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浪子老八
 
2019-07-09 07:35:11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阳光透过窗格,射入众香院南七上房,浪子老八住了三个夜晚的南七上房。
  早起的沈老妈正在整理夜来宴客厅堂,当她走过南七上房时,无意中发现房门居然虚掩;沈老妈随手将之带上,却发现门坎一片血迹,推门往屋内一瞧,沈老妈几乎当场昏倒,屋子里竟然躺着一具血淋淋的人体。
  “杀人哪!”沈老妈直着喉咙大叫,一面撞撞跌趺的爬着出去。
  众香院登时人声沸沸,老鸨、嫖客、妓女乱成一团。众香院外这时候也正好蹄声纷沓,尘土疾扬,来了五人五骑,共是三男二女,表情凝重的飞身下马。
  他们走进众香院时,里边正是闹翻了天的时候。他们鱼贯走入大厅,抓住一名衣冠不整,正想趁闹开溜的嫖客,狠狠的问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中年嫖客嚅嚅道:“死……死了人啦!”
  “在哪里?”
  “在……在南……南七上房……”
  中年嫖客急于脱身,忙将南七上房的方向指给那三男两女知道。
  五个人互换一个眼色,放走了那嫖客,又鱼贯的朝南七上房寻去。
  他们推开簇拥在房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依次进入南七上房。
  地上一滩殷红的血水,有的已凝成血块,一具尸体蜷卧在血堆中,腹部插了一把匕首,刀刃整个没入,只剩刀把露在体外。
  两个女子掩面不敢看,穿着大红劲装的那位女子,还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小虹呢?”
  为首那名男子毫无表情的道:“小由!不要哭!”
  他转向另两名同行的男子,命令道:“小金、小克!你们两人把虹妹的尸体带走。”
  小金和小克答应一声,扯下窗帘和床巾,将死者的尸体包好,一人抬脚,一人扛头,小心翼翼的将那小虹的尸体抬出门外。
  那老鸨却拦住去路,道:“这……这怎么行,等下地保官差就要来,你们私自搬走尸体,本院又不知你们的来路,本院如何担当得起,不行!不行,不能随便搬走!”
  那为首的彪形大汉,一语不发,呼地一脚,将那老鸨踢了丈许远。
  正在这当儿,后面又传来沈老妈的狂喊!
  “杀人哪!快来呀!这边又死了一个人了,快呀!就在后院啊……”
  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也难怪,半柱香不到,沈老妈就碰上两个死人,任谁也会叫得那么凄厉恐怖。
  大家又一窝蜂似地拥向后院,那踢翻老鸨的彪形大汉,却大喝一声,道:“呸!不许动,谁要是敢到后院一步,本人必定要他立刻去见阎王!”
  这一喝相当有效,所有想看热闹的人都缩了回来。而那三男二女带着小虹的尸体,又鱼贯往后院走去。
  沈老妈被吓得瘫在地上,大声喘气,在她背后的丈许远的长廊横梁上,果然吊着一具人体,荡呀荡的幌动着。
  小由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人来,悲号一声“七叔”,第一个扑了上去。
  其它的人七手八脚把“七叔”解了下来,只是那“七叔”业已气绝多时。为首的那名彪形大汉,仍然毫无表情的道:“小金、小克!将七叔带走吧……”
  五人五骑,外加两具尸体,在众香院老鸨喊声中,绝尘而去。
  他们冲出市肆,来到苏杭道上偏南的荒郊,五个人在那彪形大汉示意之下,齐齐停在一处岔路口。
  彪形大汉道:“小金和小由,先护送七叔和小虹回去,小克同宁妹跟我一道去找芳芳!”
  他下完了命令,头也不回的当先策马往右边那条大道疾遁。小克和宁妹两人互望了一眼,向小金和小由挥挥手,赶紧随后赶了上去。

×      ×      ×

  通往杭州的官道旁,接近杭州还有七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红墙绿瓦,花木扶疏的小院落。
  院落不大,但极其雅致,有花有草,玲珑俊秀,一看便知是骚人墨客流连之地。
  只是此刻却静得只有鸟雀鸣声,院落内空无一人,大门敞开,从杂乱无章的花圃草地望过去,一片萧索景象,敢情这院落已荒芜多时。
  时约申酉之交,斜阳已然西下,院落内更加寥寂。
  忽然,从荒院中的凉亭,铮的传来一声声琴音,划破岑寂的黄昏。
  八角凉亭内,一旁斜躺着浪子老八,亭正中的石桌旁,施芳芳正百般无奈的弹着琴曲。她将“龙凤飞”的序曲弹完,突然停手伏泣。
  浪子老八仰起了头,道:“你哭个什么屁?再哭我就揍你!”
  施芳芳恨声道:“你要杀要剁,何不动手,反正我已豁出命来,你动手呀!”
  浪子老八仍然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冷笑一声,道:“杀你?哼!你别作梦!”
  施芳芳道:“你已经杀了我七叔,也杀了小虹,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浪子老八坐了起来,冷冷道:“你要知道什么原因吗?”
  他指着施芳芳,又道:“因为,我还没有跟你睡过觉,所以目前我还不想杀你。等我跟你睡过觉,那时我一定杀了你……”
  施芳芳情急之下,拿起石桌上的古琴,掷向浪子老八,一面切齿道:“你——你这个恶魔,我跟你拼了……”
  浪子老八好整以暇的接住古琴,不屑的道:“你要杀我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昨天晚上,可惜你太性急的错过了那个机会,你永远也杀不了我……”
  施芳芳恨得柳眉倒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杀不了我吗?”
  施芳芳“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浪子老八又自顾自的说道:“你太性急是原因之一,如果你等上半个时辰,我这条命早丧在你的手下。其实你一进门,我便知道你别有所图,你不应该那么性急……”
  施芳芳忍不住道:“其实是你狗命长,碰巧被你识破……”
  浪子老八道:“碰巧?哈……你以为我在众香院呆了三天三夜,只为了吃喝玩乐?错了!我是在等你们来,知道吗?等你们来送死!”
  施芳芳抿着嘴不说话,浪子老八却又道:“你们如果晚一天来,说不定就错过了,巧的是我正想离开众香院,你们却来了……”
  施芳芳不服气的道:“七叔的计划极为缜密,他算定你喜欢琴曲,算定你爱拈花惹草,算定你饮酒无度,所以派我一步一步接近你,如果不是你狗命长,我会失手吗?”
  浪子老八洒然一笑,道:“就是因为你那七叔算得太详密,结果引我起疑。你想想,以你的琴艺,流落在那三流的妓院卖唱已令人不敢相信,更何况以你的色相,啧啧,就是在秦淮河的青楼里也是一等一。你说,你这一出现,我不会特别注意吗?”
  他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有人盯我梢的第三天出现,我这个人非比寻常,像惊弓之鸟,不提高警觉,现在早已没命啦!”
  他扑扑身子站了起来,拉着施芳芳的手,道:“走!天色已晚,咱们进屋子里去……”
  施芳芳想抽回手,却已被浪子老八扣得紧紧的,只好道:“进屋里干什么?”
  浪子老八道:“睡觉呀!”
  施芳芳伸出另一只手便打,道:“你——你敢动我,我就跟你拼了……”
  浪子老八涎着脸,嘻道:“怎么了?害羞了?走呀!”
  施芳芳一急之下,美眸滴下晶莹泪珠,颤声道:“你——你饶了我吧!”
  浪子老八变脸道:“饶了你?哼!我跟你无冤无仇,你都下得了毒手,我跟你睡个觉又有什么不可?走呀!”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扣住施芳芳右腕的手使了劲,痛得施芳芳眼泪直流,只有随他走出亭外。
  浪子老八将她拉到屋外,突然停下脚步,朝施芳芳道:“这下可好了,外面大概是来了你的救兵!”
  屋内外仍然一片寂静,但施芳芳闻言仍然忍不住高声嚷道:“来人哪!救命啊!”
  浪子老八随手封了施芳芳的穴道,使她不但动弹不得,连叫也叫不出声音来。他耸耸肩,自言道:“唉!偏有人那么不识相,撞乱了老八的春宵,妈的!非给他点颜色不可……”
  说话之间,院外已有人疾奔而至,一直奔至施芳芳躺卧的地方。
  “芳芳!”来的是两男一女,气急败坏的企图摇醒昏迷的施芳芳。
  摇了好一会,为首的彪形大汉道:“芳芳被人点了穴道,咱们无力可解,救他回去再说,宁妹,快扶芳芳走!”
  “走?”浪子老八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幌呀幌的负手绕了一圈,一面斜着头瞧了来人一阵,道:“你们要架走新娘子,也不先问问我这个新郎答不答应?”
  彪形大汉哼道:“你必定是蔡家八卫的老八?”
  浪子老八颔首道:“区区正是!阁下是何来历,我那新娘子誓死也不说破,你老哥总不会也不敢说吧?”
  彪形大汉沉吟一会,才道:“我们是桂西青岩的人,本人是施标!”
  浪子老八哈哈一笑,故作讶异的道:“怎么了?桂西青岩的施家堡也投了平西王,当了鞑子的狗腿子了么?”
  施标变色道:“你少贫嘴!我们只跟平西王爷有来往,跟满人毫无关系!”
  浪子老八纵声大笑,道:“原来你们只是狗腿子的狗腿?”
  一旁的施宁叱道:“住口!你敢侮辱我们青岩,本姑娘就挖断你的舌根喂狗!”
  浪子老八故意啧了两声,道:“姑娘!你抱着我的新娘子,又要断我的舌根,这太没道理吧?”
  施宁正想回话,施标却先道:“我家七叔和小虹妹妹是不是你杀的?”
  浪子老八双手一摊,道:“弱肉强食,我不杀他们,此刻就没法站在此地跟你们闲磕牙,你说,对也不对?”
  施标冷冷道:“好!这笔账咱们先记下,天涯海角,咱们桂西青岩施家堡,必定要你偿还……”
  说着,转脸对施宁和施克道:“走!咱们回去再计较!”
  说走就走,可是施标他们甫一提步,浪子老八立刻拦住他们的去路,道:“喂,喂!你们怎么说走就走,总不能不经我的同意,就带走我的新娘子呀!”
  施标停步道:“阁下最好不要将我们桂西青岩看扁了……”
  浪子老八正色道:“不敢!既然你这说,本人也要请教阁下一件事,咱们一无远仇,二无近冤,你们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手?”
  施标道:“我们是奉命行事,恕难奉告!”
  浪子老八闻言不由有气急道:“奉谁的命令?”
  施标道:“恕难奉告!”
  浪子老八冷哼一声,道:“好!你不说也行,此事不难查明,但本人明白告诉你们,既已与我为敌,今晚我便不会让你们生还,你们是乖乖的纳命,还是要本人动手?”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紧张下来,施标当先亮出八节鞭,施宁和施克也同时亮出他们的兵器。
  双方剑拔弩张,看来一触即发,免不了一场恶战。
  就在此时,墙外有人发声道:“标儿!且慢动手!”
  施宁闻声惊呼:“五叔!”
  “宁儿!还有三伯呢!”
  接着人影幌动,院落连袂飞进了两个灰衣长衫客,并肩站在浪子老八之前。
  左手那人约摸六旬上下,瞪了浪子老八一眼,道:“老夫施俊信,阁下可是蔡家八卫的老八?”
  浪子老八道:“在下正是!”
  施俊信转脸朝另一名老者道:“三哥!此子是蔡将军生前最疼爱的好手,今日一见,果然气质轩然!”
  他转向浪子老八,又道:“嘉庆一战,你可在场?”
  浪子老八沉吟了一会,才道:“要是本人在场,满清鞑子至少要多死一万人!”
  施俊信点了点头道:“话是夸大了一点,不过老夫深信如果你在场的话,必会奋战到底!可惜那个时候,你年纪还太小。”
  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口气,指着另一名老者,缓缓道:“他是老夫的三哥,施俊仁,嘉庆一战,老夫这三哥可是一马当先,杀敌无算……”
  浪子老八突然插了一句话,道:“杀的是满人还是明军?”
  施俊信道:“当然是满人!”
  浪子老八撇嘴一笑,道:“这就怪了,老前辈既是杀满人的好汉,此刻为什么又替满人的狗腿子当走狗?”
  施俊信怒道:“住口!我们只是替平西王爷办事,事不关满人,你别信口胡说!”
  浪子老八“哼”了一声,道:“好,我不说,但你们总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施俊信吁了一口气,道:“因为你在蔡家长大,蔡家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你没死,所以我们要你死!”
  浪子老八忙道:“慢!慢!你是说因为我是蔡家的人,所以非死不可,对也不对?”
  施俊信斩钉截铁的道:“不错!所以你非死不可!”
  浪子老八想了一想,问道:“我死了对平西王有什么好处?我不死的话,对平西王又有什么干碍?”
  施俊信道:“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
  浪子老八道:“既然连老前辈都不清楚,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老前辈能不能让我查明了再受死?”
  施俊信道:“你想可能吗?你已杀害了两个我们桂西青岩施家堡的人,你想,我会放你走?”
  浪子老八双手一摊道:“你们不放我走也无所谓,反正腿长在我的脚上,你们也未必拦得了我……”
  话一说完,浪子老八转身就想离开,施俊信见状暴喝一声,道:“站住!你胆敢再走一不,老夫必叫你横尸当场!”
  “老前辈何不试试看?”
  此言一出,气得施俊信吹胡瞪眼,跨前一步,“呼”的一掌,拍向浪子老八的后腰。
  就在此时,一直不说话的施俊仁忽然挪身挡在施俊信和浪子老八之间,道:“五弟!且慢动手!”
  施俊信气道:“三哥!此子无理,你拦着干什么?”
  施俊仁道:“此子说得有道理,我们何不给他个时限,然后再作道理?”
  施俊信讶道:“那么老七和小虹之死,如何交代?”
  施俊仁道:“此事由我作主……”
  他转向浪子老八,道:“你要多少时间去查?”
  浪子老八沉吟一会,道:“少则半月,多则半年,必定会向老前辈做一个交代,老前辈以为如何?”
  施俊仁点头道:“行!但你的行踪必定要让我们知道!”
  浪子老八道:“可以!我的落脚处绝不出杭城,在杭城湖西的西乐寺!随时可以找到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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