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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无可奈何
 
2024-08-11 22:50:24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岳乘风猛然回过神来。
  的确是他派人去叫苗玉书来这里的,他也想起了苗玉书的身份和叫他来这里的目的。
  ——我竟然给忘了!
  一时间,他不禁为自己近来时常突发的走神而惊异,同时又颇有点尴尬。
  “你来了多长时间了?”
  苗玉书仍静静地道:“半个时辰。”
  岳乘风不觉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苗玉书身材修长,看上去很有些单薄,白面细眼,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股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的沉稳。
  “萧帜的眼光不差,这年轻人看来的确有点名堂。”岳乘风心中不觉暗暗称许,口中道:“你跟着公子有些年头了吧?”
  苗玉书道:“三年。”
  岳乘风淡淡地道:“你对公子的评价如何?”
  苗玉书微微一怔,旋即恭声道:“属下无权置喙。”
  岳乘风道:“我想听,也不行吗?”
  苗玉书迟疑着,道:“不知帮主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场面话。”
  岳乘风道:“当然是真话。”
  苗玉书道:“萧公子性情直爽,待人宽厚,只是太好酒,易轻信,驭下也未免宽松。”
  ——见地的确不凡。
  岳乘风不禁暗自称奇,面上却做出稍显不快的样子,沉声道:“宽松不好吗?难不成非得成天价训斥着,你们才舒服?!”
  苗玉书不紧不慢地道:“自第五帮主创建本帮,法度宽松一直是本帮最大的毛病。法度宽松则极易导致号令不严,江湖风云诡异难测、变幻无端,没有严明之号令,任何帮派想立足江湖乃至长盛不衰,都很难。”
  岳乘风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
  他心里忽然一动,转口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苗玉书道:“是不是公子的事?”
  岳乘风淡淡地道:“你的反应很快嘛。”
  苗玉书道:“属下斗胆猜测,请帮主不要见怪。”
  岳乘风含笑道:“你猜得很对。”
  他来回踱了几步,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只是安正这个人实在很难对付。你有什么想法吗?"
  苗玉书道:“属下觉得,帮主应该亲自会一会安正。”
  岳乘风停下,道:“哦?”
  苗玉书道:“找不出对付他的办法,只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借一个很牵强的罪名强行扣押公子,肯定有他的目的。”
  岳乘风两眼一亮,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萧帜说得没错,苗玉书的确是个可用之材。
  他走近两步,又仔细打量了苗玉书一眼,含笑道:“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这里。”
  苗玉书不答,细长的双眼里,隐隐闪过一丝为难之色。
  岳乘风道:“怎么,你不愿意?”
  苗玉书忙道:“属下不敢。”
  岳乘风目光一闪,道:“那就是舍不得离开公子?”
  苗玉书道:“是。”
  他飞快地瞄了瞄岳乘风,紧接着又道:“也不全是。”
  岳乘风淡然一笑,道:“其实,这正是你们公子的意思。”
  苗玉书深深一揖,恭声道:“谢帮主。”
  岳乘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见安正的事,就由你来安排。”
  苗玉书道:“是。”
  黄昏时还是好端端的大晴天,掌灯时分竟突然飘下了雨点。
  安吴氏不禁很有点胆战心惊。
  每逢下雨天,她的日子就不好过。
  奇怪的是,安正今天的脾气竟意外地没有变坏。
  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甚至还和颜悦色地和安吴氏拉了几句家常闲话,搞得她反倒很有些不自在起来。
  安正睡熟后,她才想起近几天他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
  夜已深了,安吴氏仍就着盏油灯做针线活。
  她睡不着。
  听着自里屋传出的沉沉的鼻息声,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她实在是搞不懂。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搞不懂安正这个人。
  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可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们之间甚至远不如她与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婶们相处得亲切。
  她自己也不得不奇怪,当初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难道这就是命?
  她叹第二口气时,似乎听见外面院子里有点响动。
  她正想起身去看看,忽然觉得浑身发软,眼皮沉得像是装满了米的口袋,再也抬不起来。
  然后,她就睡着了。
  这是什么地方?
  安正猛然惊醒,茫然回顾。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显然,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他的身下,不是他家里那张油漆早已剥落、破旧不堪的木床,而是一张铺着又厚又软的锦垫的短榻。
  短榻摆在一张紫檀大理石面的圆桌前。
  这是间很宽敞的屋子,屋里的家具摆设无一不像圆桌那般精美雅致。
  桌上点着三根蜡烛。
  烛光耀眼。
  桌边,耀眼的烛光后,坐着一个人。
  这人站起身,笑眯眯地道:“安大人,我们总算见面了。”
  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安正立刻镇定下来。
  他坐起身,淡淡地道:“你错了。”
  这人笑容不减,道:“哦?”
  安正道:“我们早已见过,加上这次,应该是三次了。”
  这人笑容微微有些发僵,道:“是吗?”
  安正道:“第一次在老巴记,第二次就是几天前的夜里,在码头上。”
  这人点头道:“不错。安大人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安正道:“你想干什么?”
  这人道:“在下请安大人来……”
  安正“呼”地站起身,截口道:“请?你这摆明了是绑架!”
  这人含笑道:“大人一定要说得如此难听,在下也没有办法。”
  安正逼近一步,斥道:“你竟敢绑架朝廷命官,眼里还有王法吗?”
  这人微笑道:“王法?既然大人提到王法,在下正想请问大人,你眼里有王法吗?!”
  安正怔了怔,道:“你什么意思?”
  这人道:“大人如按王法行事,本不该抓萧帜入狱,更不该诬陷他是‘马蜂’的同党!”
  安正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回短榻边,四平八稳地坐下,淡淡地道:“尊驾姓岳。”
  这人也在桌边坐下,道:“不错,在下岳乘风。”
  安正道:“尊夫人娘家姓萧?”
  岳乘风道:“是。”
  安正道:“这就对了。‘断盐’那件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岳乘风道:“不错,正是由在下一手策划。”
  安正似乎有点吃惊:“你很爽快。”
  岳乘风笑了笑,道:“在真人面前,我从不说假话。”
  安正也笑了笑,道:“徽帮的事,你能做主吗?”
  岳乘风道:“在下正是徽帮帮主。”
  安正目光一闪,道:“偷袭丁七的人,是不是你的属下?”
  岳乘风道:“不是。”
  安正目光闪动着,沉吟不语。
  岳乘风道:“大人不信?”
  安正轻轻一叹,道:“我信。”
  岳乘风道:“大人究竟想把萧帜怎么样?”
  安正道:“那要看岳帮主想在杭州干什么。”
  岳乘风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安正道:“你去看过萧帜。”
  岳乘风道:“去过。”
  安正四下里扫了一眼,道:“他现在住的地方虽说比不上这里,但也很干净,很安静,吃得虽说不上好,但安某已尽最大所能让他满意。我没说假话吧?”
  岳乘风沉声道:“可那里毕竟是大牢。”
  安正道:“他出手伤人,乃安某亲眼所见。”
  岳乘风道:“那天夜里码头上会出事,安大人似乎事先知道?”
  安正稍一迟疑,道:“不错。”
  岳乘风道:“既然如此,大人应该很清楚,那天齐灵风出动了大批高手,直欲置萧帜于死地!”
  安正讶然道:“高手?齐灵风?安某只知道闹事的人都是平头百姓。”
  岳乘风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既然安大人与齐灵风本是同党,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安正正色道:“岳帮主又错了。”
  岳乘风冷笑道:“是吗?”
  安正道:“安某是朝廷命官,向来不问江湖上的是非,更谈不上与天目派有什么关系。”
  岳乘风道:“那就请大人放了萧帜。”
  安正道:“不行。”
  岳乘风道:“为什么?”
  安正道:“身为杭州府总捕,本府的治安乃是安某的职责,江湖上的事安某不管,也管不着。但只要危及本府的治安,不论是什么人,安某都绝不会放过他!”
  岳乘风忽然笑了起来,道:“好,说得好。”
  然后他就突然闭上了嘴。
  整整一炷香时分过去了,他不说话,也不看安正,只就着烛光翻看卷书,看得津津有味,就像正坐在短榻上的安正根本是个纸糊的假人。
  安正终于有点耐不住了,沉声道:“岳帮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岳乘风头也不抬,道:“等。”
  “等?”安正不明白。
  岳乘风淡淡地道:“等天亮。天亮了,尊夫人就会发现你不见了,我们不妨等等看什么时候你手下人才能找到这里来。”
  安正冷冷地道:“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岳乘风显然吃了一惊,道:“不会吧?安大人,今天的行动也是由在下亲自策划,在下担保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安正道:“你会看到的。”
  岳乘风顿时有点紧张,皱着眉头,目光闪烁不定,像是在极力回想着“破绽”究竟在哪里。
  他忽然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前额,道:“安大人应该早有防备,对不对?”
  安正不答。
  岳乘风慢悠悠自书卷里抽出两张纸,笑眯眯地道:“是它吗?”
  安正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确做了防备。
  擒获萧帜的当天,他就将自“断盐”以来的各种非常事态和他已经掌握的证据和推断写进一封密札里,并严令黑皮,一旦他出了意外,便尽快将这封密札呈给两浙按察使杨继宗。
  那封密札藏在何处,只有黑皮知道。
  但只一眼,他已能肯定,岳乘风手里那两张纸,正是他的亲笔密札。
  岳乘风微笑道:“安大人,你不觉得这种办法太老套了吗?岳乘风既然敢请你来,自然是早已想到这一点了。”
  他微笑里的一丝讥诮之意就像是一点火星,顿时点燃了安正胸中蓄积已久的怒火。
  安正一跃而起,右手挥拳直击岳乘风面门,左手探出,抓向那两张纸。
  岳乘风微笑。
  他端坐在那里,似乎一动也没动,安正的两只手却都扑了个空。
  安正回手变招,却发现岳乘风已笑眯眯地将那份密札递到了他面前。
  安正怔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实在弄不懂眼前这个人。
  岳乘风微笑道:“请大人放了萧帜。”
  安正道:“你很在乎他?”
  岳乘风淡淡地道:“我是他姐夫。除郎舅无好亲,这句话大人总听说过吧?”
  安正道:“好!只要岳帮主保证不在杭州闹事,安某就放了他。”
  岳乘风道:“敝帮本没有闹事,闹事的是齐灵风。”
  安正沉声道:“‘断盐'那件事呢?你已亲口承认是你一手策划。”
  岳乘风道:“那只是生意。生意场上,总是要动些脑筋的。”
  安正冷冷地道:“狡辩!”
  岳乘风叹了口气,道:“就算是狡辩吧。可大人想过没有,就算岳某能保证不在杭州闹事,齐灵风能吗?天目派如果再有行动,大人让敝帮怎么办?束手待毙?”
  安正道:“那是你的事。”
  岳乘风道:“也是大人的事。如果大人能保证敝帮在杭州的安全,在下自然也能保证不妨碍这里的治安。”
  安正又怔住。
  他当然没这个能力。
  他不觉也叹了口气,道:“天目山大得很,深山老林里哪怕死上个千把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岳帮主为何一定要盯着杭州不放呢?”
  岳乘风站起身道:“看来,我们是真的没什么好谈了。”
  安正不禁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岳乘风微笑道:“送大人回去。”
  “回去?”安正讶然道:“你绑架、威胁朝廷命官,现在放了安某,就不怕安某再回来抓你?”
  岳乘风笑道:“我怕。可惜的是,大人没有证据。”
  安正第三次怔住。
  岳乘风看了看窗外,悠然道:“离天亮尚早,大人尽可安安心心再睡一觉。”
  安正道:“你………”
  只说出一个字,浓浓的睡意已如潮头般席卷而来。
  安正想挣扎,转眼却已软倒在短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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