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击双搏

 

2021-05-12 14:30:4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弘雨变成一个地道的长白山人了。
　　他和山子一起上山射鹿拿獐。
　　山子教他如何下套子，教他如何看兽踪，教他认地上的脚踪。山子告诉他，长白山是一个会说话的精灵，你要宠着它，顺着它，它才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弘雨学得很快。
　　山子很惊奇，这个差点被水淹死的人在林子里可以跑得和鹿一样快。他跑起来身子像不怎么动，脚下像旋起了风，就紧紧跟着鹿，有时还跑在鹿前面。他跑时前面是一个深涧，他刚喊声：“小心！”弘雨和鹿就一起没了影儿。过了一会儿，弘雨站在深渊对岸。
　　山子出了一身冷汗。他问：“你怎么跳过去的？”
　　弘雨笑一笑，没回答，他回身背起了死鹿。
　　山子告诉他，从下面走？他过来接弘雨，那样走回家会在天黑以后。
　　“别忙，咱们打着火把赶路！”
　　弘雨又笑一笑，他向后退了十几步，就慢悠悠向深渊走来。
　　“别过！别过！”山子吓得大喊。
　　可弘雨跟傻子似地，一步一步向深渊走过来。
　　山子吓得闭上了眼。
　　一睁眼，弘雨站在了面前。
　　“你不是人，你是山鬼。”
　　山子和屯子里的人说，这个弘雨是个山鬼，他能在深渊上飞过去，能赶上鹿奔。
　　屯里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弘雨。
　　只有珠儿知道她嫁的不是山鬼，是活人。
　　人家告诉她：“珠儿，珠儿，你男人是山鬼，那鬼见愁，他一迈步，就过去了。又一迈步，回来了，身上呢，还背只死鹿。”
　　珠儿就笑一笑。
　　人家告诉她 ：“珠儿，珠儿，给你这个，这是雄黄，这是符，贴门上，贴在他睡觉的地方，让他夜里显原形。”
　　珠儿笑一笑，接了。
　　晚上，珠儿对弘雨说：“人家说你是鬼哩，让你喝雄黄……”
　　弘雨说：“那就吃。”
　　他真的抿了几口酒。
　　“不错，以后人家给，你就要，弄来我喝。”
　　珠儿看着他红红的脸，突然抿嘴笑了，指着他的脑门，喊：“变！快显原形！”
　　白天，弘雨有时坐在门口，坐在那一个大大的树墩之上。
　　长白山秋日很忙，白天极热，晚上很冷。
　　弘雨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坐着，不怕冷不怕热。
　　珠儿有时过来，想逗弄他。
　　“别动！”他低声说，又闭目冥思。
　　珠儿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以为他是在背书。
　　他一抬眼，见珠儿也坐在对面。
　　她用羊拐骨做的线拐子打线绳，左手把麻皮子一捻接，一捻一接，右手提绳打绳，动作连贯。一会儿又用左手提绳打绳，右手把麻皮子一捻一接，一捻一接。
　　弘雨看了半天，看得有些呆了。
　　“呆子，看什么？”珠儿笑着问他。
　　他细看看，觉得很怪。他让珠儿试一试用左手捻一下接一下，马上换右手捻一下接一下，看行不行。
　　珠儿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就照着做了。
　　她的手没一点迟滞，左右手换来换去，十分熟练。
　　“你怎么练的呢？你怎么能换手呢？”他不明白。
　　“傻子，你总想换换手，那可能麻烦了，你只当左手右手都是一只手呗。”
　　弘雨猛地站起来，一纵身跳起老高。
　　“对了，对了！”
　　他悟透了那至上武功“一击双搏”。
　　珠儿喊：“哎哟，你怎么了？一下子蹦那么高，比豹子窜得还高，你呀，你……你真像个山鬼！”
　　弘雨顾不上和她讲话。他急忙起身，向沙滩跑去。
　　这是他头一回在屯子里用“若波若影”步法。
　　看见他的人都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像看见了鬼魅。
　　他奔到了沙滩上。
　　他手里抓着一根树枝。
　　他激动得手有点哆嗦。
　　本来他以为他忘了那影壁山上的苦斗，忘了那致他于死命的一老一少，忘了他是“一式三绝”老人，忘了他是京城八大铁帽子王府的贝勒公子，他已经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关东汉子了。
　　结果他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忘。
　　他把树枝拗为两段。
　　左手右手各拿一枝。
　　他挥手起势，左手先起，右手随之而动。
　　左手就手写下了个“春”字，右手几乎同时写下了“归”字。
　　又一换手，“叭——”，两根树枝互易，那右手就又写下了“春”字，左手几乎同时就写下了“归”字。这回，他略一思索，就写一字，双手互换一次树枝，反手又重写一次。
　　他站在沙滩上，呆立半天，露出笑容。
　　他悟透了一种至上的武功。
　　他明白了“一击双搏”的道理。过去他总是用心在左手或右手上，苦于不能一心二用，所以左手右手时有迟滞，左手灵便些，是因为心思用在了左手上。右手灵便些，是因为心思用在了右手上。
　　要想“一击双搏”，要“心有旁骛”。
　　那就是心用在交换之间。
　　而字也成就在交换之间。
　　这话说来容易，但要悟透它，是太难了呵。
　　难就难在谁也不这么想。
　　只有这“一击双搏”的熟练，才可以制得住一老一少的“老少求近”。
　　他不光可以用这法儿写“春归何处”一阕词，也可以用这方法来施剑掌。那样，他就可以一手用“绝情剑”攻向一老，一手施“绝欲掌”攻向一少。
　　这样，一老一少必然落败。
　　弘雨看着滔滔江水，突然心中生出一缕缕思念：那个小姐怎么样啦？她拿去了他的莫邪宝剑，他却把她赠送的鱼肠古剑弄没了，今后如见了她，怎么说？顺伯呢？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老人呢？他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他知道他的公子弘雨现在正在长白山下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关东汉子了么？
　　他又一声长叹，这是那颇得三绝老人真传的长叹。
　　人哪，什么也绝不了，绝不了情，绝不了性，也绝不了欲。
　　他凝神立住，突然施笔，在沙滩上匆匆写字。
　　这时，远远赶来围观的人只见他身子旋舞，看不见他的身子、眉目，只见一团风似地在沙滩飞旋，树枝在他周围划了一层层密不透风的圈子。
　　他长啸一声，飞奔一边去。
　　成了，成了！
　　沙滩上，左右边各有一幅“春归何处”的词句，左右都一样，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弘雨长啸一声，乘着豪兴，竟缓缓飞上了江面。
　　这时，珠儿和一些屯人赶来了。
　　她看见了从没见过的情景：
　　她的男人弘雨穿着皮袍衣襟被江风吹得飘了起来。他真的脚下什么也没踩，人就在江面上走，一瞬间人就走出去半条江。
　　他又长啸了几声。
　　“他是山鬼，听这叫唤，比虎还可怕。”有人直捂耳朵。
　　珠儿惊惧地看着弘雨。她不认识这个人了，他怎么真像鬼一样了？
　　他竟能在江面上走。那么那一天，她把他从江底捞上来时，他是不是在江底下走呢？被什么东西咬了，中毒了？
　　在小屯人惊诧的呼声中，珠儿落泪。
　　难怪，一个女人如此真心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人行事她越捉摸不定，她就越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