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挫败敌人
 
2023-03-13 10:46:07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人骑马走在山道上,苏东二想起当初来的时候,也在山道上,有时还背着朱全奔走,只因为朱全乃是王府之中的小王子,几曾受过长途跋涉之苦,道路崎岖中难免有些吃不消。
  然而这才两年多一点,朱全已与来时大不相同,只见他雄赳赳地骑在马背上,抬头挺胸好不威风,再想想两年多以来他吃的苦已从昨夜恶战中发挥出来了,苏东二安慰地笑了。
  苏东二便以为这是他的一项成就,值得他安慰的成就,他当然会笑。
  苏东二原本是不爱多说话的人,但如今他也许在蜕变,因为他身边有了珍珠。
  虽然骑在马背上,但苏东二的骑术高明,因此他又吹起笛子了。
  他吹的笛曲已似变得欢乐了,可爱了,更柔和得令人觉得可爱又好听,不似过去他的笛声充满了杀气,尤其当他搏杀人之后,站在死人附近吹的笛声更是令人震撼。
  此刻,山风微微,树叶轻摇,山林中鸟儿也随着苏东二的笛声唱和着,这光景如同二人游山玩水来到这悬岩大山中,该是多么地有诗意,其人生还有何求。
  然而,事情偏就是不如人意,因为……
  因为那盘肠似的山道远处,林子里传来马嘶声,而且还不止一匹。
  苏东二立刻收起笛子,他的面色也变了。
  又见一股冷漠之色出自他的双目中,苏东二忍不住地以手拍拍珍珠的两条嫩臂,低声道:“珍珠啊,好像有人在等着侍候咱们了。”
  珍珠道:“这世上就有那么多可恶的人呀!”
  苏冻二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坐在马上别稍动,一切由我处理,好吗?”
  珍珠笑笑,道:“我当然听我丈夫的话呀。”
  她还把嫩脸紧紧地往苏东二背后猛贴,贴得苏东二全身一震。
  苏东二的心中明白,如果自己连妻子也保护不了而令珍珠受到什么伤害,这太行山第一杀手之名就该除掉,还有什么好混的。
  忽地朱全拍马疾驰,他已到了高处,只见他举目向远处看过去,立刻对苏东二道:“叔叔,那边有埋伏。”
  苏东二道:“必是那批东洋浪人。”
  朱全点头,道:“好像是的。”
  苏冻二道:“可全是呢,如果是那些人物,你就守在你阿姨身边,如有人找上你和阿姨,你就杀他。”
  朱全道:“叔叔,那又何必呢?由你保护阿姨,阿全出手,你应该保护阿姨的。”
  珍珠笑了。但苏东二不笑,他冷视着朱全。
  每次朱全看到苏东二的这种面色,他就不再多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苏东二的脾气。
  苏东二是说一不二的。
  朱全不但不再开口,他真的又拨马到了珍珠的后面,不敢超前驰马。
  苏东二抖动缰绳再吹笛,倒令珍珠发觉苏东二的身上忽地有了热呼呼如抱火炉之感。这是令珍珠奇怪的,因为此刻苏东二身上体温几乎像是在发烧。
  珍珠便忍不住地问道:“东二哥,你……发病了?”
  苏东二笑了。
  他再回头,口中仍在吹笛,只不过他对珍珠摇头表示他并未生病。苏东二不但未生病,他此刻还精神百倍,双目精光炯炯,宛如猛虎架式。
  珍珠似已明白了,苏东二便是以此把功夫提升起来的。
  苏东二的吹笛便是与一般苦练内功吐纳有异曲同工的妙用。
  苏东二的这套运功方法,朱全也在修练,当然朱全只一听苏东二的这首《战刀曲》便知道随之而来的必是苏东二叔叔的出刀。
  朱全未真正地目睹苏东二出刀杀人,朱全心中略带紧张,他似乎又闻到了血腥。
  现在,一条山道分岔了,低低的山脊往两边的山道分出去,一条山道通正西,另一条通正南。
  苏东二三人是打算往正南的,因为那正是他与朱全当初来时走过的山道。
  山景依旧,风云有变,因为就在这三岔路口正中央一片矮林子里,沙沙沙地走出十三个人来,这十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女真国的人物,那人便是大都统身边的大侍卫王天柱。王天柱就在十二人的正前面,他冲着迎面而来的苏东二,冷冷一哂,道:“镜泊湖来的?”
  苏东二尚未回应,十二浪人中有人已大吼:“妈巴子的,原来是要拦杀你们的,早知道是你们三个兔崽子,咱们昨夜就可以完成铁木雄将军的任务了。”
  王天柱冷冷道:“遇上又怎样,还不是吃了亏,挨了揍?当时怎么交代你们的?”
  其中与朱全交手的四个人,直不愣地怒视着朱全,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地眼红了。
  朱全毫不介意,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还对怒视他的三人露齿一笑,笑得对方有人大骂:“兔崽子。”
  苏东二缓缓地下了马背,他把马牵到附近树下面,只对珍珠姑娘一笑。
  当然,那是他安慰珍珠的笑意,他要珍珠放心,他也要珍珠看他出刀。
  苏东二以为他的出刀是包含着艺术的,可看性甚高。
  一个出刀高手,早就神、气、刀,合为一体了。
  苏东二便是这样,所以他也把笛子插回腰际了,不用再去告诉朱全应注意什么,因为他已经交代过了。
  大侍卫王天柱一把关东砍刀搁在肩上,他不必担心苏东二三人会逃,他以为这三人死定了,他甚至还对身后的十二个东洋浪人低沉地吩咐:“大人要你们在这里活动,这时候看你们的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你们之中一大半是色中饿鬼,等一等那个女人是你们的了。”他这话苏东二听得甚为清楚,也火了。
  “我以为谁死谁生,那得先交过手,是吗?”
  王天柱见苏东二走来,立刻大怒,吼叱道:“太可恶了,你们这些在关内混不下去逃到咱们这里来开荒的家伙,就应该守咱们这里规矩,这回不但犯法,还胆敢刺杀乌拉西王爷,可恶呀,五道关卡拦你们,妈巴子的,这头一道关卡就被我王大爷拦个正着,你们的命太短了。”
  其实,苏东二并不担心眼前,而是女真国的传递消息太快了,快得令人诧异。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大侍卫,人嘛,我已杀了。”
  王天柱戟指苏东二吼道:“为什么要杀人?”
  苏东二道:“简单啦,‘保命’二字。”
  “保命?”
  “不错,我不杀他,他杀我,如此我只有出刀。”
  他指指十几丈外大树下的珍珠,又道:“他不但杀我,而且还要夺我的妻子,如是你,行吗?”
  王天柱冷冷一哂,道:“妈巴子的,你怎不拉泡尿来照一照你的人面呀,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娶了那么一位美娇娃呀。”
  “又怎样?”
  “美人祸水,她为你带来大大的灾难了,儿!”
  他只骂了这一句,左手往天一举,再吼一声:“把你们的人分开,一半抓那女子,一半围杀这狗东西。”
  十三把刀举得高,果然分成两半杀。
  六个浪人抄过王天柱,立刻往苏东二四周包围过去,苏东二冷笑地木然站定。
  再看看王大侍卫,他已跃在一块大石头上观战去了。
  东洋刀法他插不上手,站在高处看仔细。
  王天柱是个大个子,身高七尺两手大,手指头就如同小棒槌一样。
  他也狡猾,自然不会先出手。
  再看另外六个浪人,其中四个均吃过朱全的亏,如今六人往朱全奔去,自然是要先杀了朱全的。
  苏东二明白,这些人一时间不会去杀珍珠,那么就叫朱全去应付那六个人好了。
  六人中,有三个曾被野狼咬伤,另一个被朱全踢伤未好,真正可攻杀的也只有两个。
  “轰”地一声朱全跃下马,他对珍珠道:“阿姨,有我保护你,别怕。”
  珍珠笑笑,道:“你就在我附近别走开啊。”
  “是,阿姨,你放心啦。”
  朱全跃在珍珠马前,他果然不丁不八地站在珍珠前面怒视着过来的六个人。
  珍珠仍然坐在马上未下来,她笑得好甜、好美、好艳、好逗人。
  就听得奔在前面的一个东洋鬼厉叱一声:“我砍了你这小狗杂种。”
  “杀!”这是另一个举刀过来了。
  便在这两人的刀快往朱全砍下的刹那间,好一道极光一闪而逝,就是两个浪人双目猛地一闭之时。朱全便在此刻从两人之间穿过。
  “啊!”
  “噢!”
  真快,这两个浪人已往地上倒下去了。
  随之又见两人杀过来,只是当快接近朱全的时候,打电闪光般地又是那刺目的光芒在两人脸上一现,直照得两人忍不住地再闭上双目。
  于是,朱全又闪跃过两人之间,再次凄厉的狂嗥声传来,两个拼命扑来的一高一矮两个黑衣武士便又双双往地上歪去。他们心中明白,他们是被一种极强烈的光焰眩盲了双目,而这道极光是来自马上女子的身上。
  后面的两个东洋浪人似也发觉到光焰的射照,在他两人扑上之前,朱全还未发觉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并未注意到自他身后射出的光芒。
  两个东洋人就是这么一霎间,朱全已到了他两人面前,朱全出刀总是快了一刹那。
  高手再高,出刀慢半拍就会没命。
  朱全的刀虽短,但短就易快,他毫不犹豫地平刀杀出,人已奔在左侧两丈外。
  其实只有这最后死在刀下的两个浪人黑衣武士,才未被那道神奇的光焰迷眩,看上去就是死在朱全的刀下。
  但实际上,朱全那么容易杀了最后两人,乃是因为这最后两人被前面倒下的四个人愣了那么一下。就只是愣了一下,仅此一下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里朱全已杀了六个东洋浪人,再看十几丈外的矮林子边上,那儿还在僵持着。
  、只见六个东洋浪人分成三对交互扑闪,虽然他们扑闪的急慢不同,但看上去好像他们在互斗,而把苏东二摆在三对之间“品”字形地被围着。
  他们六人已忘了外界的一切,正慢慢地往苏东二身前移动,然后再慢慢地移开一丈外重新再移向苏东二,这是什么杀法?这又是什么阵法?
  站在大石上的王天柱双目睁大了,他也沉醉于面前的一切动作。
  王天柱只抬头看了一下远处,露出吃惊的样子,因为远处只是个照面间便死了六个。王天柱心中明白,自己不能过去,王天柱才不打无把握的仗。
  只不过王天柱心中更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面前这六人,如果他们能一举杀了姓苏的,那么他仍有希望去收拾那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
  忽然间,传来一声怪吼……什么怪吼?那是浪人发出来的暗号,谁也没听懂。
  “吼鲁娃。”
  “嗨!”
  “杀!”
  终于突然出刀,六把刀形成的不是圆圈形,而是个三角形往苏东二狂杀过去。这时候苏东二出刀了。
  他出刀的架式宛如行云流水在冷芒深深不知处,你只能看到闪烁的流电一闪再闪,再闪即没,快得似银河流星,便也在他的闪跃中,走出一片血雨之外。
  苏东二仰天如观星象般站着。是的,他身后在他抖闪中倒下的东洋浪人黑衣武士,一个也没再出气,六对眼珠子睁得大极了。
  而王天柱……王天柱只有一点点影子仍可以见到,他正没命似的往山道那面疾驰而去。
  他连一句“漂亮的话”也没说便逃了。
  笛声就在此一刻吹起来,那可是《血魂曲》啊。
  《血魂曲》中有两句话:“安息吧!人啦!你今死去我吹笛,他日我归兮,何人为我来吹奏。”笛声悠扬地飘向山谷中,可也听得人肝肠寸断而感觉得好不伤怀。
  珍珠未下马,她仍然在大树下。朱全也未动,苏东二命他守在珍珠身边的。
  苏东二越吹越伤怀,唔,《血魂曲》啊!听得马亦凄然地叫起来。
  苏东二绝非是杀了人又洋洋得意地吹凯歌,吹凯歌是残忍的,那是一种杀了别人而自己高兴的行为。
  苏东二目下吹的不是,他是为他自己在悲哀,因为他从死人、从血腥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因为他已明白将来的结果,那便是将军难免阵上亡。
  是的,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早晚的道路便是这样的结局,谁听过或见过杀手中有人长生不死的?
  苏东二是不会为被他杀死的人吹奏挽歌的。
  一曲《血魂曲》结束了,苏东二缓缓地转过身来,在他的脸上淌出了汗珠子,也在汗珠子的滚动中露出个苦笑。当他往珍珠面前走的时候,珍珠也拍马迎了上去。
  “我的良人啊!你的勇气直比山狱,你的武功已臻化境,他们是杀你不过的呀。”
  她自马上滑在地面,然后再投入苏东二的怀抱中,她就在苏东二的怀中格格地笑着,然后……然后她忽地抓牢苏东二,吃一惊地道:“你!你……你身上好凉……病了?”
  苏东二笑笑,道:“我怎么会生病?我好得很,我的珍珠。”
  珍珠道:“可是我刚才抱住你的时候,你的身上热得似一团火,此刻你怎么变得似冰山呀。”
  苏东二再一笑,道:“你不会懂的。”
  “快告诉我呀!”珍珠带着几分急切的样子,因为她真怕苏东二生病了。
  苏东二紧紧地抱住珍珠,道:“我可爱可亲的珍珠,别为我太过伤神,当我松弛了全身骨节之后便是这样,但当我出刀之前运起内功来,就会全身发热,很快地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
  珍珠笑笑,她愉快了:“唔,原来是这个样子呀。”
  朱全奔进附近山林中了,只听他叫道:“叔叔,我去追回一匹马回来,这样每个人便可以骑上一匹了。”
  苏东二侧过头大声喊叫:“如果马背后作了记号,就不用拉回来了。”
  朱全听得一愣,叔叔的话什么意思?
  他已奔人正慌乱而逃的十二匹马附近,那头高大黄色东洋大马,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记号。然而朱全却笑了。
  他在马匹附近溜了几次,才叹息着又走回去。
  他发现叔叔与阿姨仍抱在一起呢。珍珠阿姨还摸住叔叔的下巴,不时地蹦起脚尖来吻上一下,苏东二的双目也微微闭上了。
  站了—阵子,朱全未开口,他以为叔叔阿姨的这样互爱,正表现出天地的生机,人们的生趣,人间的祥和嘛,如果打扰了他们,实在不应该了。
  朱全太过懂事了,直到珍珠阿姨发现朱全站在那里,她才笑着分开来。
  “马全有记号?”
  “是的,脖子上有记号,一看便知不能要了。”
  苏东二笑了。
  他太明白朱全的意思,朱全是要他仍与珍珠合骑一匹马,如果再有一匹马,他便不能与珍珠抱紧了坐在马背上了。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他真的长大了。
  只不过苏东二虽领朱全心意,但他心中想笑,因为没有人会在马的脖子上做记号。做记号或标志也只有两个地方,那便是马鞍或在马屁股上方两侧。
  苏东二指着愈去愈远的马群,对朱全道:“去,拉一匹来。”
  朱全听了吃一惊,忍不住地道:“叔叔,都有记号了,你还是同阿姨骑一匹吧。”
  他这话也令珍珠笑了。可苏东二不笑,他指着林子,又道:“快去,拉一匹过来。”
  朱全转头便走,心中在想,叔叔好厉害呀。
  捉回一匹马太容易了,朱全很快地拉回一匹健马,苏东二一看便淡淡地笑了。
  苏东二不提朱全为什么说慌,他只对朱全道:“阿全,你骑这一匹马,原来的一匹由我骑。”
  朱全一时间还真不了解为什么叔叔叫他骑东洋人的这匹高头大马,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因为原来的一对野马是一双,当然应该由他骑了。
  山道上,原是两骑而今变成三骑,光景看起来倒反是平淡多了,只不过这一天他们也走了百里的山道。
  苏东二原是打算赶往永吉的,但他改变行程了,因为当他听到姓王的乃是驻守永吉的大都统铁木雄的大侍卫时,便知道永吉不能再去了,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过了一条小江,苏东二拨马往南,他决定仍然走山道,至少山道比之平坦大道稍有安全感,他是不能令珍珠稍有危难的。苏东二如今,在心中有着宁为珍珠而死的信念,如果有什么人伤害了他的珍珠,他是会为珍珠而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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