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肖乞儿

 

2021-04-26 15:41: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众女尼知道，她们从小时就过的是那种日子，自小时便受惯了别人的侮辱，从那时起，她们便注定是要受人的侮辱。她们有时也想，也看。想着能过上好日子，看着别人，男人女人和和美美地度日，心里也盼着只做鸳鸯不羡仙。但一回到艳庵，一遇到那个老僧，只要老僧用那双犀利的眼睛一盯着她们，她们就个个噤若寒蝉，乖乖听他摆布。
　　她们已经委委屈屈地活了十几年。
　　小尼姑拾风突然大声说道：“不行，不行，我受不了，我不愿意侍候他，我要回村子去，我要去看大牛哥……”
　　她说得语无伦次，这些女尼都抬起头来看她。
　　她毕竟还有一个男人可想，不管那人是阿牛、阿狗、阿猫，总算是一个男人，如果一个女人的心头还有一个男人占着，那个女人便会有了几许温馨，幸福，便会有了念想，有了期望，便在朦胧中想着也许会有将来。
　　看来小尼姑拾风比她们都要幸福。
　　这些尼姑们看着她，看得小尼姑拾风不敢说话了。
　　拾心说道：“你叫什么？你以为你见过男人，别人就没见过男人？你是什么人，你只不过是别人不要的垃圾。”
　　拾风叫道：“我不是垃圾！”
　　好几个尼姑都伸出手指来，指着拾风说道：“你就是别人不要的垃圾。”
　　她们从前听惯了那个常来常往的老和尚告诉她们，她们是别人不要的垃圾，她们记住了这个。
　　这个小尼姑拾风本来入门就比她们晚，竟然敢说她不是垃圾？许多尼姑都大是气愤。
　　当下便有几人往她的头上大凿暴栗。
　　打了一阵子，小尼姑拾风只是哭叫，说她不是垃圾，这些人就来打她，欺她，弄得她很是难过。
　　众尼姑手打得也累了，又都放手，怅怅地站到一边去了。
　　说也奇怪，如果那个男人来了，坐在这里摸她们一会儿，对她们大肆轻薄。她们会对那男人很是仇恨，不愿意让他再抚摸，有的小尼姑三、两年前就已经在偷偷哭泣了，可如今那个男人没有来，这一夜没人来抚摸她们，她们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抚摸。那抚摸很舒适、很畅意，像是一股温泉洗过了全身，像是一阵颤抖经过了身心，像是一阵轻风吹遍了一片树林。
　　她们在等着那抚摸。
　　小尼姑拾风说道：“要是不愿意，我就可以走出这地方，自己出去，找一个合适的人……”
　　她说这话时，神态很是天真，就像是艳庵之外随随便便就站着几十个人，静静等着她去挑选一样。
　　拾心摇头，说道：“别傻想，那根本不可能。”
　　小尼姑拾风笑笑，对众尼说：“我们既是被人捡回来的，就得在今天好好享受，何苦要天天打打杀杀？一打一杀就难免有伤损，说不定会把我们这近百个好姐妹都一齐葬送……”
　　有人拍手，说道：“有理呀，有理！”
　　谁也没料到，拍手的是另外一人，是那个在艳庵群尼中最聪明的、无所不知的小尼拾慧。
　　拾慧对着拾风说道：“拾风，你想要怎么走啊，直说好了。”
　　拾风看着众人，说道：“我要回家……”
　　她有一个家，这是她与众尼不同之处。
　　但她能回得去家么？
　　拾心冷冷说道：“你没家了，你跟我们一样，只有一个家，就是这个艳庵，也只有一个男人，就是那个人……”
　　拾风叫道：“他算是什么？我就看出了他，他只是一个老人，而且他的头上还有香疤……”
　　小尼姑拾慧冷冷道：“你以为他是谁？”
　　另一个小尼姑插嘴道：“他就是咱们洛阳有名的白马寺主持无定大师。”
　　拾风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他。
　　拾心看着拾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你与他在一起一呆就是好几天，你什么不知，何苦装样？”
　　拾风一看拾心怒气冲冲的模样，心里知道，她是恨自己与那个老僧无定在一起，她低着头慢慢分辩道：“我……我不愿意……只是他……”
　　众尼心下明镜一般，就算不是拾风，换成别人，那老和尚也不会放过她，就是性烈如火的拾空不也要听他摆布么？
　　众尼都静默，她们看着拾风。
　　在她们眼里，这个女尼或许有些与别人不同之处，不然那个天天摸着她们的恶魔，怎么这样喜欢拾风？
　　他从来不把一个女尼带回他的住室过夜，有时他也把一个女尼抱到暗室去，对她动手动脚，轻薄一回。但是他从没敢于把一个女尼放在怀中，沉然入睡。
　　他怕，不知是怕那些女尼太熟知他，还是怕他自己太入情。
　　但他对拾风就不一样了。
　　拾心说道：“拾风，你不懂武功，她才不怕你。”
　　她说得很有道理。
　　大厅里的女尼渐渐地散了，只剩下了拾风。
　　她等着众女尼慢慢走去，才向那个藏在地窟深处的暗室走去。
　　在那暗室里，有老魔深藏的“血魂粉”。
　　使人一听就为之色变的“血魂粉”。
　　从来只听说血魂粉能立时治人死命，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血魂粉下逃生，是不是这药无解，是不是只要被沾上这毒，人的性命就再也没了，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
　　转眼之间，“血魂粉”便把人化为一滩血水。
　　她走入地窟。
　　地窟里有许多声音，那些声音都是她最厌恶的声音。
　　她为了能到这暗室来，已经在这淫窟里呆得太久。
　　她走过了一道机关，她也知道这是机关，两只如熊如狗如独角兽一般的怪物，像两只石狮分立在暗室两侧，只待她走到面前，那两只怪兽便慢慢张口，吐出一排细细密密的毒针来。
　　她急忙闪身躲过，再向前去。
　　暗室里有许多机关，她趟过了地沟，又跳过了两道木梯，一直来到暗室正中。
　　在这暗室的正中，供着一片祭坛似的东西，那是什么？
　　她惊呆了，那是一块块巴结在一起像是人的血肉，又像是一些未被化掉过的人的残肢，血冷凝成了黑色，看上去很是可怕。
　　拾风走近了它，她想要伸手，要去看这些东西，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血魂粉”的解药？难道这就是艳庵的秘密？这些东西如此郑重其事地放在这祭台上，为了什么？
　　她刚要伸手去拿，就听得有一个很苍老的声音道：“别动！”
　　她不动，她知道来人了。
　　来人声音冷涩如冰：“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村姑，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她回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老人，这就是那个天天坐着手里敲着木鱼，苦苦念着黄经的老师太。
　　既然老师太知道她不是村姑，为什么还收留下她？
　　难道她也想要让艳庵的恶事败露？难道她也盼着那恶魔覆灭？
　　老师太双目炯炯，说道：“你以为这里放着什么？”
　　拾风不语，她不能说她来找什么，她只是问道：“师太，这是什么？”
　　师太的声音像是从幽冥地府里透出来的：“这是艳庵女尼的生命，就是这东西包着她们……”
　　米离凝聚了全身的劲道，准备与无定和尚一搏，或许这样最好，只要他与这个和尚一战定了输赢，便不必荼毒整个武林，使天下再多许多冤魂。
　　他长声而啸，欲扑向那无定和尚。
　　远处传来啸声，看来那人功力也是不弱。
　　米离看看徐长老，不知来人是谁？
　　只见那无定和尚面露喜色，好象知道来人是谁，而且知道是他自己的同伙。
　　米离说道：“无定大师，你又来了帮手。”
　　无定哈哈一笑，说道：“米离，你今日反正也讨不了好去，莫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洛阳去，去救你那丐帮帮主肖乞儿。”
　　米离不等说话，就见徐长老向他急急地递了个眼色。
　　他知道徐长老心内焦急，生怕丐帮帮主肖乞儿有什么闪失，便长声道：“好，我与你来日再会。”
　　两人退了几步，眼前那逼人的杀气骤然消失。
　　两人如飞而去。
　　拾风看着老师太，她不知师太是何时走进这暗室的，只是觉得出师太对这里知之甚稔。只见老师太抬手一弹，一股劲风便把墙上那灯点燃。
　　暗室里顿亮。
　　老师太说道：“拾风，你下来好来了，那上面没有你要的东西。”
　　难道老师太知道她想要什么？
　　拾风看着她，忽然觉得出她是一个好人。
　　她是用心来体会的。
　　她突然觉出自己的心与这老师太的心离得很近，她在艳庵也有过入地狱一般的辰光。
　　那时她是一个女孩，一个虽是甘心入了艳庵，也下了决心自己剃去了头发，但决不愿意做尼姑的女孩，她是丐帮三十八万人的帮主，她叫肖乞儿。
　　大概是从一百年前起始，丐帮的帮主余波儿把他的帮主地位传给他的女儿鱼漂儿，丐帮几代帮主就都是女流了。其间虽然出过一个帮主牟熊，但他存心不良，一心要做武林霸主，也没做得几日。
　　肖乞儿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虽然不会弹琴，但她也像鱼漂儿一样，有一双大眼睛。
　　她被恶魔带去过那间小屋……
　　老师太用慈和的眼光看她，是不是她也曾有过同肖乞儿一般的经历，还是她饱经风霜，知道肖乞儿受过这种苦处？
　　老师太说道：“你是丐帮帮主？”
　　肖乞儿点头。
　　老师太说道：“你瞒不过他。”
　　肖乞儿笑了笑，“他不知道。”
　　老师太叹气了，“你想错了，他决不会不知。”
　　肖乞儿打了一个寒噤，如果那恶魔知道她是丐帮帮主，还用这法儿对她，他的心就比蛇蝎还毒。难道她隐藏了半天，混入艳庵，一入庵就被那恶魔看破，难道那恶魔沉溺于她的身子，天天以玩她为乐，就是要对她开一个玩笑？
　　那恶魔的心也太毒了！
　　老师太两眼似有泪光，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多少年前那恶魔趁她伤时欺凌她的情景？她是不是在心里也恨那恶魔？
　　肖乞儿说道：“师太，艳庵成了今天这样，莫不如一把火烧了它，也图一个干净。”
　　老师太笑笑，说道：“人都说艳庵是污秽之地，偏我舍不得它。”要知道艳庵是老师太一年年乞讨修建起来的，要她举火一焚，便了却了艳庵，她真是不能下手。
　　肖乞儿说道：“师太不愿意，就跟我走，回到丐帮图个来日之举。”
　　师太摇头。
　　世上之事最难说的是男女之情，单说师太对那无定和尚，究竟是恨他还是容他，是想杀他还是想由他，真是难说心境。
　　老师太说道：“肖乞儿，你还是走吧，你要不走，怕走不出这艳庵了。”
　　肖乞儿对师太行了一礼，说道：“师太，保重！”
　　她走出了暗室，走出了长廊，她觉得这地窟里很是闷热，气也不畅，她怎么能在这里呆那么许久？
　　她一定要离开，一定要离开艳庵。
　　她来到了地面上。
　　艳庵的庵室，也有一间是她一个人的修性之所。
　　她大吃一惊，有五六个人坐在这里等她，这些人都是艳庵的女尼，有拾慧、拾心，还有拾意、拾空。
　　拾空抱着剑，冷冰冰地看她。
　　拾意不看她，只是看着眼前的地面。
　　拾慧笑眯眯看着，对她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在里面呆得太长？”
　　拾心咬牙，说道：“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什么秀姑，你是丐帮的帮主肖乞儿……”
　　事情已明，肖乞儿就笑了，她笑得很开朗。
　　在艳庵呆了这么多时日，她受那恶魔的摧残最多，人也瘦了，脸更见消瘦，一双眼睛更大，人也就显得更多了几分精神。
　　她说道：“你们知道就好，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她刚想要对几个人晓以大义，陈说厉害，劝她们离开艳庵。
　　没等吐出几个字来，就听得拾空怒气一喝：“住口，你个贱货！你以为你是谁？谁叫你来对我指手划脚？”
　　拾慧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无所不知的拾慧？我想知道什么事就一定会知道？我知道你今天会从地下出来得晚，因为你要去看暗室；我也知道师太会放过你，因为她对你很好；我也知道你走不了，因为有我、有拾空，你就一定得死在这里！”
　　拾心拍手笑了，说道：“好，好，没良心的，你就死在这里好了，顶多我给你准备一口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