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2024-11-14 22:17:43   作者:司马长虹   来源:司马长虹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世上真的有无头鬼?”
  铁铮强仅是一转念间,胆气大了许多,这时亦也看清前面是何物了!
  原来都是人,这干人不知为何,却从头到脚,穿了件像长筒形的古怪黑衣,除了眼睛在转动,手脚都在黑筒形的长袍内掩盖着。
  他心存戒惧的问道:“喂!你们是作甚么的?”话音未落,蓦感阴风扑面,身子一凉,人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衣服已被他人穿好,但见面前景物全非,一座怪石嶙峋,垂乳生光的极大山洞里,赫然,那干怪人围坐在他两侧。
  正中一个怪人似是首脑,居高临下,坐在一把特制的皮椅上,他衣着显得不同,虽也全身黑服,却不似其他怪人整体包身,他双手在外,黑巾覆面,长袍齐地异常肥大。
  铁铮强正了正神,忽感背后轻了许多,这才发觉麒儿不见了,他赫然色变,大声疾呼:“啊!我的兄弟呢?”
  正中怪人一语不发,怪目陡的一翻,两团绿油油的眼火看得铁铮强打个寒战。
  若在往常,铁铮强被此鬼火般眼神一照,虽不吓死,也得气馁,可是当下却不同了。
  他关心麒儿的生命,犹胜他自己的生命,是以他微一错愕间,却伶笑一声道:“你们这干不敢见天日的丑类,到底把我兄弟怎样了?”
  正中怪人突然“桀桀”怪笑,笑声不似人声,宛若鬼啼,笑声苍劲震耳,撼人心魄,凄厉中隐含悲戾之音。
  他陡的笑声一收,潜潜绿眸一闪道:“娃儿,太放肆了!”
  “小爷有何放肆之处?”
  “竟说老人家们不敢见天日。”
  “既敢见天日为何将面目遮盖起来?”
  “娃儿真想见见在座之人吗?”
  “有何不敢?”
  “嘿嘿嘿嘿嘿嘿嘿!”
  正中怪人一口气发出七声冷嘿,倏地,他将面罩揭开了,铁铮强提心吊胆的一望,真是出乎想象,原本认为面罩揭下的那张脸,定然是狰狞如鬼,丑恶似魔,却不料竟是位脸色微显苍白,须眉如银的白发老人。
  他似乎看出铁铮强心意,狂笑声道:“看了老人家面目,还未看到老人家的腿!”说着将齐地黑袍一撩,铁铮强不禁倒抽口凉气,原来老人家双足齐膝而没,膝盖骨白森森的露出骨头。
  铁铮强油然产生了个想法:“断足老人面像不似恶人,他可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悲惨往事吧?”是以他语调平和的道:“前辈,小可的麒儿弟弟呢?”
  断足老人声音冰冷地道:“那娃儿说死未死,说活未活!”
  铁铮强怔怔的道:“这话是何意思?”
  断足老人绿眸一闪道:“老人家伸手即活,不伸手即死,娃儿该明白了!”
  铁铮强赫然有悟,急忙一恭到地道:“请前辈大发慈悲,救我兄弟!”
  断足老人脸上掠起层寒气道:“待老人家介绍过在场人后再说!”登时脸色一沉,精眸电扫,呵呵地笑道:“你们都给我将真面目露出!”
  那干怪人口中“吱吱喳喳”一阵,似人声,却不像人语,铁铮强一愕间,那干怪人已将黑衣脱下来了。
  只见这干人耳鼻已无,连头发、眉毛,都未生一根,未红的头皮,留有刀痕,活像刚褪下皮的老鼠似的!
  脸上因鼻子失去,显得扁平,耳朵掉了,脑袋像是只长方形木桶,再看每个人的双手,同样的手心有个寸许大小的洞,再注视脚背,如手心一样,留有钉痕,尤其伸出舌头,舌头齐根而断,怪不得说话“吱吱喳喳”的。
  铁铮强几曾见过这等惨绝人寰的事?
  他义愤盈胸,戟指骂道:“原来你衣冠其表,蛇蝎其心,他等犯了什么罪,魔头竟而劓鼻、削耳、割舌、穿足……使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
  断足老人倏然狂笑,笑声由高昂转为凄厉。
  铁铮强被他的笑声震撼得心头怦的一跳,急念:“不好,只图一时嘴巴痛快,魔头岂能饶恕于我?自己死了不算什么,可是麒儿弟弟……”止不住眼角一酸,两滴豆大的泪珠,沿腮边流下。
  断足老人阴惨惨的道:“娃儿,胆敢骂人,就不该怕死流泪!”
  铁铮强胸膛一拍道:“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小爷只是对不住麒儿兄弟罢了。”
  “哦!”断足老人暗自惊异地道:“你这娃儿好怪呀!”
  “我……”铁铮强冷目一扫断足老人,见他脸色不似方才阴沉了,乃道:“我有何怪?”
  “麒儿的生死与你何干?”
  “他该说是我的兄弟。”
  “兄弟就是兄弟,何云该说?”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更怪了,原来你俩认识不久呀?”
  “为人贵在相知,何论相识短暂!”
  “是以你这傻小子才不惜跋涉山途之苦,背他四下寻医?”
  “跋涉山途的事,你怎生知道?”
  “老人家早在你们屁股后面跟着啦!”
  “咦?”铁铮强不由惊呼一声,注目老人,心里盘算:“他的双足失去了,怎的会走?”
  错愕间,断足老人自言自语道:“女儿不孝,弃父母而不顾,徒弟不仁,置恩师于死地……呵呵呵……这太可怕了,这世道决没有一见倾交,舍身为友的事?”说罢老泪纵横,一脸凄惶之色,眼光跟着也迟滞了。
  铁铮强人虽生得敦厚,但心机并不胡涂,一猜测断足老人话意,脑子一转,豁然有悟,暗道:“八成这干可怜人是他徒弟了,他的女儿呢?”
  断足老人瞬间恢复淡漠之态,又道:“娃儿,那孩子叫麒儿,你叫什么?”
  铁铮强沉冷片刻道:“铁铮强!”
  断足老人道:“好名字,你与麒儿怎么结识的?”
  “为何问我这话?”
  “如不说得清楚明白,你那兄弟就别想活了!”
  “敢是以此为条件,救我兄弟?”
  “老人家确想听此故事;但此其一也。”
  “另外呢?”
  “说完娃儿们的经过,再谈另两条件。”
  铁铮强略一踌躇,随道出麒儿在岳阳山郊救他逃过百花娘魔掌等经过。
  原来他别了麒儿后,除了担心百花娘追来,又怕“追命道”道主的长女凤儿跟他磨缠不休,于是他四处流浪,有一天走到“下洋港”,只见有好多人围着一人厮杀,他藏在树后注目一望,竟然是恩人麒儿被困于内。
  嗣后麒儿突围被小苹银镖打伤,这位生性梗直,不善言词,却恩怨分明,抱着“大恩不言报”磊落胸襟的铁铮强,立时决定了舍身相救的念头。
  但他猎户出身,不懂拳脚;又如何能救麒儿呢?他只有尾随着追赶麒儿与杜仲仁,悄悄掩驰下去,后来穷神爷现身救了麒儿,故意邀“中原神剑”严子和到山顶决斗,杜仲仁走了,他也恰恰赶到,于是他手足并用,往千丈高的山峰爬去,不料爬至中途时,穷神爷挟着晕迷不醒的麒儿,与“中原神剑”严子和沿了峰巅表情肃穆的疾驰而下,他因不知穷神爷邀“中原神剑”严子和到山峰为了示以机密:告诉“中原神剑”严子和有强敌人侵“江心洲”之事。但他潜意识的认为麒儿活不成了,因见麒儿被二老踏水而过,进入了“江心洲”,是以认定他们要到“江心洲”再处置麒儿……
  铁铮强刚刚将话说了一半,断足老人似是被这有血有肉的“故事”引起了兴趣,他寿眉双轩,忍不住接口道:“堂堂大名的‘中原神剑’严子和设舵重地,想来娃儿只有望水兴叹了!!”
  铁铮强想起救麒儿时的一段危险经过,一付正义凛然之色道:“小可武功平常,却略谙水性,是以当夜由水中潜了过去。”
  “娃儿真能平安的进入‘江心洲’?”
  “险中有险,如非碰到位救星,命早没有了。”铁铮强说着喘了口气,面有余惧的续道:“到达‘江心洲’的水程中,居然设有‘涡刀’和‘水闸’,小可正在为难之际,‘水闸’开了,‘涡刀’停了,却被一把挠钩抓了上来!”
  “好险,后来呢?”
  “抓我之人是位身穿蓑衣的老者,他自称蓑衣公!”
  “显然他就是娃儿说的救星。”
  “他问明我来江心洲的原因后非但放了我,却由一条秘密道路,将我带入庄中。”
  “你又怎生到了麒儿被困之地?”
  “自然又亏了蓑衣公的指示,终于我在一贮酒的地窖内见到麒儿!”
  “他显然已经被人点了‘死穴’。”
  “这个小子不懂,但我见他脸如血涨,一息悠悠,不禁怒从中来,放声大哭!”
  “傻孩子,什么地方能哭?”
  断足老人的语气和祥多了。
  铁铮强话声一顿叹道:“麒儿被我的哭声惊醒了,当时我匆匆说明来此经过,他却劝我赶快离开,况这地方也太危险!”
  断足老人“噫”声道:“没想到麒儿也顾虑朋友!”说着双眸一闪,显见他为一事深思,却听铁铮强感喟地道:“我铁铮强既冒了生命之险,就不能见死不救,顾不得麒儿的反对,将他背了起来!”
  断足老人双眸一抬,喟然一叹道:“这叫做舍命全交吧!”
  铁铮强接着道:“麒儿却哭着说:江心洲的人,都要杀我,而他等武功又了不起,就是侥幸离开江心洲,也会被捉回来的。”
  “确是实话。”
  “我当时灵机一动,在酒瓮上以石灰留下‘代诛麒儿,只为世仇,如寻尸首,大水悠悠。’……”
  “吓!没想到你这付傻像,竟有此见地,看来他等误认麒儿死了,就不会追他了,因而安然脱险了。”
  “另外仗着一只‘金剑环’。”
  “‘金剑环’又是什么?”
  “是麒儿藏在鹿囊内一只小指环,麒儿交待我,如果碰到庄内人,用‘金剑环’唬他们一唬,也许有用。”
  “唔!指环定是‘中原神剑’严子和的令符了,之后?”
  “此时庄中已然起了厮杀声,我联想蓑衣公临别指示,他说今夜庄内有敌人入侵,如果趁打斗之时出困,似较容易,于是我背着麒儿,并在麒儿头上蒙上了块盖酒瓮的黄土布,手持‘金剑环’开道,就这样泅水混出了‘江心洲’!”
  铁铮强说话至此,突然脸色一沉道:“前辈,事情已经说完,但望老人家守约救麒儿兄弟一命。”
  断足老人也倏地神态一凛道:“还有两个条件没有办好呢!”
  “前辈请说。”
  “第一、收你为徒!”
  “只要能救麒儿,我铁铮强无所不从!”
  “但为了履行誓言,作老人家之徒,必须改头换面。”
  铁铮强赫的一愕道:“削耳、劓鼻、割舌、手足穿心……”
  他每说一句,断足老人点一下头示肯,很明显,作他徒弟,不弄得死去活来是不行的,铁铮强悲忿至极,仰天凄笑道:“时也!运也!命也!”倏然面罩玄冰,胸膛一挺,亢声说道:“我答应了!”
  “快谢恩师!”
  “先得见麒儿!”
  “跟我来………”
  断足老人说罢飘然而起,铁铮强不禁瞠目以视,敢情断足老人长袍下襬飘浮,人如行云流水,原来他是用衣服下襬的飘浮之力走路的。
  他瞬间浮游到洞底一座石门处,那石门露着个半尺大的洞,此刻那洞里闪着一双凄凉的眼神,眼睛里充满了泪光。
  铁铮强与那眼光四目相投,本能地认为他是麒儿了。
  再仔细一看,果然是麒儿,麒儿没有死,麒儿以手指着嘴巴,表示不能说话了,是他身子半倚着石门,好像气力尽失,神态也显得倦怠至极。
  铁铮强放声哭道:“刚才我们的谈话你已经听到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你……你可千万别难过。”
  此刻麒儿的眼泪已流到红的颜色了。
  石洞阴森,哭声更悲,哭罢相对;双双无言;这凄凉的情景多么悲凉啊!
  片刻,断足老人一声断喝道:“该着照约行事了!”
  铁铮强见断足老人飘然行去,感慨万千的又观了麒儿一眼,终于把心一横,大踏步走上,断足老人迎面喝道:“跪下拜师!”
  铁铮强二话未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
  断足老人道:“且听第三个条件!”
  铁铮强心头一凉,暗念:“第三个条件必然比削耳、劓鼻等更厉害……”
  断足老人道:“去替为师寻找一人!”
  铁铮强微感诧异地道:“谁?”
  “苏玉,我的女儿!”
  “找她作甚么?”
  “杀她。”
  “师父对女儿也下毒手?”
  “住口,尔后有疑莫问。”
  “徒儿遵命,她住在那里?”
  “不知道。”
  “那叫徒儿何处去寻?”
  “天涯海角。”
  “如果找不到?”
  “你那麒儿弟弟终生成哑,一辈子不能离开‘棋盘谷’。”
  “这个………”
  “去是不去?”
  “去!去!去!”
  “哈哈哈………”断足老人突发狂笑,笑声和泪而下,凄厉至极。
  铁铮强一看师父伤心癫狂之态,知他受了莫大刺激,他要杀女儿苏玉,可见苏玉必有该杀之处,不然,“虎毒尚且不食子”,说不定师父的断足也与他女儿有关了。
  他在低头沉思着,断足老人也在昂头默想着,此刻,被困石牢,被点了“麻”“哑”二穴的麒儿却痛心疾首,几致当场晕倒。
  他心里叹息地道:“苏玉?敢是‘生死鸳鸯’的苏玉?如是她,我麒儿害了强哥,又害了那一双爱如金坚,誓同生死的夫妻了。”
  这当口,忽见断足老人,以无尚玄功,振起长衣的下襬,在方圆十数丈的石洞内疾如脱弦般飘浮游走。
  倏的,他身似陀螺,愈旋愈快,像是一团旋风也似起伏着,身法诡异,快的益发出奇,尤其每一旋转间,就是一片“呼飒卡察”之音,宛似风爆劲炸,煞是惊人,又见铁铮强紧跟其后,双肩摆动,身子旋转,也依样葫芦的狂驰疾奔。
  他恍然而悟:莫非怪老人教强哥轻功?
  他是习武之人,油然生出习武偏好,使他强打精神望去,他逐渐忘了心中的悲痛,他被断足老人这手出奇超世的轻功身法震住了,也吸引住了。
  又听到断足老人一面游走,一面解说,指出这种身法运功时的机窍,以及“心”“神”“步”法精奥要诀。
  他不期然的默记心头,同时脑中电转,暗道:“没有腿的老人展开此身法,犹如电掣星移,倘若有腿的人学了这本事,岂不可追云捕月?”
  此刻,断足老人忽然飘身坐椅,一付肃容的向着铁铮强说道:“强儿,方才所传轻功,乃是为师断足之后,在此‘棋盘谷’内朝看晨烟起,暮观云雾收,因而悟解出的一种‘烟云飘渺’身法……”说罢喟然一叹又道:“本来为师想传你些掌上功夫,但时不我予,为师决不允许苏玉多活一天,是以匆匆完成你‘烟云飘渺’式身法,早日将苏玉给我抓来!”
  铁铮强不安的道:“苏玉师姐谅来也是武林高手,光凭身法行吗?”
  断足老人脸色一沉道:“你只要说出奉了苏恨公之命,谅她天胆不敢反抗!”
  “苏恨公?是师父的大号了?”
  “这名字已经二十年没有人呼唤了!”
  “关于削耳劓鼻一事?……”
  “在第三件事未完成前,怎可令你难见天日?俟苏玉来到,杀她毁你,一齐下手。”
  “不怕弟子去而不返?”
  “为师早已看出强儿是信人,必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然,现放着这么多徒弟,也用不着你呀,哈哈哈……”
  一阵苍凉笑声过后,精芒电转,声严色厉道:“去吧!去吧!”
  铁铮强伏地一叩,又走到麒儿石牢窗口道:“麒弟弟,愚兄定会找到苏玉救你的……”
  麒儿有口难言,目溅热泪,他想说:“千万别去,不能因我而害好人!”
  但心声难予表达人意,他望着铁铮强挺起胸膛,大踏步走了,他忖道:“强哥,我麒儿今生今世也无法报答你了!”

×      ×      ×

  秋去冬来,腊梅飘香,时光有若白驹过隙,铁铮强已然离开棋盘谷快三个月了,三月来,时东时西,他走遍了穷乡僻野,踏遍了通都大邑,始终没有发现苏玉究在那里,他沿途呼唤着苏玉姓名,他并高叫着奉了苏恨公之命!
  显然,他与苏玉素不相识,只有用这笨法子碰运气!
  苏玉名列八绝之内,自非等闲人物,他的呼叫,引起武林人注意,有人盘问他,但也有人陷害他,因为“生死鸳鸯”苏玉及其夫婿厉鹏,树立过不少仇敌。
  他历经艰险,终仗着“烟云飘渺”身法,保得性命,但也正因为此,真的将“生死鸳鸯”夫妇们引来了。
  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行至一座狭隘的山道口处,蓦地,十数名劲装大汉向他攻来。
  他进退维谷,虽有极高的轻功身法,也经不住十数名高手的前后夹攻,忽然,两名脸上伤痕累累,一穿白麻衣,一着黑丧衣的丑恶男女,由空而降。
  两男女瞬间解了他的围,也在出手顷尔光景,将十数名大汉格毙于狭谷之内。
  他望着这双救己有恩,却杀人不皱眉的“魔头”,又愕然,又怔然,当两男女说明了身份,他赫然而悟了,敢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双男女竟是“生死鸳鸯”厉鹏和苏玉啊!
  同时他也明白他夫妇的心狠手辣——原来这干暴徒,都是“崆峒派”弟子,他等对付自己,也是为了企图消灭“生死鸳鸯”的。
  于是他将奉恩师之命,欲见女儿苏玉之事,说了一遍。
  但他隐瞒了苏恨公见女杀女的重要关节,他显然为的是麒儿他深恐原委道出,苏玉一个不愿,前功尽弃。
  山风愈来愈大,雪花愈舞愈狂,迷茫的山野,充满着无边的凄凉。此际,三个人缓缓而行,谁也不肯说话,每个人的心情,宛似天候般的阴沉着……阴沉着………
  铁铮强本是个刚直而厚道的人,为了救麒儿,逼他作下平生以来第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他知苏玉一见苏恨公,就是幕父女相残的人间悲剧,可是,又叫他如何善其终?
  苏玉似也意识到未来命运的惨酷,她黯然了,她那双仍属美而且秀的剪水双瞳,闪着泪光,泪光充满了孺慕心声,也参杂着恐惧之色。
  厉鹏手挽爱妻纤腰,紧紧的,像是怕失去她似的,一付丑脸,无比的沉重。
  雪更加大了,由星星粒粒,变成了一片。
  山路益发难走了,顷刻,竟然是无路可走!
  敢是代表着人生的路程吗?
  忽然,酒香扑鼻,酒帘招展,在大地浑然一色中,赫的,有一家过路小店号呈现了眼前。
  厉鹏道:“玉妹,铁小侠,喝一杯再赶路?”
  两人没有表示意见,其实,跋涉了半天雪地,肚子里真要装点东西了。
  及至走到小店一望,仅有一间客座,设备亦极简陋,但条案上却摆着刚烧好的鹿肉,引人垂涎欲滴的。
  厉鹏“叭哒!叭哒!”嘴动着,领先走入,当即要了两斤鹿肉,一壶白干,三个人就喝了起来。
  半晌,厉鹏说道:“玉妹,真要见岳父?”
  苏玉道:“昔年一场误会,抱恨终生,今蒙老父见召,再不略尽人子定省之道,我苏玉还算人吗?”
  “可是………”
  苏玉凄然说道:“厉哥,不能顾虑的太多了,即使爹爹杀我,也是应该的,倒是厉哥不要冒此生命之险!”
  “为什么?”
  “我不愿见你反抗爹爹!”
  “但愚兄可束手就缚,同生共死……”
  铁铮强听得心头一悚,暗忖:“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苏恨公要杀苏玉了?”又念:“听苏玉口气,足见思亲之情溢于言表,她……她该是位人间孝女,可是师父何以要杀她,她又何以甘心就死?”
  他油然联想到恩师的许多怪癖和不解处——
  欲杀亲女?惨害弟子?双足惨断?活困麒儿?相约就义?以及师父悲厉的笑声,绿眸森寒,还有提到女儿的“恨”?念及女儿的“泪”?
  这些——显然,他受了某种刺激所使然,他的为人,原本也是位慈祥长者,顿尔,使他悟出了个重要关节,说不定这是因为爱而成恨了,不然,师父决不会流泪,不然,师父在乖谬的行径中决不会流露人性,既然爱能变恨,恨又何尝不可以化恨为爱呢?
  他脑中出现了美丽憧憬,他希望在他父女见面顷尔,把握着瞬间机运,挽此人间浩劫,必要时,以必死之心,效“死谏”之义,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成全他们父女吧!
  他正在低头沉思之际,忽然一阵香风,由店外走进三个女人来。
  抬头一望,心头猛的一跳,急忙又将头低下,他一面强忍着眼泪,但身子却止不住颤抖,显然,这三名女子不是全数,也必然有一位与他有着不堪回首的瓜葛了。
  其实,他就是不低头,对方也无法看清面目,三个月来的风霜之苦,已然变了个人,须发未整,衣服破损,原本的英俊健硕的英姿,俨然如丐儿一般。
  只见三女两大一小,大者约在三十左右,胖的奇胖,瘦的像根竹竿,那年小的约可十八九,身着玄装,肩披红色外衣,芙蓉如面,秋水为眸,唯秀眉紧皱着,一付娇容毫无表情,冰冷的恰如天上飘来的雪花。
  三女一落座,也要了一壶烧酒,半斤鹿肉,对酌之间,着玄装少女突然桌子一拍,自言自语道:“何处去找麒儿?何处去找麒儿?”
  胖女人插口道:“大小姐别傻想了,找到了他又有何用,麒儿肯以‘千佛手’来挽回二小姐的性命吗?”
  瘦女人也帮腔道:“胖姨说的不错,只是二小姐为人家卖命太不值钱了,说不定麒儿压根儿就不知道呢!”
  玄装少女颓然坐下,梦呓般地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世上的男人,那个是有良心的!”
  说罢一声娇呼,花容一惨,成串的泪珠儿夺眶而下。
  玄装少女的恨男人,乃是有感而发,不然,她又何需珠泪暗流,伤心不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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