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不须归 再见．古龙

2024-11-09 22:16:55   作者：秦慧珠   来源：民生报   点击：

　　古龙走了，透过初秋的向晚时刻，隔着急风骤雨的万丈红尘，我望见一个欢乐英雄的远去。

　　四十八岁，不短也不长，足够写成一部高潮迭起的中篇。他是芸众生里极少数活得精采，活得疏狂放拓，活得倚红偎翠，活得毁誉参半的人。

　　古龙走了，有朋友为他写悼念文章，另有人云：“他是个坏人，为什么把他写得那么好？”朋友反驳道：“古龙害过什么人了？他除了偶尔对不起朋友与情人外，做过什么样的坏事？要批评他不好；也只有他的朋友和他的女人可以说。”

　　说古龙是“坏人”虽未必恰当，却可能是一种社会大众存留的特定印象，因为，古龙是个“形象不好”的人。

　　吟松阁风波、赵姿菁事件、老父寻子新闻……古龙一次又一次的在社会新闻版面霸下一块地盘，书写着属于他自己的单元剧，其中任何一出，都是平凡如你我的人，一生难以碰触的题材，而他却寻常等闲的一再领衔演出，令社会大众惊愕批评，令卫道人士摇头叹息，令朋友情人无言以对。

　　终于，右手握着美女，左手拿着酒瓶，古龙用他自己的方式提早结东了一生的爱怒怨嗔。社会大众听闻此，一经本着看“社会新闻”的心态，目睹他最后一次在报章杂志上出现，文友酒友则心痛伤逝乃至痛哭垂泪，而做为曾经与他数次谋面交谈，无法退居“社会大众”，也不能自居其友的我，难掩一种无法归类的情绪。

　　古龙是个极有才气的人。这句话形同“废话”，当我辈人士全都归于尘土之后，古龙所创造的武侠世界、武侠人物，仍会在新一代的读者眼中复活，曾经迷倒无数读者、观众的“楚留香”“小李飞刀”“萧十一郎”，仍然会风靡下一代的读者，为他们提供一个幻想的世界，一份休闲生活，一段心灵寄托，甚至，一种可研究的文献。就这份成就而言，古龙是不朽的。

　　古龙是个极有女人缘的人。三次的婚姻，无数次的风流，那怕是在他人生的终极，一段进出医院、缠线病榻的晦赌日子里，都有女相伴。有人羡慕他，有人指责他，现实的与论，却完全无改于他的行径，爱与被爱之间，也依然有人相与迎合。

　　平心而论，古龙绝非俊男，甚至有人称他“其貌不扬”，不高的身材，嫌大的脸盘，怎么分析也不算标准的五官，却无减于他的魅力，各种各样的美女加入他的情感世界，有人真心实意的爱他，有人好奇他的神秘世界，有人把爱情建筑在名利上，无论是何原因，终致相似的结果──红颜未老，情爱已亡。这在情感中飘泊寻觅、放荡享乐的不羁男子，怎能属于任一女子？习惯于一夫一妻、为爱情保持忠贞的我们，目睹他的追逐情爱，难免加以道德批判。这是大众的权利，也是古龙的麻烦。而红颜们呢？各该有何感受？

　　古龙是个讲义气的人。一如他所经营武侠世界中的血性汉子，古龙爱朋友，朋友也爱古龙。有朋友的人自然也有敌人，血性汉子自然好勇爱斗，刀光血影的偶发事件一次两次上了报，古龙乃成了义气下的变形虫。“一清专案”实施后，古龙曾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沾惹黑社会！”在他心底，必有他的无奈，否则不会创造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样惊绝的句子。

　　古龙是个好酒的人。古龙一生，饮酒无数，他的肝尝过最好的XO，他的胃装过最贵的伏特加，他的五脏内腑里流过千金难买的琼浆玉液，最后，朋友将以四十八瓶好酒陪葬。唉，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古龙是个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与死去的人。凭着一支笔，他养活了自己，经营了富裕的生活。某次酒筵中，有人谈起所属单位里的人事升迁异动、权力分配，众人皆颇富兴味，唯独古龙忍受不住，举杯大叫乏味。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上司下属，没有升迁加薪，没有所谓的前途地位，也没有上班下班。人们看他是奇怪的浪子，不属于任何族类，以他独创的模式活着；而他看世人如何，似乎没有人理会。

　　古龙走了，终止了他独一无二的生命。头七的那天，他的朋友彻夜守候，盼他归来。喜欢发惊人之语的古龙生前曾言之凿凿的说道自己看过鬼，然而化身为另一世界生灵的他，是否也愿回来看看？毕竟，古龙的爱与恨都遗留在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少了他，也要寂寞清冷几分。

　　──写在古龙殡葬前夕

　　原载于《民生报》（1985/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