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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022-01-02 09:54:06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等到武当的道士们赶到时,天全教的党羽早已逃之夭夭了。
  当今武当掌教白柏真人,望着地上白芒真人的尸体,沉痛地喃喃道:“师兄!师兄,我们一别整整四十年,好不容易戒期已满,你却遽然先去,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咱们枉做一场兄弟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全教的人要杀害与世无争四十年的白芒道人,那么,是误杀么?
  白柏真人挥手命弟子把白芒道人尸身收殓,他强抑住悲怀,缓缓转过身来,重新接见这新近名震江湖的结拜三兄弟。
  韩若谷作了一揖道:“道长神风仙骨,韩某得而拜见,幸何如之。”
  白柏真人在韩若谷的脸上凝视了一会,答道:“韩小侠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移到陆介的脸上,他更仔细地打量着,隐息了十年的全真门,忽然出现了传人,这在武林中怕要算是近年来第一件大事了。
  还有更重要的,陆介是道长的得意爱徒的亲哥哥。
  最后他的眼光落在剑闯天全总舵的青年名手何摩身上,何摩的年轻,使这位老道长在心中发出喟然浩叹,是的,岁月不饶人,他们是老了,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年轻的一代已经长成,他甚至可以从这些少年英俊下一代的身上,看到即将发射的万丈光芒。
  忽然,他发现何摩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采,正注视着自己的身后,于是他侧目后望,只见自己的爱徒陆小真正也望着何摩,他怔了一怔,从那相交的四目中,他看出一种异样的温馨,那种感觉对于这位老道长来说虽是有些陌生,但是饱经世故的他却能敏锐地体会出来,不知不觉间,他清癯的面颊上浮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他暗暗道:“我第一眼就知小真不是玄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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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离的时候到了,韩若谷、陆介和何摩必须离开武当山了,而陆小真,却不得不留在山上。
  小真依在陆介的身旁说:“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
  陆介享受着这天伦之乐,但是当他想到自己身上的重担和烦恼时,他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想:“和五雄的赌斗还没有过,我怎能断定我能保全性命下得了六盘山?”
  于是他抚摸着小真的头发,缓缓地道:“百花齐放,百鸟啼春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他们辞别了武当掌教,也辞别了雄伟的武当山。
  “解剑岩”上送行的武当弟子,已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他们的眼前似乎还飘浮着小真挥手的倩影。
  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山下行人熙攘,他们三人踽踽而行。普天之下,此时此刻,像他们这样三人同行着的不知有多少人,但是他们恐怕是最强的一组了。
  表面上他们北行的目的在追踪天全教主的足迹,事实上陆介心中切望着能藉此行碰上自己的恩师,他要把自己当前的窘状告诉恩师,听取他的指示。
  于是,过了大别山,他们到了紫陵。
  天渐渐黑了,他们爬上了一块大岩石。
  韩若谷道:“咱们就憇在这儿吧!这块石头平得像石床一样。”
  何摩笑道:“只是露天有点不好。”
  韩若谷道:“管它哩,难道还怕老虎来把你拖了去?”
  陆介坐在石上,韩若谷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何摩却站在石上,远处的云霞由红变紫,由紫变黑,终于看不见了。
  当头上有两枝松枝盘虬着垂了下来,倒像是两只剑子在相斗,陆介凝视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打斗场面一一浮上心头,他想到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和蛇形令主拼斗时的神威凛凛,不禁脱口问道:“喂,大哥,一剑双夺震神州姓查的究竟是出自何派啊?”
  韩若谷不假思索地答道:“姓查的是破竹剑客徐熙彭的弟子……”
  陆介惊叫道:“破竹剑客?”
  何摩却猛咦了一声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韩若谷吃了一惊,道:“我……我和他交过手!”
  陆介道:“咦,你什么时候和查汝安交过手?”
  韩若谷笑道:“在甘肃,我和他碰过一掌。”
  何摩道:“只碰一掌你就认出他是破竹剑客门下?”
  韩若谷嗯了一声,却站起身来岔开道:“你们瞧——”
  他双手一开一合,右手双指代剑,威猛无比地疾刺而下,带着一阵呜呜劲风。
  陆介识得这招,正是查汝安的招式,他还未开口,韩若谷已笑道:“试想这等招式,除了破竹剑客,天下还有谁能教得出?”
  何摩道:“久闻破竹剑客剑法威猛无双,难怪查汝安那么厉害。”
  韩若谷坐下身来,口中胡乱哼了半阙不知名的调子,开口道:“三弟,你去找点泉水来吧。”
  何摩皱了皱眉头道:“想得倒不坏,昨天是我打的水,今天该你和陆介二哥啦。”
  韩若谷把眼光示意陆介去打,陆介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以目示意韩若谷去打。
  何摩见两人推赖,便笑道:“好,咱们划拳决定,总没话说了吧!”
  划拳结果,陆介输了,他抓了抓头站起来道:“算我倒霉,水缸呢?”
  何摩从背囊中取出一只瓶钵,陆介接过道:“你们在这里憩憩,我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哩。”
  何摩道:“我瞧这山势,大约不远处就该有泉水的。”
  陆介挥了挥手,很快地从石岩上飞纵而去,那石岩虽然甚是险峻,但是陆介却如在平地上飞奔一样轻松敏捷。
  跑了好几里路,却始终找不着水源,陆介跳上一棵高树,从地形上判断,他觉得东面一定该有山泉,于是他向东跑去。
  绕过一个山头,忽然他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于是他加紧脚步向前,果然不久,眼前出现一片瀑布,水如银练一般的向下倾泻,便是站在数丈之外的陆介,也觉得脸上被水珠沾湿着。
  那瀑布水势甚急,不能走近打水,于是陆介向下望了望,只见那瀑布直泻下去,也不知有几十丈深,下面却是好一片碧绿湖水,他绕到瀑布之左,沿着山石纵跃而下。
  瞬时来到那大湖边,那湖水绿得出奇,就如透明的翡翠一般。
  忽然陆介发现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湖去,也不见那人作势提气,身形竟如一张枯叶一般隐隐飘在水面上,缓步而行。
  那分明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功夫,这等上乘轻功愈慢愈是困难,像这人这般大步安闲地在湖波上不当一回事地踱着,可使陆介大大惊骇了。
  “这人是谁?”
  他暗暗自问着。
  渐渐那人走近一些,虽然仍是背对着陆介的,但是陆介已看出那人一袭青布道袍,头上一个道髻。
  他的眼眶逐渐润湿了,他的心剧烈地狂跳着,他一手捏着另一手的手腕,喃喃呼道:“师父,师父,是你……”
  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望着那道人潇洒地在水面上滑行,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他轻轻提气一跃身,也落向湖中,就在他双足鞋底即将碰上水面的那一刹那,只见他双臂猛然向上一振,霎时整个身子像是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立在水面上!
  他振荡了一下身躯,在湖面上飞步前纵,距离道人尚有十步之遥的时候,道人忽然冷冷地道:“是什么人?”
  陆介想给他一个惊喜,口中不答,身形陡然向前一荡,那道人并不回头,脚下轻轻一斜,竟在水面上如疾矢一般滑出二丈,他双脚微微一错,身躯在水面上溜然一转,已是面对陆介。
  只见他一袭青袍随着那一转身飞扬而起,在空中撒开来有如张大扇。
  陆介轻叫道:“师父,师父……”
  青木道长白髯长飘,无法自禁地呼道:“介儿,是你!”
  陆介睁着泪眼,痴痴望着别离经年的师父,他的双脚一上一下地微荡着,这样他借着那上下起伏的微波,可以靠速度而能飘立不沉。
  青木道长的双目中也射出无比强烈的感情,本来,对于一个毕生修行的道长来说,那些凡俗的七情六欲是应该早就远离身心的,但是对于青木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他生就一腔热血,那个尸沉“沉沙谷”底的青筝羽士就曾发觉,青木道长压根儿就不该是一个玄门中人!
  从一个超人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一身武功,那种心情,可想而知,他望着陆介一天一天地长成,就像望着另一个自己一天天地接近辉煌,他渴望陆介的成功,远比他希望自身生命的延长还要强烈,就如世上每一个父亲渴望着自己儿子的成功一般。
  陆介让兴奋的泪水尽情地流下来,他不再需要矜持,矜持在亲人的面前变成不必要的了。他颤抖地道:“师父,你恢复了,你完全恢复了?……”
  青木好像没有听见,他伸手向湖左的山石指了一指,借着脚下一个微波的掀起,身躯陡然向左一斜,就如一只海燕一般斜出,贴在波面上美妙无比地直滑出数丈,身形忽然缓缓腾空而起,落在山石之上。
  在他双足离水之时,他鞋底和波面之间似乎有一层吸力,当他腾空一起,掀起一大片白色浪花,倒像从湖底穿出来的一般。
  陆介忍不住大叫道:“莲台虚渡,师父,莲台虚渡!”
  话声方落,他也飞上了大山石,青木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孩子,那可还差得远——”
  陆介愕然道:“什么?师父,你能施出莲台虚渡的功夫,那必然是痊愈了啊——”
  青木伸手握住了陆介的手,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地亲热,他微笑着道:“不错,师父的轻功是完全恢复了,但是其他的——仍是完全不成……”
  陆介叫道:“我不明白……”
  青木挥手道:“那就是说,我闭塞住的八大主脉,只疏通了二条。”
  陆介脸上露出极端失望的神情来,但是霎时之间,他立刻让欢笑回到他的脸上,他低声道:“那么至少,师父恢复痊愈是希望极大的了。”
  青木明白这孩子的好心,他暗暗长叹了一声,心想:“十多年来的苦修,才打通了二脉,痊愈?等到痊愈的时候,我的骨头都化成泥了啊!……”
  但是他表面上只安详地微笑了一下道:“是的,孩子,师父从来没有绝望的话!……”
  陆介望着师父,不知下面该说什么,青木坐在一方山岩上缓缓地道:“介儿,你认得那伏波堡主的妹子——”
  陆介吃了一大惊,他叫道:“姚畹?”
  青木道长道:“不错,前几天我碰着了她——”
  陆介心中一阵狂跳,他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却又情不自禁渴望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于是他呐呐地望着青木道长。
  青木道长缓缓道:“当时我正运功忽然走窍,性命垂危……”
  陆介忍不住惊叫一声,青木道:“幸好碰着她,其实上次到伏波堡去寻你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她一面,只是当时我是蒙着面的,而我的视觉又已迷糊,是以双方都没有认出来——”
  陆介明知师父好端端地就在眼前,但是心中仍然忍不住焦虑万分,却见青木道:“那时我自觉必然一死,心中所惦念的只是未能再见你一面,于是我想托她把一些话告诉你,谁知一提出你的名字,她就不顾一切地连点我三穴——”
  陆介叫道:“她——她功力怎够?”
  青木道:“不,她的功力竟然相当深厚,而且是少林寺的路子——”
  陆介茫然喃喃道:“少林寺?那怎么可能?”
  他怎会料到这大半年来姚畹连得张大哥和五雄的指点,功力大非昔比了哩。
  青木道:“若不是碰着她,咱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日么?”
  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对着陆介说道:“介儿,那女孩子委实是个好孩子,你说是吗?”
  陆介正陷入沉思之中,骤闻此言,以为心中所思已被师父看破,不由脸色一红,嚅嚅道:“嗯——嗯——”
  青木哈哈大笑道:“徒儿,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啊!”
  陆介脸红更甚,他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叫道:“可是,师父,那旗儿——那伏波堡的屋角上飘的旗儿……”
  青木正色道:“当时你发现那旗儿时,我就曾叫你在真象大白以前不要对伏波堡有所轻举妄动,现在,我给你证实了,你的仇人仍在人间——”
  他挥手阻止陆介的惊叫,继续道:“而且,那人绝不会是伏波堡中人——”
  陆介心中又是紧张,又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如果他的毁家仇人是伏波堡中人的话,那么他和姚畹就成了敌对的形势了。
  他颤声急问道:“师父,那是谁?那是谁?”
  青木道长道:“我不知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通,但是不会错的,那一定是他,那年在火场旁边我和他碰过一掌……”
  于是青木把自己所见详细的说了一遍,陆介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和那蒙面怪人拼个死活。
  青木严肃地道:“那年我和他碰掌之时,那人武功虽强,却不过只算得上二流角色,可是这一次,在沉沙谷旁,那人委实强极了,就是我功力未失,也不见得能稳操胜算——”
  陆介睁大了眼,青木道:“最奇的是,那厮武功之杂,世所罕见,似乎天下每一派的绝招他都懂得,武功路子怪异极啦。”
  陆介心中一动,叫道:“天全教主——”
  原来他想到天全教主大战一剑双夺震神州时的怪招叠出,又想到了天全教主那永远蒙在面上的黑巾,是以他忍不住叫将出来。
  青木道长一愕,问道:“什么?”
  陆介把天全教主的形态描述一番,青木道长凝神想了一会,微微摇头道:“恐怕不会的吧,你说说那天全教主功力究竟如何?”
  陆介道:“那厮功力极高,他在动手之时,举重若轻,潇洒自如,又稳又狠……”
  青木道:“比你如何?”
  陆介认真地想了一想道:“我想即或比我高些,也高不到哪里去——”
  青木紧问:“何以见得?”
  陆介道:“因为他在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起手快剑之下,一连七十二招递不出攻势……”
  “咦,查汝安?我已经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啦,他是谁?”
  “破竹剑客徐熙彭的弟子。”
  青木颔下白髯一阵籁动,呵了一声,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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