出少年,老朽听说杭州梅花碑出现了一个围棋神童黄勃,以十三幼龄执黑棋赢了国手王超明哩!”
  黄勃神色泰然地打出一子,笑道:“小可对弈棋一道毫无天分,又怎能与那神童黄勃相比呢?”
  彭老夫子瞅了黄勃一眼,笑道:“田少侠家居杭州,但不知曾见过神童黄勃否?”
  黄勃摇头道;“小可长年在外,黄勃只闻其名,却无缘拜识。”
  彭老夫子打了一子到棋枰上,叹道:“咳!听说这黄勃五六年前就离开杭州,不知去向。”
  黄勃也下了一子,漫不经心的问道:“哦?老夫子何得而知之?”
  彭老夫子又打出一子,饮了口酒,然后道:“老朽是听少堡主说的,他两年前曾去梅花碑找他,那黄勃早已离家出走了。”
  黄勃跟着下了一子,也举盅饮了一口,道:“少堡主找那黄勃何事?想跟他弈棋?”
  “唔……”
  彭老夫子含糊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低下头瞪着两颗雾翳的眼睛,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局势。
  黄勃身子向前一倾,也假装专心的望着棋枰,其实一颗心却怦怦乱跳,暗想这老夫子忽然提出自己的名字,似是无心,又像有意,莫非自己的身份已被看穿?哼!果真是的,这一定是南天独臂魔干的好事……不对,南天独皆魔是何等人物,他只是说着吓唬自己罢了,凭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怎肯干出这种卑下的事?”呵!这老儿说欧阳承剑曾去找我,如果此话不讹,他去找我是不是也为了想解答仙机武库白子谱?
  “啪!”
  “啪!”
  棋局渐入中盘阶段。
  黄勃看出这老夫子的模艺较之弄雪师父犹高一筹,心想自己要胜他不难,但这样岂不等于不打自招?嗯,我得乱下才行……
  于是,几着臭棋下来,局势顿然改观,白棋已占绝对优势。
  就在此时,彭老夫子忽然打了个哈欠,满脸显出困卷,大有吾醉欲眠卿且去之态。
  黄勃也觉意兴阑珊,便乘机道:“老夫子该安息了,这局棋明天再下吧?”
  彭老夫子点头道:“也好,等天亮参观授剑典礼之后咱们再来。”
  黄勃辞出回房,一宿无话。

×      ×      ×

  第二天早上,黄勃与彭老夫子一道用罢早餐,一个堡丁进来请道:“老夫子,万总管请您陪同田少侠到无双厅观礼。”
  彭老夫子遂领着黄勃出了宾馆。走过几重庭院,沿路只见堡丁穿进穿出,忙忙碌碌,但个个行动矫捷,毫无嘈杂混乱之象。
  黄勃不由暗佩这无双堡纪律之不紊,确然不愧是震慑武林的大帮派。
  唉!像这样一支武术大派,苟能注重武德,不傲不暴,不唯我独尊,未尝不可为中原武林放一异彩?
  心念之间,不觉已来到一片平坦的练武场上。
  这练武场三面围着五丈高墙,南面矗立一幢宏敞雄伟的大厅,门楣上悬着一块金字横匾,乃是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的亲题字——无双厅。
  黄勃一眼瞥见无双厅前石阶下摆着一张红木案,上面平放两柄崭新的白穗长剑。红木案两旁各排八张红椅,左边第一张红椅上坐的是少堡主欧阳承剑,递次是一剑饮血卜梦阳和一剑惊神万森青,再后是三个年约六旬的青衫老者,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柄白穗长剑,不问可知定是无双堡五剑客中的一剑夺命方,一剑索魂卢百铸和一剑追魄焦诂。
  右边一排,第一二两张红椅上坐着两个年纪很大的怪老人,头一个白发披肩,双目似盲,手拄一根乌亮亮的铁拐;第二个猴脸兔耳,瘦骨嶙峋,颈项间挂着一串桃大的黑色髑髅。
  第三张红椅是个脸型瘦削的老道士;第四是装束不男不女阳阴怪气的中年人;第五六是两个相貌威武的彪形大汉。
  这时,一剑惊神万总管看见黄勃和彭老夫子到来,站起身指指右边最末两张红椅,示意两人坐下。
  黄勃让彭老夫子坐第七位,自己敬陪末座,屁股刚碰到椅子,耳畔忽起震耳的钟声。
  “……”
  钟声三响,练武场两边的月形墙门,蓦然“沙沙沙”跑出两队人来。
  前面一队人数约有百个,一律米色劲装,腰挂黑穗长剑,后面一队只有二十个,身穿黑色劲装,每人腰间挂着一柄无穗长剑。
  这两队人个个精神旺盛,在练功场中面对无双厅排列整齐后,全体肃立不动。
  连鸣五下,红案左右两排人纷纷起立,黄勃也跟着站起来。
  别脸一瞧——
  无双厅缓步走出一位面貌清奇、蓝衫飘逸的老人来。
  只见这老人年逾花甲,面如满月,身材修伟,鼻挺额阔,双目精光灼灼,颔下三结长须黑而涵光,令人一见便知他年轻时一定长得很英俊。
  他——无双堡堡主欧阳克昶,连获六届天下无双剑客的剑术大家。
  他面现沉着笑容,向右边瞽目老人一排频频颔首示意请坐,目光掠到黄勃,不禁一愕,随即微微一笑,发出清悦的声音道:“原来是单贤侄,老夫外甥就是你救回来的?”
  天下无双剑客闻言微诧道:“田力?单贤侄你几时改了姓名?”
  黄勃大感蹊跷,便恭声再道:“小可确实是姓田名力,堡主口中所喊‘单贤侄’,却不知是指何人?”
  东剑失声笑道:“单贤侄快别调皮了,老夫一年前在黄鹤楼见到你师父沙漠王,那时你也在旁,怎的现在又跟老夫开起玩笑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个个耸然动容,一齐朝黄勃望过来。
  有瞽目老人和颈项挂黑髑髅的瘦老人不看不动,恍如未闻。
  少堡主欧阳承剑眉头煞气突现,微微冷笑着。
  黄勃心头大震,忖道,东剑何以把自己认作西刀米斯达的徒弟?难道西刀的徒弟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天下那有这种事?
  当下再抱拳道:“堡主谅系看差了,小可之师并非沙漠王米斯达。”
  东剑登时面露讶异,上上下下端详黄勃一阵,这才点点头道;“老夫或许真的看差了,田少侠英华内敛,莹光朗澈,内功修为已臻上乘,那单飞云内功不及你远甚,唔……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据你说令师是西域喇嘛,可是哈拉木伦山三眼活佛?”
  黄勃故现惶恐道:“堡主请原谅,小可委实不知家师法号。”
  东剑微哂道:“田少侠别介意,老夫听说哈拉木伦山有个从不出世的三眼活佛武功奇高,故有此一问,令师是不是有百多岁了?”
  “是的……”
  “那就对了,令师是不是……眉心有一颗红痣?”
  “这……没有!”
  东剑笑一笑,意颇赞许地点头道:“田少侠年轻诚实,老夫甚是高兴,你既有心学剑,过些时日老夫一定成全你!”
  黄勃装着很诚恳的躬身道谢,心里暗叫好险不已。
  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这才走到红案前,练武场中一个领队的黑穗剑手立即离队踏出五步,面对堡主,右足横踩,右手一探,“唰”的抽出亮汪汪的长剑,两手抱剑柄朝天一擎,动作极其快捷俐落。
  东剑点头答礼,等黑穗剑手归队后,略向右边两个老人点头致意,带着一种轻快而铿锵的声调发话道:“全堡剑士们:今天是本堡创立三十周年之日,也是本堡自眩总教练等五位种子剑士以来,首次黑穗剑士升格之一天,老失特安排此一授剑典礼,一则以示郑重,二则兼有庆祝立堡三十周年之意。”
  他停顿一下,目光锐利的向全场逡巡一阵,继续道:“自古以来,武林中因有派别之分,致使多少资质绝佳之青年,在门户限制下无法尽其极限,此实为武林一大憾事。”
  三十年前,老夫有鉴及此,乃发誓以有生之年,为消除武林门户之见,光大武学,造福人群而努力。
  时至今日,虽说小有成就,然亦因而与武林各派势成水火。
  这次授剑典礼,老夫曾发帖邀请各派掌门人前来观礼,本欲藉此向各派开诚布公,阐明本堡旨趣,无奈各派对本堡成见已深,今天竟无一人到来,只此一点,即可见当今各派掌门人,其思想之冥顽,业已无药可救!”
  欧阳克昶说到此,嘴角忽然泛出得意的微笑,接着道:“所幸者,武林中亦不乏有识之士,老夫现在正式给汝等介绍六位愿意与本堡携手合作的高人。”
  他指着右边第一二红椅上的瞽目老人和头项挂着黑髑髅的老人,说道:“这两位是老夫的父执辈——白目叟和黑髑髅,两位老前辈是数十年的前的武林翘楚,与当时的南天色魔并称武林三怪杰,其叱咤风云事迹,想来汝等都有耳闻,此次两位前辈重入江湖,情甘屈就本堡护法之职,老夫无任感激。”
  接着又指那个脸型瘦削的老道人道:“这位是邛崃派掌门人的师兄一天风道长,在该派中可谓辈份至尊,此次愿意协助我无双堡,足见深明大体,令人敬佩!
  还有这三位——五毒教主车玉凤,南七省水早三十六寨总寨主双手翻天向百川,北五省黑旗寨总寨主金镖穿石莫拱南——这三位都是当今武林睥睨一方的高人。
  本堡此次能得这六位武林高人之鼎力相助,相信‘武林一家’之创举,为期不远,指日可待!”
  他又停顿了一下,面露和蔼笑容道:“三十年前,老夫创堡之始,即制定本堡剑士分为红、白、黑及未入流四种,此为老夫砥砺汝等剑术能以迅速上进而设,实则凡投归本堡学剑,不论其出身来历,只要对本堡忠心不二,均一视同仁,绝不偏爱或藏私。
  关于此点,汝等进入本堡三年后,个个皆能习得老夫闪电十三剑真传,即可证明老夫言之不讹。
  此次包、丁二剑士能获得晋升,乃因其本人平日勤练不息之功,汝等如能孜孜不倦、持之有恒,皆有获得晋升机会,希汝等共勉之!”
  东剑说完,向总管万森青微微点头,一剑惊神立即起立高喊道;“包登甲、丁景隆出列拜受堡主恩典!”
  场上立时走出两个黑穗剑手,这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气色雄昂,步履沉隐,可见武功已达高手之流。
  两人走至红案前,双双跪下,向天下无双剑客叩了九个响头,然后解下腰间的黑重申怅剑,双手托剑呈上,东剑收回之后,再拿起红案上的白穗长剑,每人授赐一柄,两人双手接过,挺身站了起来。
  这时掌声大起,黄勃也跟着鼓掌一番,只见两个新白穗剑客撵着长剑退后三步,转身走到左边最后两张红椅坐下。
  无双堡主等掌声一停,突然满脸堆笑道:“本堡今日逢此盛典,老夫已经吩咐在本厅排宴庆祝,在庆宴之前,老夫先贡献诸位一个下酒的节目!”
  他轻笑一声,然后接道:“大概诸位都已知道,本堡最近发生了两桩值得一提的事,其一:少林掌门百空和尚恃强闯堡,其二:竹林七逸中白衣秀干陆光宇价入本堡外院杀死一名未入流刺客。
  这两人据报都是为了其门下弟子投入本堡而来,这正是武林传统的陋规,也即是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急欲消灭的武林门户之见。
  关于陆光宇,老夫已有适当的处置打算,现在且先谈谈少林掌门百空和尚。
  这老秃驴自从上月侵入本堡后,到现在仍被困于‘万桃阵’中——焦教练,你说强行闯堡该当何罪?”
  “杀!”
  “去带老秃驴来!”
  “是!”
  一剑追魂焦诂应声匆匆离座而去。
  全场顿时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肃杀紧张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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