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涉江湖

 

2024-08-04 22:07:36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欢乐的日子在人们的记忆中，过得总是要比平常快速。
　　但是痛苦的日子往往在某些人来说，也许会嫌它过去得太快。
　　展玉麟便是这样，这几天所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与锥心的痛苦，然而他却嫌每一天过去得太快了，希望有力量拉住时光，让它永远停留下来。
　　希望总是希望，往古今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有力量能使得时光停顿的，无论人间发生多少悲欢离合，时光总是会消逝而去。
　　展玉麟骑在马上，望着每天自东方升起的朝阳，在铁蹄的奔驰中，很快又落入满天晚霞的西方时，他便会计算着未来的日子里，他还能有多少次机会看到太阳落山。
　　当他想到他总共只能看到不到十次朝阳升起时，他的心情便更加沉重起来。
　　可是在面对着娇憨的爱子时，他不得不装出满脸的愉乐，为爱子解说沿途的风俗人情……
　　往往当展慕白问及他为何一路上要换马赶路时，他会感到没有话好回答，他岂能告诉展慕白，他是为了怕马匹疲累，而影响奔行速度，以致会影响抢救展慕白生命的机会？
　　他只能藉口在北方呆久了，希望能早一天让展慕白看到江南莺飞草长，垂柳依依的美丽景色……
　　他也晓得这个谎话不能掩饰为何日夜不停，急急赶路的情形，只有藉着脸上的笑容来安慰爱子。
　　好在展慕白对于这次的江南之行，充满了好奇，没有更进一步地追问，否则他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他已决定假如展慕白在未能找到解药前死去，那便是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既然有这种与子同殉的意念，怎么能够对展慕白加以解释？
　　不但不能够解释他心中的想法，甚而他都不能把心中的痛苦在脸上显露出来，而使展慕白看了起疑。
　　他必然要隐瞒一切，才能使得爱子心安，就算是没有任何解药可以挽回展慕白的生命，他也要让爱子在宁静中死去……这一天，奔驰了整天的路，在将近黄昏的时候，展玉麟一车一骑已经来到了武昌城外不远。
　　他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武昌城，心情沉重得恍如有块铅石压着一般，那种感觉使得他所望到的东西都变成死灰色，眼前不远处那条宽广的大道都仿佛是进往黄泉……
　　他暗暗叹了口气，忖思：
　　“不晓得别人在将死时会不会有我这种心情？有时会觉得就此一死便能从此无忧无虑，有时却又留恋着尘世。唉！其实若是慕白死了，我在尘世上便从此没有希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脑海里杂念纷来，不自觉地马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渐渐地落在马车之后，直到驾御马车的宋铁岑回过头来招呼他时，他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宋铁岑坐在马车之前，头上戴着一顶大笠帽，身穿一袭土布衣裤，双手拉着缰绳，熟练地控御着马车，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马车夫，绝不会有人相信他便是昔年名动江湖的铁胆金刀。
　　他侧首问道：“堡主，前面便是武昌了，我们要不要住店打尖？”
　　展玉麟双脚一夹马腹，赶了上来，跟马车并行，道：“今晚就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一宿吧，赶了一天的路，也够你辛苦了。”
　　宋铁岑道：“老奴倒没关系，倒是小主人从没经历过风霜，只怕他经受不起，我看他这两天好像瘦了。”
　　展玉麟眼中露出忧郁之色，轻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谁叫我造下罪孽，以致祸延……”他似是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话声一顿，连忙住嘴。
　　“他们大概已经睡着了。”
　　宋铁岑道：“这两天何姑娘都在说故事，惟恐小主人会不耐烦……”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蓦然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从武昌城压冲出了四匹快马，迅如奔雷般朝城外驰来。
　　那四骑快马上乘坐的都是身穿青色劲装，背插单刀的彪形大汉，他们像是身有急事，是以四骑并行，急驰而来，把一条宽敞的官道几乎全都占了，若是宋铁岑的马车不往旁边让开，双方定然会撞在一起。
　　那四个大汉也看到这点，所以老远地便大声喝道：“喂，那老儿快让开点，大爷们有急事。”
　　宋铁岑见到那四骑快马横行路中，旁若无人的样子，心中便已稍有不快，再一听得对方竟要自己让开，更加生气。
　　他的浓眉一扬，双手握住缰绳，不但不往旁边相让，反而加速冲了上去。
　　他们此刻距离城门不足三丈遥，对面四骑冲来，速度奇快，眼见只要一方不让，便撞在一处。
　　展玉麟一看宋铁岑作势之态，立即就晓得他将要怎样做，他沉声喝道：“铁老，让他们一下。”
　　宋铁岑一听堡主之言，尽管心里多么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拗，双手微一用劲，勒住缰绳，往右侧带去。
　　那两匹马正在急奔之际，被他紧勒缌绳，发出一阵长嘶，四蹄顿时直立而起，往右边横挪数尺，方始拉着马车斜斜驰去。
　　宋铁岑这一手让车之术确实不凡，在那等急速奔行的情形下，仍能使马车转变方向，可说是太不容易了，然而因为对方那四骑快马来势急劲，他这一让路转侧，虽是及时避开了双方相撞之势，却使得对方的马匹受到惊吓，连连发出惊嘶，最左边的那匹马在惊跳中擦过车尾，差点把马上的骑士摔了下来。
　　那个骑在马上的大汉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勒住了马，已是满腔的怒火，他一掉马首，向宋铁岑迎了上来，怒骂道：“他妈的，老头儿，你想找死？”
　　他还不甘心就此骂了便算罢，在追上宋铁岑的时候，挥起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朝宋铁岑身上抽去，恨不得一鞭就把这驾车的老头打死。
　　宋铁岑跟随展玉麟归隐金鹰堡已有十年，早年的火气已消减不少，加之对展玉麟颇为敬畏，方始才能把脾气抑制下去，驾车让路。
　　他没想到自己忍气相让，却落得对方以马鞭相待，胸中的怒气顿时勃发而起，低叱一声，左手疾伸，抓住那根抽落而下的马鞭，往怀中一夺。
　　那个马上大汉没料到这个毫不起眼的赶车老头，竟然会是武林高手，他手中的马鞭一被对方抓住，便已觉得有些不妙，还没来得及用力夺回，已被宋铁岑拉得跌落马下。
　　他发出一声惊叫，双手往地上一撑，正待翻身跃起，蓦觉背心一紧，整个人又被提了起来。
　　宋铁岑右手抓住那个大汉的衣服，左手挥舞着夺来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两下，然后振臂一挥道：“滚！”
　　就在这个大汉回马过来的时候，其他三个大汉也都勒住马在等候，他们全都回过头来，想要看看宋铁岑挨揍的样子，其中的一个大汉并且还笑着道：“老胡，你手下轻点，别打死了人，耽搁我们办事……”
　　他这句话未及说完，便看到老胡翻身栽倒，顿时为之愣了一愣，等到他定过神来，老胡已被宋铁岑摔了出来。
　　这个大汉的武功似乎要比老胡为高，他一愣之下，立即飞身而起，迎着老胡的身躯，张开双臂，把他接住。
　　老胡的脸上被宋铁岑抽了两鞭，皮肉绽开，鲜血迸流，连眼睛都睁不开来了，他一跌进同伴的怀里，还弄不淸楚是落在谁的手中，右肘一曲，便待撞出。
　　那个大汉飞身落地，见到老胡的惨状，连忙问道：“老胡，是怎么回事？”
　　老胡一听是自己的同伴，恨恨地道：“严大哥，你放我下来，我要跟他拼命，他妈的，啊哟……”
　　他挣扎着下来，牵动着脸上的肌肉，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那个被称严大哥的大汉放开了老胡，回头道：“老张，你给老胡敷点药，待我去见见是何方高人敢伤害我们五虎盟的弟兄。”
　　他交待完毕，举步向着宋铁岑行去，另外一个彪形大汉也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他们还没走到马车之前，已被展玉麟挡住。展玉麟骑在马上，面孔毫无表情地冷冷望着那两个大汉，眼中露出的光芒，却似两支剑样地使人心寒。
　　那个姓严的大汉被他的目光一逼，脚下不由一顿，只觉从心底升起一层寒意，使他的胆气为之一馁。
　　他想不到这个戴着布巾，连眉毛胡子都没有的白面人，怎会有如此慑人的眼神，忖思了一下，也没想出江湖上有哪个高手没有眉毛的，定了定祌，抱拳问道：“在下严陵野，江湖人称单刀无敌，敢问尊姓大名，是何方高人……”
　　展玉麟冷嗤一声道：“哼，单刀无敌？你还不配问我的名字！”
　　严陵野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似的，脸上浮起一层杀气，拔出背上单刀，骂道：“他妈的，大爷当你是人，你还……”
　　他的话一出口，便被一声沉喝打断，接着一条人影如飞扑来。
　　严陵野退了两步，看到那扑来的人影是个头戴笠帽的老者，冷笑一声道：“老鬼，大爷正要跟你算账，来得正好！”说着，一举单刀，舞起片片雪片似的刀光，迎着宋铁岑攻去。
　　他倒颇有几分功夫，单刀舞起，刀浪奔涌，一股杀气腾出，若是一般江湖人物，的确不好抵挡。
　　可惜他此刻所遇到的却是江湖上使刀的第一好汉，昔年以一柄金刀，独战川西彭家五虎断魂刀，博得铁胆金刀大名的宋铁岑，像那等凌厉的刀法，在宋铁岑眼里，不啻儿戏一般。
　　但见他向前飞扑之势不变，右手一探，左手一拨，竟然凭着一对肉掌欺进对方滚涌的刀浪里面。
　　严陵野刀势一发，刚刚使出一招，便见眼前一暗，一只硕大的手掌向眼前拍来，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脸上已吃了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暴退出六七步外，一跤跌倒于地。
　　他的眼前晕眩一阵，跌得屁股发麻，直到他的同伴扶住他，他才能站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感到自己一招便被击败，在自己兄弟面前是件很丢人的事情，是以右手一握，想要擎刀再度冲上去，可是却握了个空，这时他才发现手中的单刀早已到了人家的手里。
　　他满脸涨得通红，为了面子想冲上去，却又没那么大胆量，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
　　宋铁岑手中握住单刀，冷冷地望了严陵野一会儿，也看出来他的尴尬之态，于是冷笑一声，向前行去。
　　严陵野不知宋铁岑要做什么，见他举步行来，吓得脸都青了，连忙抱拳道：“前辈……”
　　“谁是你的前辈！”
　　宋铁岑叱道：“老夫若有你这种子孙后辈，只怕早就自杀了，哼，亏你还敢说是单刀无敌，你看看这是什么刀法。”
　　他在说话之时，一摆手中单刀，挽了一片银光，斜斜劈出，顿时一股强烈的刀气涌出，寒气袭人，锋芒毕露，使得严陵野和另外一个大汉恍如觉得浸入冰水之中，那股煞厉的刀气逼人肺腑，置身在对方刀光之下，动也不敢一动。
　　宋铁岑一招递出，见到那两人吓得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倒不忍将他们杀死，冷哼一下，收起刀势，沉声道：“老夫这次是警告你们，若是再让我见到你们作威作福的样子，绝不轻饶。”
　　严陵野一觉身外的刀气敛去，马上睁开眼来，往后急退，仔细检査一下身上，发现除了衣服有几道破裂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他暗暗吁了口气，赶快抱拳道：“多谢老前辈高抬贵手，不知前辈高姓……”
　　宋铁岑道：“老夫宋铁岑……”
　　严陵野全身一震，惊道：“原来前辈便是铁胆金刀，晚辈多有得罪……”
　　宋铁岑一见对方竟然能够在自己退归十年后，还晓得铁胆金刀之名，心头颇为高兴，语气稍缓，手腕一抖，把单刀震为两段，道：“你走吧，老夫今日放过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千万别再用单刀无敌之名……”
　　严陵野没想到昔年这个脾气最坏，手段最辣的铁胆金刀，如今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不由大喜，躬身道：“多谢老前辈……”
　　“等一下。”展玉麟策马上前，道：“我有话要问你。”
　　严陵野被宋铁岑的威名及刀法所慑，整个精神都放在对方身上，惟恐宋铁岑会改变意念，将自己杀死，是以当展玉麟从马车旁策马出现时，他顿时全身一震，不知这个没有眉毛胡须的怪人将要怎样对待自己。
　　他长的模样粗壮剽悍，心思却颇为灵巧，最是能够见机行事，这下一见展玉麟，立即便明白自己拍马屁拍错了。
　　因为就算是一个白痴在此，看到以宋铁岑的身份竟然替人驾车，那么他的主人将是何等高明的人物，自然可以猜想到了。
　　严陵野咽了口沫，颤声道：“前辈有什么话要吩咐，小的……”
　　展玉麟冷冷道：“你不必害怕，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我绝不会为难你的。”
　　严陵野躬身道：“是，是，多谢前辈大恩。”
　　展玉麟也懶得跟这种人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方才匆匆忙忙地出城，说是要办事，到底要办什么事？”
　　“这个……”严陵野道：“这都怪老胡不好，他不该得罪了前辈，我们有眼无珠……”
　　展玉麟脸孔一沉，道：“老夫是问你要去办什么事，不是问你这个。”
　　严陵野方才满脸的那股剽悍之气，此时面对着展玉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他打了个哆嗦，道：“前辈，小的……小的们要回舵里去报告一个消息。”
　　展玉麟问道：“什么消息？”
　　严陵野道：“小的是五虎盟驻武昌分舵的弟子，奉分舵主之命，到总舵去报告舵主，中原七大门派已来了五派高手……”
　　“哦！”展玉麟诧异地问道：“那五派高手为什么一齐集聚在武昌城，你们五虎盟又为什么要探听这个消息。”
　　严陵野犹疑了一下，还没有说话，宋铁岑已沉喝逬：“严陵野，你要不要命了……”
　　严陵野惶恐地道：“我……”
　　他这一生几乎没像现在这样恐惧过，这不单是害怕死亡而已，主要的还是对展玉麟的不了解而感到骇惧。
　　试想一个没眉毛、没胡须，满脸又无甚表情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会觉得有些厌烦而骇惧的。
　　严陵野这种骇怕的样子，落在另外那个大汉的眼里，使得他更加恐惧，目光闪动了两下，想要设法溜走。
　　展玉麟冷冷地道：“在老夫面前，你也不需想法逃走，只要你把话说完，自然便会放你们走的，否则……”
　　严陵野壮了壮胆，道：“前辈，不知你可曾听过‘两心神功’这种功夫？”
　　展玉麟怔了一怔，脱口道：“你说的可是昔年落星追魂李大侠的两心神功？”
　　严陵野默然点了点头。展玉麟望了宋铁岑一眼，颔首道：“若非两心神功重现江湖，也不会使得五大门派的人惊动起来。”
　　宋铁岑满脸惊奇地问道：“严陵野你可知道那两心神功落在何人手里？”
　　严陵野道：“前辈可晓得南霸天？”
　　宋铁岑吁了口气，道：“是霸天魔刀南霸天？”
　　严陵野颔首道：“前辈大概有多年没在江湖上行走了吧？霸天魔刀在七年前定居武昌城南的天霸庄，这次是传说他得到了两心神功，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