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送子娘娘
2021-04-25 23:42:1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洛阳城外，还有一个好去处。这地方的庙宇叫做观音堂。这观音堂从前还不太有名，有一次是个二十年不育的女人来堂上烧香，对观音说下誓愿：如果她烧香后能有儿子，她便再来堂前，做牛做马心甘，一辈子给观音堂做事;如果她没有儿子，她便要来冒犯观音，把这庙宇拆了。
发下宏愿后，果然第二年她生下儿子，她就天天坐在观音堂前，对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说她的愿灵，观音菩萨让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从此观音堂的香火很旺。
这一天正是春末，日子很好，那些坐在家里很是无聊的女人便都来到观音堂上香。果然是一个女人世界，看去熙熙攘攘的，都是绿衣红裙，很是扎眼。女人一个个香气扑鼻，进了观音堂，把平生积蓄都丢给观音菩萨，让她保自己事事如意。
男人也来观音堂，原来观音堂从来不禁男人出入，此处便真是成了男人饱餐秀色的好地方。平素你要看一个女人也看不到，要好好与一个女人搭讪，你也寻不着。人家闺女在绣阁里呆着，你怎么上去搭言？这一回可得了大便宜，人跟着，挤挤揸揸，挤在女人身后，还可以乘机占上一点儿便宜。
一个天姿国色的美女一走进了观音堂，便有七八十双眼睛盯着她。
这女人是洛阳秀才年子风的女儿。
说起洛阳秀才年子风，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洛阳的才子，说起来也该有千儿八百的，但真个能说得上的，顶数年子风。他才高八斗，立马倚言，一挥而就，真是少见的奇才。
但因为他从来不愿意结交高官，他便只是一个秀才，连进士也不曾得中。
年子风不第三回，便信了他妻子的话，心知他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再也不进那考场，受人的白眼之辱，他娶了妻子，妻贤女孝，也是其乐融融。
他女儿是天下少见的美人。
年纸儿一进了观音堂，便引来了一阵议论。
“看人家长的，看哪，看哪。”
“真俊，我看菩萨也偏心，像她那么好看，男人喜欢也喜欢不够。我怎么没长她那一副美人胚子？”
“你？老公天天搂你搂不够，你再长她那模样，你老公岂不是得累死？”
“打死你，狗嘴……”
便有人跟着年纸儿，她看那么多的人跟着她，心里也知道是惹了眼，便低下头，跟着她的乳娘一齐到庙里。人家看到了她，都给她闪路，让她先进。
年纸儿跪下，向观音许愿。
她低下了头，默默念祝。
人都说，在神佛前许愿心时，你不能大声说出，你大声说出来，便给人家听见了，人家都听得见，神佛怎么能单为你办此事？但你又不能一声也不吭，你不吐出声来，就是神佛知道你的心事，他也不会替你办。你连吐口都不愿，神佛怎么会允你愿心？
所以姑娘年纸儿便轻轻说话。
她发下三个誓愿：
一愿爹爹快乐，长寿。
二愿母亲欢颜永驻。
三愿有一个如爹爹一般的男人，对她很好，很好。
按说年纸儿跪在那里，没人看得见，也没有人能听得见她的喃喃语句。但她刚刚祝罢，便听得有人轻声说：“年纸儿，年纸儿，你有大难了。”
年纸儿一抬头，猛地看到了那观音娘娘的脸。
血红血红的脸！
年纸儿哇地一声便吓昏过去。
观音堂里的人都是来求善的，对年纸儿当然格外关切，她们呼喊来男人，叫了女人，让男人去喊轿子，喊年纸儿的乳娘。女人大力的，便抬着年纸儿，一齐出了观音堂。
一直把年纸儿抬进了她的家。
家里人也乱成一团，请来了大夫，他说是没事，只是昏厥，一会儿便会好。到了众人散去，刚刚点灯时，年纸儿真个悠悠醒来。
年子风问道：“我儿看到了什么，那么惊恐？”
她咬牙不答，只是垂泪，脸色苍白如纸。
母亲问：“是不是有事儿不能向爹爹说，你对我说也可啊。”
母亲支使走爹爹，让她吐口。
年纸儿只是垂泪。
她不愿意对她的爹娘实话。
这一晚上，她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等得她母亲回了房，她便慢慢起身，来到了她的闺房桌前。她的桌上有笔有墨，有一座观音娘娘送百子的座像。她跪下，对着那观音跪下。
有一个男人要威胁她，她该怎么办？
她求问观音娘娘。
她怎么办？
门砉地开了。
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人，他是一个男人，对着年纸儿狞笑，他说：“我不愿意杀你，我只是要娶你。但你得在今年的花会上先当上花王。如果你做了花王，你便能成我的妻子。如果你做不成花王，我宰了你！”
年纸儿一抖，说道：“我不愿意做什么花王。”
那男人狞笑：“你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用？”
那男人正过来，扳住年纸儿的下颏，要好好轻薄一番，忽听得有人厉声叫道：“你是谁？怎么敢擅闯人家闺女的房间？”
那男人回过头来，样子狰狞，让年子风夫妻也吓了一跳。他二人心下道：怎么这人这等丑恶？他二人心下便有些惧意。只听得那男人说道：“年子风，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我告诉你，今年的花会，让你的女儿去，如果她争上了花王，我便娶她。”
年子风是一介书生，自是不能忍下那气，他怒道：“我的女儿，自是听我。我不让她去什么花会，你是休想！”
那男人忽地狞笑，他身子一纵，忽地纵到了年子风妻子面前，他一扯，竟把那年子风的妻子的上衣扯碎，露出一点嫩嫩的胸乳来，他恶声道：“你愿意不愿意？”
他的手一抖，像是一把钢刀，嘶嘶几声，便把一个年子风妻子的衣服抖得破了。再做下去，年子风的妻子便会不忍其辱。
年子风大叫道：“混蛋，住手！”
那男人看着年纸儿，说道：“我老婆说叫我住手，我便住手。”
年纸儿此时早已经抖做了一团，她颤声道：“你……快……快住手！”
那人道：“我告诉你们，我在洛阳是一霸，你愿意去找谁，我也不怕，我只是告诉你，让你女儿去做花王。如果她做上了花王,我便来娶她，你们夫妻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要是做不上花王，你们全家就惨了……你们全家都是一死！”
年纸儿此时见她的母亲在那男人手上，她泣声道：“好，你要我去做花王，我便做花王好了，放了我母亲……”
那男人道：“你告诉别人，我便宰了你们全家！”
年子风叫道：“你杀死我全家，我也不会听你！”
那男人狞笑：“是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绢来，念道：“洛阳城内，有年家八族，有年子风，年子信，有年成龙，还有一家龙氏，是你的妻族。在信阳城，还有你年家三族，在河中府，还有你年家两族。你要是叛我，我让你年家再无一人。”
年子风的脸色苍白，叫道：“天哪，还有没有王法？”
那男人轻轻放了年妻，对年子风道：“你说什么是王法，我便是王法，你信不信？”
年子风说道：“你是谁？”
“四湖龙王。”
年子风不是江湖人，便不知道这四湖龙王在江湖上很有名声，他是天下三十七路水路枭雄的头领，他想出一回风头，把一个年纸儿举做这一年的花王。
这在他四湖龙王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恶声道：“年子风，我知道你家教甚严，可你要是告诉你女儿不听我的，你全族都得一死。我告诉我的弟兄们，要他们宰了你年家全族，那很容易。”
年子风不语了，他不敢再说。
年家一族，本多豪俊，但他们多是读书人，没有一个江湖客。他问：“你……何必要夺什么花王？”
男人大笑：“我要夺的是花王，我的女人必是花王。就是你年子风不愿意也不行，你女儿在我夺得了花王后死了也不要紧，但她得先做我的妻子，然后再死。”
年子风是一个果决的人，他看着年纸儿，他的声音也抖颤：“纸儿，爹……”
年纸儿看着她爹，再看看她娘，头一回知道还有比那考场更凶恶的地方，她说道：“我懂爹的意思，我便应了他好了。”
那男人大喜道：“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不愿意。”
男人的声音很沉：“你想唬弄我？”
年纸儿一笑，笑得很苦，但就是她的苦笑，也足以夺人心魄：“我嫁与你，只要我做了花王，我便一死。你也算是一个男人，你必是不会说了不算。那时你不能害我家人！”
男人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女人，我看你一定会做得花王。我的心愿可达，好，好！”
男人一冲，夺窗而去。
一家人相对而泣。
年子风是一个文人，他只能泣哭道：“苍天不公，苍天不公，我年子风做过什么对不住苍天的事儿，竟让我受此横祸？！”
妻子性格也孱弱，只是陪着哭，拿不出一点儿主意来。
年纸儿说道：“爹爹，娘，我看事儿也不那么容易顺着他，他愿意让我做花王，我便做那个花王好了。就是我做上花王，他便真能娶了我么？洛阳城如此之大，未必人人都听他的，如果有人能替得我主事儿，我们年家便不至于受殃了。就是他真个害了我，我便死在他家里便了，决不会给咱年家丢脸！”
年纸儿一番话说完，更是惹得年妻大哭，她哭得悲悲泣泣，竟使年子风大是恼火。他心道：我做官不得，只是一介秀才，如今竟是连妻子女儿也保不住，我还做得什么人？不如我今夜里乘妻子女儿睡熟，自尽便了。
到了夜深，看看妻子睡熟，年子风便来到了女儿房间外，对着女儿的房间，深深一祝道：“女儿，老爹做人不成，做官也不得，使你受此大苦大灾，还活个什么劲头儿？不如我先自尽，也省得看你受苦……”
年子风便自寻了一节绳头儿，把它丢在那梁上，自语道：“但愿神明看得见，早晚惩处那个恶棍！”
年子风把他的绳头丢在梁上，一会儿便系了一个绳扣，他往上一吊，那绳扣儿不牢，他的身子“哐”地落在地上。
他又不敢声张，一摔在地上，身子跌得极疼，呲牙咧嘴不敢出声，他心道：我年子风倒霉，连上吊都得再来一回。
他爬上去，把那绳子系在颈上，再身子往下一沉。
这一回该是吊死了，但他一吊，脖子一紧，竟是绳子又“吧”地一声折了，他再跌在地上。
他再爬起来，看看那条绳子也落在他眼前。
看看绳子，他心里恍悟：那绳子齐齐而断，根本就不是他身子太沉扯断了它，而有人用利器割断的。
年子风叫道：“谁，是谁？”
他连叫两声，没有人理。
年子风心道：是我多疑，看来是命不好，连死也得多折腾几回，我就再吊死算了。
正要再系绳，忽听得耳边有人声，那是女人的声音：
“你知道不知道世间有送子娘娘？”
年子风一愣，他不知道是谁对他说话，再回头看，哪里有人？
“是谁？别吓我……”
年子风就真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是一个尼姑，她年纪不大，隐隐看得出人也很美，她对着年子风一礼，说道：“观世音普渡众生，你这般寻死，殊非佛心。”
年子风此时也是迷惑了，他从来不相信神佛，但此时见了尼姑，却像是见了亲人一般，跪下对那尼姑叩头，说道：“我是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从来不曾做过恶事，那个叫做四湖龙王的人竟来威胁我，要杀我年家全家望神佛救我，神佛救我！”
尼姑笑一笑，她说道：“你相信不相信神佛？”
年子风猛地怔住，他从前确是不相信神佛，此时见问，怎么答她？
尼姑道：“你看！”
那尼姑遥遥伸出指来，看得出是一对玉葱般的指尖，无缚鸡之力的指尖。她用那指尖对着年子风手里的绳头一剪一剪，奇的是他手里的绳头卟卟剪碎，落在地上。
年子风扑地跪倒,大声道：“菩萨救我！菩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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