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人受制
 
2024-11-08 11:29:35   作者:杨润东   来源:杨润东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雨落下来了,无数的凉意顺着银丝般的雨线流入了大地。绿色在雨中蓬勃起来,它们是自在的,无忧无虑的。云凌上人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到过人生没有绿色蓬勃。他看了一眼何家兄妹,长叹了一声,人有时是多么娇贵,多么经不起折腾啊!年轻的生命本该是活泼激昂的,可他们已然冰封。他感到一种沉实的索然之意进入了自己的心灵,人老了,也许更顽固,也许会更容易付出同情。他觉得自己属于后一类。他们三人追敢文子情到了石头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听清了,可文子情已不知到了哪里去了。三个人只好又奔入茫茫江湖。
  云凌上人带着何家兄妹走了几个地方,心情灰落难抑。以他的身分完全可以坐之高堂受人跪拜的,可现在竟然疲于奔命,真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令人啼笑皆非。他无法扔下他们兄妹,也无法使自己快乐,这实是顶倒霉的差事,心中一烦,不再急于寻找文子情了。
  他们到了“伏虎山庄”,他决定去看一位老朋友,有30年没相见了,他还真有点儿想念那入。“伏虎山庄”位于伏虎山东南,坐落在百花丛中,黄泥高墙,弯弯曲曲,把山庄围成一个瓜子形。
  山庄里的房屋多是木的,构造得极为精巧,庄里面挖了许多河沟用石桥连起来,颇有园林风格。三人走到山庄的门口。云凌上人对守门人说:“我是你们庄主顾大朋的友人。请去通报一声,就说云凌上人来看望他。”
  守门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跑走了。
  云凌上人的大名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所以守门人也不陌生,有这样的贵客登门可不是坏事。
  过了一会儿,守门人和一个身穿锦衣,头戴八宝帽的富态老者走了过来。云凌上人点头笑道:“老顾,你还这么油光水滑呀!”
  顾大朋笑道:“无事可做,不吃干什么呢?我不象你们,可以餐风饮露,我做不来的。快请!”
  云凌上人叹了一声:“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了、人生易老啊!那时你哪有这么大的肚子,快到了‘还帐’的时候了。”
  顾大朋笑道:“不怕的,到时连老本儿一齐还。本事再好,也怕不能再活这么一个数。”
  云凌上人说:“所以我来看你呀,免得以后没有机会了。”
  顾大朋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说:“你是稀客,也是贵客,头前行。”
  云凌上人摇头道:“‘稀’是真的,‘贵’却不一定,你现在也是江湖上的名人了。”
  “那也比不上您哪。”顾大朋笑说:“三大高手之列,可不是好进的。这两位是……”
  云凌上人说:“他们中了梅长的摄魂术,神已不清,你可以不管他们。”
  顾大朋两眼顿时一亮,心里说不出有多么受用,笑道:“上人到此,山庄顿时生辉,我一定要好好为你接风洗尘。”
  云凌上人笑道:“上次喝酒误了一次事了……”
  顾大朋说:“你放心好了,在我这里什么意外也不会发生的,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云凌上人稍微沉思了一下,说:“30年一次,不多,就喝它个东海西移,昆仑消失。”
  两人哈哈一阵大笑,向里走去。
  几个人走到“碧玉亭”下,站住了。顾大朋指着亭子说:“还漂亮吧?”
  云凌上人看了一眼有腾空飞起之势的华亭,点头道:“精美,此亭只能‘虎’庄有,落在别处,定是蜃楼。”
  顾大朋乐得开怀大笑:“过誉,过誉了。”
  几个人到亭子里坐下。顾大朋连忙吩咐下人:“快把我的‘雪莲酿’搬来,准备酒菜。”
  整个伏虎山庄忙活开了,杀鸡宰羊,捕鱼捞虾,一齐干。两位老友谈天论地侃了一通,扯到顾大朋身上。云凌上人问:“你近来何处得意?”
  顾大朋叹了一声说:“没‘意’可得,前几天中律门来了两个人,要我入伙,我没答应,他们十分不快。看来不会就此罢休,有麻烦了。”
  云凌上人微微一惊,说:“中律门其志不在小也,这倒让人有些担心了。它的门主何人?”
  顾大朋低沉地说:“肯定是位不露面的魔头。我估计,他的身手怕不在三大高手之下。”
  云凌上人笑道:“武功高的人不少呢,‘十方阎罗’哪一个武功不惊世骇俗呢?三大高手所以受人称颂,在于德厚,德高人自高。”
  顾大朋说:“有理。江湖上有德之士日趋少了,横鼻竖眼的人倒多了起来。”
  云凌上人哈哈一笑:“德高累已,武高欺人吗。”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美味佳有开始往上端了。头道菜是一只整鸡,红朴朴、香酥酥,黄中透红,香味直勾人魂;第二道菜就奇了,美其名曰“贵妃醉酒”,鲜汁嫩肉惹人眼馋;三道菜更妙,似云片,白如雪,“八千里路云和月”,甜菜,境韵独佳,手法精巧;最后用大盘上的一道主菜似乎更俱风骚,“满江红”是也,红酱汤,八宝碎料扮,薄片肉,透清清,中间一只雁,其情云天高,其义荡河山。云凌上人不住地称“好!”
  顾大朋连让了几次,四个人吃了起来。何家兄妹似乎从来没有领略过这般美味,吃着吃着,就放不下筷子了,不再顾他们两人,横扫一切。云凌上人这次情开怀,大喝起来。顾大朋连连与他干杯。喝了许久,云凌上人终于有了醉意,话也多起来:“这几天,我颇不随心,想自由自在不可能了。咳!管闲事有闲事。”
  顾大朋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些嫌何家兄妹拖累了他。顾大朋说:“老友,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分担忧愁,有吃有住,还不够他们乐的吗?”
  云凌上人笑道:“你精明得从屁里抠金子,岂会做这等俊事?”
  顾大朋说:“那是30年前的我。人老了,也就变善了,我还能活多少年呢?”
  云凌上人哈哈大笑:“妙极了!那就把他们兄妹暂寄在你这里,过些日子我会来领。”
  两人商量已定,顾大朋吩咐下人带何家兄妹去歇息。云凌上人跟着顾大朋进了大堂。两人喝酒也许多了些,云凌上人感到眼前的一切乱转,顾大朋也有同感。两人喝了几口茶,还要再叙旧,云凌上人感到一些困意,欲睡,顾大朋连忙让人带他去歇息。大堂上剩下了顾大朋一人。他踱了几步,正沉思什么,吕文东如幽灵似地突然冒出来,吓了顾大朋一跳。
  吕文东笑道:“顾老兄,你好得意啊!”顾大朋应付道:“哪比得你风光呀。”
  “那好。”吕文东说,“你干脆入中律门吧,这是一个机会呢,千万不可错过。”
  顾大朋说:“我不想受制于人,何必强加于人呢?”
  吕文东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为了稳定武林,使每个江湖客都有安全感,你只有委屈一下喽,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坏天下事吧?”
  顾大朋恼道:“我又不无是生非,会坏什么事呢?你们无非想统霸武林而已。”
  吕文东笑道:“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你入不入伙,那就不单纯是你的事了,也有我们的份。你还是顺潮流吧,不然伏虎山庄就会灰飞烟灭,你也会尸扔荒郊,这是合不来的。”
  顾大朋知道不入伙的后果,中律门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狠爹”的,杀人不眨眼。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入了有什么好处?”
  吕文东道:“可以给你黄金百两,一招绝命剑法。”顾大朋笑道:“就一招?管用吗?”
  吕文东笑了:“这招剑法乃天下无敌剑法,一式九个变化,快如闪电,名曰‘天一血剑’,无人能破。”
  顾大朋更不信了:“既然无人能破,你们传授了别人,人家不听你们的,岂不弄巧成拙?”
  吕文东说:“那就杞人忧天了,‘天一血剑’虽然没有破法,但不等于每个会的人都能达到相同的水平,水平高的自然能消灭水平低的。中律门里的绝代剑手,相信外人是无法超过他们的。”
  顾大朋说:“你们要有所保留?”
  吕文东摇头道:“无法保留,这招剑法实在太神奇,只要稍微改动,就会面目全非,练习它要全靠悟性。悟性高者必有惊人成就。”
  顾大朋哈哈笑起来:“既然这样,你们敢保证天下人没有悟性超过你们的?”
  吕文东道:“干什么都要冒险的,有自信就行。”
  顾大朋“嗯”了一声:“每个入伙的你们都是这样拢络的?”
  吕文东笑了起来:“能得这样优待,天下也不过数人而已。你想一下,给人金子好还是从别人手里弄出来些金子好呢?入伙之人,都是要有所表示的。”
  顾大朋犹豫了好一阵子,说:“这事我想了好几天了,见面礼也准备好了,就是不忍心这样做。”
  吕文东连忙劝道:“干大事不能拘小节,为了天下武林人,牺牲朋友和义气都是值得的。”
  顾大朋道:“让我再想一下吧。你先住在我这里,明天会有结果的。”
  吕文东笑道:“如此甚好,我静听佳音。”
  顾大朋亲自安排他住下。回到自己的住处,顾大朋心里乱开了,是进还是退呢?进一步也许有光明,退一步怕无宁日了。他害怕伏虎山庄在他手里毁掉,这是不费事的,一念之差可也。他胡思乱想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又邀云凌上人喝酒。云凌上人豪爽过人,也不推辞,两人在朝阳下又展开了酒战。这次两人都留了量,没喝得东倒西歪,十分清醒。顾大朋说:“我最近买了一个‘宝贝’,你跟我看一下去吧?”
  云凌上人爽快地答应了,两人便从堂的一角下了地洞。地洞里有灯,但不太宽敞。两人走了约有数丈,见一个圆形的房间里有只大鸟,嘴红羽丽,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顾大朋说:“这鸟儿花了我三千两白银。”
  云凌上人说:“奇人应有奇物,三千两白银子对你还不是区区小数?这东西似乎不善呢。”
  顾大朋道:“大概它们对囚禁于此也感不快吧,自由自在那是多美的事呀!”
  云凌上人道:“那你为何不放它出去呢?”
  顾大朋摇头笑道:“玩鸟的人是以此为乐的,正象捕鱼人不会放生一样。我对鸟儿是不同情的。”
  云凌上人走上前去,用手摸了一下鸟的羽毛,鸟儿顿时连连展翅,如孔雀开屏。云凌上人颇觉有趣,不由逗了一会儿呆鸟。
  从地洞里上来。云凌上人忽觉身子发软,头发轻,浑身无力,口干舌燥,顿时大惊,这不是中毒的征兆吗?他连忙目视顾大朋,眼含怒意。顾大朋连忙跳开去,虎伤威犹在。
  “你暗算了我?”云凌上人羞恨交集,以他的身分与见识,遭人耍弄,实在没由来。
  顾大朋嘿嘿一笑:“你不认得那鸟吗?”
  “那扇毛畜生?”云凌上人问,“我中了它身上的毒?”
  顾大朋说:“不错,它身上的毒烈着呢。”
  云凌上人霎时想起一种鸟来,生在南海,食蛇为生,其名“禅鸟”,羽毒无比,最可恶处,是中毒之人浑身无力,欲死不生,武功再高也奈何它不得,没有解药半月内必死。他冷冷地盯了顾大朋一阵,顾大朋感到后脊发凉,仿佛有只怪手伸向了他。
  “你为何要暗算我?”云凌上人大声厉问。
  顾大朋一副受害人的模样,说:“我是没法子的。不过也不算害你,中律门会要你的,他们很想得到你的帮助,你会在中律门飞黄腾达的,那里有美人加美酒。”
  云凌上人冷然道:“我们一来你就打了主意,对吗?”
  顾大朋说:“原先我并没打你的主意,有他们两人就足够了。打你的主意还是今天早上的事,别怪我吧。”
  云凌上人难过地笑道:“几十年相交,换来一场陷害。好,好啊!”他内心悔极了,真是大意失荆州,一生的名誉付与了流水,这太残酷了。他恨得两眼起火,双手冰凉。
  “你不为以后想一想吗?”云凌上人恨声道。
  顾大朋说:“我并不先过以后的生活,目前的难关现在就得度,顾不了那么多。”
  这时,吕文东走了过来,笑道:“云凌上人,这可委屈了你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好久没有相见了吧?”
  云凌上人差点气死,自己是何等样人!毁在他们手里实在不公平啊!
  他冷“哼”了一声:“我们这样相见,你觉得自己很光彩是吗?胜了当今武林其中一大高手。”
  吕文东连忙摇头说:“上人错解了我的意思,很惭愧,目前我们只能这样请你到中律门一走。”
  “仅仅是一走吗?”云凌上人冷笑道。
  吕文东一笑:“上人是明白人,何需言明呢?中律门广大之初,需要您这样的高人。”
  云凌身体乏力,使不出手段,心中虽恨也无可奈何,他长叹了一声:“看来我是无法拒绝你了?”
  吕文东笑道:“上人根本无须拒绝我,中律门是块福地,我相信你会如鱼得水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你应该明白的。”云凌上人愤然道。
  吕文东哈哈一笑:“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你不会否认人会变化的吧?”
  “我能变化吗?”云凌上人一脸冷蔑之色。
  “能的。”吕文东自信地说,“金也纯也,火能炼它;水也静也,火能沸它。没有不能改变的东西。”
  云凌上人泄了一口气,问:“他们两个,你们打算怎么办?”吕文东笑道:“自然和你一道去中律门,我们也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兄妹就会成为绝代高手。你也会惊心的。”
  云凌上人老眼有些潮湿,伤心不已,快老之时受制于人,这是何等的丧气啊!大江大河行过多少次,怎么也没料到会在阴沟里翻船,这般悔恨呀,能一直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去。他呆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好顺其自然。他做梦也料不到的是,何家兄妹因之被掀进了苦难的深渊。他们若能预知将来的命运,兄妹两人是绝对没有勇气活下去了,银河之水也难以洗去他们心头的耻辱。万般事,总难料,亦难定,他们就糊里糊涂走了下去,这是天大的不幸还是人生和转折呢?他们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顾大朋让人把他们兄妹带过来,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们的头脑之“简单”,正常人是无法设想的,有时他们也会有些聪明的举动,但与呆本相比,所占的比例少得可怜。
  云凌上人冲他俩苦笑了一下,心中难过,倍觉他们兄妹可怜,亦觉自己对不起他们,若自己不想扔掉累赘,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呢?他低沉地说:“中律门要请我们去呢,就走吧。”
  何家兄妹无任何表示,他们的大脑里也许没有动静,潜意识里也许有要走的指令,那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
  吕文东冲顾大朋哈哈一笑:“你是有功的,这些归你了。”他扔给顾大朋一个黄包,沉甸甸的。
  顾大朋取开黄包,里面正是动人的黄金和令人发指的“天一血剑”剑招,他乐得顿时脸上开花。
  云凌上人仿佛被狗咬了一口,脸沉如水。
  吕文东朝云凌上人客气地做了一个手势,说:“上人,你先请。”
  云凌上人“哼”了一声,举步便走,何家兄妹随后而行。吕文东得意地咂吧了一下嘴,摇身摆脑地跟在后头。
  出了山庄往西行,走了约有十几里路,碰上来接吕文东的大车。吕文东乐哈哈地叫了一声,大车停下了。他冲马车夫说:“好运气,往回走吧!”大车立刻调过头去。
  “上人,请上车吧!”吕文东笑嘻嘻地说。
  云凌上人确实也累了,只好以车代步,爬上车去。他坐好了,冲何家兄妹招了一下手,兄妹俩也上了车。云凌上人这时忽地感到自己老了,没有了武功自己也这般弱呀!他真正成了一位老人。吕文东满意地一点头,马车夫长鞭一甩,“叭”地一声脆响,大车颠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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