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千里访仇踪
2025-03-28 21:35:22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场事出过之后,邱雁南受伤很重,伙计们伤痕略轻的聚拢来保护着镖头,到秋林荡先行落店。邱雁南受伤很重,趟子手张守义因为已经到了这般结果,也不肯再说抱怨的话了,只好先设法给镖头,给伙计们治疗伤痕,邱雁南因为自己找的这场杀身大祸,事后是一语不发。
可是事出意外,到了晚间,三更左右,这秋林荡镇甸上,一阵人喊马嘶。趟子手张守义正守着镖头邱雁南,忽然门开后,闪进一人,张守义几乎喊出来,来的正是黑煞手陆九峰。这时张守义知道他二次找来,定是不容这般人活着逃出他手去,立刻站起,迎上前去。邱雁南也在床上努力着地坐起,向陆九峰招呼道:“老贼!你还想做什么?邱镖头这条命摆在这儿,你自管取去。”陆九峰冷笑着道:“邱雁南和这位伙计你先沉住了气,莫怪你们敢这么卖狂,现在我才摸清了你们的底细,原来你是镖行老前辈邱杰的儿子,先敬得很,你要早提出来,我焉能要你这条小命。小伙子不用害怕,镖垛子全在店门外,赶紧回去,叫你爹爹到镇江府把你和旗取回去,叫他好好地教训你一番,再到江湖道中来和好朋友们打交道。”这时邱雁南在身受重伤之下,黑煞手陆九峰,竟自找到面前,当面凌辱,哪里还禁受得住,怒吼一声:“姓陆的,我死作厉鬼,也要你的命!”他的床边上正放着一只茶杯,邱雁南猛然抓起,照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脸上砍去。趟子手张守义,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愤不欲生,猛然往前一扑,一拳向黑煞手陆九峰的面门上捣去。这两人哪会砍得着,打得着,茶杯哗地撞在窗户上,碎瓷纷纷落地。趟子手张守义这一扑过来,被陆九峰轻轻把左掌往上一翻,向张守义的脉门上一碰,这左掌跟着往外一挥,用指尖扫在张守义的曲地穴上,张守义哪里禁得住,立刻一条左臂如同砍下了骨环一般,身躯往后一撞,哗啦一声,把床旁一张小方桌撞翻,也摔在地上。那邱雁南茶杯砍去,急怒交加之下,胸口一热,再也忍不下去,一张口,噗地一口鲜血喷出一尺多远来,仰身栽倒在床上。那黑煞手陆九峰哈哈一笑道:“就是这点看家本领,也敢在镇江府耀武扬威!”这屋中一闹,隔壁也有镖局子伙计,店家也听见了,齐往外闯。陆九峰这时手指着张守义呵斥道:“找死的东西,你敢跟陆九爷动手动脚,快快地接收你们镖垛子,九爷走了。”一转身,蹿出屋去,虽则镖局伙计们闯到院中,陆九峰连停也没停,飞身蹿上店房,竟自走去。
这时店里的情形,和门外的镖垛子声音,零乱异常。张守义挣扎站起,顾不得右臂的伤痕,再往床头察看,邱雁南这时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可是张守义顾不得镖头死活,因为这是两种难关,因为镖垛子若能原回,镖局子先不致倾家败产,镖头就是死了,也缓得开,再给他报仇雪恨,遂来到外面,招呼伙计们点起灯笼,急忙去到店外察看。可是一要开店门,就和店家麻烦了半晌,他们说什么不肯开门,向张守义问,出了事谁担?张守义在这种情形下,哪愿意和他们多找麻烦,可是这种店家最势利眼、最欺负人,不过,他看出这个失势的镖局,已经是一败涂地了,立刻从他这儿也先瞧不起,竟自说出刻薄话来,因为张守义说是开了店门,发生什么事情有万胜镖局担当,店伙竟揭人的短处,他竟敢明说出镖局子本身全没有力量保全,店里再出了事,也不过是睁眼看着而已。张守义被这店中伙计气得意在伸起左手来,一掌向他打去,把这个伙计打得一溜歪斜,摔在地上。也真是贱骨头,把这个伙计打了,柜房里先生才出来,反倒劝解着趟子手张守义,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立刻把店门开了。趟子手张守义领着伙计们到外面,只见所有万胜镖局子所失去的镖垛子,完全排在了店外。这种事,在干镖行的全是闻所未闻,按理说镖垛子已失,如今原镖一点不短,如数地原回来,这是最难得的痛快事。可是趟子手和伙计们,明知道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何况事情绝不算完,更有极厉害的局面摆在眼前,一个个垂头丧气,把镖垛子全赶进店中。
张守义和伙计们回到屋中,再看镖头邱雁南,已经是一时不如一时,竟在天亮左右撒手而去。在临咽气之前,拉着张守义的手,干号着说道:“守义,我邱雁南这条命可送得太以不值了,到此时你叫我后悔有什么用,可是我死了也是后悔,但早能够听你一句话,何至于就落到了这样结果,不止毁了我自己,毁了大家。我也就毁在狂傲任性,不肯服人上了。我对不起父母妻子,对不起亲戚朋友,所以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绝不怨黑煞手陆九峰手黑心狠。我死之后,你们赶紧把这票镖护送到了地点,交清之后,赶回金陵,把万胜镖局早早收市。我还嘱咐你,我绝不想报仇,倘若我爹爹来到收尸,也可以告诉他老人家,养了这个逆子不听老人家的教训,自己弄个身败名裂,还带累得他老人家也跟着栽这种跟头,我实在不孝了,请他老人家不必惦着为我报仇,像我这样不孝的儿子,老人家值不得疼惜。我死后真个有鬼魂,我自己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说过这番话,又吐了一口血来,就这么惨死在店房中,弄得血腥满身。
张守义等立刻忙着给邱雁南料理身后,又提心吊胆地忙着早早地把镖垛子启程,离开漕河口。因为这种地方,离着镇江府太近,黑煞手陆九峰随时可到,危险甚多。现在他们身边全没有很多的钱,置备衣衾棺木,全得往城里去办,又痛心又丢人的事,谁也不愿意去。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托店家在附近的大镇甸上,买了一口棺木,不过是薄皮的棺材,邱雁南就是浑身的衣服,成殓起来,就葬在了秋林荡。张守义分出一名伙计,赶回金陵,向镖局子中报信,千万别再应买卖了。自己护着这票镖,到丹阳交镖,别看这次镖头已死,连个镖旗子全没有了,可是镖垛子经过处,是安然无事,这就因为从黑煞手陆九峰中,放出来的镖垛子,一路上所有的绿林道,谁还敢摸他一指。
张守义把镖交了之后,带着伙计们回转金陵,万胜镖局的牌匾已然摘下去,等候着别处的镖师全回来,镖师们聚在一处一计议。趟子手张守义详细地报告出事的情形,镖师们一商量,论江湖道的义气,和干镖师的行为,镖头邱雁南虽死,所有万胜镖局子牌匾下的人,全应该卖命,替镖头邱雁南报仇。不过这次的事,实在有些难以下手了,黑煞手陆九峰是多难招惹的江湖道,凭这般人的本领,全合在一处,也是白白地死在了陆九峰的手内,自知道不敌,反要去送命,那也太以没有价值了。事情到了这步,只好是把出事的情形赶紧飞报与老镖头邱杰,这种事由着他出头主张,只要他老人家领着头儿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谁也不会含糊了,那时就是送了命,也叫命里该当。大家计议已定,遂赶紧地打发趟子手张守义亲自到江北老镖头邱杰家中去报信,这就是万胜镖局出事的前因后果。
邱杰在得了信之后,也是悲愤欲死,老泪涟涟,自己儿子性情不好,他天性那么刚强自用,不近人情,以致于酿成这场杀身大祸,如今惨死在镇江漕河口,老镖头虽然痛恨他不听自己的教训,落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可是往他处境着想,他终归是有志气的少年,安心去立事业,骨肉之亲,父子之情,自己也是在江湖道中闯荡一生,干了一辈子镖局子,临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得替他报仇雪恨,把这条老命再卖了,也得算着了。老镖头邱杰,一生慷慨好义,很够个江湖道的朋友,凡是认识他的没有不敬服他的,听到老镖头遭了这样伤心事,一般武林同道们,全愿意拔刀相助,跟黑煞手陆九峰一拼。可是老镖头邱杰却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大家这种仗义帮忙,只有心领盛情,一一辞谢,自己拿定了主意,绝不肯再连累他人,所以跟儿媳妇甘三娘商量之后,把家里全安置好了,产业也变卖了,叫老妻邱婆子带着两个小孙孙早早地起身,投奔一个挚友处,才带着儿媳一同赶奔镇江。老镖头邱杰和儿媳那次复仇,依然落了一败涂地,不止于老镖头邱杰落了残废,儿媳甘三娘险些死在黑煞手陆九峰之手,还饶了一位名震大江南北的铁索金钩甘大业,把老命也搭上了。还算是早有提防,把家中事全办理清楚,带着儿媳逃奔江北,接了邱婆子和两个小孙孙,在临榆一带躲避了年余。那黑煞手陆九峰他何尝不知后患方殷,终归是冤家对头,他竭力地搜索访查老镖头的全家下落,邱杰这才带着全家逃到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潜踪隐迹。老镖头邱杰,剩了一条右臂,在铁狮幢流云岩里锻炼起一种掌法,名叫“铁琵琶”。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这条老命能够不死,终有复仇之日,在铁狮幢流云岩一晃隐居了二十年,结识了铁笔峰苦行庵主。那黑煞手陆九峰不止于是依然健在,他手底下功夫也到了火候,他竟得着些信息,曾到过流云岩,被苦行庵主生挡了回去。那时正是萧文杰全家遇害,朱一叟和柳飞狐、铁英超、石四虎这一般风尘侠义道,保着萧公子风云赴凉州,路经流云岩,和这位已成残废隐迹荒山邱老英雄相遇。邱杰因为剩了一条胳膊,他并没忘了儿子的仇,隐居铁狮幢之后,锻炼“铁琵琶”,自己这种功夫要练到火候纯青,找那黑煞手陆九峰报两代深仇。功夫稍够火候之时,这位老英雄不断地以山路野兽做比铁琵琶的试验,很有些凶猛的野兽,死在他铁琵琶手之下,所以后来全称他作铁琵琶邱杰。只为自己当年一场惨败,虽是保全了性命,终于落了残废,对于黑煞手陆九峰更存了戒心,所以这位老镖师要把这种掌力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方,才有下手。那时萧文杰夜宿流云岩,这位老英雄竟动了侠心义胆,安心要助萧文杰一臂之力,不止于打发了两个小孙孙阿霆、阿震,赶奔凉州,自己把流云岩安置妥当之后,也跟踪赶了去。凉州城一场事,几乎落个全军覆灭,只把萧文杰的伯父萧制军尸骨埋葬了,把萧璞瑛救了出来。老英雄把萧璞瑛收为义女,带回流云岩,五年授艺,终于助着他姐弟两人报了大仇。可是回到流云岩之后,竟有江湖同道带来信息,黑煞手陆九峰他知道了铁琵琶邱杰,时时在预备着斩草除根,可是他这些年来,把他独有的绝杀技黑煞掌已练到了上乘的功夫,他存有斩草除根之意。这一来铁琵琶邱杰再不能忍下去了,自己安心要把铁狮幢流云岩安置好了,访寻陆九峰清算旧债。老英雄也是为守节的儿媳甘三娘抚孤教子很是难得,若是被她知道了恶魔陆九峰不但要杀害我的儿子,还要斩草除根,她焉能不以死相拼,自己只好隐瞒着先不叫儿媳甘三娘知道。
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下去,甘三娘早得了信息,自己因为两个儿子阿霆、阿震已生成长,遂以一年的工夫教授他们外婆家中的绝技“十二连环索”。把这种绝技传授好了,也正到了婆母周年之期,甘三娘设灵祭奠时,才把丈夫邱雁南当年被害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番,阿霆、阿震这才知道自己家中有这么一段冤仇未报的事。如今母亲要带自己弟兄两人前去,访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报仇雪恨。阿霆、阿震容母说完,遂也向着父亲亡灵的灵位发下誓愿,不把黑煞手陆九峰置之死地,绝不再回流云岩了。甘三娘拭了拭泪,更向两个儿子说道:“你们有这种心愿很好,你祖父也为的是怕对不起我母子,他老人家已经先行走下去,到现在已不知生死如何,也许就遭了陆九峰的毒手,我们母子不能手刃仇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遂把家中略微安置,母子三人的兵刃早已打点好了,遂带着两个儿子起身。
离开流云岩,一路上更注意着铁琵琶邱杰的下落,可是沿途上任凭如何打听,就没有见着这么个人的,甘三娘越发提心吊胆,生怕老英雄这般年岁再死于恶魔之手,死去的丈夫和自己娘儿三个,罪孽可就大了。一路上也是尽拣那荒村野镇,直奔江南,沿途上形踪不愿意显露,带着阿霆、阿震到了江南。但是事隔多年,那黑煞手陆九峰已经早离开镇江府了,想访寻他真是大海捞针,何况他们一家逃到甘凉路上,不下十年,旧日的亲朋多半不在,尤其是江湖道上更是生疏,想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十分费事了。好在母子三人身边盘费还带得丰富,在江苏省境内找寻了一两个月的工夫,一点信息得不到,甘三娘带着两个儿子,仍然往江南走。这样在道途上到处耽搁查问,三四个月的工夫,只是访不着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更连铁琵琶邱杰也没有信息。阿霆、阿震看到这种情形,知道这么找寻下去,恐怕不容易见着这仇人了。阿霆和阿震一商量,此人若果然像传言那么说的他依然健在,我们必须逼迫他出来才好。阿震道:“我看哥哥你是傻话,若能够逼迫他出来,不就是见着他了么?”阿霆道:“这件事必须瞒着母亲,不叫她知道才好。我们在这一带多惹些是非来,算个嫁祸于人的手段,完全扣在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我想他如若没死,他绝不肯吃这种亏,果然要找寻了来,正可中了我们诱敌之计。可是这种办法,若是和母亲说明,母亲是一个极正直守本分的人,绝不肯叫我们那么做。若是长久地耽搁下去,岂不是更害了母亲,我们哥儿两个把事情转得严密一些,不叫她老人家知道一点信息,定然可以把陆九峰诱引出来,岂不好么?”阿震一想,虽则这手段不大高明,并且有损家声,好在我们弟兄并不是甘心堕落,愿意走入歧途,只要能够把事情办好了,大仇得报,冤愤得伸,我想母亲定可原谅我们。
小哥两个商量好了之后,他们却暗中动起手来,尽拣那文武官员和有势力的士绅下手,他们在这一带连作了十几次案,完全扣在了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他们每逢做一次巨案,竟用黑锅烟子的粉袋在墙上或是桌上拍一只黑影手印,作为暗号,并且更有两处明写出是黑煞手之字,这一来把江南地面闹得天翻地覆,江湖道中也全传扬开,已经洗手多年的黑煞手又入江湖。
这位怀着二十年满怀悲愤的甘三娘,此番从铁狮幢流云岩带着两个爱子阿霆、阿震来到江南替夫报仇,固只是唯一的志愿,但是寻访公爹铁琵琶尤其认为重要。他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落得老年来弄成残废,隐迹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虽则有这么个孝顺儿媳和这两个爱孙,能娱暮景,但是个人江湖道中轰轰烈烈一生,到老来为了儿子天性太以好强,骄傲任性,弄了场杀身大祸,不幸丧命在秋林荡。老镖头更落了残废,平日虽是欢欢喜喜,但是他内心隐痛就是不能手刃杀子、断臂的仇人,至死不能瞑目的事。老妻邱婆故后,甘三娘传授阿霆、阿震十二连环索,老镖头已然惊心确知道事情无法再延宕下去,所以自己悄悄地离开铁狮幢流云岩,独访江南,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一走数月,音信毫无,甘三娘怎不痛心,深恐怕公爹再丧命仇家之手,带着阿霆、阿震来到江南寻访陆九峰的下落,也找寻公爹铁琵琶邱杰,竭力地探听是否已经与仇家会面。来到江南地面,音信毫无,阿霆、阿震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他们替着黑煞手陆九峰作起案来,这也是他们被逼无奈,最后一招,不这么做,哪能找到陆九峰的下落,可是江湖上一切传言全认定了他尚在人间,所以这么迫一下,以黑煞手陆九峰那种威名震绿林,武林中侧目的厉害人物,只要他不死,他听到这种信息,绝不能不出头了。甘三娘虽然为两个儿子这种行为不当,但是除了这么做别无良策。
娘儿三个在江南北转了一周,仍然回到金陵地面,可是不断往镇江去访查陆九峰,在金陵地面可没有熟识落脚的地方,因为过去丈夫邱雁南所立的万胜镖局,在出事后早已歇业,事隔多年,再将人提起,差不多全不记得有邱雁南这个人了。娘儿三个住在了水西门一家大客店中,字号是义隆,在那里一晃已经两个多月的工夫,在江南各处连出了这六七件盗案,把江南地面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凡是练武的,保镖的,公门中捕盗拿贼的,只要谈起就是黑煞手陆九峰身上的事,这时谣言可就多了,说什么的全有,这种传言最厉害,不过事情一经互相传述,添枝添叶,无形中给你渲染一下。这时竟有许多人说是黑煞手陆九峰已经到了江南,他要在大江南北撂几十案才肯洗手归山。这一来官家不能坐视,立刻各州县严饬捕快皂吏,到处里严拿缉捕黑煞手归案,弄得各处满城风雨,传说异辞。甘三娘这天晚间向阿霆、阿震说道:“眼前的事势非得已,做娘的不能过分阻止你们,也为的是万一能够在这种办法下收效,黑煞手陆九峰露了面,我们的事也可以做个了断,也可以找到你祖父的下落。我们倒不敢断定准能够手刃仇家陆九峰,我们母子三人也许全送命在他手中,一家人全被他成全了,也未可知。可是总算是能把夙愿得偿,纵然不是他的对手,死也甘心。现在这种风声已经播散开,恶贼果然没死,必定前来,从此我不许你们再出去办这种事了,只有暗中注意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踪迹,好在这一带绿林中人物我们已经会着了几人,信息也可以得的到。不过我当年跟随你祖父复仇,虽则见过他一两次,全在黑夜之间,事隔多年,他的面貌也定然变了。大致的情形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仔细留意此人,身形瘦小,比你祖父矮着半尺,那时他不过五旬余,到现在年岁已老,只是此人那两道目光只要和他一对眼的,没有敢和他注视的,锐利中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那是他不可掩饰的。此人内功精纯,也可以从他在那一带年代很多,我想地面上风声闹得这么厉害,他不会不来了。我们母子三人竭力地注意地看所有出事的地方,以及江南几位老捕头的动静。只要这恶魔露了面,可不要贸然动手,咱们可得先行暗中侦察他一番,需要看看多年未见的陆九峰掌力已到了什么火候。现在我们母子三人生死关头,不能不谨慎行事了。”阿霆、阿震自从来到江南之后,听到江湖上的传言,所述说陆九峰的情形,也很惊心,知道此人果然是一个扎手的人物,母亲这么慎重,实不是多虑。这哥两个每夜间必要出去一趟,江宁府是他们必去的地方,更有城中哥两个曾作过案的富户宅第,也不断地去探查动静,可是又连着几天的工夫,仍然是没有什么信息,娘儿三个便有些灰心了,认为陆九峰或者已不在人间。
这天在深夜中,阿霆、阿震又到了江宁府衙门侦察动静,竟自得到意外的信息,江南府八班总头夏全恩,被人家寄柬留刀,一柄刀插入他枕头旁,将陷入床板内,字束写着,所有黑煞手陆九峰做的案,不准夏全恩再过问,十天之内定然把作案的正点交到江宁府,不听这种警告,定取夏全恩的性命。留字柬的也不具名,此人的手法更十分厉害。这位八班总头也是一身极好的功夫,事后察看这柄刀插入床板中,费了很大的事才把刀起出来,以夏全恩一个练武的人,又是惯于捕盗拿贼,可是在他睡觉那么近的身边,被人这样插入示警,此人的手法厉害可想而知。这种事本不能往外传扬,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是半天的工夫,一个金陵城内又已传遍。阿霆、阿震听到店中人这么谈论,自己也倒十分高兴,赶忙禀告母亲,甘三娘认定这是陆九峰已然到了金陵。甘三娘也觉得很近理,这件事除非是他,还有何人?
这天晚间娘儿三个全是疾装劲服,各佩兵刃、暗器,二更才过,母子三人离开义隆店。一离开店房,全是把形迹十分严密着,在各处民房上搜寻下来,先到江宁府衙门,又到两江总督衙门,虽说是不能断定黑煞手陆九峰落在那里,可是准知道他只要入了金陵城,他不会不出来,他是要搜寻作案之人。可是在总督衙门娘儿三个又转了一周,仍然毫无所得,阿霆、阿震很失望地跟着母亲从总督衙门翻出来,绕着玉带街一带,从东北面转回来。越过了三道长街,前面是一座大庙,名叫功德禅林。
这是一个极大的寺院,里面有二百多名僧众,六七层大殿,殿宇深沉,平日香火极盛,寺规极严,管领着那么多的僧从,全是严守着沙门戒律,参修佛典,庙中轻易不和俗家来往,可是烧香拜佛的人,终日不绝。甘三娘和阿霆、阿震绕着功德禅林的东边山墙过来,围着庙墙外全是参天的古柏,一片浓荫,把这红墙笼罩在下面。正在顺着树荫下往南走着,甘三娘霍然退回树后,更示意阿霆、阿震也赶紧要把身形隐起,两人也各找隐形迹的所在,可还不知道甘三娘究竟是何所见,这么匆促地隐蔽。阿霆、阿震身形是借着一株合抱的大树隐匿着,阿震却探头往前望去,甘三娘也是从树后渐渐地转向前面。阿震忽然看到在两三丈外有一条黑影,从树蔽中飞纵起来,蹿上庙墙,他身形一起一落,就有四五丈远,落在墙头边,丝毫不带声息,绝没有别的动作,竟自飘身而入,这足见此人是轻车熟路,对于庙中是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时甘三娘已经飞身纵起,往墙上一扑,双手扳住墙头,抬头往里看,阿霆、阿震见母亲的动作十分仔细精心,这哥两个却不是前些年那么冒失了,不敢跟着往墙头上扑,恐怕母亲斥责,两人仍然在树后张望着。甘三娘这时单臂挎墙头,一斜身用左手向阿霆、阿震点后招呼,甘三娘竟自一耸身,翻上墙头,阿霆、阿震也跟踪而上。甘三娘低声招呼:“你们可要小心,才进去的人可十分扎手。”甘三娘不等他两人答谈,已经飘身而下。
可是事出意外,到了晚间,三更左右,这秋林荡镇甸上,一阵人喊马嘶。趟子手张守义正守着镖头邱雁南,忽然门开后,闪进一人,张守义几乎喊出来,来的正是黑煞手陆九峰。这时张守义知道他二次找来,定是不容这般人活着逃出他手去,立刻站起,迎上前去。邱雁南也在床上努力着地坐起,向陆九峰招呼道:“老贼!你还想做什么?邱镖头这条命摆在这儿,你自管取去。”陆九峰冷笑着道:“邱雁南和这位伙计你先沉住了气,莫怪你们敢这么卖狂,现在我才摸清了你们的底细,原来你是镖行老前辈邱杰的儿子,先敬得很,你要早提出来,我焉能要你这条小命。小伙子不用害怕,镖垛子全在店门外,赶紧回去,叫你爹爹到镇江府把你和旗取回去,叫他好好地教训你一番,再到江湖道中来和好朋友们打交道。”这时邱雁南在身受重伤之下,黑煞手陆九峰,竟自找到面前,当面凌辱,哪里还禁受得住,怒吼一声:“姓陆的,我死作厉鬼,也要你的命!”他的床边上正放着一只茶杯,邱雁南猛然抓起,照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脸上砍去。趟子手张守义,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愤不欲生,猛然往前一扑,一拳向黑煞手陆九峰的面门上捣去。这两人哪会砍得着,打得着,茶杯哗地撞在窗户上,碎瓷纷纷落地。趟子手张守义这一扑过来,被陆九峰轻轻把左掌往上一翻,向张守义的脉门上一碰,这左掌跟着往外一挥,用指尖扫在张守义的曲地穴上,张守义哪里禁得住,立刻一条左臂如同砍下了骨环一般,身躯往后一撞,哗啦一声,把床旁一张小方桌撞翻,也摔在地上。那邱雁南茶杯砍去,急怒交加之下,胸口一热,再也忍不下去,一张口,噗地一口鲜血喷出一尺多远来,仰身栽倒在床上。那黑煞手陆九峰哈哈一笑道:“就是这点看家本领,也敢在镇江府耀武扬威!”这屋中一闹,隔壁也有镖局子伙计,店家也听见了,齐往外闯。陆九峰这时手指着张守义呵斥道:“找死的东西,你敢跟陆九爷动手动脚,快快地接收你们镖垛子,九爷走了。”一转身,蹿出屋去,虽则镖局伙计们闯到院中,陆九峰连停也没停,飞身蹿上店房,竟自走去。
这时店里的情形,和门外的镖垛子声音,零乱异常。张守义挣扎站起,顾不得右臂的伤痕,再往床头察看,邱雁南这时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可是张守义顾不得镖头死活,因为这是两种难关,因为镖垛子若能原回,镖局子先不致倾家败产,镖头就是死了,也缓得开,再给他报仇雪恨,遂来到外面,招呼伙计们点起灯笼,急忙去到店外察看。可是一要开店门,就和店家麻烦了半晌,他们说什么不肯开门,向张守义问,出了事谁担?张守义在这种情形下,哪愿意和他们多找麻烦,可是这种店家最势利眼、最欺负人,不过,他看出这个失势的镖局,已经是一败涂地了,立刻从他这儿也先瞧不起,竟自说出刻薄话来,因为张守义说是开了店门,发生什么事情有万胜镖局担当,店伙竟揭人的短处,他竟敢明说出镖局子本身全没有力量保全,店里再出了事,也不过是睁眼看着而已。张守义被这店中伙计气得意在伸起左手来,一掌向他打去,把这个伙计打得一溜歪斜,摔在地上。也真是贱骨头,把这个伙计打了,柜房里先生才出来,反倒劝解着趟子手张守义,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立刻把店门开了。趟子手张守义领着伙计们到外面,只见所有万胜镖局子所失去的镖垛子,完全排在了店外。这种事,在干镖行的全是闻所未闻,按理说镖垛子已失,如今原镖一点不短,如数地原回来,这是最难得的痛快事。可是趟子手和伙计们,明知道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何况事情绝不算完,更有极厉害的局面摆在眼前,一个个垂头丧气,把镖垛子全赶进店中。
张守义和伙计们回到屋中,再看镖头邱雁南,已经是一时不如一时,竟在天亮左右撒手而去。在临咽气之前,拉着张守义的手,干号着说道:“守义,我邱雁南这条命可送得太以不值了,到此时你叫我后悔有什么用,可是我死了也是后悔,但早能够听你一句话,何至于就落到了这样结果,不止毁了我自己,毁了大家。我也就毁在狂傲任性,不肯服人上了。我对不起父母妻子,对不起亲戚朋友,所以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绝不怨黑煞手陆九峰手黑心狠。我死之后,你们赶紧把这票镖护送到了地点,交清之后,赶回金陵,把万胜镖局早早收市。我还嘱咐你,我绝不想报仇,倘若我爹爹来到收尸,也可以告诉他老人家,养了这个逆子不听老人家的教训,自己弄个身败名裂,还带累得他老人家也跟着栽这种跟头,我实在不孝了,请他老人家不必惦着为我报仇,像我这样不孝的儿子,老人家值不得疼惜。我死后真个有鬼魂,我自己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说过这番话,又吐了一口血来,就这么惨死在店房中,弄得血腥满身。
张守义等立刻忙着给邱雁南料理身后,又提心吊胆地忙着早早地把镖垛子启程,离开漕河口。因为这种地方,离着镇江府太近,黑煞手陆九峰随时可到,危险甚多。现在他们身边全没有很多的钱,置备衣衾棺木,全得往城里去办,又痛心又丢人的事,谁也不愿意去。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托店家在附近的大镇甸上,买了一口棺木,不过是薄皮的棺材,邱雁南就是浑身的衣服,成殓起来,就葬在了秋林荡。张守义分出一名伙计,赶回金陵,向镖局子中报信,千万别再应买卖了。自己护着这票镖,到丹阳交镖,别看这次镖头已死,连个镖旗子全没有了,可是镖垛子经过处,是安然无事,这就因为从黑煞手陆九峰中,放出来的镖垛子,一路上所有的绿林道,谁还敢摸他一指。
张守义把镖交了之后,带着伙计们回转金陵,万胜镖局的牌匾已然摘下去,等候着别处的镖师全回来,镖师们聚在一处一计议。趟子手张守义详细地报告出事的情形,镖师们一商量,论江湖道的义气,和干镖师的行为,镖头邱雁南虽死,所有万胜镖局子牌匾下的人,全应该卖命,替镖头邱雁南报仇。不过这次的事,实在有些难以下手了,黑煞手陆九峰是多难招惹的江湖道,凭这般人的本领,全合在一处,也是白白地死在了陆九峰的手内,自知道不敌,反要去送命,那也太以没有价值了。事情到了这步,只好是把出事的情形赶紧飞报与老镖头邱杰,这种事由着他出头主张,只要他老人家领着头儿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谁也不会含糊了,那时就是送了命,也叫命里该当。大家计议已定,遂赶紧地打发趟子手张守义亲自到江北老镖头邱杰家中去报信,这就是万胜镖局出事的前因后果。
邱杰在得了信之后,也是悲愤欲死,老泪涟涟,自己儿子性情不好,他天性那么刚强自用,不近人情,以致于酿成这场杀身大祸,如今惨死在镇江漕河口,老镖头虽然痛恨他不听自己的教训,落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可是往他处境着想,他终归是有志气的少年,安心去立事业,骨肉之亲,父子之情,自己也是在江湖道中闯荡一生,干了一辈子镖局子,临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得替他报仇雪恨,把这条老命再卖了,也得算着了。老镖头邱杰,一生慷慨好义,很够个江湖道的朋友,凡是认识他的没有不敬服他的,听到老镖头遭了这样伤心事,一般武林同道们,全愿意拔刀相助,跟黑煞手陆九峰一拼。可是老镖头邱杰却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大家这种仗义帮忙,只有心领盛情,一一辞谢,自己拿定了主意,绝不肯再连累他人,所以跟儿媳妇甘三娘商量之后,把家里全安置好了,产业也变卖了,叫老妻邱婆子带着两个小孙孙早早地起身,投奔一个挚友处,才带着儿媳一同赶奔镇江。老镖头邱杰和儿媳那次复仇,依然落了一败涂地,不止于老镖头邱杰落了残废,儿媳甘三娘险些死在黑煞手陆九峰之手,还饶了一位名震大江南北的铁索金钩甘大业,把老命也搭上了。还算是早有提防,把家中事全办理清楚,带着儿媳逃奔江北,接了邱婆子和两个小孙孙,在临榆一带躲避了年余。那黑煞手陆九峰他何尝不知后患方殷,终归是冤家对头,他竭力地搜索访查老镖头的全家下落,邱杰这才带着全家逃到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潜踪隐迹。老镖头邱杰,剩了一条右臂,在铁狮幢流云岩里锻炼起一种掌法,名叫“铁琵琶”。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这条老命能够不死,终有复仇之日,在铁狮幢流云岩一晃隐居了二十年,结识了铁笔峰苦行庵主。那黑煞手陆九峰不止于是依然健在,他手底下功夫也到了火候,他竟得着些信息,曾到过流云岩,被苦行庵主生挡了回去。那时正是萧文杰全家遇害,朱一叟和柳飞狐、铁英超、石四虎这一般风尘侠义道,保着萧公子风云赴凉州,路经流云岩,和这位已成残废隐迹荒山邱老英雄相遇。邱杰因为剩了一条胳膊,他并没忘了儿子的仇,隐居铁狮幢之后,锻炼“铁琵琶”,自己这种功夫要练到火候纯青,找那黑煞手陆九峰报两代深仇。功夫稍够火候之时,这位老英雄不断地以山路野兽做比铁琵琶的试验,很有些凶猛的野兽,死在他铁琵琶手之下,所以后来全称他作铁琵琶邱杰。只为自己当年一场惨败,虽是保全了性命,终于落了残废,对于黑煞手陆九峰更存了戒心,所以这位老镖师要把这种掌力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方,才有下手。那时萧文杰夜宿流云岩,这位老英雄竟动了侠心义胆,安心要助萧文杰一臂之力,不止于打发了两个小孙孙阿霆、阿震,赶奔凉州,自己把流云岩安置妥当之后,也跟踪赶了去。凉州城一场事,几乎落个全军覆灭,只把萧文杰的伯父萧制军尸骨埋葬了,把萧璞瑛救了出来。老英雄把萧璞瑛收为义女,带回流云岩,五年授艺,终于助着他姐弟两人报了大仇。可是回到流云岩之后,竟有江湖同道带来信息,黑煞手陆九峰他知道了铁琵琶邱杰,时时在预备着斩草除根,可是他这些年来,把他独有的绝杀技黑煞掌已练到了上乘的功夫,他存有斩草除根之意。这一来铁琵琶邱杰再不能忍下去了,自己安心要把铁狮幢流云岩安置好了,访寻陆九峰清算旧债。老英雄也是为守节的儿媳甘三娘抚孤教子很是难得,若是被她知道了恶魔陆九峰不但要杀害我的儿子,还要斩草除根,她焉能不以死相拼,自己只好隐瞒着先不叫儿媳甘三娘知道。
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下去,甘三娘早得了信息,自己因为两个儿子阿霆、阿震已生成长,遂以一年的工夫教授他们外婆家中的绝技“十二连环索”。把这种绝技传授好了,也正到了婆母周年之期,甘三娘设灵祭奠时,才把丈夫邱雁南当年被害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番,阿霆、阿震这才知道自己家中有这么一段冤仇未报的事。如今母亲要带自己弟兄两人前去,访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报仇雪恨。阿霆、阿震容母说完,遂也向着父亲亡灵的灵位发下誓愿,不把黑煞手陆九峰置之死地,绝不再回流云岩了。甘三娘拭了拭泪,更向两个儿子说道:“你们有这种心愿很好,你祖父也为的是怕对不起我母子,他老人家已经先行走下去,到现在已不知生死如何,也许就遭了陆九峰的毒手,我们母子不能手刃仇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遂把家中略微安置,母子三人的兵刃早已打点好了,遂带着两个儿子起身。
离开流云岩,一路上更注意着铁琵琶邱杰的下落,可是沿途上任凭如何打听,就没有见着这么个人的,甘三娘越发提心吊胆,生怕老英雄这般年岁再死于恶魔之手,死去的丈夫和自己娘儿三个,罪孽可就大了。一路上也是尽拣那荒村野镇,直奔江南,沿途上形踪不愿意显露,带着阿霆、阿震到了江南。但是事隔多年,那黑煞手陆九峰已经早离开镇江府了,想访寻他真是大海捞针,何况他们一家逃到甘凉路上,不下十年,旧日的亲朋多半不在,尤其是江湖道上更是生疏,想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十分费事了。好在母子三人身边盘费还带得丰富,在江苏省境内找寻了一两个月的工夫,一点信息得不到,甘三娘带着两个儿子,仍然往江南走。这样在道途上到处耽搁查问,三四个月的工夫,只是访不着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更连铁琵琶邱杰也没有信息。阿霆、阿震看到这种情形,知道这么找寻下去,恐怕不容易见着这仇人了。阿霆和阿震一商量,此人若果然像传言那么说的他依然健在,我们必须逼迫他出来才好。阿震道:“我看哥哥你是傻话,若能够逼迫他出来,不就是见着他了么?”阿霆道:“这件事必须瞒着母亲,不叫她知道才好。我们在这一带多惹些是非来,算个嫁祸于人的手段,完全扣在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我想他如若没死,他绝不肯吃这种亏,果然要找寻了来,正可中了我们诱敌之计。可是这种办法,若是和母亲说明,母亲是一个极正直守本分的人,绝不肯叫我们那么做。若是长久地耽搁下去,岂不是更害了母亲,我们哥儿两个把事情转得严密一些,不叫她老人家知道一点信息,定然可以把陆九峰诱引出来,岂不好么?”阿震一想,虽则这手段不大高明,并且有损家声,好在我们弟兄并不是甘心堕落,愿意走入歧途,只要能够把事情办好了,大仇得报,冤愤得伸,我想母亲定可原谅我们。
小哥两个商量好了之后,他们却暗中动起手来,尽拣那文武官员和有势力的士绅下手,他们在这一带连作了十几次案,完全扣在了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他们每逢做一次巨案,竟用黑锅烟子的粉袋在墙上或是桌上拍一只黑影手印,作为暗号,并且更有两处明写出是黑煞手之字,这一来把江南地面闹得天翻地覆,江湖道中也全传扬开,已经洗手多年的黑煞手又入江湖。
这位怀着二十年满怀悲愤的甘三娘,此番从铁狮幢流云岩带着两个爱子阿霆、阿震来到江南替夫报仇,固只是唯一的志愿,但是寻访公爹铁琵琶尤其认为重要。他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落得老年来弄成残废,隐迹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虽则有这么个孝顺儿媳和这两个爱孙,能娱暮景,但是个人江湖道中轰轰烈烈一生,到老来为了儿子天性太以好强,骄傲任性,弄了场杀身大祸,不幸丧命在秋林荡。老镖头更落了残废,平日虽是欢欢喜喜,但是他内心隐痛就是不能手刃杀子、断臂的仇人,至死不能瞑目的事。老妻邱婆故后,甘三娘传授阿霆、阿震十二连环索,老镖头已然惊心确知道事情无法再延宕下去,所以自己悄悄地离开铁狮幢流云岩,独访江南,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一走数月,音信毫无,甘三娘怎不痛心,深恐怕公爹再丧命仇家之手,带着阿霆、阿震来到江南寻访陆九峰的下落,也找寻公爹铁琵琶邱杰,竭力地探听是否已经与仇家会面。来到江南地面,音信毫无,阿霆、阿震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他们替着黑煞手陆九峰作起案来,这也是他们被逼无奈,最后一招,不这么做,哪能找到陆九峰的下落,可是江湖上一切传言全认定了他尚在人间,所以这么迫一下,以黑煞手陆九峰那种威名震绿林,武林中侧目的厉害人物,只要他不死,他听到这种信息,绝不能不出头了。甘三娘虽然为两个儿子这种行为不当,但是除了这么做别无良策。
娘儿三个在江南北转了一周,仍然回到金陵地面,可是不断往镇江去访查陆九峰,在金陵地面可没有熟识落脚的地方,因为过去丈夫邱雁南所立的万胜镖局,在出事后早已歇业,事隔多年,再将人提起,差不多全不记得有邱雁南这个人了。娘儿三个住在了水西门一家大客店中,字号是义隆,在那里一晃已经两个多月的工夫,在江南各处连出了这六七件盗案,把江南地面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凡是练武的,保镖的,公门中捕盗拿贼的,只要谈起就是黑煞手陆九峰身上的事,这时谣言可就多了,说什么的全有,这种传言最厉害,不过事情一经互相传述,添枝添叶,无形中给你渲染一下。这时竟有许多人说是黑煞手陆九峰已经到了江南,他要在大江南北撂几十案才肯洗手归山。这一来官家不能坐视,立刻各州县严饬捕快皂吏,到处里严拿缉捕黑煞手归案,弄得各处满城风雨,传说异辞。甘三娘这天晚间向阿霆、阿震说道:“眼前的事势非得已,做娘的不能过分阻止你们,也为的是万一能够在这种办法下收效,黑煞手陆九峰露了面,我们的事也可以做个了断,也可以找到你祖父的下落。我们倒不敢断定准能够手刃仇家陆九峰,我们母子三人也许全送命在他手中,一家人全被他成全了,也未可知。可是总算是能把夙愿得偿,纵然不是他的对手,死也甘心。现在这种风声已经播散开,恶贼果然没死,必定前来,从此我不许你们再出去办这种事了,只有暗中注意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踪迹,好在这一带绿林中人物我们已经会着了几人,信息也可以得的到。不过我当年跟随你祖父复仇,虽则见过他一两次,全在黑夜之间,事隔多年,他的面貌也定然变了。大致的情形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仔细留意此人,身形瘦小,比你祖父矮着半尺,那时他不过五旬余,到现在年岁已老,只是此人那两道目光只要和他一对眼的,没有敢和他注视的,锐利中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那是他不可掩饰的。此人内功精纯,也可以从他在那一带年代很多,我想地面上风声闹得这么厉害,他不会不来了。我们母子三人竭力地注意地看所有出事的地方,以及江南几位老捕头的动静。只要这恶魔露了面,可不要贸然动手,咱们可得先行暗中侦察他一番,需要看看多年未见的陆九峰掌力已到了什么火候。现在我们母子三人生死关头,不能不谨慎行事了。”阿霆、阿震自从来到江南之后,听到江湖上的传言,所述说陆九峰的情形,也很惊心,知道此人果然是一个扎手的人物,母亲这么慎重,实不是多虑。这哥两个每夜间必要出去一趟,江宁府是他们必去的地方,更有城中哥两个曾作过案的富户宅第,也不断地去探查动静,可是又连着几天的工夫,仍然是没有什么信息,娘儿三个便有些灰心了,认为陆九峰或者已不在人间。
这天在深夜中,阿霆、阿震又到了江宁府衙门侦察动静,竟自得到意外的信息,江南府八班总头夏全恩,被人家寄柬留刀,一柄刀插入他枕头旁,将陷入床板内,字束写着,所有黑煞手陆九峰做的案,不准夏全恩再过问,十天之内定然把作案的正点交到江宁府,不听这种警告,定取夏全恩的性命。留字柬的也不具名,此人的手法更十分厉害。这位八班总头也是一身极好的功夫,事后察看这柄刀插入床板中,费了很大的事才把刀起出来,以夏全恩一个练武的人,又是惯于捕盗拿贼,可是在他睡觉那么近的身边,被人这样插入示警,此人的手法厉害可想而知。这种事本不能往外传扬,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是半天的工夫,一个金陵城内又已传遍。阿霆、阿震听到店中人这么谈论,自己也倒十分高兴,赶忙禀告母亲,甘三娘认定这是陆九峰已然到了金陵。甘三娘也觉得很近理,这件事除非是他,还有何人?
这天晚间娘儿三个全是疾装劲服,各佩兵刃、暗器,二更才过,母子三人离开义隆店。一离开店房,全是把形迹十分严密着,在各处民房上搜寻下来,先到江宁府衙门,又到两江总督衙门,虽说是不能断定黑煞手陆九峰落在那里,可是准知道他只要入了金陵城,他不会不出来,他是要搜寻作案之人。可是在总督衙门娘儿三个又转了一周,仍然毫无所得,阿霆、阿震很失望地跟着母亲从总督衙门翻出来,绕着玉带街一带,从东北面转回来。越过了三道长街,前面是一座大庙,名叫功德禅林。
这是一个极大的寺院,里面有二百多名僧众,六七层大殿,殿宇深沉,平日香火极盛,寺规极严,管领着那么多的僧从,全是严守着沙门戒律,参修佛典,庙中轻易不和俗家来往,可是烧香拜佛的人,终日不绝。甘三娘和阿霆、阿震绕着功德禅林的东边山墙过来,围着庙墙外全是参天的古柏,一片浓荫,把这红墙笼罩在下面。正在顺着树荫下往南走着,甘三娘霍然退回树后,更示意阿霆、阿震也赶紧要把身形隐起,两人也各找隐形迹的所在,可还不知道甘三娘究竟是何所见,这么匆促地隐蔽。阿霆、阿震身形是借着一株合抱的大树隐匿着,阿震却探头往前望去,甘三娘也是从树后渐渐地转向前面。阿震忽然看到在两三丈外有一条黑影,从树蔽中飞纵起来,蹿上庙墙,他身形一起一落,就有四五丈远,落在墙头边,丝毫不带声息,绝没有别的动作,竟自飘身而入,这足见此人是轻车熟路,对于庙中是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时甘三娘已经飞身纵起,往墙上一扑,双手扳住墙头,抬头往里看,阿霆、阿震见母亲的动作十分仔细精心,这哥两个却不是前些年那么冒失了,不敢跟着往墙头上扑,恐怕母亲斥责,两人仍然在树后张望着。甘三娘这时单臂挎墙头,一斜身用左手向阿霆、阿震点后招呼,甘三娘竟自一耸身,翻上墙头,阿霆、阿震也跟踪而上。甘三娘低声招呼:“你们可要小心,才进去的人可十分扎手。”甘三娘不等他两人答谈,已经飘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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