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回 娈童瘵疾葬义地 仙娘邪念引灵狐
 
2023-07-20 18:51:48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金奎方要掠裤登榻,忽见仙仙从朦胧中反身向里,被儿一漾之间,已有一股甜细细幽香溢出。原来仙仙天生妖艳,他肌肤间有一种天然香气,非兰非麝,是为肌香。世界上原有这种尤物,并非作者信口开河。当日李笠翁很讲房术,他曾评论过妇女肌香,种种不同,却和面孔丑俊没关系。大约百人中,难得一个有肌香的;凡有肌香的,一定妖媚,即使是中下姿色,他眉梢眼角必另有一番说不出的特别情致,这便叫作媚气。擅此气的,定能颠倒男子,至于姿色,就在不论之列了,所以古今著名的尤物,不必都似画中人。

  唐人诗道:“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虽是宫阃怨嫉口吻,安知不是自恨没生得天然肌香呢!如既有肌香媚气,又复美丽,便可称十全尤物了。所以将来朱仙娘能倾倒一时,引出一场浩劫,倒应了叔向之母那句话:“有甚美者,必有甚恶了”。闲话少说,且说金奎当时淫兴大动,便悄悄登榻歪倒,一面方要不作人样,忽听室外似乎有人走动。金奎大惊,只得跳下榻,百忙中隐身房门之后,便听得一人道:“人不作好事,将来总须短命,再不得好死的!”

  金奎大骇,只疑是自己事泄。却又闻得一人唾道:“只见活人受罪,谁见死鬼扛枷。你输了几个钱,便这等急不赤的。”金奎偷从门缝望去,却是两个仆妇摸来就窗根下解小手儿。金奎心下少安,恨不得他两人一下子溺完了意去。那知两人偏不慌忙,一面解手,一面低低细语。一个道:“俺就恨小菱那妮子,鸡精似的,一上场就是他赢。今天咱合伙摆布他,俺暗自与你牌吃,你道好么?”

  那一个笑道:“你真是说嘴打嘴!你方才说俺不作好事,你这份安心莫非是好事么?”一个笑道:“偶然弄一遭儿也使得的。”金奎听了,方在好笑,只听一人道:“唷,怎的这房门还虚掩着,莫非朱佩不在房内么?咱进去看看。”金奎大惊之间,却闻那一人道:“快去吧,小菱还等来牌哩。”于是逡巡而去。这里金奎惊定,也不怠慢,仍然匆匆登榻。那仙仙那知就里?自然被金奎欺负一阵,竟直至金奎药力都尽,两人方相抱软语。原来朱佩傍晚时偶然踅出,却被人拉去吃酒,竟狗也似的醉倒主人家,却暗含着被金奎掠了俏去。从此仙仙越发放荡,日日撮弄金奎。为日不久,便和那妾打开窗户说亮话,三个人彼此无忌。有时节兴之所至,便闹个联床大会,往往通宵淫乐。

  俗语说的好:“漏眼滴尽海水。”金奎虽然精壮,怎敌得双斧斫伐?不消两月,业已虚损不过,只是虚阳相火越发鼓动。一晚上微雨初过,新凉中人,金奎和那妾狂罢一度,只觉还不足意。恰好仙仙敞披衫儿,歪梳扁髻,戴一朵四季海棠粉淡淡鲜花儿,赤着雪也似的身体,笑吟吟踅近前道:“今晚却凉爽得很。”说着一抬腿,扬起只小脚,回眸笑道:“你看俺这双鞋子可还能踏雨么?”那天踏到青苔地里,沾污了一块哩。”(绝世美人耶?罗刹变相耶?大智慧人,自能觉悟。)金奎一见,如何当得?顿时拉他并坐,却仔细端详。于是将仙仙抱置于榻,又复竭力狂逞,须臾之间,竟自精如泉涌。

  亏得那妾识窍,连忙从旁抱紧他,竭力度气,方才止泄。金奎疲倦得便似一堆泥咧,方勉强坐起要穿衣裤,忽的一股尖风从窗隙吹入,直达后脊,金奎一个寒噤,满身起栗。当时也不觉得,次日忽觉小肚连下部冰也似的冷,并且虚痛异常;更奇的是下体暴缩,并且是只顾向小肚内抽。不消半日,竟抛了牡丹花下,和风流鬼作队去咧。(该死。)仙仙和那妾自有一番伤感,便厚具棺殓,将金奎埋入那片义地。

  仙仙乍失掉如意君,花前月下,好不伤惋!虽有朱佩暂慰寂寥,究竟情思萦转,睡梦难忘。那妾究竟老气些,又有家事忙碌,倒不似仙仙只管思念那档子事。一日节近中元,阴沉沉天色,凉渗渗秋风,各家祭墓萧鼓相续不断。这日仙仙和那妾从一贯墓所祭罢踅回,路经那义地,只见曼草萦径,拱木敛云,一望金奎那墓,业已被狐兔穴了几处窟窿。距墓不远还有座三尺来高的小丛祠,祠超上横凿“大仙庙”三字。仙仙触境伤怀,不由泪落。正在那里徘徊,不忍速去,只听那妾惊唤道:“唷,姑娘咱快去罢,这所在不好价!”说罢拖了仙仙一径踅转。

  当晚仙仙香衾独拥,展转不寐,魂梦颠倒中,便似和金奎绸缪一般,及至醒来,越发感念。次日便置备香楮,要和那妾到金奎墓前焚祭一番。那妾道:“那所在阴渗渗的,怪怕人的。昨天俺踅到墓后,忽仿佛有人拉俺衣襟,并且深草中有个大棒槌似的花狐尾巴一晃不见。俺曾听金奎说过,那所在很不干净,往往夜静了便有鬼火儿狐火儿。便是赌棍向铁头,就常到那里去受数,(照应前文。)如今却疯的人事不懂,大把价吃屎尿,将他儿子几乎掐死,捉住他老婆,弄块长石头只管往不便处塞。你看那小庙儿,便盖得尴尬。姑娘你小人儿家,心魄不结实,依我看,连你也不必去。”

  仙仙听了,那里肯罢?又自恃会些武艺,便跺脚道:“你不去便罢,快闭了你那张淡嘴!”那妾笑道:“呵唷,姑娘又使性咧。既如此,你晚半晌儿悄悄自去罢。”仙仙一鼓俊眼道:“为什么呢?”那妾笑道:“傻姑娘,可怎么好你?难道你不听得近来咱族人们七嘴八舌么?向金奎墓上去须悄静些方好。”仙仙怒唾道:“俺虽是女子,就不会自蝎蝎螫螯的,好丑俺自带着,干别人鸟事?没的扯淡一大堆!只要俺有本领,就是闹翻襄阳城谁也管俺不得哩。”(口气已自有异。)那妾知他是风火性儿,便道:“如今纸锞儿还没叠好,弄清爽了,也就到下半晌咧。”于是两人坐下来,一面叠纸锞,一面闲话。仙仙性儿急,刚叠得两个,业已不耐。那妾笑道:“好姑娘,别怄我咧。别看你抡枪舞剑机伶煞个人,这细活儿便不成功咧。”

  仙仙不服气,忙又叠一个,不想手指略用劲,“哧”一声撕掉一角,招得那妾笑不可仰。正这当儿,只见一仆妇踅进,向那妾道:“大相公(指朱佩。)请您哩。”那妾笑道:“哦,是咧,准是置备喜事定礼哩。”仙仙道:“俺听说王家那女儿倒好个长相儿,为甚的到处提亲都不成功,倒应了俗语说的‘串八家子不下驴’咧?”那妾道:“谁说不是呢!人家长的白白致致,胖胖大大,就是两只脚欠收拾些,走起路来咕咚咚,有些像山汉似的——其实也不算褒绽哩。(略逗下文。从两人闲话叙出朱佩定亲,省笔之法。)这头亲近来方说定。”说着一径踅去,良久方回。

  这一耽搁,直至日色大西方才叠完纸锞。仙仙便用提笼装了,悄悄由后门小径竟赴墓所。一路上经过一片野塘岸,只见疏林落日,十分萧瑟,那远远暮霭业已霏微徐起。仙仙没心赏玩,直赴金奎墓前,焚化香楮,恓惶惶落下几点珠泪,回思前情,甚是恋恋,不由痴怔怔立了半晌。信步踅到那丛祠边,又顿时起阵怪想,暗道:“俺小时节听人说古迹儿,说起狐仙不是标致少年,便是白胡儿老头子;若是母狐仙,一定是天女模样儿。更说是他那张嘴可以倒转来,当那话儿用,吸人精髓,真真作怪的紧!这小庙中狐仙可不知是公是母?什么样儿?”想得无端无绪,竟对那丛祠吃吃憨笑。

  看官须知:凡狐鬼等物惯能凑人邪念,乘虚而入,所谓以邪招邪。若你方寸中直然没这档子事,那邪物再不会侵入的。又有一说:凡招邪的人,是生有邪骨,气机所感,方能中邪。作者初时一百个不信此理,以为同此一副骸骨,还有什么邪骨呢?不想往年拳众之乱,作者目击一事,方知邪骨之说真真不虚。因作者那时还抱着死书本子作秀才营生,同学有周、谢、张三君,都是觥觥少年,大家说起拳众,甚是热闹,趁兴儿便商量试一下子玩玩。恰好厨夫某人会那邪咒儿,不断地装模作样,每次下神,不是猪八戒便是什么打虎武松,大家都晓得的。便硬掐脖问他咒语。原来是稀松平常常的“观世音菩萨”五字,和“哈唵叭哒吽”五字,真言也差不多。

  厨夫道:“焚香之后,须正立合眼,秉念存想,默念那五字,神就来咧。”大家听了,便如法而行。直待半个时辰,周、谢两君果然实拍拍躺跌在地,并且战战然屈伸两臂,骨节儿“格巴巴”山响,咬牙闭目,似乎浑身都是劲,就是站不起来。不消说,更报不出神名儿来咧。作者和张君直站的脚根生痛,通也没事,便躲过一旁,看那厨夫跳猴戏。这时作者和张君都站在厅门外,只见厨夫稍为凝立,忽的跌倒,两臂一伸,顷刻跃起,那面孔顿时没血色,合着两眼狂舞大叫道:“吾乃猪八戒是也!”

  此时张君笑得肚痛,不由打诨道:“你家猴儿哥哥那里去了?”一言未尽,那厨夫“嗖”的声一个箭步,向张君劈面一拳,幸得作者赶快拖过张君,那拳“啪”的声打中门框,很有气力。当时大家笑过一场,也便去开,周,谢两人却好事不过,定要学学。不消三两日,也竟如厨夫一般,两人竟得起意来。这时邻县方铺设很大神坛,两人竟混在里面胡闹。及至拳乱平,两人都没得好结果:周君被教民仇杀掉,家产也充公,赔教民损失;谢君虽没死,却疯颠了好几年,归根儿跳了河咧。今张君累年遨游军界警界,颇称得意,近且为川中某邑令绾符栽花,颇颇不恶。作者虽顶没出息,然布衣蔬食,累经丧乱,穷骨犹在,揆昔人知足知止之义,也算罢了。这总得说是身上没那根邪骨咧。

  且说仙仙证立良久,只见祠前树上一个花项雀儿只管向他乱噪,“咕咭”一声,屙下一堆白粪。仙仙唾一口,随手拾石子打去。只听深树中一声笑,突的闪出个双髻小童,那光景只有十二三岁,模样儿便如女孩,青头皮衬着俊庞儿,甚是可爱。仙仙方在呆望,他已笑嘻嘻跳到跟前道:“你不是朱家姑娘么?亏得我方才没骂出来。这雀儿是俺喂的,你却给俺弄飞咧。”说着眼儿一瞟。仙仙顿时觉心中喜爱他,便道:“这不打紧,等俺买两个赔你。你是村中人么?为甚不跟着你妈妈,一个人儿猴在这里不害怕么?”

  小童拍手道:“你娇滴滴姑娘家都不害怕,俺一个男汉子便害怕么?俺便是前村人,你若害怕,俺顺便送你到家何如?”说罢,竟跳钻钻蹭近前,握住仙仙手儿,笑脸一扬,便有一阵异味香气从他衣领中发出。(伏线。)仙仙猛闻此香,不由神思一荡,便趁势道:“既如此,咱们便去。”说着拈香唾给他黏黏余发,仔细一看他面孔,真个娇嫩得吹弹得破,因随手一抹他腮儿道:“兄弟,你姓什么呢?怎的在俺村中一向不曾见你呢?”小童道:“俺姓胡,移居前村没多几日,所以阿姊不曾见过。”两人一面说笑,一面拔步。

  那小童偏又作怪,握住仙仙的手,时时用小指偷搔手腕。仙仙暗笑道:“这猴儿难道就思量那事儿么?”便不去理他。逡巡间,已到野塘岸边,那塘岸窄径,仅能容一人。两人前后厮趁方踅到岸中间,小童忽骂道:“是那个挨刀的使促狭?为何掘断一段!”仙仙一望,果然掘断五六尺长,塘水至此也便漫漶四溢。便道:“这定是罾鱼的人偷扒的,咱怎样过去呢?”

  小童笑道:“等我驮你过去罢。”仙仙笑道:“你要驮我,咱都要洗澡儿咧。”小童道:“阿姊不晓得,俺是很有气力的。您不信,咱便试一下。”于是将身一蹲,两手掐腰,很有个样儿。仙仙笑着扑上他背,以为他定然跌倒,那知他身儿一长,轻松松站将起来。仙仙诧笑中竭力下压,小童笑道:“没事没事,俺是习过武艺的,有的是劲头儿。”仙仙听了,越发惊喜,便道:“天色将晚,咱快去罢。”小童一听,忽又将仙仙放落道:“俺这鞋裤一下水便湿污咧,好在这里没人,等俺脱掉他。”说着面向仙仙,公然脱光。

  仙仙初时还没理会,既至他挺然站起,仙仙一眼膘到他身上,不由惊得芳心乱跳,暗道:“这猴儿好作怪,却如此的大人相!俺向来不曾见他,莫非是左近村中的人么?”想得怔怔的,不由踅近小意,方笑吟吟的一咽香唾,小童已蹲转身躯。仙仙身不由己,扑抱他背,双腿一拳,那小童两手回撮,已搭在仙仙臀股之间。仙仙顿时觉一股媚思直钻心房,不由抱紧他脖儿,附耳轻笑道:“兄弟,你一直驮俺家去罢。”

  小童一回头,两张口儿凑个正着,不消说顿时合成个“吕”字,但闻“喷喷”两声响,仙仙“格格”地笑道:“小猴儿快去罢,倘有人撞将来,什么样儿呢!”小童道:“不打紧,俺是孩儿家,没人打俺光屁股。”一面说笑,竟自涉水而过。仙仙跳下地,方想和他兜搭,只见小童更不再穿鞋裤,直奔岔路,却回头笑道:“阿姊,你自去罢,咱们晚上再见!”正说着,暮风一起,树叶飒飒,小童影儿一晃,业已没入草树中,望得仙仙痴痴怔怔。及至自己踅到家,业已掌灯时分,恰值朱佩正和那妾商量择日迎娶之事。仙仙说起路遇胡家小童,朱佩诧异道:“前村没姓胡的呀!或是新搬来也是有的。”三人闲话一回,各自归寝。

  仙仙就枕,刚一朦胧,便见那小童赤条条偎进被里,一言不发。仙仙想要开言,无奈口如噤住,只得任其所为,闹得仙仙痴痴迷迷,却是口噤体酥,言动不得。直厮并两个更次,那小童方嘻笑而去,这里仙仙也便倏如梦醒。如此两三夜,那小童却笑道:“俺本是通灵天狐,合当混世,和你甚有缘法,与你交好,甚是有益于你。后日自知,今却不可泄漏。”说罢含住仙仙香吻,度了一口气。仙仙顿时言动如常,一问他缘法之故,小童只笑而不语。

  这时两人正相抱款洽,仙仙无意中笑道:“都是俺那天想念金奎,给他上墓,却招得你来歪厮缠。”小童笑道:“你想念他么?你且合合眼。”仙仙星眸略闭之间,但听小童道:“你看俺是那个?”仙仙睁眼一看,几乎吓得怪叫:原来怀中所抱的就是金奎!一瞬之间,又复了小童样儿。仙仙道:“吓煞人!你这样作怪,不有害于俺么?”说着竟怕将起来。

  小童忙偎慰道:“俺说的有益于你哩,难道你体验不出近些日你精神转旺,那脸上颜色越发似新开花儿么?但看你快活当儿,元精要泄,俺便停顿,便可知俺无害于你了。岂但无害,俺还当教给你许多受用法并种种法术哩。”仙仙听了,不由欢喜,却也不敢深问。从此小童每来,时换形貌,或作老翁,或作壮夫;或顶冠束带,居然是位宰官;或全身甲胄,顷刻又作将军。(真将军、宰官亦当作如是观,无非梦幻而已。)最奇怪的是能变女人,依然男具。

  仙仙笑道:“你这倒似个阴阳人哩。”小童笑道:“不要忙,你总有遇着时。”(伏线。)仙仙听了,也不在意。于是小童便教给他许多媚术,无非是内视填肌并采补鏖战之法。仙仙依法修习,果然妙不可言,交媾之后,不但绝不疲倦,并且气力转增。十余日后,仙仙方想叩问他别的法术,不想那妾见仙仙精神有异,并房中往往有嬉笑之声,好不诧异。一日夜里,那妾暗暗留神,悄踅向仙仙窗外一张,不由大惊,竟软了腿儿,移动不得。

  正是:妖由邪召亦天意,劫当运会岂人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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