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忘情花

 

2020-04-08 18:19:2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云天的脚步很轻快。
　　他的心像这明朗的秋天一样，很爽气，且亮堂。
　　因为他从今天起，他要有一个女人了，他要有一个红粉知己了，因为裴珠今天早上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他健步如飞，他去了一趟凤凰城，他去买了一条簪子，买了一些花烛。
　　虽然裴珠笑他，让他不要拘礼，但他知道，裴珠要做他云天的妻子，这是一件大事，她心里也是乐意让他去张罗这些事儿的。
　　他不想告诉别的人，他只想告诉丹生，因为丹生是他的好朋友，是他终生不渝的好朋友。
　　他快步回到了他的那个小小的家。
　　“裴珠，裴珠，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但没有人，他想，她一定是在笑他，笑他的着急，笑他的慌忙，躲在门边乐呢。
　　知道苦楚的女人更甜。
　　云天的心里一乐，他轻轻地一返身，揭开了门帘。
　　没有人！
　　只看得到屋子里很凌乱。
　　连一些裴珠日常用的首饰也不曾戴上。
　　她自从跟了云天后，更注意她自己的美貌了，她绝不会不戴这些首饰的。
　　她哪儿去了？
　　云天看到了，门边钉着一把匕首。
　　上面有字：
　　“字奉云天云大侠阁下：
　　敬奉阁下于今日午时三刻至雷神庄前一会，吾当亲与云大侠一决生死。裴珠乃我女人，今为云大侠所钟爱，至时如能胜得我，自当归还此女。
　　雷威再拜”
　　云天的心一哆嗦，他不能失去裴珠。
　　他十几年浸淫剑道，对于同道人已经很少言语了。他从前同丹生有话可说，如今同裴珠在一起，他才知道人与人要讲话，一讲起话来，人的心里很舒服，很顺心，他乐意与裴珠在一起，因为她很爱云天，也因为他很喜欢裴珠。
　　但他被雷神乘了空子，他不在时，雷神的人抢走了裴珠。
　　他一下一下地用他的手盲目地敲着他的剑。
　　他是不是像那个无车而怨的冯谖？因为无车而弹剑，因为无鱼而弹剑？他现在要因为没了最喜欢他的这个女人而弹剑狂歌了。
　　他猛地一下子抽出了剑来。
　　他要杀向雷神庄，他要杀死他在雷神庄看到的一切人！
　　但此时，他突然不动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很凶很凶的杀气！


　　杀气来自他的后面。
　　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武功很高的人，他不动，一动不动地站着，云天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声，他的呼吸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紧张，他轻轻松松，站在那里，像是在街市上闲逛，像是在信步闲庭。
　　这是一个绝顶高手。
　　他无法转过身去。
　　他知道，只要他一动，他的左肋下就出现了空门，这空门像是空中的电闪雷鸣一样，只是一眨眼间，但对于一个绝顶高手来说，只有这一眨眼间就足够了，他足可以在这一眨眼间制你于死地
　　云天只好不动。
　　那个人也不动。
　　云天觉得时间太慢了，他觉得死神已经在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一瞬间想了无数个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似是而非，都并不高明。
　　他觉得他已经要窒息了。
　　那个人真的出手了！
　　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那么快！


　　一出手便是杀招！
　　那人的一击便有雷霆万钧之力，他一出手，叭叭地飞出两串火花来。
　　也正是在这时，云天的身子突然向前一飞，飞过后，又马上向后一拐，云天的脸面与这个人就相对了。
　　他的剑也出手了！
　　剑很快。
　　一连刺出了九剑。
　　剑剑绝招。
　　但也就在云天的九剑齐出时，他看清了这个人的脸面。
　　他大声一叫道：“师父！”
　　他的剑被对方一出手的两指生生夹住了。


　　云天笑了，他很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对方是一个中年的儒生，他的样子很平常，像一个不很得意的老儒生，他看着云天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
　　云天弃剑跪下了，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这中年人乐了，他看着云天，问道：“想师父了么？”
　　云天点点头。
　　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很是重情。他看着师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中年人一笑道：“我告诉你师母，我来看你，我问她我一看见你时，你会说什么。你师母说，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像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你，顶多叫一声师父就是了。”
　　云天的脸红了。
　　他看着师父，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人是两广的离花，是天下四大家中的蜀中唐门、江南江家、两广离花，北方雷神的两广离花。
　　离花是一个很不惹人注意的人，无论你走到了哪里，像离花这样的中年人比比皆是，你决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个威震天下的四大家的主人之一。
　　他看着云天：“你的剑不错。”
　　师父很少说这一句话，他从不说谁的剑不错，他至多只说一句那一把剑可用。
　　云天看着师父，他心里有很多的话要问，但他说不出来。
　　离花却知他的这个徒弟，他问道：“有难题了？”
　　云天点点头。


　　在这间小屋子里，师徒两人对坐。
　　以酒当茶。
　　云天的剑摆放在两人当中。
　　云天看着师父，他在冥思苦想，他知道，他不应该多问，师父不喜欢一些无足轻重的问题。
　　“什么功夫可破‘天雷吼’？”
　　离花一笑：“‘天雷吼’不用破。”
　　云天的目光惊奇地看着师父，他看到了师父眼里的笑意，他明白了。
　　他又是一问：“有一种功夫叫做‘大悲风歌’的，这是一种很强的掌功，不知用什么方法可敌？”
　　离花一笑：“从前如果你问师父，也许会问住了我，但现在不是了，你看——”
　　离花抓起了剑。
　　剑走得很慢，慢得看剑的人都要窒息了。
　　但剑仍然藏无限变化，有无数机锋。
　　剑如一条懒龙，一点点蜿蜒，一点点飞起，便又矫健似电，飞快闪出，一点一疾，一饮一啄，都有无数变化在其中。
　　云天的眼里闪光，他看到了剑的神气在嘶嘶游走。
　　他的眼里有一种执迷的光彩。
　　“这就是‘忘情花’剑法。”
　　“为什么叫做‘忘情花’？”
　　“因为人一忘情，剑道才顺，因为人一忘情，剑才有神。”
　　云天看着师父，他心里一叹，昨日的云天还可以忘情，今天却不能够了。
　　离花却是一个心计无比的人，他一眼看得出云天的心事。他说道：“你如果真的心里有事，剑就更得忘情，如果你不忘情，你的情也没了，你的人也会没了。”
　　云天凝视着他的剑，这一柄古锈斑斑的剑，是不是会渴饮雷神的血？


　　天已入晌。
　　人都聚在了雷神庄的门外。
　　在一个很宽的坪地上，有几个人在等。
　　一个是白衣长衫的云天，他的手里有一把剑，只要手里有一把剑，云天的神气便是任何人也无法小视的。
　　从雷神庄敞开的大门内走出了一群人。
　　当先的是雷神。
　　他走到了云天的面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离花。
　　他的心一颤。
　　他是谁？
　　雷神道：“你是谁？”
　　离花一笑道：“北方的武林中人，论说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小娃娃，你杀死了他，也太不公道了。”
　　雷神道：“你是谁？”
　　离花一笑道：“我是离花。”
　　雷神一抖。他不认得离花，他那一块玉石上的离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可这一个离花却比世上的一切武林人都可怕，因为你一看到他，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他比起唐十先生和那个江南江门的掌门人江思邪来，当然更可怕。
　　他本以为他可以在这里杀死云天，然后再杀死丹生，让一个血珠在江湖上独立无援，但他想错了。他想杀死的云天却有一个很强大的后援，他竟然能把两广的离花搬来，这让他又惊又怕。
　　雷神道：“我想知道，两广的离花与我雷神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阁下来此做什么？”
　　离花道：“我可以告诉你，云天是我的徒弟，我今天来，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剑怎么样……”
　　雷神的心里暗暗生气，看起来这一个离花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他只是说他要看一看他的徒弟的剑，根本没有把他这北方的盟主瞧在眼里，他一定要煞煞离花的威风。
　　让他的徒弟当场死在这里，岂不是最好的方法？


　　雷神看着云天，云天看着雷神。
　　云天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雷神道：“如果你能胜得了我，你的女人你可以领去，如果你败了，她只好一死。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无话再说了，只好一战！


　　云天的剑出鞘了！
　　他一飞而出。
　　没有人看得见云天的招数，一剑出手，剑光满天，便知道剑出时的威势。一见那剑光成幕，剑气如流云，一片一缕，丝丝绕绕，不断成流，让雷神也惧他三分。
　　雷神此时突然发出一声“天雷吼”。
　　吼声如雷，像是远远的地方传来的炸雷，偏偏又在你的耳朵边炸响，一声一声地近，一声一声地真炸入你的心里。
　　便有人受不住了，他们开始向远处躲。
　　但云天不惧这个，他的剑只是稍稍有一点儿迟滞，但更沉着了。
　　这时，雷神的眼里有一点儿焦急了，他知道，他如果连一个云天也战不下，他便再也与北方的武林盟主无缘了。
　　他身姿突然一变，使出了他的“大悲风歌”。
　　大悲风歌，世之绝技。
　　但见他的身影在云天的眼前晃，看也看不见，只有一团雾一样的风在眼前转。
　　云天的剑此时不看他的身影，他使出了一剑，这是两广离花剑的离家剑法，忘情花！
　　在一边的人只知道这是一种花，一种开在人的头上的花，是一种死亡之花。他们都说，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花，可惜它只是剑光，只是剑幕，只是一闪即逝的剑光！
　　叭！
　　一击出手，正碰在了雷神的钢环上。
　　再一出手。
　　叭！
　　与钢环碰在了一起。
　　雷神一跳，他跳出了阵外。
　　他吃惊地看着云天，他不明白鬼魅如斯的大悲风歌竟然能遇上这么一个对手。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天下武林四大家中，武功最好的应该说是这个两广离花，暗器用毒最好的应该说是蜀中唐门的唐十先生，最好用计的应该说是江南江思邪。
　　他呆怔住了。
　　此时，他看到了场外多了几个人。
　　他看到了许重，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他带着几个小兄弟，他的身后是一个女人，一个满面憔悴的女人，她是裴珠。
　　许重对着云天一笑，他乐得很自傲。雷神的雷神庄哪里比得上迷迷蒙蒙的长白山，他一入庄，就找到了裴珠。
　　另一边，他看到了一个也是身穿着白色长衣的少年，那个人是丹生。
　　其实，丹生早已经不是什么少年人了，只是天公作美，对他特别垂顾就是了。
　　丹生站在那里，他向云天使一使眼色，他还长长地啸了一声。
　　此时，在丹生身后，雷神还看见了一个人，这人让他的心一颤。
　　他是一个很瘦很瘦的人，他冷冷地站在丹生的身后。
　　他是唐魂儿。


　　唐魂儿盯着雷神。
　　雷神盯着唐魂儿，他看到了唐魂儿的手里有一个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是一枚六翅蝴蝶！
　　唐魂儿此时的声音很大，他对雷神道：“雷神，我得转告你一句话，唐十老爷子让我告诉你，他喜欢这么一句话，叫做‘蜀中唐门、两广离氏、江南江家、北方血珠’。你听清了没有？”
　　唐魂儿的手里仍然在摆弄着那一枚六翅蝴蝶。
　　雷神突然心里空了，他的心猛地咚咚跳着。
　　他还得与云天交手。
　　是不是还要与云天交手？
　　他猛地一吼，冲向了云天。
　　他这一冲，他的破绽可太多了。
　　云天的剑飞了起来。
　　这是两广离氏的“忘情花”剑法！
　　漫天剑气！


　　剑止云收。
　　便见到了两个人都呆呆立着。
　　云天的肩头是血，淋淋地流血。
　　裴珠想冲上去，但她被许重一把抓住了。
　　雷神的嘴角有血。
　　他盯盯地看着云天，他的眼里的云天在变，一点点地变得高大起来。他正一点点地向下颓倒，他的身子在哆嗦，哆嗦个不停。
　　他此时突然感到心里头很渴，他突然想到了血如洗的笑意，他的心里头想起了鬼娘子的那一算。
　　他问道：“云天，你的母亲……她是不是疯子？”
　　云天点点头，他有一点儿惊诧，他从来不曾向人家讲过，除了他的师父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疯子。
　　雷神呆呆地看着云天，他的眼里突然满是笑意，他吃力地说道：“好，好……儿……好……儿……”
　　他一颓而倒。


　　倒下的雷神像是又回到了那血家堡子，他和鬼娘子和血如洗又在一起了，他乐着，他和血如洗在一起时他最快乐，他用不着担一点儿心，江湖风波，人心险恶，一遇上血如洗，一切都化成了乌有。血如洗总是那么快乐地笑着，他总是对于江湖上的争争杀杀不那么在意，他笑着对雷神道：“雷大哥，你看，这么做是不是很好？”
　　雷神当然一切都听血如洗的，他当然最听血如洗的，此时喃喃地念叨道：“好，当然好，贤弟，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