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2021-02-04 19:54:19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点她睡穴的,不是别人,是狄华康。
  狄华康不是醉了吗?
  不错,他不但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但那是装醉,实际上,她一点都没有醉,真正有了几分醉意的,反而是怕他喝醉了的四个女人。
  他喝了那么多酒,何以能不醉?以及为了甚么他故意要装醉?
  理由很简单。
  关于前者他平日虽不喝酒,却并非不能喝,试想,他是南海钓叟的衣钵传人,而南海钓叟又是海量,师徒二人,隐居南海,相依为命,课业之余,便以棋酒消遣,日积月累,他的酒量在南海钓叟的影响下,也并不小;不过,他并没瘾,不像南海钓叟那样非酒不能下咽。
  裴碧云等虽是他的旗子,也曾共同过一段时日生活,严格说来,日子毕竟还短,每天又沉浸于武学的进修上,对于他的生活习惯、嗜好、所长,体察得还不够深刻,所以今天狄华康突然装起醉来,尽管四女都够精明,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全都以为他因追不上樊小倩而焦灼心烦,真的喝醉了。
  然则,他为甚么突然要装醉呢?
  姗姗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还有三天路程,就到洛阳,如果追不上樊小倩与石琳,必将又生枝节,而且“真假八菩萨”之说一传,看祁连三魔与四大天王这等大举出动的情形,都是志在必得,如有可能,他要设法阻止或捷足先得,以免至宝落到那干凶邪手里,助长祸乱。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他觉得仍照这样往前追,多半要失望,所以他要装醉,候妻子们睡熟,乘夜单独上路,这是一。
  其次,从到三怪墓,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连日马不停蹄,四个妻子在马上都晃晃悠悠的打盹,明显的显露出不支来,他心里也不忍,想要教她们好好的睡个觉,明着说,裴碧云等必不肯的,迫得出此下策,由爱生怜,这是二。
  现在,他轻轻的把姗姗抱起,送到西里间,帮助她睡好,把宝剑也给放在枕头边,又悄悄的退出来。
  估计天时,二更已过,此际上路,正好尽展轻功,飞行无阻。
  但是,他又踌躇了。
  他既然是在装醉,姗姗的一切举动,他都很清楚。
  姗姗这样如临大敌般的戒备,为的是甚么呢?
  妻子香梦沉沉,自己此时一走,妥当么?
  万一再生意外,将何以向师父和几位老人交代?
  “不能再做出糊涂事来!”
  他这样暗暗的警告自己。
  但如不走,追不上樊小倩,情天莫补,抱憾一生,纯属个人的私事,关系还小。
  那长孙玄遗墨,可能还注有八菩萨种类和藏处,“铁观音”之在三怪墓,即是一例,祁连三魔或四大天王如按图索骥,岂非如探囊取物?
  果真如此,整个江湖岂非真要掀起血腥浩劫乎?
  他背负双手,在堂屋里徘徊蹀踱。
  走?
  不能走?
  不走怎成?
  几个问题,在脑子里反覆升沉。
  私情与公义,相互交战。
  一时之间,他无法作出适切的决断。
  几次,他想把妻子叫了起来,再紧赶一阵,终于又被那沉稳而香甜的海棠春睡之状,给阻止下来了。
  关于樊小倩的事,他忽然想通了,这次纵然追不上,还有地方去找。
  在北邙,樊小倩曾以玄灵婆的身份,不是曾与朱必赫订有半年六盘之约么?
  屈指一算,还有两个月,是则这次追不上,期前赶到六盘山去等,不怕见不到人。
  再退一步讲,他也不相信樊小倩对他真的绝情。
  因为,那是毫无理由可言啊!
  慢慢的,他冷静下来了,问题也只剩下了一个。
  那便是真假八菩萨的问题。
  难道樊小倩与石琳,中途改了道?
  再以樊小倩的为人,断然也不容许真品八菩萨,落在祁连三魔那等凶邪巨擘的手里!
  嗯,再不会错了!
  她们必是改了道,否则,人追不到,不会连消息都打听不到。
  至此,一切问题,豁然贯通,内心里,如释重负的那样轻松!
  高张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正待举步回床也歇息一阵。
  突然,耳际传来一丝衣袂破风声。
  凝神谛听,声音逐渐清晰,是往客栈这边来的。
  是有人过路?抑专为自己夫妻而来?
  想到石瑶等三女之死,杀机不由盈泛眉宇,沉哼一声,心道:“来吧,狄某夫妻的血,不是随便可以白流!”
  启开门键,晃身出屋,隐藏房脊,展目窥视。
  三条极快人影,从客栈右方七八丈外,斜划而过,落在一幢高大房舍下,消失不见。
  虑及沉睡中妻子的安全,不敢远离,没有跟踪过去探查究竟。
  初冬深夜,寒风砭体,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不见动静,反身回屋,合衣假寐,候到窗纸泛出鱼肚白色,并无事故发生,精神略一松懈,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四女先后醒来,见狄华康酣睡正浓,心里虽急,却又不忍惊扰他。
  闲着没事,姗姗主张先把房饭钱理清,等到狄华康一醒,便可立即上道,不致再耽搁时间。
  这种事,在店伙送茶水的时候,原可交代下去。
  但,荆绡年轻好动,争着要到柜上去办。
  这本是无足轻重的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荆绡出去了很久,还不见回来,三女方觉事有蹊跷,一商量,留下裴碧云照顾狄华康,由姗姗陪伴荆绮,出去一查究竟。
  时已辰正,有事的客人,早就上路了,店堂里,疏落落的坐着几个长住的客人,在品茗聊天,何曾有荆绡的影子!
  到了柜上一问,荆绡根本就没去结账。
  人到哪里去了呢?
  荆绮既气又急,道:“这丫头真不懂事,纵遇变故,也该回屋打个招呼,怎么就单人独骑的瞎闯去了,真急死人!”
  姗姗柔声安慰道:“先别急,绡妹不是糊涂人,必是变故发生得太急了,没有时间给她回来打招呼,我们先去问问那个人。”
  对话间,姗姗已把喝茶的客人,完全打量清楚。
  一共是九个人,分坐四桌,靠墙一桌到占去了四个,像是经商的,隔得远,声音也轻,不知在谈些甚么?
  临街两桌,各坐二人,全是面对面,一桌是武士装束,隐约听到谈论的是目前江湖动态,面有忧色;一桌是风流客,谈的是嫖经,似乎都与荆绡的失联并无关系。
  只有进门第二桌是一个人,面向外,似乎在看街景,又像是留意进出的客人。
  这个人五六十年岁年纪,华发长髯,穿着很讲究,真丝薄棉袍,福履白袜,像宿儒,精神却极健朗,四碟花生瓜子一类的吃食,已经吃去一半多,显示他坐在那里的时间,想必也很久了。
  姗姗指的就是这个人。
  荆绮已无主张,自然同意。
  到华服老人面前,微施一礼,姗姗问道:“老人家贵姓?也是寄宿在这家客栈么?”
  华服老人和声答道:“不敢当,老朽姓房,本地人氏,此店茶叶甚好,每天早晨必到这里坐上一会,两位姑娘莫非有事?”
  姗姗道:“原来是房老伯,我姊妹失礼了,正有一事相烦,不知房老伯可肯赐助?”
  华服老人极感愕然,似因二女礼貌甚是周到,不好意思拒绝,遂道:“不知是甚么事?请先说明,容老朽斟酌。”
  荆绮接口道:“舍妹适才出来结账,久久不见回房,愚姊妹甚不放心,哪知赶来查看,竟不见了踪影,老伯可曾见过她么?”
  华服老人道:“令妹可是身着红衣?”
  荆绮连连点头,道:“不错,老伯看到的正是舍妹,她往哪里去了?”
  华服老人正欲作答,忽见一彪形大汉走进店来,即住口不语。
  二女恰正站在华服老人右侧,大汉身影出现,她们就看见了。
  姗姗甚是机警,见状知有蹊跷,立即接口道:“愚姊妹初出远门,道路不熟,多承老伯指点,一俟许昌事毕回来,再行前来诣谢。”
  一拉荆绮,急步向里面走去。
  彪形大汉,气概凶悍,自进店门,两只贼眼便灼灼的盯在二女身上,直到丽影消失,方才回过神来,发现华服老人,哼了一声,大步走向柜台,道:“两桌上席,正午送去,不得有误!”
  他也不问现在是甚么时候了,两桌上席,马上赶办来不来得及,吩咐完了之后,转身就走,就像这家买卖是他们家里开的一样。
  大汉前脚出店,二女后脚就又到了华服老人身边,姗姗肃容道:“此人是谁?何以如此蛮不讲理?舍妹失踪之事有无可能与此人攸关?”
  华服老人叹道:“令妹是被一个十几岁左右顽童引走的,出店往左边去了,是否与此人有关,老朽不敢妄断,时间已经不早,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下问,老朽也该回去了。”说着话,他已经站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彪形大汉,顾忌颇深。
  姗姗悄声道:“连累老伯,心里甚是不安,不过,此人如为地方一霸,我姊妹自信尚有力量为地方除害!”
  对于后面两句豪语,华服老人似乎极为欣赏,凝注二女一眼,也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师出何门?同行有何长辈?”
  姗姗谦虚道:“家传薄技,粗可防身,同行尚有家兄,对付几个毛贼,谅还不至于有问题。”
  说了半天,全是一群孩子,华服老人眉头微皱,甚感淡漠的说道:“老朽的家,就在这条街上,出店右行第七家便是,令兄妹如遇万难,可至舍间暂时一避。”
  很显明,此老对于姗姗的话,已经打了折扣,不过,能有最后一句话,还不失为是个颇有肝胆的人物。
  从语气中,姗姗料断此必然也是武林中人,遂道:“多谢关怀,事后当踵府拜谢,老伯请便。”
  辞意婉转之间,不失豪壮,事后拜访,更显示毫无求助或托庇之意,气派十足。
  再次盯视二女,华服老人有点心折地说道:“老朽扫径以待,姑娘珍重。”
  二女目送华服老人走后,回到住处,狄华康已被裴碧云唤醒,正在穿衣,问知前情,即道:“我大概料出绡妹的去处,你们在店里等我,切不可再分散外出。”
  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匆匆的推门走了。
  姗姗等相顾愕然,全不知道狄华康根据什么作此神秘之语。
  难道是作梦梦到的?
  狄华康走出客栈,先到昨夜所见夜行人隐没处,仅用眼角瞟了一下,并没停留,便以正常的步度走过去了。
  摄入视线的,是一所深宅大院,广亮大门,油漆鲜明,现在却是关的很紧。
  大白天:无法翻墙越屋探看里面动静,灵机一动,便由不远处一条横街,绕向宅后。
  这所宅第还真大,后门开在另一条街上,也是严密闭着的。
  就昨夜所得印象,估量方位,他敢确定昨夜那三条夜行人影,确实落在这所宅第之中。
  但是,这并不是直接的证据,证明荆绡也被诱到这所宅第之中去了。
  说得更明白点,两件事,还不能混为一谈,到现在,他仅能确定这所宅第主人,并非普通人家,却与荆绡失踪还谈不上确实关连。
  他不能引起宅中人对他启疑,信步又向前走去。
  到达一个十字路口,向人一打听,顺着十字路口左行,便是南门,背后乃东门大街。
  他很奇怪这所宅第,何以不把正门开在东大街上,而却开在比较冷落的后街上?
  他怨怪荆绡的轻率与任性,怎么能随便听信一个十岁大小的顽童几句话,就跟着走了,而且一去不回。
  他更震怒这个主使顽童的背后人狂妄大胆,光天化日,众目昭彰之下,竟敢使用这种卑鄙恶毒的主意来。
  进一步,他探索这个背后人诱骗荆绡的目的何在?
  为了甚么呢?
  见色起意?
  不错,荆绡的确生得美绝尘寰,一万个美丽的少女中,也难得选出像荆绡这么样的一个,骨肉匀称,丰姿绰约若仙。
  但是,她还不及乃姊成熟,也没有姗姗那种天生的妩媚,她只是稚气未脱,活泼大胆一些罢了,那人如果是色魔,选择的对象,应该是荆绮或姗姗,嗯,也许是荆绡出来结账,恰巧被他遇上,乃出此下流手段。
  第二个原因便是为了仇。
  从峻极峰道断魂峡,经她亲手诛戮的,少说一点,也超过了一百个,这些被诛戮的江湖败类,难免有些狐朋狗党,想要得她而甘心,这是不容置疑的。
  关于这一点,他感觉非常头痛,难以应付。
  原因是,就连他杀的那些人,也全都陌生,至于那些人的党羽,更是一个也不认识,还有祁连三魔与四大天王手下的爪牙,如火蝎子即是一例,到现在还没亮过相,是高?是矮?是瘦?是胖?也还不知道。
  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想了一阵,他认为荆绡的失踪,不外这两种原因,到底前者还是后者?他却无法明确判断。
  停在十字路口,总不是办法,荆绡既被诱向店左,正与这所宅第方向一致,嫌疑自然很大。
  然而嫌疑是从推测而判定,并不一定便绝对可靠,因此,荆绡的命运,便不能完全寄托在这并不绝对可靠的嫌疑上,必须尽可能的再寻求其他可疑象征,以增大真实感。
  于是,狄华康便在东南门内外,又实地采索了一阵。
  回到客栈,已将近正午,裴碧云等三女已等得心焦,见面便问结果。
  狄华康苦笑道:“我找遍东南两门内外,也没见绡妹的影子,通都大道,又是在白天,那么聪明的人,而且还有一身不俗武功,竟会出了这种离奇的事,真是不可思议!”
  荆绮哭声道:“那该怎么办呢?这一耽误,倩姊更追不上了!”
  她没了主意。
  裴碧云与姗姗,也是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狄华康道:“关于倩妹的事,暂且搁在一边,这次追不上,我还有地方找她,你们不必替我着急。”
  “至于绡妹的事,我们全都失了策。
  “发觉之初,便该从那个顽童身上着手,姗姗绮妹忽略了这一点,我匆匆忙忙的出去,也没想到这一点,现在补救办法有两个……”
  没等狄华康说完,荆绮已急着问道:“两个甚么办法?”
  狄华康慰勉道:“冷静一点,听我说,急不得,若是方寸一乱,更加不好办了。”
  荆绮羞愧的低下了头,芳心里却泛生一丝安慰。
  不是嘛,如果换了一个脾气暴躁一点的人,她这样中途插嘴,一定准会吃排头。狄华康不但没有叱责她,反用温和的言语安慰她,勉励她,终身托付这样一个知情识趣,而又文武齐备的郎君,试想她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也就因为狄华康如此温和怜惜,才使得她对于自己的躁急与失言,心生内愧。
  一瞥三女,狄华康接着说道:“第一个办法,从那个凶悍大汉身上着手,他不是中午定了两桌酒席么,我扮成打杂的,跟着送酒菜的人,混进他家,相机探查。”
  “第二个办法,还是要从那个顽童身上着手,我想客栈里面的人,可能有人认识他,这件事,由你们去办,找到那个孩子,追出指使的人,一定要等我回来,再采取行动,你们三个人,再不能发生一点意外,别再做出教我心碎的事来。”
  情辞恳切,语重心长,听得三女,芳心颤动。
  姗姗道:“我们自会小心,你也不能托大,两桌酒席,人数不少,也许其中就有对头的爪牙,你两眼一般黑,一个也不认识,而他们却许就认识你,明着不怕却须提防阴谋暗算。”
  “还有,店里肯不肯帮这个忙,也还成问题呢?”
  狄华康道:“你不提,我又疏忽了,从现在起,饮食都要小心,说不定店里的人,就许跟那个大汉暗通消息,人心隔肚皮,就是那个姓房的老头子,是否人如其面,也得提防着点,非不得已,不要去找他,就是要去,也要等我回来再去不迟。”
  “好了,时间已不早,我得走了,注意,你们三个人,不要再分开!”
  叮嘱再叮嘱,方才动身。
  这正应了一句俗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受了火蝎子这一次打击,时刻牢记不忘,行走江湖,原本就该处处小心,才不致吃亏。
  店里的人是否肯予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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