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山喋血
 
2023-03-13 19:07:05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东方渐白,远处草木也隐约可辨。
  那四人头上都冒出阵阵白烟,文子林暗道:“这四人内功似乎比起恩师,也不遑多让呢。”
  忽见那极乐散人伸手在一个酒壸般的东西按了一会儿,又悄悄收回,闭上双眼,行动很是诡异,那右面的和尚,此时却见左手微扬。
  几乎同时,四人一跃而起,那古怪的音调又响了起来:“各位尝一杯这西域圣品吧?”
  极乐散人对面的一位道人接过就一口喝下,另二人也接过准备喝下,左边老者才一沾唇,那极乐散人对面的老道人,突然双手一扬,迅快打落二人手中杯子,接着一掌向极乐散人劈去。
  极乐散人哈哈一声冷笑,跃后丈余,指着三人道:“你们已中了我‘夺命七毒’,此毒天下无人能救,老夫特地为孝敬各位而准备,任你内功高强,愈是运功愈死得快,哈哈!”
  此语一出,几人都又惊又恐,那左边老者暗道:“若非玄真子及时打落我手中之杯,我岂不也整杯下肚?”
  同时右边一个僧人,怔了一怔,暴怒之下大喝一声:“无耻鼠辈,吃我普陀僧一掌!”声落掌已攻到,“唰!唰!唰!”一连三招,快得无以复加!
  敢情他被玄真子及时打落酒杯,没有喝到毒酒!
  左面一人的杯子虽亦为玄真子打落,但已喝了一口,此时虽无什么不适,但知这“极乐散人”有名的阴毒,他的夺命七毒更是霸道,不禁大急,回头一看玄真子已坐倒地上,脸上不胜痛苦,连忙跑到身旁一摸,只觉玄真子全身火热,知道他正以上乘内功疗毒。
  再一看另一边普陀僧已与极乐散人打得难分难解,普陀僧的“九妙神拳”端的是武林一绝,每招中暗藏九记毒手,更兼掌力雄厚,石破天惊,这时他急怒之下使的全是进手绝招,任极乐散人武功盖世也不敢硬碰硬地接招。
  黑暗中的文子林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惊得几乎叫了出来,忘记了自己的疲劳,也忘记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竟呆呆地伏在土坡上痴了。
  忽然玄真子微睁双目,低声对正在为他把脉的西岳一鵰道:“商老弟,我不行了你替我……把那‘田田拳谱’交给洪儿……”,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黑气急升,双脚一蹬,两掌往地上猛拍一掌,就死了过去!
  这西岳一鵰与玄真子最是莫逆,情同手足,这时见老哥空负一身绝艺,竟中暗算死去,呆立在尸前,浑忘一切。
  忽然自己胸中亦感窒息,不觉蓦然一惊,知道自己也开始毒发,不禁仰天一声长叹,这一抬头,又是吃了一惊,普陀僧和极乐散人都不知何时不见了影子,一低头,只看淡淡的曙光普照大地,一条硕长的影子印在地上。
  商允一何等功力,但因伤心过度竟然耳目失聪,这时本能地反身双掌一翻,准备接招。
  这翻身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碎的大汉昂立身后,面上虽有疲态,却是红润异常,尤其奇的是气定神闲,宛如玉树临风。
  那大汉正自默然注视这幕悲剧,忽觉眼前一花,那商允一已转身错掌于前,连忙道“前辈可是西岳一鵰?弟子春华上人门下文子林,拜见前辈。”说着拜了下去。
  商允一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双袖一扬,文子林就觉一股潜力托住自己,无法下拜。
  这时商允一忽然一个跄踉,竟倒在地上,文子林惊急之下,连忙上前扶起,只见商允一满面痛苦之色,挣扎着说道:“我中了极乐散人的夺命七毒,眼看不行了,贤侄,等那普陀僧回来就告诉他到武当排云洞……”
  文子林急道:“商老前辈且慢,晚辈身上藏有‘千年火兰’定能解毒……!”低头一看商允一似乎已昏死过去,当下不敢怠慢,撬开他口关,塞了两片兰叶进去,过了半晌,商允一竟双眼微睁,向他点首示谢,接着就以上乘内功运起气来。
  文子林见他头上阵阵烟冒,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半盏茶时间,商允一竟一跃而起,他向文子林凝视一会叹道:“好厉害,若非贤侄妙药,我虽只喝了一口也得立即毙命,不过此刻毒仍未去尽,相信以我内功自能逐渐痊愈。”
  要知“夺命七毒”乃天下至毒之七物精华所炼成,平时集于掌内,用时以内力逼出,极乐散人不过以掌在酒中浸了一下,就有如此威力。
  且说商允一见文子林一身狼狈,身态疲困,知他来此定有原因,但此刻却满脸焦急地关心着自己的毒势,不禁甚是感动,当下叹道:“令师一代奇人,豪气干云,贤侄果然亦为人间龙凤,不知因何来此绝谷?”
  这一下可提醒了文子林,想起自己的遭遇及儿子的失踪,生死不明,任他豪气干云,亦不禁悲从中来,当下将经过简明告诉了商允一,说到极乐散人暗中手抚酒壸的事,商允一微微点了点头,这时二人都似满腹心事,相对无言,那一轮红日已跳出了地平线,霎时金光万丈,云海如金浪汹涌。
  商允一默默站了起来,将玄真子尸身抱了起来,就在附近掘坑掩埋,文子林也默默帮着,他心中深深明了这至高感情。
  埋葬罢后,又草草立了一个石碑,商允一运起“铁指神功”在碑上刻了武当奇人玄真子之墓,只见他运指如飞,石屑纷飞,文子林不禁暗中钦佩。
  立碑后商允一默立在墓前,只见他白发银丝在朝阳下成了一头金发,忽地,他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向文子林道:“贤侄,如是令郎跌落此谷中,定然可以找到,咱们且找一找。”
  他的意思当然是指幼儿的尸骨。
  文子林默默地跟他纵上绝壁四处寻找,那对文子林来说绝不能落足的千丈绝崖,在商允一足下,如履平地,文子林不得不让他扶着急奔,蓦地,两人停住了,半崖腰上一棵斜出的老松枝上,随风飘荡的正是文子林背上的包袱——却是空的!
  文子林望着这被挂得七零八落的布包,心中简直不敢想,这噩运终被证实了!
  商允一又能说什么呢,任他生性淡泊,此时也是烦恼重重。
  文子林像是绝望,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然回头,走下绝崖!
  旭日穿出云海,谷中像撒下了一层金粉,照着生气勃勃的草木,也照着两个渺小疲劳的人影!
  两人展开轻功,商允一不时牵扶文子林一把,如飞般奔离了绝谷,眼前的景色是那样的宜人,充满了希望,但在文子林眼中,却是一片暗淡的灰色!
  绝谷又恢复了安静。
  半个时辰后,一条灰线从山峦上滚过。
  林间一阵骚动,惊起两只大鸟。
  那灰影竟呼地一声超过大鸟头上,飞落谷底,竟是追击极乐散人的南海普陀僧九妙大师!
  他一落地,四顾无人,不禁咦了一声,再一看地上被玄真子临死时所击的两个大洞,脸上神色微变!
  他似乎十分焦急地四处寻找一番,却一无所得,但不久他脸上反显出释然的表情!
  忽然他瞥见玄真子的坟墓,又是神色一变,看着那碑上手刻的字,深达半寸。喃喃自语道:“这“铁指神功”除了西岳一鵰商允一,无人有此功力,敢情他也没有喝到毒酒?”
  接着对坟头又望了一眼,忽然脸上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表情,只见他长啸一声,双足一点,身形消失在绝峰上,只那浑厚的啸声在山谷中荡漾回响,久久不绝!
  这一切像早晨的山风,被微风吹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      ×      ×

  十年,几千个日子静悄悄过去了……
  江湖上老一辈的英雄,或已隐,或已亡……
  年轻一辈的好手正忙着扬名立万,一切显得那么匆匆,当年名震寰宇的追魂神剑和绿林顶尖人物,如关东四义,江淮五神已经随着岁月渐渐为人们遗忘,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辈,在他们弟子出道时,还会谆谆告诫,反复说明这些人的特征及武功。
  这天庐山九回峰很难得地云雾全消,太阳刚刚从地平面升起,把山巅那块平地上的一切都照得通红,艳丽无比。
  在右边一棵如盖古槐下,正站着一老一小,那小孩正在聚精会神的聆听老者讲解,小手执着一支长剑。
  “玉儿,剑为兵器中最难练的,以你悟性之高,自然能学得好,再把那招‘后翌射日’练一遍。”
  “师父,您老说玉儿聪明,可是这套‘迷踪剑’最后几招‘狂风飘絮’、‘杯弓蛇影’、‘后翌射日’,两虚一实,我怎么样也不能像师父使得那么轻盈。”
  “孩子,不要心急,你瞧!”
  老者从小孩子手中接过长剑,只见他右手微颤,立即抖起一层剑幕,忽地左右一点,但见银光闪闪,有如天上繁星。
  “这两招‘狂风飘絮’、‘弓杯蛇影’,最重要就是要利用内家真力抖出剑风,叫别人眼花目眩,然后乘虚而进,用下一招‘后翌射日’,你小小年纪,内力还弱,不易抖起剑风,所以觉得使起来不顺。”老者温和的说。
  玉儿接过长剑,努力一抖,又练起这三招剑法来。
  老者笑咪咪地望着玉儿生龙活虎般地在朝阳下练习,嘴角不禁浮上一丝笑容,老人家总爱沉缅过去的往事,这时他仰首看着天际一块浮云,那些逝去的往事,却仍然历历如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
  十年前,那个恐怖的黑夜,自己为了守候那株将出世的“千年火兰”,虽然暴雨倾盆,仍然徘徊于那山谷畔,虽未探出那火兰确实所在,但凭那异常宝物出世前的种种迹象上推测,此宝定然在山谷中,到时天色虽黑,凭那异样的甜香及兰实发出的亮光定然可以得到,正当他第四遍巡回到谷底时,忽然崖上有厮杀打斗的声音,当他急忙赶去,纵上悬崖时,已是一片静寂,当下他冒雨摸索到悬崖东方崖缘,发现了被钉死在树上的神拳无敌罗中奇及其他几神的尸首。
  四十余年未履尘世的他,自然不会识得这几具尸首的面目,正不知所措间,忽然一丝微弱的呼唤自崖下飘来,呼声在哗啦的雨声中更显得微弱及凄凉。
  他忙又飘身下崖,循着喊声找去。
  渐渐,那声音较清晰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个稚童的声音,而且他听出,那声音并非发自崖底,而是绝壁的半腰,这一来,他更是急切地往崖壁寻去。
  果然,在一棵斜出的松枝上,他发现了一个幼童被挂在上面,这时已是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黑暗中,他伸手一摸,脉跳尚在,连忙把幼童抱下,滑下崖壁,暗想这定是江湖仇杀,唉,上一代的罪恶,为什么要令下一代来受苦呢?
  这时,一个大雷,夹着电光,他竟看见四条人影如飞落下悬崖,黑漆中山石峭壁竟是如履平地!
  他陡然一惊,心道:“不要是这孩子的仇家。”
  他虽一身绝学,但见这四人,个个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当下也不及细想,匆匆抱着幼童绕道奔回山后九回峰上自己隐居之所。
  正在以本门“混元丹”喂那昏迷不醒的幼童,忽听那四声奇异的啸声响起, 这时他陡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试想天下除了那四人外,谁人有如此轻功?
  既是这四人,又怎会是来追杀这幼童的?
  但那幼童却是受惊、受寒后复经跌落震动,震伤了内脏,是以虽是灵药喂入,仍是昏迷不醒。
  老者暗中皱眉,此时他急于救人,连那“千年火兰”之事都不暇理会,忙以本身真气打通幼童经脉,又喂入两粒灵丹,料想那幼童昏睡一阵自会转醒,于是自己也运功养神。
  这以真气为人活穴,最是伤神,任老者一身神功,也足足行功半个时辰才完全恢复。
  这一阵子,先是急于救人,后又行功入定,诸念俱灭,对那啸声起落宛如不闻。
  等到运功完毕,睁眼一看,竟然东方大白,那发出啸声四人已不知何时隐去,山中一片宁静,只有鸟儿迎晨,吱吱的叫个不休,回首一看石床上的幼童,此时虽然仍是睡着未醒,但已脸色红润,呼吸平稳,细看那小脸,只见天庭饱满,器宇不凡,心中不禁又一阵叹息。
  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千年火兰”还有那四个绝世武林高手,连忙纵出石洞,向峰前绝谷奔去。
  飞落谷底,发现崖边一片草藤零乱,像是有人从崖上跌下,再看周围,突然发现一块草地,约三尺方圆内的植物完全枯死,不留一根,中间一处泥土翻起,似为人连根拔去,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自己连夜守候,却被人无意中得去,但他隐居几十年来,性情极为洒脱,寻即释然暗道:“千年宝物惟德者居之,只是不要落入武林败类腹中便好”,再看山谷中杳无一人,心知那四人必已早走,随即返身而回。
  须知那“千年火兰”虽非千年结果,但也是数百年才开花,而且只能结一次果,几百年间为免为人兽误毁,所生长之周围长出形貌类似的植物一大片,令人不易辨识,直到开花结果后,即使无人摘食,也自枯死,同时周围植物也自枯萎,是以老者一看便知火兰已为人连根所摘。
  且说老者回洞后,见幼童已经醒转,正在哭喊爹娘,老者亦不禁恻然,再看看那幼童,眉目清奇,目中竟含异光,的确是练武上上之资,当下竟动了收徒之念。
  那孩儿聪明伶俐,自云名叫文玉宁,虽然看来仅有四五岁,却已口齿清楚,很是懂事,从此文玉宁就在九回峰跟着老者练武。
  十年来老者倾囊相授,更加上孩子也是举一反三,进境自是一日千里。

×      ×      ×

  “师父!师父!你瞧……”
  文玉宁尖锐的嗓子惊醒了老者如幻梦般的往事,他连忙回首一看,只见文玉宁手中执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向自己奔了过来。
  他将那块东西接过一看,竟是一块非金非玉的小牌,用衣袖拭去灰尘,上面刻着两只大鵰,神态威猛,栩栩如生,再看反面,竟刻着四行文字:
  舟行绿水前,雁归洛阳边。
  浩浩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古寺钟声渺,疏雨过小源。
  白云依静渚,老僧独潜然。
  左角上刻着更小的一行字:“奇书赠送有缘人”,虽是蝇头小楷,却是笔力苍劲,潇洒的紧。
  老者正皱眉沉思,玉宁已问道:“师父,这几行字是什么意思呀?什么又是奇书赠送有缘人?”
  “我也不知道呀,玉儿,我且问你这牌儿从何处得来?”
  玉宁答道:“就在那棵大断树中”,说着指着西面那棵大古树,又道:“玉儿正在练那招‘后翌射日’,一剑刺入树干中,拔出时带下一大片树叶,就在树洞中找到这个。”
  老者想了想道:“玉儿,你不看这上面刻着奇书赠与有缘吗,如果你是有缘人,自然会得到什么奇书,不要白操心啦,拿去,别再胡思乱想。”
  玉儿接过,又继续练剑。
  匆匆又是两年,在这深山中,两年的生活不过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两年来玉宁在老者悉心调教下,已扎下了极深厚的内功,这老者所传内功与武林一般大是不同,进步看来极慢,实则暗中能将内腑八大闭穴一一自行打通,玉宁自幼生长山中,心无杂念,悟性又高,短短十年中,不自知地已练到了旁人数十年无法达到的境界。
  到了第十四个年头上,玉宁已是一个身长膀阔的英俊少年。
  这天师父把他唤至身前,面色温和地道:“玉儿,你到山上几年了?”
  玉宁答道:“十四年了。”
  师父忽然脸色一变,十分庄重地说:“十四年来,为师所授全是内力轻功各种根基功夫,所授拳剑却是一般招式,真正本门盖世绝学,其实一招也未相授,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玉宁以前早就有此一问,这时只好答道:“想是玉儿基础尚未打好,不能学那上乘武功。”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一桩,就是要暗中观察你的人品。
  需知本门武学绝无止境,每代除了将上代所传毫无保留地传下,而且各凭悟性,创造新的招式,是以千百年来,本门的武学不但没有退化,而且代代进展,正因如此,每代收弟子时都是宁缺毋滥,除了悟性高以外,还要人品善良,千观万察后才慎重收归门下,为师知道你禀性善良忠厚,天资又高,正是传授本门绝学的上好人选,但你的杀气颇重,将来你若学成绝艺后,胆敢滥杀一人,不用为师动手,自有杀你之人!”说时脸上严厉之极。
  玉宁连忙跪倒地上道:“恩师待玉儿如同骨肉,玉儿怎敢丝毫有违教诲?”
  老者脸色一缓,温言道:“好!玉儿,从今天起就开始传你本门心法”,说罢又对玉宁道:“玉儿!你用‘白鹤亮翅’跃在空中,将真气下注‘关元’‘玉枕’二穴,看看有什么异样?”
  玉宁依言一个“白鹤亮翅”轻轻跃起六七丈,这在玉儿来说是毫不费力,若让武林中见了,定要惊而骇之了。
  且说玉宁依言将真气下注,霎时身形竟不听自己控制,唰地一声急落地上,竟比上纵还快!
  这一下玉宁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招从不自知的轻功,喜的是本门武学确是惊人,忽地又是一悟,忙向师父道:“师父,这招轻功既能如此神妙,若是配合一招剑势,定然令人防不胜防。”
  老者笑道:“玉儿真聪明,这正本门剑法中一记绝招的基础功夫”,心中也暗惊于玉儿的悟性。
  从此老者便把本门神妙拳剑一一倾囊相授,玉儿本有极厚根基,学来自是事半功倍。
  匆匆又是两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世事变化,本是无常,但没有人知道这庐山绝顶之上,出了日后一朵武林奇葩……。
  这天,老者看玉宁练那“银河十五式”的最后三式。
  这银河十五式是师传神剑中最菁华的一套,尤其这最后三式“耿耿银河”“银河泻地”“银流沙焦”更是威力绝伦。
  这时玉宁单剑微抖,点点剑星中忽地向外斜削一剑,宛如一片银光泼出,接着左手剑诀向外一点,剑尖已向内点出,丝丝剑风中,剑势一变,又从上倒劈下来,已由“耿耿银河”变为“银河泻地”,突然一声长啸,剑圈一转,剑指天庭,身形微晃,已纵在空中,接着茫茫一片剑光中,玉宁身形陡落,剑光一匝,锋芒遍布丈许方圆之内。
  这时老者不禁赞道:“好一招‘银流沙焦’”,笑声中玉宁已收剑落地。
  就这样,玉宁完成了他的本门的绝学,所差的是师父也无法传授的功力和经验。
  日色偏西的时候,老者忽然将玉宁唤入石洞,玉宁到了师父身前坐下,却久久不见师父发话,心中正在奇怪之时,忽然,老者的眼光像是从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缓缓收回,他低低吟道: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千古薄幸名。
  玉宁更觉奇怪,暗道师父今日神情大异昔日,只是师父脸色沉重,不敢出声相问。
  良久,师父忽然问道:“玉儿,你可知为师的生平?”
  玉宁茫然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以前几次相问,恩师都笑而不答,这时却要说出,自是有一番不凡的生平”,哪知师父停了一会,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神色道:“玉儿,听为师给你讲一个故事。”
  玉宁觉得更是奇怪,但他心知定是师父欲借这个故事,说明他自己的身世,当下点了点头,凝神倾听。
  老人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调开始说道:“……从前,有一对幸褔的兄弟,二人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聪慧异常,尤其幸运的是二人都被一个稀世奇人带入山中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十几年前,那对兄弟都练成了盖世神功,尤其是那哥哥,不仅武学惊人,小小年纪就看穿了红尘的诸般幻景,遁身空门,修成了绝世道行,那弟弟虽因生性浮动,功力不及哥哥深厚,但下山后也是环顾武林而无敌手。”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脸上闪过一阵异样的光采,接着他仍用那平和的语调讲下去:“那弟弟相貌英俊,武学惊世,应当是最幸褔的人,然而他却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这似乎是他厄运的开始。
  那年轻女子真的美到极点,似乎天下可爱的事物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连那矫矫不群的少年见了他,暗中都有自卑的感觉,那少年碰到了少女,他的心就不属于自己了,然而,尽管他暗中自卑,那少女心中也对他暗暗倾心,等他们暗下互畅情怀后,二人更是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可是,幸褔的日子还不到一年,上天注定的悲剧发生了。
  那女子的表哥商允一从华山回到扬州——她的故乡,她虽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女子,但他的表哥却是武林中最新出道的高手,名头在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盖过了武林一切成名多年的高手。
  那少年并不知道这些,仍是痴心地爱着她,他不知她有一个这样的表哥,更不知道她在童年时就由父母许给了表哥,事实上,她和商允一在幼年时虽是青梅竹马,但她却万万想不到商允一小小心灵中早已种下了极深的爱苗,若不是十几年后他忽然归来,她已渐渐忘了他的影子。
  一个中秋的月夜,那少年和她坐在小河边赏月,满天繁星,皓月当空,清风吹得河水微微荡漾,那少年柔情蜜意地逗着她,在皎洁的月光下,编造了无数旖旎的故事。
  忽然他望着天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情不自禁地唱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接着又叹道:“人生短促,岁月如梭,人们只知替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而叹息,可是天上这对情侣,虽然一年一会,然而千秋万世,永能相见,比起凡人几十年便要死去,却又令人羡慕得多了。”
  两人都陷入沉思中。
  忽然,她倒在少年怀中哭了起来,那少年愕在那儿不知所措,良久,她才收住哭声,嚅嚅道:“哥,若是我做了……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那少年忙道:“无论你怎样待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你怎么啦?”原来她又开始饮泣起来。
  无论那少年怎样哄,她总是低头抽泣,不肯说一句话。
  少年也只能陪着她,像哄孩子般抚着她一头秀发。
  她虽是低头哭泣,其实心中正受着感情和理智的激烈交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足了勇气,缓缓地道:“他……他回来了……”
  “他?谁?……”
  “我的表哥,商允一……”
  “表哥?”他更觉茫然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把我……把我许给他了……。”
  她鼓起勇气说到这里,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一剎那间,少年的心中觉得像是由极高的山峰直跌入万丈深渊,一种永落深渊的感觉压迫着他。
  然而,霎时间,他像是大彻大悟,却又像是更加糊涂,那个幸褔的象征,似如突然生出了翅膀,从自己身旁飞去,远远地飞去了!
  满天的繁星,眨着眼儿,那少年只觉黑暗之中,千万双眼睛瞪着他,发出嘲弄的光芒。
  他直想跃起逃走!
  忽然间,他又觉得,那些眼光全都变成了怜悯的眼神,但那却更是令他难受,难受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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