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2024-11-14 21:52:34   作者:司马长虹   来源:司马长虹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斜阳山道,黄叶载途,秋色更深了!
  此时,小苹以一根青竹竿,牵引着麒儿,逐步的到了“草石”山。
  他俩行百里路,却足足走了一个月时光,一因路径不熟,一因麒儿双目失明,使行程一再拖延。
  小苹固然是焦急万分,她深知时日愈久,麒哥的眼睛也愈发难治,但她还得强作笑容,安慰着他,鼓励着他。
  麒儿何尝不忧心如焚,为了不使小苹着急,他强把一腔的烦恼,埋在心灵深处,不让有一丝不愉快表情流露在脸上。
  其实,两人谁个不心头雪亮?
  正因此,强作的欢喜,却使这两个命运被播弄的孩子,越发饱尝着内心的煎熬了。
  “橐!橐!”寂静的山道响着两人沉重的脚步声。
  “嘻!嘻!”两小不知为何发笑了,笑声却像天候一样的凄凉。
  一个牵着一个,一个有眼如盲,一个却有目含泪。
  深秋悲凉中,这该是幅令人心碎的图画了。
  忽然,小苹娇喊声道:“快看啊,那儿就是草石山了。”
  她见麒儿问声不响,又叫道:“一面是青的石头,一面是黄黄的枯草,嘻!麒哥,你该看清楚了?”突感话意不妥,再想收回已来不及了。
  果然麒儿脸色惨变,木然痴立。
  小苹后悔不迭的道:“麒哥哥,我忘掉你眼睛看不见东西嘛。”
  麒儿突的抱头大哭起来。
  小苹花容失色,放下竹竿,紧紧的握住麒儿双手,哽咽的道:“我错了,你千万别难过,你……你可以打我……”
  麒儿因一时激动而流泪,这一听小苹的话,强止住悲痛,感动的反握住小苹的一双纤手,颤抖的说道:“从今天起,就是我麒儿死了,做鬼也要保护妳的。”
  小苹诧异的道:“你为何说这话?”
  “苹妹,如非妳喜欢我,怎能够将瞎子当成明眼人呢?”两手又紧了紧,又道:“妳是我世上最忘不掉的人,也是……”
  小苹赶快抽手把他的嘴堵住,生怕他说出不吉祥的话,但她一颗芳心却孕育在麒儿那甜蜜的,发自深心的言语中了。
  两小经过这段插曲,终于到达了“草石”山。
  小苹向山上人一打听,有人告诉她,“神医”向善就在不远处那座篱笆围成的小院里。
  于是,小苹牵着麒儿,到了篱笆院柴门,一敲门,只见开门的是个头梳小辫,面如锅底,大环眼、狮子鼻、四方口的半大小子。
  那小子大环眼瞇道:“看病的吗?跟咱大愚到客厅里再说。”
  小苹道了声谢,跟着这位自称大愚的孩子走入客厅,小苹一打量,敢情所谓客厅者,仅仅放得下几把椅子,心想:“这算是客厅吗?比咱家里的厨房还小呢。”
  大愚胸膛一挺道:“桌子上有茶、有水,渴了自己招呼,咱们这儿看病不要钱,自然也没有请专人侍候。”
  小苹心里骂道:“这小子说话好难听。”
  大愚脑袋一抡道:“八成你们不晓得俺是谁,老实说,爷爷是神医,当然咱就是神孙了。”
  小苹一听他是神医的孙子,连忙福了一福道:“原来是神孙………”突感这话不大对劲,但那大愚却反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登时脑袋又是一抡,敢情这孩子一高兴就抡脑袋。
  “喂!”他接着道:“冲着妳这位小妹妹,俺就到后院找爷爷去。”
  小苹见他走远了,撇了撇嘴道:“哼!占便宜,你顶大也不过十岁,竟叫人家妹妹!”
  她一向不吃亏,但求人之际,只有暗暗发下狠,这才连忙倒了杯热茶,捧在麒儿的口边,麒儿喝了两口,小苹就用原杯把茶喝光了。
  这时厅房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望麒儿,麒儿神情显得很紧张,其实,她芳心有如小鹿般的直跳个不停。
  眼看谜底就揭开了,麒儿的命运,就在那“神医”向善一语而决定。
  果然门帘一响,大愚领先带路,跟着走进了位七十开外,银髯素服,极为康健的老人。
  小苹忖知老人定是“神医”向善无疑,暗地一拉麒儿衣角,麒儿也忙着站起来。
  小苹上前磕了个头道:“您是向老爷子了?咱哥哥眼睛看不见,您得设法替他治好。”
  “神医”向善一面将小苹扶起,一面道:“看病要紧,小姑娘不要客气了。”
  小苹心里说道:“勿怪娘说神医是好人,看来他真是不错。”
  “神医”向善走到麒儿身前,先用手张开了麒儿的上下眼帘,注视良久,又摸了摸脉门,突然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等于是替麒儿宣判了“死刑”,两小同时冷汗直流,有如当头打个响雷。
  半晌,小苹提心吊胆的问:“向老爷子,他的眼有救吗?”
  “神医”向善道:“这位小哥并非因病而失明的,乃是遭人暗算,被一种秘制的金创药所害。”
  小苹紧接着道:“金创药可以治伤嘛!”
  “神医”向善点点头道:“金伤药自然是治伤圣品,但那是放在伤口上,却不能涂在眼里呀,小姑娘,他是被何人所害?”
  小苹吶吶地道:“这个……”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神医”向善一捋银髯说道:“小姑娘既有碍言之处,不说也罢。”
  小苹放下了心,却又焦急的道:“到底他的眼睛有没有办法治?”
  “神医”向善眉心紧皱道:“小老儿碍难为力。”
  小苹“噗咚”跪下,声泪俱下道:“您得救他……您得救他……”哭倒在地,两手紧紧搂住“神医”向善双足,两只泪眼透着期待的,哀求的光芒,使“神医”向善不禁动容,黯然一叹。
  “神医”向善道:“妳先起来,有话慢慢商量。”
  小苹擦了擦眼角泪水,站起道:“敢情还有救?”
  “神医”向善道:“小老儿愿尽一切所能,待看天意。”
  小苹一听还有希望,芳心宽畅了许多,回身一看麒儿,令人大出预料?见他坐在椅上,动也不动,极为安静,看不出有半分不愉快之色。
  她最怕麒儿乍闻厄耗之下,一急成疯,心说这下好了,可怜的麒哥并没有出事。
  那里知道,此刻的麒儿,在失意、绝望、痛心都到了极点时,反而脑子变成一片空白,麻木了,也昏沉了。
  站在一旁的大愚突然插口道:“我说爷爷呀,如果连那小子的眼睛都治不好,干脆,把神医的招牌砸掉算了!”
  显然,大愚也受了小苹的感动。
  “神医”向善道:“你懂得甚么?”
  “我大愚只知道是神医就得有神样本事。”
  “但他非得‘千年石青’不克为功,我神医既无这宝贝,光凭些草药,能恢复他个三成眼力,也算不容易了。”
  “慢着,爷爷说的是‘千年石青’?”
  “不错,千年石青。”
  “您不是说过鬼医巫信那里有吗。”
  “哼!千万不要提他。”
  “说说也没关系呀!”
  小苹心中一动,抢着道:“向老爷子,‘鬼医’巫信真的有‘千年石青’?”
  “神医”向善叹道:“有,他也确能治得好妳哥哥的眼,可是老朽决不愿意你们前去。”
  小苹道:“万一老爷子治不好麒哥的眼?”
  “神医”向善满面肃容道:“即使老朽束手无策,也是不去为好。”
  小苹沉吟片刻道:“我知道鬼医不是好人,也听说他替人看病有条件,但,他总可以替麒哥哥治眼啊!”
  “傻姑娘!”“神医”向善不胜感慨地道:“你可知他的条件如何?”
  小苹摇了摇头。
  “神医”向善续道:“他每治好一人,便要在被治之人的身上,取得一物!”
  “这话怎么讲?”
  “譬如要病家一条大腿,或挖去一目,甚而令病家作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他那样凶?”
  “老朽偌大年纪,岂能空口白话,还是容老朽一月时间,勘察深山古岳,搜罗奇珍仙药,也许人定胜天,可使令兄双目复明。”
  “如真能治好麒哥的眼,我小苹愿来生变犬马报答老爷子!”
  “哈哈,又是傻话。”
  于是,“神医”向善在药橱内调制了两帖膏药,又配好了几付丹丸,令麒儿服下,贴好,又命大愚将二小安置在最后进的一间小房内。
  转眼十天了。
  小苹见麒儿的眼睛毫无起色,又发现“神医”向善的表情,一日比一日严肃。
  她忖知麒哥治好的希望渺茫了!
  她更加不安的,麒哥再也不说话了,每天像木头一般,任人摆布,给吃就吃,叫睡便睡,他变成了傻子。
  她虽用尽种种方法,仍不能使麒哥说一句话,她每日以泪洗面,小脸也憔悴了,幸亏大愚替她作事,陪她说笑,解去不少烦闷。
  这一天,客厅里只有小苹同大愚了。
  小苹道:“麒哥已经睡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大愚道:“说吧,只要咱能行。”
  小苹道:“你看麒哥不说不笑,怎么办?”
  大愚一拍脑门头道:“有了,得设法给他解解闷。”
  “谁说不是?”
  “我大愚倒有个现成的好故事,也许他喜欢听。”
  “何妨试试看!”
  两小说着说着,走进了后院小房。
  小苹将麒儿喊醒道:“别睡了,大愚弟弟替你讲故事。”
  麒儿没有表情的点点头,坐在床头,像个泥做的娃娃。
  小苹心里难过了一阵,说道:“大愚弟,说吧!”
  大愚大环眼转了一转,又轻咳了一声,这才说道:“话说‘跪求’峰后有座‘死人’谷;‘死人’谷的削壁上有株‘吊颈’树,吊颈树下是片黑森林,黑森林中间就是‘阎王’城了……”
  小苹忍不住道:“这些名字多么难听。”
  “先别急呀,听俺大愚说完了再批评?”他偷望了下麒儿,又道:“阎王城城主主持着黑森林,吊颈树,死人谷,跪求峰……敢情那些地方都是杀人的。”
  “哦,好怕人。”
  “那阎王城城主专管武林不平事,曾以一只‘黑亡’令旗,召告武林,说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阎王城主一定有甚么目的?”
  “真叫妳猜着了,他替人报了仇后,却把替报仇之人,不是送入‘死人’谷叫毒蛇、巨蝎、蜈蚣活活咬死,就是挂在‘吊颈’树上给勒死了。”
  “那谁敢去?”
  “多得很。譬如:有替父母报仇的,有替子女雪恨的,有为朋友不惜牺牲的,还有凶霸巨魁,为了对付不了仇家,抱着两败俱伤打算,也甘愿铤而走险。”
  “阎王城主都能接得下来?”
  “自然啦,是以‘吊颈’树上推陈布新,‘死人’谷内血渊骨岳。”
  “照你的口气,那阎王城主岂不是好歹不分?他既替好人报仇,杀了坏人,再杀好人,又替坏人雪了恨,再杀好人;事后却又杀了坏人……真的是个疯子了。”
  “哈哈……”大愚得意地一笑,敢情他看到麒儿双手托着下腮,听得入神,愈发加重语气道:“武林之中,奇奇怪怪,只有想不到的,焉有作不到的之理?嘿嘿!那阎王城主并没有发疯,他是藉此成名立万,威慑群伦,由而武林没有是非,没有真理,人人朝不保夕,人人岌岌可危,是以江湖色变,武林陷入了空前的劫难中。”
  小苹听了直出冷汗,接着道:“亏得这是故事,若是真事,那才吓死人啦!”
  “蓬!”大愚把桌子一拍,脑袋一抡道:“妳真当咱说的是故事吗?呵呵,不折不扣,这是真实的事。”
  “真的事?我不相信!”发话的人,竟然是麒儿。
  小苹又惊又喜,反倒望着麒儿发楞。
  大愚脸红脖子粗的道:“谁说假话,就变大乌龟,因为这是爷爷讲的。”
  麒儿忙问道:“既然不是假话,那‘阎王’城在那里?”
  大愚道:“也在‘哀牢’山区,据爷爷说,离咱们这‘草石’山二百里地处,有一座名叫‘排刀’峰的……”
  “排刀峰?”
  “因为那个峰很高笔直,削面上是一层层的锋利怪石,所以叫做‘排刀’,不过当前武林却称它为‘跪求’峰了。”
  “唔!‘跪求’峰是怎的个意思?”
  “凡是想报仇的,就得在跪求峰的跪求台下跪,然后道出所要杀的人,就可以了。”
  “麒哥!”小苹突然插口道:“你……你……”
  麒儿道:“怎么不说话了?”
  小苹何以到了嘴的话又收回?敢情听麒儿一再追问阎王城,认为麒哥有意到阎王城替父报仇,果然,他万一也放不过自己爹爹怎么办,是以她想问他一问,可是她又怕问出了毛病,如果麒儿没有这种念头,岂不一问反而出了麻烦?
  她略一沉吟道:“我看故事也说完了,该吃晚饭了。”
  将“故事”二字说得特别响。
  大愚道:“今天麒哥高兴了,趁着爷爷到远处采药不在家,咱们索性喝一杯。”
  小苹道:“小苹怎可喝酒?”
  大愚扮了个鬼脸道:“咱家的酒是甜的,愈喝愈香,不会醉的。”说罢跑了出去,一会儿真的端了几样可口菜,和一大瓶透着清香气息的淡红色酒。
  于是三个孩子围在桌上,喝了起来。
  麒儿一反往常,边喝着,又说又笑,他喝酒仅是装个样子,却是有意无意的叫小苹多喝几杯。
  小苹见麒儿高兴,早把方才那点心事,忘于九霄云外,几杯酒下肚,小脸烧烧的,头也晕了。
  大凡甜性的酒,乍吃起不觉怎样,一旦过量,醉起来比喝任何烈性酒还厉害。
  结果小苹醉了。
  大愚也有点熏熏然。
  于是大愚晃晃荡荡的将小苹安置在床上,乃将杯盘收拾好,说道:“天也不早了,你们睡吧!”
  麒儿听到大愚的脚步声走远了,也就偎在小苹的身傍,小睡一阵。
  这时小苹醉中呓语道:“麒哥,千万不可到‘阎王’城啦,更不能向爹报仇……”
  麒儿心里一惨,他此刻的念头:抱定先找到“鬼医”巫信治好眼睛,然后设法往“阎王”城替父报仇。
  他眼里滚着热泪!
  他轻轻的吻着小苹的香腮。
  这一双小儿女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从来就不知男女忌讳的。
  夜又降临了!
  麒儿估计该有初更了。
  他悄悄地下床,轻轻的推开了后窗。
  这后窗外就是山坪,他早在听“神医”向善谈他眼病的那夜,就把这儿的地形摸索熟了。
  不过那时仅有出走的动机,而今却是由动机产生了行动。
  他由窗口爬了出去。
  他心里惨然道:“小苹妹妹,别了,我会作鬼保护妳的……”
  满怀死志的麒儿,终于离开了与小苹相聚十日的小房,他此时的想法:“只要顺着山坪往上爬,当发觉没有生草的地方,就快接近‘鬼医’巫信的住处了。”
  于是他手脚并用,摸索的,走上了他那命运所安排的更坎坷之途。
  逐渐,他感到由高而转低了,同时手脚的感应?却是硬生生的石头了。
  他突然直立,疯狂的吼叫道:“鬼医伯伯你在那里,鬼医伯伯你在那里?”
  声浪在子夜荒山,悠扬而持远。
  果然惊动“鬼医”巫信了。
  “鬼医”巫信像幽灵般由石室扑上了山头,他很快的发现了兀自狂叫的麒儿,他略一打量,已知这娃儿所以呼他名字的原因。
  于是他拦腰一挟,麒儿只感到耳边风起,不一会,他被挟到一间石室中。
  “鬼医”巫信呵呵笑道:“小娃儿,找我老人家作甚?”
  麒儿道:“你是‘鬼医’巫伯伯吗?”
  “鬼医”巫信又冷笑三声,笑声直如鬼哭神号,难听已极,他说道:“我就是你所要寻找的鬼医。”
  “哦!真的是伯伯?请你替我治眼睛。”
  “先告诉我?是不是由神医那儿来?”
  “是的,因为他治不好我的眼。”
  “谅来娃儿也知道俺鬼医的规矩了?”
  “只要眼睛治好,甚么条件都依你。”
  “哼!”毫无感情的冷哼了声,倏的以极敏捷的动作,将麒儿的眼睛检视了一遍。
  半晌,“鬼医”巫信说道:“只有用‘千年石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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