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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022-01-02 09:46:49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春风吹绿了草坪,红白的野花点缀在嫩翠的丛茵中,枝尖儿上小鸟轻脆地唱着。
  陆介和何摩怀着异样的心情下了黄山。
  何摩摘了一片竹叶,用手指搓了搓,放在唇边用劲一吹,“呜”地尖响了一声。
  陆介听得那声尖响,浑身忽然猛震了一下,他偏着头望了望天,啊,那声音好熟悉啊……
  于是他记起了,在“来福客栈”里,他靠在柜台边心不在焉地吹着这竹卷儿,眼睛正暗中注视着那可爱的小姑娘——只那一眼,他的心便不属于自己了。
  畹儿,你在哪里啊?……
  他在心深处轻呼着。
  他曾豪壮地对自己说过:“我绝不再想念姚姑娘。”但是,这些日子来,良宵美梦,寂然孤思,他无时无刻不在随着那心版上的倩影的一颦一嗔而烦恼?
  何摩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陆介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悠然而迷蒙的神色,那模样儿真像要把人的思维带到无穷遥远的梦境。
  于是何摩像是略有所悟地微笑了一下,他摔掉手中的竹叶,轻声而笑。
  陆介惊震了一下,回味何摩的笑声,不禁赧然干笑了一下。
  “二哥,咱们这就去陇西?”
  陆介点了点头。
  何摩咬了咬嘴唇,他的大眼睛转了两圈,然后忽然问道:“二哥,你说韩大哥这人怎样?”
  陆介怔了一怔,脱口道:“韩大哥一身武功精奇无比,着实是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何摩低着的脸上双眉猛然一扬,但是他只悄然地道:“是么?”
  陆介可没有注意到,他大声嘘了一口气道:“咱们这就星夜赶赴陇南,瞧瞧天全教和蛇形令主究竟有什么关系——”
  何摩道:“二哥,你说你的武功比大哥如何?”
  陆介认真地想了一想,漫声道:“这个我也不敢断言,韩大哥的功力似乎深藏不露,到底有多深我可无法得知,不过上次他空手接华山凌霜姥姥的一杖看来,那委实是深不可测——”
  何摩道:“但是,二哥你一定能胜过他的。”
  陆介奇道:“何以见得?”
  何摩似乎透着一般神秘地道:“因为——二哥你有无坚不摧的先天气功!”
  陆介呵了一声道:“你说先天气功么,那我还差得远哩。”
  何摩紧接着道:“所以说,如果你想练到十成功力,至少还得好些时间吧——”
  陆介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何摩抬起头来盯视着陆介道:“在你练成之后,你将是世上第一高手,但是二哥,在你未成以前,你必是武林中最危险的人物——我的意思是说,至少有一个以上的人在妒嫉你的武功,无时无刻不在设法要除去你!”
  陆介本性极不多疑,一下子还没有听出何摩话中有因,他只感激地道:“三弟,多谢你提醒我,我身负师门和自身的恩怨,自然会加倍小心——嘘,咱们别再谈,有人来啦。”
  得,得,得,不远处传来阵阵蹄声。
  何摩轻皱了皱眉,望了望陆介那英俊而忠厚的面孔,不禁在心底里轻叹了一声。
  他暗道:“陆大哥是武林未来的擎天巨柱啊,然而却是那么忠厚,只怕那些阴谋诡计会……”
  得,得蹄响,一骑迎面而来,打陆介身旁飞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      ×      ×

  陆介和何摩已到了皖豫交界的山区。
  阳光有点炎夏的味道,更加上大风吹卷着尘沙,山岭上成了灰尘茫茫的一片。
  何摩挥起百结褛褴的袖子,揩了揩额上的灰沙。
  陆介笑道:“三弟,可要休息一会?”
  何摩大声道:“不,咱们快赶!”
  陆介微笑了一下,一长身形,身躯捷逾脱兔地飞奔而前。
  在这时候,在陆介何摩前面的山坡边,一个垂死的中年人正四肢并用地在一寸寸地挣扎着。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沁出,但是这算不得什么,因为在他俯着的胸腹间,比这多十倍的鲜血在流着,他翻了翻充满血丝的眼珠。
  “只要……只要爬上坡顶……就有希望让……让人发现……天啊……好漫长啊……”
  从他蠕动的地方距离坡顶也不过一丈多远,但是对这垂死的人说来,已令他大大丧失了挣扎的勇气。
  干是他放松了四肢,静静贴伏在地上,听着自己愈来愈弱的心跳,闻着自己鲜血的腥膻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呼”,“呼”。
  他惊讶地睁开了眼,努力止住喘息倾听了一会——那是武林中人疾行时的风声!
  于是他像是重新灌注了勇气,蠕动着僵硬的四肢,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终于,他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但是他也到达了山坡的顶尖,但是他的力量枯寂了,再也稳不住身躯,只听得他痛苦万端地呻吟了一声,哗啦啦又滚了下去,压着那一条殷红的血迹滚了下去……
  陆介和何摩施展轻功飞驰着,迎面的灰沙使两人都紧闭了嘴,于是四周静极了,除了风声。
  “呀!你瞧……”陆介大叫一声,同时猛一加劲,身形如脱弦之矢陡然加速向前。
  何摩赶忙一看,只见前面山坡上一个人体飞快地滚将下来,眼看就得摔个粉身碎骨,而陆介距那坡底至少还有十丈之遥——
  只听得陆介发出一声清啸,身形陡然离地飞起,双臂一荡,一掠而过十丈!
  呼一声,陆介正好接住了滚落下来的人,然而最令何摩惊震不已的乃是陆介方才那一手不可思议的轻功。
  他摇了摇头,不禁把陆介真正的功力又重新估价了一番,但是他竟似无法找出一个界限来——
  全真武功本就如茫茫汪洋,深不可测的啊!
  接着令两人震惊的是,陆介怀中的人竟是血迹遍身的垂死者。
  陆介把怀中之人的脸孔翻转过去,立刻惊呼出来:“陶一江……是陶一江!”
  何摩也惊呼道:“真是陶一江!”
  原来这人正是陆介在伏波堡中见过一面的陶一江。
  陶一江本已昏死过去,这时蠕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何摩忙蹲下把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
  陆介觉得怀中的身躯渐渐僵冷,蹲着的何摩也缓缓站了起来——陶一江已死了。
  何摩的脸上有一种异常的神情,陆介轻轻把尸体放在地上,低声道:“他说了什么?”
  何摩沉重地道:“杀我者‘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是谁?”
  何摩道:“天全教的左护法!”
  陆介惊噫道:“你是说令狐真?天台魔君令狐真?”
  何摩道:“正是。”
  陆介想起师父的话,天台魔君是当今武林仅存的藏派高手,也是青木道长再三向爱徒告诫的几个辣手人物之一,但是不知怎地又变成了天全教的护法?
  他暗奇道:“以天台魔君的声望,据师父说功力委实高极,难道天全教教主还要厉害么?”
  何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维:“陶一江还说了三个字——”
  陆介道:“什么?”
  何摩道:“沉沙谷!”
  陆介惊呼道:“沉沙谷?他还说了什么?”
  何摩道:“没有了,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断了气!”
  陆介脑海中似乎现出了一点线索,但是仔细想想,又似茫然,他努力苦思了一会,脑中反觉烦乱,霎时间山岭四峰似乎都在向他沉声低吼:“沉沙谷!沉沙谷!”
  于是他抬首四望,青葱的山峦上白云依依,那云的形状倒像是一个绝大的问号。

×      ×      ×

  陆介用剑尖挑起最后一块土堆在陶一江的“墓”上,他把剑插在地上。天已渐渐暗了。
  何摩道:“二哥,你的外衣全是血迹,别人看了怕要不妥。”
  陆介干脆得很,“嚓”一声把外衫撕成两半,脱了下来,随手一丢。
  他里面却穿着那套马夫的旧装。
  何摩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二哥怎么这等舍不得旧衣裳?”
  陆介在心里轻喟着,是的,衣不如新,而且这件破衣服还是做马夫时穿的哩,但是,那段时光却令他不能忘怀——
  马夫,然而他是个快乐的马夫!
  “咱们走。”
  于是两条身影飞快地掠起,渐渐消失在重重黑暗中。
  翌日黎明的时候,两人已出了山区,虽然一整夜没有休息,但是这两个少年内家高手的脸上仍然没有疲倦之色。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叉腿抱臂站在路当中,晨雾里有点模糊,但是可以辨出是个身高体阔的大汉。
  陆介何摩放慢了脚步,假装不在意地漫步而前,何摩仔细打量了那古怪大汉一眼,只见他年约四旬,虎目浓眉,一身庄稼汉打扮。
  两人正待假作赶路旅客低头而过,那汉子冲着冷笑了两声——
  这一来两人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陆介缓缓抬起了头,只见那大汉抱臂歪着脸正朝着自己冷笑,不禁一怔。
  何摩瞪着一双大眼,正要开口,那大汉却开始把两人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起来,最后眼光瞪在陆介脸上。
  何摩歪着嘴向前走了半步,竟也慢条斯理地把那大汉从头到脚地打量个够,这才一扯陆介衣袖准备前行——
  “嘿,就这么想过去么?”那大汉蓦地大吼一声。
  何摩停住前行,扬眉道:“阁下可是对我们说话么?”
  那大汉道:“像在下这种小角色自然是不放在查大侠的眼内了,不过,嘿嘿,查大侠难道就不顾江湖规矩了么?”
  大汉说时猛一伸手往左面一指,陆介何摩忍不住随着一看,只见左面大树干上好端端的钉着六柄雪亮的飞刀,排成一个鸡心形,每柄飞刀把儿上都是一条极长的缎带,带儿红白相间,共有一十二节。
  陆介看得茫然,何摩却大吃一惊,忍不住喝道:“金刚会罗汉!”
  陆介正暗自奇道:“怎么这人冲着咱们说什么查大侠?……金刚会罗汉又是什么?”
  那大汉哈哈长笑道:“不错,错非查大侠咱们也不敢冒昧行这等大礼——”
  说着对陆介道:“查大侠,还请替在下引见这位少年英雄。”说着指了指何摩。
  陆介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何摩到底老练,先大笑一声反问道:“阁下尊姓?”
  那大汉忽然肃容朗声道:“承天之泽,替天行道,天全为教,天全唯雄!在下风雷手梁超,青舵排行第二!”
  何摩暗中心惊,转首对陆介道:“二哥,是天全教的!”
  陆介悄声道:“金刚会罗汉是什么意思?”
  何摩低声飞快地道:“这是江湖上约敌人摊牌算账的最高礼节,对手必是一字号的人物才能以此礼相待,通常是连布六关,对手若是连闯六关,这边就得认罪服输……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查大侠,误会到咱们头上来了……难道……是查汝安?”
  那大汉见两人窃窃私语,大声道:“查大侠请!”
  陆介已知误会,正待分辩,忽然一声怪啸划破长空,呼的一声从空中降下几个人来。
  只见为首一个老者大叫道:“梁老弟稍退,你认错人啦——”
  说着大袖一扬,一张白笺便如一张铁皮一般平平稳稳地飞将过来,“嚓”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姓梁的大汉连忙低首一看,只见白笺上写着:
  “不才查汝安书上天全教令狐真护法足下:贵教以行天道为名,而逆天道其实,近日凶案连起,阁下心中有数,查某一介武夫,学乏之无之识,技无登堂之艺,然尚知武林正义四字!今虽以要故难赴大约,然查某誓言必以此有生之年与恶魔奋战也。孰信今日之武林,竟是魍魉之天下?”
  风雷手梁超看完这篇短笺,自知弄错,转身恭道:“姓查的既然失约,咱们这就回陇么?”
  那为首怪老人冷冷点了点头道:“算他查汝安机灵,否则我令狐真可让他来得去不得。”
  陆介何摩吃了一惊,看不出这其貌不扬的怪老儿竟是当今藏派第一高手!
  风雷手梁超转身向陆介作了一揖道:“适才言语误会,两位多多担待——”
  说罢转身走向左边大树,“嚓”一声拔出一柄匕首,缎带一挥,缠在腰间。
  怪老儿身后几人一一上前,每人拔出匕首缠在身上,最后当中的一柄镶金匕首由令狐真拔了下来。
  正待转身离开,蓦地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就如平空里起了一声焦雷,直震得周遭树枝籁然——
  “慢走!”
  令狐真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喝怔了一怔,停住了身形,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陆介凛然生威地瞪着自己。
  陆介紧瞪着令狐真道:“敢问蛇形令主与天全教是何关系?”
  此语一出,天全教诸人皆是一惊,令狐真厉声道:“老夫叫你少管闲事!”
  陆介哈哈长笑道:“蛇形令主如与贵教无关,查大侠怎会把他的账算到贵教头上来?”
  令狐真须眉俱举,大喝道:“小子你一定要多管闲事是不?”
  陆介振袖抗声道:“逆天残暴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何摩暗奇一向寡言的陆介此时竟然针锋相对,滔滔凛然。
  令狐真向前跨了一步,傲气逼人地道:“老夫岂能与你等为难,限你半月之内,和你师父一同到陇南天全教总舵来请罪!”
  陆介昂然大笑,声若巨钟,浑厚已极。
  令狐真怒道:“笑什么?”
  陆介朗声凛然道:“老成凋谢,后生髫龄,当今武林之重任,舍我其谁?”
  令狐真惊震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不敢相信这四句话是出自这少年之口,就连何摩也惊异不置,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位持重的陆二哥,在他沉默的面具后面竟是这样一副不可一世的豪态!
  令狐真沉咳了一声,眯着一只眼道:“小子你报名来!”
  陆介满不在乎地道:“在下陆介。”
  令狐真大声道:“你可知道老夫之名?”
  陆介尚未回答,何摩尖声插道:“不知道!”
  令狐真望了望何摩,脸色一沉道:“老夫令狐真。”
  何摩一偏头,故意皱眉问陆介道:“二哥,令狐真你听过没有——啊,是啦,一定就是那练了一身西藏邪门功力的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令狐真为当今世上藏派第一高手,几时被人这般嘻耍过,直怒得他双目喷火,但是一时之间反倒被两人这等态度唬住了一下,当下问道:“两位师承可否见告?”
  何摩不答,令狐真转视陆介,陆介却把双眼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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