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田武师丧命凶锋 红英女伤心家难
 
2023-07-15 13:59:51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众客方是一惊,就见板帘一启,蹿进个头绾双鬟的女孩儿,浑身劲装,手提一把雁翎长刀,小脸儿气得绯红,叫道:“那个是会耍索鞭的王八?快滚出来,拚个你死我活!”田武师一看,却是红英,蛾眉剔起,英气勃勃,不由又气又笑,喝道:“众伯叔都在这里,你这疯妮子,还不退去!”

  原来红英方与众姨娘、陈敬等饮宴,行起酒令,输了几杯,正没好气。偏搭着陈敬一见红英,十分爱慕,未免眼神儿多膘了几下,在席上斟杯劝酒,又去殷勤他。哪知他那副尊容,红英眼角儿也不理他,只觉厌气得紧,正鼓着腮帮儿推酒,便听得前院斗将起来。少时快嘴的仆妇们一起起传报,红英虽听不甚睐亮,约摸着是有人显本领找岔儿,他便顿时大怒,提刀跑来。

  当时众客中便有武师老友见过红英的,便笑着将这段事与他说知,他方将眼皮一闪动,唾道:“且便宜这厮。”这当儿内院仆妇也便赶来,笑吟吟将红英挽入。众客都赞道:“真是有虎父必有虎女。田兄且自开怀,那姓曹的也不过吹气冒泡罢了,一月后再见,哪个还怕他不成?”武师果然鼓起兴来,大家觥筹交错,直吃至夜深后,方才罢戏送客。接连着便是各处谢寿,又应酬了十余日。

  田武师家居以来,本以酒色为事,这一有喜庆事儿,不消说众姨娘都争妍斗媚,扎括的狐狸精似的,武师年老风骚,又趁着一团高兴,百忙中都须点级点级,见个意思,因此闹的十分惫倦,终日只痛饮酣睡,便连家事都懒去问,早将曾保一番话抛在脑后。原来习武功的人,最忌衽席间没巴鼻,不然田武师也是铁铮铮汉子,怎会遭人毒手呢?

  这当儿陈敬闲着没事,只与红英厮混,较练些拳棒。好在他天生柔韧性儿,百依百随,红英只当他作玩意儿,有时性起,粉拳儿如擂鼓一般在陈敬脊梁上砰砰的响,陈敬还乐的甚么似的。他有时嘴唇未动,陈敬已老早的将他所欲之物献将上来。女孩儿心性,哪里禁得邓小闲三字,便渐渐混熟,不甚厌恶他了。

  转眼间又过了十余日,这日晚饭后,武师与众姨娘方在闲坐,只见一头鼠儿慢条厮理的步入室内,睁这胡椒似的黑荧荧小眼,向武师舐嘴拱爪,仿佛左右无人光景。武师老大不自在,一跺脚,鼠儿跑去。武师猛然有触,屈指一算,去寿日恰好一月,顿时心头一个疙疸,究竟自恃本领,便暗作准备。这夜便携剑独宿书室,三更时分,静悄悄没甚动静,方要灭烛就寝,忽见跨院马厩中,红光一望,焰腾腾烧起。

  武师大怒,提剑奔出,便听得家人乱嘁,厩房上有人,急忙一闪,果见黑魆越站定一条汉子,武师随手掏镖打去,“噗”的声倒而复起,竟是个草人儿。武师刚说声不好,急一腾身,只听得背后大喝道:“姓田的,哪里走?”哗啦一响,索鞭着地扫来,正是曾保。武师一跃躲开,急翻身挺剑便刺。刚走了两个照面,只听一阵胡哨,由后院中吹来,火把齐明,人声乱喊,便有三四个健贼,飞登厅脊,一面瞭远,一面喝道:“休要失掉了这女娃子!”

  田武师大怒,一面抵敌一面一镖飞去,应声打落一贼。无奈曾保这条索鞭,使开来如怪蟒盘旋,丝毫不让,饶是武师这等剑术,竟堪堪招架不来。不由把心一横,将生平技俩使出,两个往往来未,吆吆喝喝,一场好杀。正是:剑光到处鬼神愁,鞭影飞时山岳动。两人酬斗百十回合,武师一来年老气衰,二来惦念红英,势难兼顾,只急得心忙意乱。那曾保却着着遥紧,忽的用了个霜猿叫月式,一抖鞭直指半空,趁势儿飞身上屋。

  武师大喝:“哪里走?”一矬身挺剑跃起,双足尚未着瓦,曾保手势一回掣,“刷”的声金指鞭头直奔武师脑门。武师忙一闪身,顿时左额粉碎,大叫跌落,自刎而死。这里群贼趁势大呼,忙拥曾保直入各室,翻箱倒箧,尽力子抢将起来。可怜这群姨娘,也有晚妆才罢的,也有赤条条已入鸳衾的,都吓得刺蜩一般,缩藏不迭。这当儿彪形大汉晃来晃去,或摸个卧鱼儿,或揭个干锅儿,(俗请掀衾落也。)好不写意。且喜曾保还守淫戒,虎也似镇住众人,只将金珠宝物捆缚了呼啸而去。

  这里田家人众方才慢慢聚拢来,乱成一团,百忙中却不见红英并陈敬。众姨娘一群没脚蟹,哪有主意?吵过一阵,只得一面遣人报案,并收殓武师,一面分头去寻红英等。众姨娘不知怎的,趁势儿大家嘁喳一回,登时掩了中门,将贼拿不尽的细软银两等物,大把小掳的分藏在自己箱笼中,也没空颠斤播两,一五一十的匀分,不过气力大心眼快的,多得些罢了。

  这么一来,竟将田武师一生积蓄,扫地无余。直乱至天光大亮,众姨娘方各草草梳洗,专待消息,许多芳心中,各含思想,便如将散的梁燕,看了这香泥巢,哪里在意?倒七言八语价将主人这段祸事作了谈柄。有的道:“我只听一声杀喊,两手抱着腿,休想移动半步。真还亏红英丫头,(口吻立改,是此辈情态。)竟拎起刀窜了出去,便听得陈家那孩子也嚷着追去,(旁面补笔不可少。)以后我便吓昏,任甚么不知道了。”

  便有一个撇嘴道:“罢哟!你平时那股浪性儿呢,怎的不施展施展?说起话来梆梆的,挑着眉毛,乌眼鸡一般,在主人跟前讲今比古,又是什么谢小娥也是个人咧,盗听门戏里的陈夫人没志气咧,常恨没事儿,淹没了你的能为,怎的事到临头,一般也吓的那种腔调儿?”两个越说越岔,都有些红头涨脸,便有解和的道:“呵唷唷,你两个莫浪声颡,这将散的筵席,还吵个甚么味儿?”便指着一个白胖姨娘,拍手笑道:“你看总是人家这身膘头儿镇得住人。我当时藏在床后帏内偷眼外望,只见他白羊似的,正在抓了一条裤没命的向腿上套,哪知两条玉柱似的腿,只管向一支裤脚里伸。正在掀起粉团似的屁股,早闯进一个黑麻大汉,不容分说,伸……。”

  正说到这里,那胖姨娘又气又笑,冷不妨扑上去,顿时将打趣他的那人压在榻上,道:“我问你这张嘴,该撕多少?”那人一面笑喘,一面还大声接说道:“伸伸……伸出蒲扇似的手,摸到滑溜溜的地方,笑得弥勒佛一般了。”众姨娘不由都大笑,一阵莺娇燕诧。正这当儿,却听前厅人声喧动,方要去看,就见红英额发四垂,双眉直竖,花颜惨变,咬得牙格格怪响,飞风似抢将进来。后随陈敬大踏步走入,左腮间一处刃伤,鲜血模糊,右手执齐眉铁棍,左手替红英拎了雁翎长刀,急喘喘眼张失落,喊道:“事已如此,且慢作区处,红英妹须保重身体要紧。”后面夹七杂八,便是去追寻的人,在十余里远近双树浦地面恰好相遇。

  原来事将起的当儿。红英尚未就寝,恰好陈敬因日间输与他两盘棋,脊背上挨了几捶,有些不服气,便悄悄踅进内院,挑起战来。这时红英晚妆已卸,只着身短衣裤,用黄丝线结那雁翎刀上的靶穗儿,忽见陈敬猴着脸进来,便笑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说者一个欠伸,向床阑一靠,杏眼微饧,嘟念道:“我要困了;莫只管缠账。”当不得陈敬扭股糖似的挨上身,拉住他手,拽了起来,于是两人重复对局。

  刚落了几个子,正在凝神,忽听前院内武师大喝,红英最是机警,忙道声不好,百忙中先拎起长刀,刚要跳出,就见飕飕飕四五个大汉,跳入院内,各执兵刃,凶神也似向各室乱闯,屋上还有人指挥喝令。红英大惊,再看陈敬,早抢起床畔一根齐眉棍,向红英一使眼色,红英会意,一面噗一口将灯吹灭,随手提起棋盘,向迎门一贼打来。那贼方东张西望,冷不防着了一下,顿时跌倒。众贼方在一怔,屋上大喊道:“小心着来风。”就这声里红英一个狮子滚球式着地卷出,舞起长刀,向众贼便斫。

  陈敬趁势用棍端一点地,跃到院内,风也似挥棍向众贼下路便扫。众贼一声喊,团团围着,红英一口刀上下翻飞,十分骁勇。陈敬那敢离他寸步,一面招架敌人,一面窥定他脚踪,风车儿般随他旋转。少时,一贼觑红英刚一转身,急挺刀朝后心便刺。说时迟,那时快,却被陈敬一眼望见,当时情急勇生,尽力子用棍一挑,那刀“当”的声,刀势反飞,将那贼倒震了个躘踵。不想刀锋一偏,却划在自己左腮上。当时只顾红英,哪里觉痛,只奋勇前后招架。

  众贼兵器风片般打来,红英一刀斫空,几乎扑跌,却被陈敬一把拖住,趁势一条棍直起直落,荡开一角,领红英跃上屋,意欲跳落后院。足方站稳,早有瞭远之贼横刀截住。说也奇怪,陈敬本来武艺平平,此时为护红英,竟锐不可当,顿时飞起一脚,踢落那贼,与红英一跃而下,就后垣外蹿出,一气儿跑了十余里,业已神疲力尽,不由呵唷一声,撒手扔棍,翻身栽到。红英大惊,一点芳心中痛感交并,只觉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股脑儿堆上来,不由红泪涔涔,香躯一软,坐下就哭。

  摸了摸陈敬胸口,尚自突突乱跳,忙扶起他的头,置在自己膝上,一面揣摸胸腹,一面附耳微微呼唤。这当儿四野静悄,微风徐拂,这一对痴男女,就此时情况而论,谁说不是高尚爱情?若能始终不渝,这侠士美人一番佳话,岂不甚妙。那知爱缘从此生,孽缘亦从此起,读者且向后瞧罢,这情海风波,真是不可测的。闲话少叙,且说红英呼唤良久,陈敬悠悠甦转,只觉鼻孔间口脂甜馥,吹气如兰,一挺脖竟贴着红英香腮。红英觉他腮上粘冷血腥,惊道:“难道你受了伤么?”

  陈敬这当儿被他柔意熨贴,早将生死都置度外,何况痛疼?便应道:“不妨事的。”说罢一翻身爬起,恨道:“只苦我们气力有限,只得逃出暂避风头。我想田伯伯久经大敌,虽当不得他们人多,料必设法脱身,不会有危险的。这会子你如拚杀转去,反使他老人家势难兼顾。”红英究竟是闺中女孩子,心目中只知其父是盖世英雄,哪里想到别的。当时听陈一番话甚是有理,又加以力战之后,筋骨弛懈,不由软洋洋坐下来,挥泪不止。陈敬趁势儿加意劝慰,越说越亲热,都是连皮带骨的筋节儿。

  红英感动非常,便拉住陈敬靠身而坐,输贴贴有心于他了。直至天光渐亮,方起身急寻归路。行不多时,恰好与追寻的人相遇,红英陡闻武师噩耗,大痛一番,愤气填胸,所以飞也似与大家赶到家。当时红英检视一番,见那编菅满庭,箱箧狼藉,好不伤心,复到武师灵前痛哭一回。当时田家人有偷着曾保的,述出与武师寻仇情形,只气得红英大骂不已,众姨娘也只得愁眉泪眼,敷衍一阵,都冷冷的转回己房。

  这时田家俨如失王的群蜂,整日价乱哄,全没些统摄。武师既死掉,便有田姓族中没行止的人,垂涎这分家产,穿梭往来窥伺,甚么族伯叔咧,族婶姆咧,里里外外,好不热闹,尽着苦肚皮吃下去,还不算,还要丢眉扯眼,动不动摆起主人架子,将田家奴仆呼来喝去,眼丝不见,什物衣服等类掖藏起不知多少。红英看在眼里,好不气恼,便暗暗留神。

  一日合当出笑话,有一个族中婆娘,偷了两匹白绸,并在某姨娘褥底,摸出件赤溜溜颜色柔中带刚的东西,有三四寸来长,酒杯粗细,颠在手内,好不渗人。这婆娘是乡下妈子,没见过这假人事儿,以为是个稀罕宝物,当时毛手毛脚,先把来揣在怀内,只是这两匹大绸卷没法摆布。寻思一回,忽得一计,便打开绸卷缠向腰间,又恐腰肢太榔槺了,被人看破,便索性解开裤,如用月布似的,兜上勒下,束于胯下,摸着平铺铺好不舒齐。忽一整裹衣襟,怀中人事儿脱出,恰好庭中有人走动,这婆娘着慌,便就势将人事儿宕悠悠系在胯下绸上,然后舒眉展眼,没事人似的走出。却是腰胯之间,究竟是租壮异常,何况红英并众姨娘都有心侦查,当时大家一挤眼,只推与他顽笑,哄一声众手齐上,顿时将他裤儿拉脱,这雅观的物件累垂露出。

  众人眼光一亮,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由都拍手大笑。这婆娘脸涨飞红,忙老着脸跑去,从此张扬开,田族人众竟有好些日子蔫蔫的。其中趁势儿却活脱了个泼皮武生员,浑名叫滚刀筋,生得长膊细腰,袅项尖头,见人一就牙,和气不过,其实哈着腰儿,眯着眼儿,翘着短须儿,满肚皮是机诈,就如捕蝉螳螂耍肆搏一般。这当儿得此机会,便把偷绸事作个由头,竟邀了几个同党,仗义大言,赶掉这干族众,他便走动起来。

  久而久之,有两个姨娘竟被他勾搭上,不消说在红英面前,说话三分相。滚刀筋又施展出笼络能为,不多日田宅人众,以及田族人等都捧起他来。及至田武师丧葬有期,例应继嗣,便由族长建议,欲继滚刀筋的儿子。至于这族长为甚替滚刀筋作这锅热饭,明人不用细讲,自然是孔方老哥在那里说话了。

  大势既成,他却又拿起腔调,仿佛近来举总统一般,让再让三,然后万不得已,始允继嗣。红英一干人都被瞒在鼓里,他却一节节试步而进,料理起田宅家政,借预备丧葬为名,暗中侵蚀起,不知其数,又一面与那两姨娘定下奸计,只待丧事闹忙中行事。到了武师发殡之期,果然也丰盛异常,一切繁文缛仪,应有尽有。嗣子匍匈灵前,正在干哭的当儿,这时已将夜半,尚在满庭灯火,红英正有些疲倦,方坐在灵帏后伤心,只见一个仆妇慌张张走来,附着红英耳朵嘁喳了一阵,顿时将红英惊得直立起来。

  正是:狐鼠弄人方肆扰,燕莺无主又翻飞。

  欲知端的为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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