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夜探于家塘一波三折
2025-03-28 21:35:48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阿霆、阿震也随着翻进墙来,这里近墙处是一片空旷的夹道,静悄悄没有一些动静。甘三娘却一直地翻奔正西,先翻上一带稍矮的房屋,又越一段小院,前面却是一座配殿的后房坡,甘三娘腾身而上,切回身向阿霆、阿震指了指,示意他俩不要贴近了。甘三娘这时已经飞身纵起,往后面又翻过一道院落来,赶紧把身形矮下去。
只见这小院中只有两间北房,一间西房,北房窗上现着灯光,两边单间是黑沉沉。甘三娘向院中看了看,黑沉沉没有一些动静,这时阿霆、阿震也从前面远远地翻过来,甘三娘用手向屋面上一指,示意他们巡风把守。甘三娘因为知道下面是江湖道中人,对于这般人得十分注意着,手脚上稍微地大意,就容易出事,一翻身落在了院中,蹑足轻步欺近了窗下,屏着气息,侧耳细听屋中的动静,似乎靠屋山墙这边,若有两人在说着话。甘三娘不敢欺近了,往西把身形撤了撤,把指甲在口中浸湿了,把窗纸点了一个小月牙孔,瞄了一目往屋中察看。只见这屋中四壁萧然,没有什么陈设,看出是一个久已废置的屋子。只有靠东墙放着一架木床,床上也没有蚊帐,更没有寝具,窗前一张桌子,一支烛台,显见得屋中人是临时在这里落脚。木床上坐着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生得相貌十分凶恶,左额角有一块疤痕,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包裹上面插着一把翘尖刀。在桌子前正站着一个人,年纪也就在三旬左右,细眉鼠目,尖鼻子薄片嘴,一脸奸猾之气,穿着一身夜行衣,肋挎镖囊,背插单刀,头上青绢帕包着头,一望而知是个绿林人物。甘三娘知道方才所见的那黑影就是他了。此时他眉头紧皱,向床铺坐的那人道:“两夜的工夫,费了不少力,丝毫得不到这对头的踪迹,这件事真是离奇。我想咱们瓢把子这回不办出个眉目来,这一辈子的“万儿”就算是折在江湖道上,太以冤枉了。我就想小耳朵这件事究竟是什么道理?若是说我们同道中人要借着他的“万儿”要捞几水买卖,我想作案的人不会不摸摸他自己长了几个脑袋,他敢和九爷这么做对头,这不是他自己找死是什么?现在把这金陵城内搜索遍了,凡是上三门、下一门的同道全是指天为誓地,不承认有这种事。据我看,这绝不是我们同道中所为。可是我们两夜连搜寻没得着实际的情形,说不定他今夜就许赶到金陵,咱们非得找了个难堪不可。四哥,你我在江湖道中还没有遇上这种缠手的事吧!”床铺上这人哼了一声道:“我看这件事里面定有文章,老五你别忙!我说且搁着,只要瓢把子一露面,真相自明,我认为这里面有极大的阴谋。咱们瓢把子已经决意不到江南来了,他在两广一带稳稳当当地待下去享老来的福,偏偏出了这种事,挤得他不能不再到江湖道中走走,我看是有人在等着他。”桌子前站着的这人说道:“那么瓢把子只要到了,是否准到这里,还不敢定,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床上那人道:“那么些事你不用多问,你想见他那是妄想。他若想见你,随时全可以前来。我们今夜又算是白费了力,在天明前我想到北极阁看一看,我们的韩头,曾吩咐过临时要到那里听候首领的命令。”桌前站的那个说道:“现在我们形式上也得谨慎一些,地面上因为有些悬案“鹰爪孙”们也全想着早早地把案情破获,对于地面上十分严谨,凡是这一带稍有“万儿”的同道,差不多全被人家暗中监视。我们对于落脚的地方,也要常常地移动着,不要弄成事情没办出眉目来,反倒失脚落在人家手内,那可太有些丢人现眼了。咱们什么时候到北极阁去?”床上坐的那人道:“现在连四更还不到,天亮前赶到了绝不会误事的,韩头那种脾气,尤其是叫人看着头疼,老五你看看墙角那个瓶子里还有半瓶子酒,咱们哥两个先歇息歇息不好么?”
甘三娘听出这两个匪徒虽是黑煞手陆九峰的部下弟兄,但是陆九峰依然行踪那么诡秘,连他手下弟兄也轻易见不到他的踪迹,此人或者就在今夜已经来到金陵城内,也未可知。从这两人身上探不出什么信息,还是以不惊动他们为是,遂赶紧撤身离开窗下,腾身一纵,蹿上西面的房头,向阿霆、阿震一挥手,蹿房越脊,离开这小跨院,毫不停留翻出这座庙外,来到清静的所在,阿震在低声问:“此处窝藏着究竟是何如人?可得着什么信息?”甘三娘把下面所听到的情形说与了阿霆、阿震,两人听了倒十分高兴,总算是有了希望,黑煞手陆九峰定能前来。甘三娘的意思现在要到那北极阁去探查一番,万一再得着些什么信息,或是准知道陆九峰已到,也好早做准备。阿霆、阿震更是愿意到北极阁一遭。
北极阁是一个极大的道观,在北横街离着此西门差不多有四五里路,这娘儿三个仍施展开夜行的功夫,赶奔这北极阁。到了北极阁附近,听得已经交过四更,这座大庙场庄严异常,观门口一排古老苍松,全是数百年的树木,前后有四五层大殿,并且这还是一个香火极盛的道院,北极阁是这庙中的一部分,供奉北极星君之所在,第四层大殿后。这座道院中前后百余间房屋,此时正在深夜中,道士们全入了睡乡,因为这种地方极易辨认,不用费什么事,就可以找到。匪徒以这种地方作为落脚之地,也并非是不把道观放在眼中,因为这北极阁除了白天上香之时,永远是封锁着,除非是有香客到观中烧香还愿,临时地把北极阁开了,有道士陪着,香客上去烧香参拜,香客走了,仍然锁闭,到了深夜间,这一带寂静异常,离着道士的丹房也远,所以匪徒们在此潜踪隐迹,反可以避开官家的耳目。
甘三娘、阿霆、阿震,进了这北极阁寺院之后,翻过了三层大殿,远远地已经望到了阁楼,可是上面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格扇紧闭着。阿霆向甘三娘道:“匪徒们既在这里匿迹潜踪,我们一直地扑上去,倘若匪党从里面出来,可就不易闪避。阿娘和阿震弟在这下面稍待片刻,我先翻上阁楼看看,匪党们是否真个在这里?”甘三娘低声说道:“你先看一看也很好,不过要谨慎些,可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恶魔手底下绝不会用那种平常的绿林道。”阿霆答应了声:“晓得!”他立刻扑奔北极阁下面,扶梯是在下面格扇门内,阿霆转奔了东边,往下一矮身,再一纵身,腾身而起,拔起两丈五六来,轻飘飘落在了栏杆上,一耸身落在栏杆内,赶到一贴近了里边的格扇前,阿霆十分欣幸,敢情里面果然有人,在低声悄语。自己贴近格扇前上面原有些破洞,正好往里面窥视,赶到往里略一看时,这才明白匪党,在里面照样地点着灯儿,他们把油灯放在了格扇下,上面更用一个木叶子遮盖着,阁楼内只有近地一带现着灯光,靠上面就照不着了,从外面看着哪会看出一些形迹来。只见在迎面北极星君的神案前,正有两人指手画脚地低声讲着话。一个年纪有六旬左右浓髯绕颊,两道重眉,一双豹子眼,威猛异常。他对面站着这个年约三旬左右,细条身材,白净面皮,脸上带着精明强干的神气,神案上放着一个黄色包裹,这个年岁轻的却是一身疾装劲服,肋挎鹿皮囊,身上可没看他佩带兵刃。那个浓髯绕颊的带着十分急躁的神色,向对面这人道:“我们也不是一年半载在他麾下效力,无论遇上什么事没有不肯卖命的,怎么现在竟招出他这种话来,事情是怎么回事,连他全猜测不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各处按下桩,只要再有一些风吹草动的事,我们不会不知道。现在把所有这趟线上各门户中的弟兄们全查明,对于以瓢把子的“万儿”来撂案的事,丝毫没有牵连。这种事为我们入江湖以来没曾经过的情形,只有等他亲自到来,伸手办理,这种现成的话,谁也会讲,这几天来我把所有的弟兄竟全派出去,只是探查不出一些迹儿来,又有什么法子?孔二弟你不用替我韩老大担心,只要他到了,我亲自去见他,我有话和他交代。他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于家塘,你可以告诉我么?”那个年岁轻的匪徒却答道:“韩头,咱们全是很好的弟兄,事情要他那么交派下来,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到,我哪能够说得准?这落脚的地方除非是和你一人说,我就没有那个胆子随便地对别人讲,大致他今夜已经到了,你应该相信,连我们回去不奉他传唤全见不着他,我哪能告诉你确实的信息?所说他已经得着弟兄们的报告,现在已经摸出来一点线索,江南道上发现了他二十年前的对头,他把川边带来的几个能手全打发了去,非把此人先收拾了去不可,所以这一带,前站所下来的人,全是手底下跑腿的。绝没有一个得力的能手。既然是你这里没有信息,我也只好这么回去,原封原样地报告了。”里面站着的那个匪徒答道:“好吧,孔老师你这么去报告一下,我们还是尽力地踩探,倘若摸出一些底细来,立刻前去报告。”先前发话的这人,立刻转身向外走。阿霆赶紧飘身退了下来,隐蔽在暗影中。
这人从北极阁中施展轻功提纵术,身手上轻灵巧快,不带一些声息。阿霆暗暗惊惶,这黑煞手陆九峰明面虽是独行大盗,可是他手底下依然有这么一般厉害的党羽,他哪会不在绿林道中横行不羁?
自己容得这匪徒翻出北极阁,赶紧招呼着甘三娘、阿震,也退出北极阁外略微地在暗影中停了一停,甘三娘向两人商量道:“今夜总算是得着了黑煞手陆九峰一些踪迹,哪好轻轻放过?现在天色不早,大约已经到了五更左右,论理我们不能再跟缀下去。可是机会一错过,再搜寻他们踪迹可不容易了。依我看,还是不要把这人的踪迹放走了,我们索性跟他一程。这于家塘所在,似乎听人说过,不是很远的地方,大约就是离开金陵城也在城厢附近。好在是天亮了,我们母子身上的打扮,在白天也能够见人,倒没有什么可虑之处,你们以为怎么样?”阿霆、阿震是巴不得地这么办,遂立刻缀着甘三娘立刻跟踪追赶下去。
这时那匪徒离开北极阁之后,他不再往南翻,竟斜奔西北。这一带地方十分清静,是金陵城内最荒凉的地方,金陵城方圆四十里,城里边有许多地方形如村庄,这是别的城市中所没有的。这母子三人因为前面所走的这匪徒是个江湖能手,不敢轻视他,所以虽是跟踪蹑迹,可不能过于贴近了,相隔着总在十几丈外。出来又有三里多地,这一带可贴近了西北城根附近,眼中所见到的完全像是农村一般,一片片的竹林麦田,跟些竹篱茅舍,没有一处整齐的房屋。见这匪徒贴着一段竹林过去,转进一条小道,远远地黑沉沉城墙高耸,这正是贴近西北城角的一段荒凉之处,耳中听得鸡声喔喔,更夹杂着野犬的吠声,见那匪徒竟自扑奔了一片小村落。这时已经月落星沉,行将破晓,赶到甘三娘和阿霆、阿震追近了小村时,那匪徒的踪迹已失。甘三娘在这小村前桑林边,把身形停住,向阿霆、阿震说道:“匪徒到这里失踪,他一定是隐匿在这小村内无疑了,这也就是他所说的于家塘无疑。可天快亮了,我们在这短短时间内,要搜寻到他的踪迹才好。我看离开这一带,顺着城墙往南,一两箭地外,那边是一片大竹塘,在天亮之后,我们无论能否得到匪徒巢穴,全要往大竹塘那里集合,你们弟兄两人可不要贸然动手,我们不遇到黑煞手陆九峰,和他手下的匪党们犯不上动手。”阿霆、阿震齐答应着:“阿娘只管放心,我们千辛万苦为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他,焉能打草惊蛇,把他惊走?”甘三娘道:“好吧!我从这小村口走进去,你们哥两个从左右往里搜寻,此人刚刚地进了小村,他的巢穴无论怎么严密,也不会没有一些形迹。不要耽搁,别忘了天明到大竹塘集合。”阿霆、阿震齐声应了声,母子三人分开了,都向小村内走进来。
甘三娘扑奔村口这里,身形尽力地隐蔽着,时时找着匿迹潜形之所,更提防着村边的野犬。赶到贴近了看出这里没有多少人家,至多不过四五十户居民,在这小村前尚有一道河沟子,是从城外引进来的河,用以灌溉田地,为金陵城内特殊的情形,就因为能够自给自足,所以发捻之乱,盘踞了十二年,全仗城内所耕种的田地收获食粮,作为全城军民的食用,这些闲文不在话下。甘三娘从一段木桥下,越过来贴近河边,也是种着浓密的桑林,飞身纵入桑林下,略一观察形势,从这小村的偏北面的一片民房上,轻蹬巧纵往里搜寻。这段小村落,看情形全是乡农人家,竹篱茅舍倒是十分整齐。从北面转过来,眼前已经望到了城根,就在城根下孤零零地突起一片高大的房舍,在这种小小的农村中,有这种建筑,是特别地扎眼,围着这片瓦窑似的房子,遍种着古老松柏,可是这树木明显出不整齐,零零落落似乎已经被人采伐过。甘三娘把身躯矮下去,踏着一片草房的屋面,紧纵身形,飞扑过来,所经过的这些处农民人家,全是黑沉沉没有一些灯光。甘三娘飞纵到这片巨宅前,往一株合围的松树下一飘身,停身在树干旁。这里黑暗异常,仔细一打量,这片宅子依稀看出大概情形来,不是祠堂,就是一座废置的别墅,因为停身处,是一段大墙下,可是这片墙头有好几处已经全将坍塌,墙头上面灰土剥落,更有两处从半腰倒下来,地上堆着些碎瓦破砖,这么座大宅子,倘若有人在,绝不会成这样的情形。甘三娘略一察看之下,往起一耸身,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双臂按住墙头,不敢贸然长身,轻身提气拔上一尺,探头向里察看,虽然在月暗星稀下,也可以看出,果然是一片荒凉的废宅,里面的房屋,也是荒草丛生,屋顶上的灰瓦零乱,这情形总有二三十年没有人住,才会有这样破败的情形,认定了这种地方,实是绿林道匿迹潜踪之所。甘三娘一纵身,从墙头翻了上来,腾身一纵,蹿上贴近土墙的一片屋顶。这片巨宅,是紧贴在城根下建筑起来,它是坐西向东的方向。甘三娘是从北墙翻进来,正是这片宅子的前半部,房屋十分高大。越过这所房坡,翻到一片宽阔的院落中,飘身落到下面,见这里是一所三合房,院中灰积尘封,砖缝中长出来的荒草,经年累月没有人扫除,已然看不出原有的地面,这所院内的房屋门窗,全朽败得不堪,多半倒塌下来,黑沉沉凄凉凉,显得这院内鬼气森森。前面有一座角门,通着往当中的院落,甘三娘遂穿着这道门,往当中这道院转进来。这道院落很大,不过院子越大越显得空庭寂寂,死气沉沉。迎面上是一座高大的厅房,看这种建筑的形势,实是一个富厚之家所住的消夏别墅。甘三娘转过这道大院落,才往后面的角门一转,赶紧把脚步缩住,因为隐约地已经看见紧靠正面一排正房的旁边,小夹道内,闪出了灯光。甘三娘先仔细打量这灯光所发的地方,大约正是这道空宅子正房的后面,自己不敢一直地从这里走出去,赶紧飞身一纵,蹿上了厢房的前坡,隐住了身躯,慢慢地长身向后面望去,果然从正房旁夹道子内有几间坐东向西的耳房,破纸窗上透露出灯光,所以这所夹道内显得比别处亮。甘三娘轻着身躯,由厢房的房坡上飞纵上了正房,伏身在房脊前面往房脊后看去。这五间高大的正房后面,却是一片花园子,在这深夜中望着园中的形势,虽则看不十分真切,隐约地看到一处处亭台花榭,假山水阁,样样俱全,小小的花园子颇具形势,花园子前半边也是一片黑暗。可是从一片树隙中望到了偏着东北似有灯光,甘三娘知道这里确实有人潜伏隐匿,利用这种没有人注意的废宅,作为绿林人临时的巢穴,花园中也望不到有夜行人来往,遂先扑奔正房这道夹道,要先看看这几间耳房中究竟有什么人。
甘三娘先翻到了这大院子的厢房上面,一纵身跃向后坡,到了后檐口翻身而下,仗着这种院落中砖地的砖缝中,遍生野草,就是平地上积存的沙尘,经年累月也是万草丛生,微风过处,地上的芳草一阵阵发出响,自己脚底下总然带出些声息,也不容易被这里潜伏的人发觉,蹑足轻步贴近了夹道子内的耳房窗前。这门上的纸,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纸全破碎,随意可以找到窗门上的孔洞,向里面察看,不用多费手脚,赶到一贴近了这耳房,竟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讲着话,里面人嗓音放得极低,似乎也在提防着被人听去。甘三娘从这耳房的风门上破纸孔向里望去,眼中所看到的是一统连的两间小房子,屋中也显出是多年没有人来住,满眼全是一片破败之气。迎着门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已经看不出桌椅本来的颜色,偏着里面靠北墙有一架床铺,上面还有蚊帐,只是这蚊帐不知经过若干时没有动过,完全成了黑色,上面到处全是孔洞。靠床前这边也有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一盏瓦灯,灯焰燃得极大,照得屋中很亮。在桌两旁坐定两人,全是一身短小衣裳。靠里边那个头上的青绢包头,尚没摘去,背上背着兵刃,肋挎腰囊,甘三娘已然认出正是北极阁所跟下来的那个匪徒,在北极阁已经听到他的名字叫孔芳,甘三娘暗中欣幸,他这分明是才到这里,和这里原有的人正在说话。甘三娘屏神静气,侧着身子仔细听他们讲话。只听外面背着身子这人,却向那孔芳说道:“孔师傅你来得很好,他老人家才到。一到这儿立刻就先问到你,我们报告孔师傅到北极阁去探查,在都督府卧底的情形,前两站派下来的人,有什么信息好报告首领。老头子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样子,看那个神色,许是有些把握,大约从那个被擒的点儿身上,追究出一切来,也未可知,现在正和侯师傅说着话。我看孔师傅你赶紧进去,别等碰上阁下来了。”那孔芳立刻站起来,说道:“他来得好快,要叫我推测他总得在中午左右才能赶到,所以他的事得十分留神,不要太放大意了。这要是在他来时我们依然一些正事不去办,恐怕非找了个难堪不可。我进去看看,听听他有什么吩咐?”甘三娘听这孔芳立刻是要出来,赶紧撤身闪在一旁,果见这孔芳从耳房出来,顺着这夹道往后边走去。甘三娘也赶紧拧身蹿上耳房,先向后张望了一下,见那孔芳已经转进后面花园子内外,甘三娘是跟踪而进。
后面花园子和这里相隔不过十几丈远近,甘三娘紧纵身形从东边翻进了花园子内。这里到处有掩蔽身形的地方,只要略微谨慎一些,倒还不容易被贼党发觉。顺着花园子内一片花棚前,甘三娘隐蔽着身形仔细看那孔芳所走的路径,见他贴着迎面一所假山旁,往东转过去,绕着一座草亭子,往北转,从一片果木林下穿过去,甘三娘是在后面紧紧缀着他。过这片果木林,只见在这花园子西北角一带,有一片水榭地方,虽然不大,也有三四十亩的一片池塘,在池塘的当中,建筑着一座很精致的水阁,水阁内却有极亮的灯光。那孔芳到了那水榭边上,腾身蹿上一只小船,自己亲自动手,把小船荡到对岸,他登岸之后,直扑那水阁而去。甘三娘一打量这水面,不过四丈宽,这种地方还挡不住自己。甘三娘来到水榭边上,略一张望,回身来到了柳荫下,伸手把柳条折了一把,随意地缠到一处,纵身到水榭边,把这束柳条轻轻抛入水中,这束柳条子浮在水面的当中。甘三娘脚点岸边腾身而起,往水面一落,用右脚尖轻轻向那柳条上一点,柳倏往下一沉,甘三娘已经借着脚下轻点之力,腾身而起,飞渡对岸,身形落在水榭里岸,先找隐蔽身形之处,幸而这一段始终没有埋伏暗桩把手,这无形中给自己许多便利,可是始终也没见阿霆、阿震走进来。甘三娘越发地轻身提气,脚底下丝毫不带声音,直奔水阁里面。
这水阁是四面全有窗户,是一个消夏极好的地方。身形离近了,贴近水阁的窗下时,背转身来,往四下察看了一下,先测度好了哪里容易有人进来,自己应该如何闪避,先作个打算,以免临时慌张,形迹败露,易于误事。甘三娘把形势全看好,这才把身形转过来,侧耳听水阁里面只是声息寂然,好像里面没有人。甘三娘不敢贸然地来穴窗偷听,知道黑煞手陆九峰若果然在这里,他是一个绿林怪杰,本领出众,极精明极干练的老江湖,在他面前更要多留神多小心。稍沉了一刻,竟自听到水阁里面叭的一声,有人在拍着桌案,带着很关键的口吻说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现在我用着他们,就敢在我手下敷衍了事,别是全活腻了吧。我自己不动手,就没有人能替我把这件事料理下来,真叫我灰心。”跟着听到是那孔芳答话,听他答道:“首领你不要误会,弟兄们谁敢那么不尽心尽力地来为首领效力。北极阁铁胳膊韩四,他那里已经把所有手下弟兄,竟全派出去,一两天内,必有可靠的信息。昨天听说他手底下的弟兄已经缀上一人,这是才从江北过来,弟兄们从下关那里缀着他,因为是在夜间,此人十分扎手,恍惚地看到这人是一个残废,可是身手颇有功夫,后来因为跟得太紧,这人有些警觉,终于被他脱身逃开。弟兄们跟缀之下,可是准知道他已入了金陵城,此人的形迹上,显得诡秘异常,既非我们绿林道中人,也不像六扇门里的鹰爪孙,所以对于这人,不肯轻轻放过。韩老四分派出五拨弟兄,定要搜寻着他的踪迹。”那黑煞手陆九峰带着惊慌的口吻问道:“怎么韩老四手下弟兄所见到的也是个残废人?”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这件事真相已明,老儿真敢不要命,这把老骨头他要埋在江南。陆九爷本想饶过他,他倒要送上门来,这倒很好,我们这笔账到现在可以从头至尾地算清了。好吧,孔芳你赶紧传我的命令,所有这金陵城内下五门的弟兄们,要完全替我效这回力。从天明时起,我限他们三日内,把这个断臂老儿搜寻着,除非是他已然退出金陵城,陆九爷自会去找他。在城中潜伏弟兄,不能把他的底摸清了,叫他们不必在金陵地面丢人现眼,即日起全得给我让出金陵。”那个孔芳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向外走来。
只见这小院中只有两间北房,一间西房,北房窗上现着灯光,两边单间是黑沉沉。甘三娘向院中看了看,黑沉沉没有一些动静,这时阿霆、阿震也从前面远远地翻过来,甘三娘用手向屋面上一指,示意他们巡风把守。甘三娘因为知道下面是江湖道中人,对于这般人得十分注意着,手脚上稍微地大意,就容易出事,一翻身落在了院中,蹑足轻步欺近了窗下,屏着气息,侧耳细听屋中的动静,似乎靠屋山墙这边,若有两人在说着话。甘三娘不敢欺近了,往西把身形撤了撤,把指甲在口中浸湿了,把窗纸点了一个小月牙孔,瞄了一目往屋中察看。只见这屋中四壁萧然,没有什么陈设,看出是一个久已废置的屋子。只有靠东墙放着一架木床,床上也没有蚊帐,更没有寝具,窗前一张桌子,一支烛台,显见得屋中人是临时在这里落脚。木床上坐着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生得相貌十分凶恶,左额角有一块疤痕,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包裹上面插着一把翘尖刀。在桌子前正站着一个人,年纪也就在三旬左右,细眉鼠目,尖鼻子薄片嘴,一脸奸猾之气,穿着一身夜行衣,肋挎镖囊,背插单刀,头上青绢帕包着头,一望而知是个绿林人物。甘三娘知道方才所见的那黑影就是他了。此时他眉头紧皱,向床铺坐的那人道:“两夜的工夫,费了不少力,丝毫得不到这对头的踪迹,这件事真是离奇。我想咱们瓢把子这回不办出个眉目来,这一辈子的“万儿”就算是折在江湖道上,太以冤枉了。我就想小耳朵这件事究竟是什么道理?若是说我们同道中人要借着他的“万儿”要捞几水买卖,我想作案的人不会不摸摸他自己长了几个脑袋,他敢和九爷这么做对头,这不是他自己找死是什么?现在把这金陵城内搜索遍了,凡是上三门、下一门的同道全是指天为誓地,不承认有这种事。据我看,这绝不是我们同道中所为。可是我们两夜连搜寻没得着实际的情形,说不定他今夜就许赶到金陵,咱们非得找了个难堪不可。四哥,你我在江湖道中还没有遇上这种缠手的事吧!”床铺上这人哼了一声道:“我看这件事里面定有文章,老五你别忙!我说且搁着,只要瓢把子一露面,真相自明,我认为这里面有极大的阴谋。咱们瓢把子已经决意不到江南来了,他在两广一带稳稳当当地待下去享老来的福,偏偏出了这种事,挤得他不能不再到江湖道中走走,我看是有人在等着他。”桌子前站着的这人说道:“那么瓢把子只要到了,是否准到这里,还不敢定,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床上那人道:“那么些事你不用多问,你想见他那是妄想。他若想见你,随时全可以前来。我们今夜又算是白费了力,在天明前我想到北极阁看一看,我们的韩头,曾吩咐过临时要到那里听候首领的命令。”桌前站的那个说道:“现在我们形式上也得谨慎一些,地面上因为有些悬案“鹰爪孙”们也全想着早早地把案情破获,对于地面上十分严谨,凡是这一带稍有“万儿”的同道,差不多全被人家暗中监视。我们对于落脚的地方,也要常常地移动着,不要弄成事情没办出眉目来,反倒失脚落在人家手内,那可太有些丢人现眼了。咱们什么时候到北极阁去?”床上坐的那人道:“现在连四更还不到,天亮前赶到了绝不会误事的,韩头那种脾气,尤其是叫人看着头疼,老五你看看墙角那个瓶子里还有半瓶子酒,咱们哥两个先歇息歇息不好么?”
甘三娘听出这两个匪徒虽是黑煞手陆九峰的部下弟兄,但是陆九峰依然行踪那么诡秘,连他手下弟兄也轻易见不到他的踪迹,此人或者就在今夜已经来到金陵城内,也未可知。从这两人身上探不出什么信息,还是以不惊动他们为是,遂赶紧撤身离开窗下,腾身一纵,蹿上西面的房头,向阿霆、阿震一挥手,蹿房越脊,离开这小跨院,毫不停留翻出这座庙外,来到清静的所在,阿震在低声问:“此处窝藏着究竟是何如人?可得着什么信息?”甘三娘把下面所听到的情形说与了阿霆、阿震,两人听了倒十分高兴,总算是有了希望,黑煞手陆九峰定能前来。甘三娘的意思现在要到那北极阁去探查一番,万一再得着些什么信息,或是准知道陆九峰已到,也好早做准备。阿霆、阿震更是愿意到北极阁一遭。
北极阁是一个极大的道观,在北横街离着此西门差不多有四五里路,这娘儿三个仍施展开夜行的功夫,赶奔这北极阁。到了北极阁附近,听得已经交过四更,这座大庙场庄严异常,观门口一排古老苍松,全是数百年的树木,前后有四五层大殿,并且这还是一个香火极盛的道院,北极阁是这庙中的一部分,供奉北极星君之所在,第四层大殿后。这座道院中前后百余间房屋,此时正在深夜中,道士们全入了睡乡,因为这种地方极易辨认,不用费什么事,就可以找到。匪徒以这种地方作为落脚之地,也并非是不把道观放在眼中,因为这北极阁除了白天上香之时,永远是封锁着,除非是有香客到观中烧香还愿,临时地把北极阁开了,有道士陪着,香客上去烧香参拜,香客走了,仍然锁闭,到了深夜间,这一带寂静异常,离着道士的丹房也远,所以匪徒们在此潜踪隐迹,反可以避开官家的耳目。
甘三娘、阿霆、阿震,进了这北极阁寺院之后,翻过了三层大殿,远远地已经望到了阁楼,可是上面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格扇紧闭着。阿霆向甘三娘道:“匪徒们既在这里匿迹潜踪,我们一直地扑上去,倘若匪党从里面出来,可就不易闪避。阿娘和阿震弟在这下面稍待片刻,我先翻上阁楼看看,匪党们是否真个在这里?”甘三娘低声说道:“你先看一看也很好,不过要谨慎些,可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恶魔手底下绝不会用那种平常的绿林道。”阿霆答应了声:“晓得!”他立刻扑奔北极阁下面,扶梯是在下面格扇门内,阿霆转奔了东边,往下一矮身,再一纵身,腾身而起,拔起两丈五六来,轻飘飘落在了栏杆上,一耸身落在栏杆内,赶到一贴近了里边的格扇前,阿霆十分欣幸,敢情里面果然有人,在低声悄语。自己贴近格扇前上面原有些破洞,正好往里面窥视,赶到往里略一看时,这才明白匪党,在里面照样地点着灯儿,他们把油灯放在了格扇下,上面更用一个木叶子遮盖着,阁楼内只有近地一带现着灯光,靠上面就照不着了,从外面看着哪会看出一些形迹来。只见在迎面北极星君的神案前,正有两人指手画脚地低声讲着话。一个年纪有六旬左右浓髯绕颊,两道重眉,一双豹子眼,威猛异常。他对面站着这个年约三旬左右,细条身材,白净面皮,脸上带着精明强干的神气,神案上放着一个黄色包裹,这个年岁轻的却是一身疾装劲服,肋挎鹿皮囊,身上可没看他佩带兵刃。那个浓髯绕颊的带着十分急躁的神色,向对面这人道:“我们也不是一年半载在他麾下效力,无论遇上什么事没有不肯卖命的,怎么现在竟招出他这种话来,事情是怎么回事,连他全猜测不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各处按下桩,只要再有一些风吹草动的事,我们不会不知道。现在把所有这趟线上各门户中的弟兄们全查明,对于以瓢把子的“万儿”来撂案的事,丝毫没有牵连。这种事为我们入江湖以来没曾经过的情形,只有等他亲自到来,伸手办理,这种现成的话,谁也会讲,这几天来我把所有的弟兄竟全派出去,只是探查不出一些迹儿来,又有什么法子?孔二弟你不用替我韩老大担心,只要他到了,我亲自去见他,我有话和他交代。他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于家塘,你可以告诉我么?”那个年岁轻的匪徒却答道:“韩头,咱们全是很好的弟兄,事情要他那么交派下来,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到,我哪能够说得准?这落脚的地方除非是和你一人说,我就没有那个胆子随便地对别人讲,大致他今夜已经到了,你应该相信,连我们回去不奉他传唤全见不着他,我哪能告诉你确实的信息?所说他已经得着弟兄们的报告,现在已经摸出来一点线索,江南道上发现了他二十年前的对头,他把川边带来的几个能手全打发了去,非把此人先收拾了去不可,所以这一带,前站所下来的人,全是手底下跑腿的。绝没有一个得力的能手。既然是你这里没有信息,我也只好这么回去,原封原样地报告了。”里面站着的那个匪徒答道:“好吧,孔老师你这么去报告一下,我们还是尽力地踩探,倘若摸出一些底细来,立刻前去报告。”先前发话的这人,立刻转身向外走。阿霆赶紧飘身退了下来,隐蔽在暗影中。
这人从北极阁中施展轻功提纵术,身手上轻灵巧快,不带一些声息。阿霆暗暗惊惶,这黑煞手陆九峰明面虽是独行大盗,可是他手底下依然有这么一般厉害的党羽,他哪会不在绿林道中横行不羁?
自己容得这匪徒翻出北极阁,赶紧招呼着甘三娘、阿震,也退出北极阁外略微地在暗影中停了一停,甘三娘向两人商量道:“今夜总算是得着了黑煞手陆九峰一些踪迹,哪好轻轻放过?现在天色不早,大约已经到了五更左右,论理我们不能再跟缀下去。可是机会一错过,再搜寻他们踪迹可不容易了。依我看,还是不要把这人的踪迹放走了,我们索性跟他一程。这于家塘所在,似乎听人说过,不是很远的地方,大约就是离开金陵城也在城厢附近。好在是天亮了,我们母子身上的打扮,在白天也能够见人,倒没有什么可虑之处,你们以为怎么样?”阿霆、阿震是巴不得地这么办,遂立刻缀着甘三娘立刻跟踪追赶下去。
这时那匪徒离开北极阁之后,他不再往南翻,竟斜奔西北。这一带地方十分清静,是金陵城内最荒凉的地方,金陵城方圆四十里,城里边有许多地方形如村庄,这是别的城市中所没有的。这母子三人因为前面所走的这匪徒是个江湖能手,不敢轻视他,所以虽是跟踪蹑迹,可不能过于贴近了,相隔着总在十几丈外。出来又有三里多地,这一带可贴近了西北城根附近,眼中所见到的完全像是农村一般,一片片的竹林麦田,跟些竹篱茅舍,没有一处整齐的房屋。见这匪徒贴着一段竹林过去,转进一条小道,远远地黑沉沉城墙高耸,这正是贴近西北城角的一段荒凉之处,耳中听得鸡声喔喔,更夹杂着野犬的吠声,见那匪徒竟自扑奔了一片小村落。这时已经月落星沉,行将破晓,赶到甘三娘和阿霆、阿震追近了小村时,那匪徒的踪迹已失。甘三娘在这小村前桑林边,把身形停住,向阿霆、阿震说道:“匪徒到这里失踪,他一定是隐匿在这小村内无疑了,这也就是他所说的于家塘无疑。可天快亮了,我们在这短短时间内,要搜寻到他的踪迹才好。我看离开这一带,顺着城墙往南,一两箭地外,那边是一片大竹塘,在天亮之后,我们无论能否得到匪徒巢穴,全要往大竹塘那里集合,你们弟兄两人可不要贸然动手,我们不遇到黑煞手陆九峰,和他手下的匪党们犯不上动手。”阿霆、阿震齐答应着:“阿娘只管放心,我们千辛万苦为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他,焉能打草惊蛇,把他惊走?”甘三娘道:“好吧!我从这小村口走进去,你们哥两个从左右往里搜寻,此人刚刚地进了小村,他的巢穴无论怎么严密,也不会没有一些形迹。不要耽搁,别忘了天明到大竹塘集合。”阿霆、阿震齐声应了声,母子三人分开了,都向小村内走进来。
甘三娘扑奔村口这里,身形尽力地隐蔽着,时时找着匿迹潜形之所,更提防着村边的野犬。赶到贴近了看出这里没有多少人家,至多不过四五十户居民,在这小村前尚有一道河沟子,是从城外引进来的河,用以灌溉田地,为金陵城内特殊的情形,就因为能够自给自足,所以发捻之乱,盘踞了十二年,全仗城内所耕种的田地收获食粮,作为全城军民的食用,这些闲文不在话下。甘三娘从一段木桥下,越过来贴近河边,也是种着浓密的桑林,飞身纵入桑林下,略一观察形势,从这小村的偏北面的一片民房上,轻蹬巧纵往里搜寻。这段小村落,看情形全是乡农人家,竹篱茅舍倒是十分整齐。从北面转过来,眼前已经望到了城根,就在城根下孤零零地突起一片高大的房舍,在这种小小的农村中,有这种建筑,是特别地扎眼,围着这片瓦窑似的房子,遍种着古老松柏,可是这树木明显出不整齐,零零落落似乎已经被人采伐过。甘三娘把身躯矮下去,踏着一片草房的屋面,紧纵身形,飞扑过来,所经过的这些处农民人家,全是黑沉沉没有一些灯光。甘三娘飞纵到这片巨宅前,往一株合围的松树下一飘身,停身在树干旁。这里黑暗异常,仔细一打量,这片宅子依稀看出大概情形来,不是祠堂,就是一座废置的别墅,因为停身处,是一段大墙下,可是这片墙头有好几处已经全将坍塌,墙头上面灰土剥落,更有两处从半腰倒下来,地上堆着些碎瓦破砖,这么座大宅子,倘若有人在,绝不会成这样的情形。甘三娘略一察看之下,往起一耸身,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双臂按住墙头,不敢贸然长身,轻身提气拔上一尺,探头向里察看,虽然在月暗星稀下,也可以看出,果然是一片荒凉的废宅,里面的房屋,也是荒草丛生,屋顶上的灰瓦零乱,这情形总有二三十年没有人住,才会有这样破败的情形,认定了这种地方,实是绿林道匿迹潜踪之所。甘三娘一纵身,从墙头翻了上来,腾身一纵,蹿上贴近土墙的一片屋顶。这片巨宅,是紧贴在城根下建筑起来,它是坐西向东的方向。甘三娘是从北墙翻进来,正是这片宅子的前半部,房屋十分高大。越过这所房坡,翻到一片宽阔的院落中,飘身落到下面,见这里是一所三合房,院中灰积尘封,砖缝中长出来的荒草,经年累月没有人扫除,已然看不出原有的地面,这所院内的房屋门窗,全朽败得不堪,多半倒塌下来,黑沉沉凄凉凉,显得这院内鬼气森森。前面有一座角门,通着往当中的院落,甘三娘遂穿着这道门,往当中这道院转进来。这道院落很大,不过院子越大越显得空庭寂寂,死气沉沉。迎面上是一座高大的厅房,看这种建筑的形势,实是一个富厚之家所住的消夏别墅。甘三娘转过这道大院落,才往后面的角门一转,赶紧把脚步缩住,因为隐约地已经看见紧靠正面一排正房的旁边,小夹道内,闪出了灯光。甘三娘先仔细打量这灯光所发的地方,大约正是这道空宅子正房的后面,自己不敢一直地从这里走出去,赶紧飞身一纵,蹿上了厢房的前坡,隐住了身躯,慢慢地长身向后面望去,果然从正房旁夹道子内有几间坐东向西的耳房,破纸窗上透露出灯光,所以这所夹道内显得比别处亮。甘三娘轻着身躯,由厢房的房坡上飞纵上了正房,伏身在房脊前面往房脊后看去。这五间高大的正房后面,却是一片花园子,在这深夜中望着园中的形势,虽则看不十分真切,隐约地看到一处处亭台花榭,假山水阁,样样俱全,小小的花园子颇具形势,花园子前半边也是一片黑暗。可是从一片树隙中望到了偏着东北似有灯光,甘三娘知道这里确实有人潜伏隐匿,利用这种没有人注意的废宅,作为绿林人临时的巢穴,花园中也望不到有夜行人来往,遂先扑奔正房这道夹道,要先看看这几间耳房中究竟有什么人。
甘三娘先翻到了这大院子的厢房上面,一纵身跃向后坡,到了后檐口翻身而下,仗着这种院落中砖地的砖缝中,遍生野草,就是平地上积存的沙尘,经年累月也是万草丛生,微风过处,地上的芳草一阵阵发出响,自己脚底下总然带出些声息,也不容易被这里潜伏的人发觉,蹑足轻步贴近了夹道子内的耳房窗前。这门上的纸,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纸全破碎,随意可以找到窗门上的孔洞,向里面察看,不用多费手脚,赶到一贴近了这耳房,竟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讲着话,里面人嗓音放得极低,似乎也在提防着被人听去。甘三娘从这耳房的风门上破纸孔向里望去,眼中所看到的是一统连的两间小房子,屋中也显出是多年没有人来住,满眼全是一片破败之气。迎着门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已经看不出桌椅本来的颜色,偏着里面靠北墙有一架床铺,上面还有蚊帐,只是这蚊帐不知经过若干时没有动过,完全成了黑色,上面到处全是孔洞。靠床前这边也有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一盏瓦灯,灯焰燃得极大,照得屋中很亮。在桌两旁坐定两人,全是一身短小衣裳。靠里边那个头上的青绢包头,尚没摘去,背上背着兵刃,肋挎腰囊,甘三娘已然认出正是北极阁所跟下来的那个匪徒,在北极阁已经听到他的名字叫孔芳,甘三娘暗中欣幸,他这分明是才到这里,和这里原有的人正在说话。甘三娘屏神静气,侧着身子仔细听他们讲话。只听外面背着身子这人,却向那孔芳说道:“孔师傅你来得很好,他老人家才到。一到这儿立刻就先问到你,我们报告孔师傅到北极阁去探查,在都督府卧底的情形,前两站派下来的人,有什么信息好报告首领。老头子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样子,看那个神色,许是有些把握,大约从那个被擒的点儿身上,追究出一切来,也未可知,现在正和侯师傅说着话。我看孔师傅你赶紧进去,别等碰上阁下来了。”那孔芳立刻站起来,说道:“他来得好快,要叫我推测他总得在中午左右才能赶到,所以他的事得十分留神,不要太放大意了。这要是在他来时我们依然一些正事不去办,恐怕非找了个难堪不可。我进去看看,听听他有什么吩咐?”甘三娘听这孔芳立刻是要出来,赶紧撤身闪在一旁,果见这孔芳从耳房出来,顺着这夹道往后边走去。甘三娘也赶紧拧身蹿上耳房,先向后张望了一下,见那孔芳已经转进后面花园子内外,甘三娘是跟踪而进。
后面花园子和这里相隔不过十几丈远近,甘三娘紧纵身形从东边翻进了花园子内。这里到处有掩蔽身形的地方,只要略微谨慎一些,倒还不容易被贼党发觉。顺着花园子内一片花棚前,甘三娘隐蔽着身形仔细看那孔芳所走的路径,见他贴着迎面一所假山旁,往东转过去,绕着一座草亭子,往北转,从一片果木林下穿过去,甘三娘是在后面紧紧缀着他。过这片果木林,只见在这花园子西北角一带,有一片水榭地方,虽然不大,也有三四十亩的一片池塘,在池塘的当中,建筑着一座很精致的水阁,水阁内却有极亮的灯光。那孔芳到了那水榭边上,腾身蹿上一只小船,自己亲自动手,把小船荡到对岸,他登岸之后,直扑那水阁而去。甘三娘一打量这水面,不过四丈宽,这种地方还挡不住自己。甘三娘来到水榭边上,略一张望,回身来到了柳荫下,伸手把柳条折了一把,随意地缠到一处,纵身到水榭边,把这束柳条轻轻抛入水中,这束柳条子浮在水面的当中。甘三娘脚点岸边腾身而起,往水面一落,用右脚尖轻轻向那柳条上一点,柳倏往下一沉,甘三娘已经借着脚下轻点之力,腾身而起,飞渡对岸,身形落在水榭里岸,先找隐蔽身形之处,幸而这一段始终没有埋伏暗桩把手,这无形中给自己许多便利,可是始终也没见阿霆、阿震走进来。甘三娘越发地轻身提气,脚底下丝毫不带声音,直奔水阁里面。
这水阁是四面全有窗户,是一个消夏极好的地方。身形离近了,贴近水阁的窗下时,背转身来,往四下察看了一下,先测度好了哪里容易有人进来,自己应该如何闪避,先作个打算,以免临时慌张,形迹败露,易于误事。甘三娘把形势全看好,这才把身形转过来,侧耳听水阁里面只是声息寂然,好像里面没有人。甘三娘不敢贸然地来穴窗偷听,知道黑煞手陆九峰若果然在这里,他是一个绿林怪杰,本领出众,极精明极干练的老江湖,在他面前更要多留神多小心。稍沉了一刻,竟自听到水阁里面叭的一声,有人在拍着桌案,带着很关键的口吻说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现在我用着他们,就敢在我手下敷衍了事,别是全活腻了吧。我自己不动手,就没有人能替我把这件事料理下来,真叫我灰心。”跟着听到是那孔芳答话,听他答道:“首领你不要误会,弟兄们谁敢那么不尽心尽力地来为首领效力。北极阁铁胳膊韩四,他那里已经把所有手下弟兄,竟全派出去,一两天内,必有可靠的信息。昨天听说他手底下的弟兄已经缀上一人,这是才从江北过来,弟兄们从下关那里缀着他,因为是在夜间,此人十分扎手,恍惚地看到这人是一个残废,可是身手颇有功夫,后来因为跟得太紧,这人有些警觉,终于被他脱身逃开。弟兄们跟缀之下,可是准知道他已入了金陵城,此人的形迹上,显得诡秘异常,既非我们绿林道中人,也不像六扇门里的鹰爪孙,所以对于这人,不肯轻轻放过。韩老四分派出五拨弟兄,定要搜寻着他的踪迹。”那黑煞手陆九峰带着惊慌的口吻问道:“怎么韩老四手下弟兄所见到的也是个残废人?”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这件事真相已明,老儿真敢不要命,这把老骨头他要埋在江南。陆九爷本想饶过他,他倒要送上门来,这倒很好,我们这笔账到现在可以从头至尾地算清了。好吧,孔芳你赶紧传我的命令,所有这金陵城内下五门的弟兄们,要完全替我效这回力。从天明时起,我限他们三日内,把这个断臂老儿搜寻着,除非是他已然退出金陵城,陆九爷自会去找他。在城中潜伏弟兄,不能把他的底摸清了,叫他们不必在金陵地面丢人现眼,即日起全得给我让出金陵。”那个孔芳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向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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