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回 旧侣寻仇 掌伤大侠 新娘比武 血溅华堂
2023-05-04 11:16:24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新娘子继续比武

  剪大先生也是不禁为之一愕,说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说道:“我记得还有一场比剑的,是吗?”

  剪大先生道:“不错。”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结束,胜败也尚未定,请你重申禁令,不许闲人在此干扰比武!”

  剪大先生踌躇片刻,说道:“不过,尊夫伤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继续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还有我吧!你说过的,我可以有权在任何一场参加比武。”

  剪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说出来,还是令得剪大先生为之吃惊不已。

  不过他以公证人的身份,却只能严格执行规定,当下缓缓说道:“比武继续进行,请各位与比武无关的人退出场子!”

  跟着宣布:“第一场比暗器,双方打成平手。第二场比掌力,徐中岳这方输了。现在由徐夫人作守方,与卫天元继续比剑,规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姜雪君扯下蒙面的红罗帕,反身一跃,身法美妙之极,站在场心,说道:“卫天元,你出剑吧!”

  姜雪君是名闻远近的洛阳第一美人,这次徐家的宾客之中,就有许多远方的客人,是为了想看新娘子才来喝徐中岳这杯喜酒的。此时她卸下罗帕,又有许多人回来,挤在门口看新娘了。一睹颜容,人人都是心中赞叹,“红颜祸水,这句话当真不错!不过,要是我能够得到她的青睐,我也宁愿为她送命!”

  飞天神龙面色惨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脸上盘旋。

  新娘子的肤色有如晶莹白玉,美是美到了极点,但也“冷”到了极点。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艳!

  姜雪君冷冷说道:“为什么还不出招?”

  飞天神龙叹口气道:“你为何要替徐中岳卖命?难道你真的是想嫁给他么?”

  剪大先生喝道:“卫天元,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你只有权出剑刺她三招!”

  姜雪君道:“卫天元,你最好一剑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天元心中酸痛之极:“她怎的会这样呢,她怎的会这样呢?我绝不相信她会真的愿意嫁给徐中岳!”心念一转,拔剑出鞘,缓缓举起,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雪君目注剑尖,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人人手心里都在捏一把冷汗,飞天神龙真的舍得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绝色美人么?

  卫天元似乎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但宝剑却已缓缓举起,高过了头顶了。

  游扬忽地说道:“上一场比剑,徐中岳是犯了规,他出了四招,没伤着卫天元。”

  这个结果,本来是剪大先生早已宣布了的,在这紧要关头,游扬又再复述一遍,为的什么?

  是怕卫天元忘记,特地提醒他么?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卫天元这样简单,他是恐怕卫天元伤了新娘,这“提醒”其实亦是警告。

  警告卫天元不可做得太过份了。

  要知比剑这场徐中岳已经犯了规,卫天元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胜这一场的。

  他只须随便把宝剑刺向空际,根本无须刺着对方,出一招也行,两招也行,他不犯规,就算赢了。

  只有在两种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赢。

  第一种是卫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伤着对方。

  第二种是卫天元在三招之内刺不着对方,反而给对方伤了。

  但他是攻方,按说是决计没有受伤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绝世武功,能够在对方的剑尖碰着她的衣裳时候就把对方的剑反弹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这样绝世武功,卫天元如果根本不去刺她,她也无从施展。

  游扬说话之后,屏息以待。

  卫天元却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宝剑高高举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个人都明白游扬那番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还是他假装听不见呢?

  剪大先生本是料想飞天神龙决计不会伤害新娘,此时不觉也有点沉不住气了,飞天神龙的目光充满怨愤,他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呢?剪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干出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顾公证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怦怦的跳,只听得卫天元说道:“好,姜雪君,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好夫婿,我就成全你吧!”声出招发,高高举起的宝剑倏地落下。

  陡然间听得姜雪君一声惊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外面的人还以为新娘已遭毒手,哪知刚刚相反,受伤的是飞天神龙卫天元。

  不过卫天元也并不是被姜雪君刺伤的。

  他的宝剑高高举起,倏地落下。并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进自己的胸膛。

  游扬正待出手救新娘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变化接踵而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大恰当,又一件惊人的意外事件几乎同一时候发生。

  紧接着姜雪君的那声惊呼,忽听得剪大先生也在喝道:“什么人?”

  那人穿窗而进,来得快如闪电。剪大先生刚刚看得清楚这人是个黑衣少女,这少女已到了卫天元身旁。

  游扬却还未曾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负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袭乃是出于本能,一觉微风飒飒,立即便是反手一掌!

  黑衣少女挥袖一拂,游扬那么刚猛的掌力竟然抵挡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时卫天元的剑尖正在开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来到,他似乎丝毫未觉。

  不过他对周围的一切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姜雪君那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呼,却已是打动了他的心灵。

  别人听不出来,他则是深深感觉得到:姜雪君这一声惊呼着充满对他的关切!

  道是无情却有情,卫天元这才知道姜雪君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真的变了。

  这霎那间他心头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颤。

  幸亏有这微微的抖颤,他的剑才不至于深深刺入胸膛。

  但虽没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给剑尖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卫天元你这傻瓜,你值得为一个负心的女子而死么!”劈手夺下他的宝剑。

  意外事件接连发生,秩序大乱,凌玉燕和孟仲强不知道游扬是否受伤,也顾不得什么禁例了,赶忙就跑进去。

  孟仲强道:“游大哥,你怎么样了?”

  游扬吸了口气,胸口兀自隐隐感到有点疼痛,不禁心头大骇,万念俱灰:“我练了几十年功夫,竟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抵敌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辈出,看来我只有提早封刀了。”但他不愿在人前露出窘态,勉强笑道:“没什么。”

  凌玉燕走进礼堂,双眼瞪着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个谜,令她难以理解,她忍不住说道:“你说别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的傻瓜。你受这姓卫的小子的气还受得不够吗,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而你,你……”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他们在山道所碰上的那个少女,她的坐骑被飞天神龙击毙,却把凌玉燕的坐骑抢了去的。

  飞天神龙胸口还有鲜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给他敷上金创药,却给他推开了。

  黑衣少女心头烦躁,听得凌玉燕喋喋不休,有如火上加油,蓦地双眉一挑,喝道:“住嘴,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的大哥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这话真没道理,卫天元自己刺伤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说道:“要不是你这个什么游大哥刚才将我阻拦住,我焉能让他刺伤自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她脾气一发,当真是不可理喻,竟然迁怒于游扬了。

  卫天元忽道:“你胡闹什么,我流这点血不会死的!”

  那黑衣少女听他说话的中气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伤,这才松了口气,柔声道:“卫大哥,那么咱们走吧!”

  卫天元道:“好,请你稍待一会。”他回过头来,向姜雪君说道:“这一场算我输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惊惶未过,依然呆若木鸡!

  卫天元一声长啸,旋风似的就冲了出去。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客人,给他碰得似倒地葫芦,摔了个发昏章二十一。黑衣少女追出大门,方始追上他,说道:“大哥,你静一静。”卫天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不醒人事。这不是他身上的创伤发作,而是他心头的创伤所致。黑衣少女黯然叹了口气,扶他上马便走。

  卫天元走出大门,剪大先生方始瞿然省起,自己作为公证人的职责还未了结,于是打手势止住众人的喧哗,正式宣布卫天元与徐中岳比武的结果。

  剪大先生宣布的结果是:双方互为攻守,共比试了三项武功。第一项比暗器双方成和,第二项比试掌力是卫天元得胜,第三项比剑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战,卫天元受了伤自愿作负。所以总的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和,比对刚好打成平手。

  虽然大家都知道,卫天元受的伤,其实自己刺伤自己,但按比武的规矩,不论你是因何受伤,总之是受了伤,何况卫天元自愿作负。所以剪大先生的宣布,按“规矩”来说,是说得通的。此时还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亲朋好友,当然更没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伤得很重,拜堂成亲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亲友道歉、送客。一场刻意铺张的喜事,结果是闹成了大煞风景收场。

  徐锦瑶出来扶她爹爹进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继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礼案旁边那张椅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脸茫然神气。名义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却好像是外人一样。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着小姐的脸色行事,连那个本来是应该伺候新娘子的伴娘,也不敢出来扶她进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过眼,心里十分为她难过。上前轻轻说道:“师娘,你进去歇歇吧。”

  徐锦瑶冷冷说道:“郭师哥,你这‘师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还未与她拜堂呢。”

  郭元宰道:“师妹,你……”

  徐锦瑶已经踏进内院的角门,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样?”

  郭元宰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请徐锦瑶的奶妈出来,扶姜雪君进入新房。这个奶妈是知道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愿意听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亲的客人纷纷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礼堂”门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离开“礼堂”。

  鲍令晖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位铁笔书生也给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痴心暗恋姜雪君的人,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倾倒于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虽然觉得好笑,却并不怎样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声道:“楚大侠,咱们也该走了,请到我家里去吧。爸爸还未知道你来到洛阳,要是他见到你,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楚天舒和他的父亲鲍崇义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应过他,到他家里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鲍令晖怔了一怔,说道:“不走还等什么吗?”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说一声吗?”

  鲍令晖道:“你说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错,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们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辞,和他说也是一样。”

  鲍令晖笑道:“用不着这样拘礼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礼不可废。我是想请你替我向他告辞,顺便问他一件事情。”

  鲍令晖道:“什么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鲍令晖满脸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我和她相识八年,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有这门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对是不对。不过,最好你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问他。”

  鲍令晖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问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的师妹,徐锦瑶赌气不理他。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郭元宰问道:“是谁?”鲍令晖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进来呀,只有我和锦瑶在这里。”他们三人是时常在一起玩的。

  鲍令晖道:“我不进去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徐锦瑶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了,你赶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这里可用不着你假献殷勤。”“志同道合”四字说得特别刺耳,郭元宰心里明白,她是讽刺自己和鲍令晖一样,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就跑出来。

  鲍令晖和他到了无人之处,笑道:“你的师妹好像很不高兴,不但拿你做出气筒,连我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刚刚吃了大亏,也难怪她不高兴。”

  鲍令晖道:“她吃了什么亏?”

  郭元宰道:“这个、这个……”似乎尚在考虑,要不要坦白告诉他。

  鲍令晖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亏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我还知道她吃的苦头是怎么样的呢。只不知锦瑶已经对你说了没有?”

  郭元宰越发奇怪,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好,你且说来给我听听,看你说得对是不对?”

  鲍令晖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时候吃的亏。”

  郭元宰道:“不错。请你说得更清楚些。”

  鲍令晖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痹,左臂自肩井穴以下,少泽穴、曲池穴至合谷穴,四个穴道顿时阻塞,尤其觉得难受,就好像是给人同时点着了这四个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雪君她告诉你……”

  鲍令晖笑道:“你不用吃我的醋,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懂得这种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一问再问,第三次问鲍令晖了。

  鲍令晖说道:“实不相瞒,是楚天舒告诉我的。他想知道对是不对,所以要我来向你求证。”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咱们二人与雪君相识八年,都不知道。他远在扬州,从未见过雪君,今天刚到洛阳,怎的就会知道?”

  鲍令晖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会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复,待我问了他,明天你到我的家里来,我再告诉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鲍令晖道:“还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扬想要找你。”

  鲍令晖一怔,说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辈,我与他虽然相识,尚不配与他高攀,他找我做什么?”

  郭元宰道:“听他说,好像他是要去拜访你的父亲。为的是打听一个人的来历。”

  鲍令晖道:“什么人?”

  郭元宰说道:“那个黑衣女子。不过这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我恰巧听得他和剪大先生说的。”

  鲍令晖更为奇怪,说道:“你知道的,我爹爹这一辈的朋友,年纪最轻的便是楚天舒,楚天舒也将近三十岁了。那个黑衣少女,年纪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么会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刚刚说过的话,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会想起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他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帮忙找你,带他前往你家。”

  鲍令晖忽地如有所思,说道:“好,请你告诉他,我在大门外等他。”按道理说,游扬份属前辈,作为后辈的鲍令晖是应该先去见他,“恭陪”他去见自己的父亲的。但因鲍令晖必须先向楚天舒回报,他知道楚天舒不愿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对游扬失礼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见鲍令晖出来,便即问道:“怎么样!”

  鲍令晖说道:“一点不错,徐大小姐吃的亏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楚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舒道:“这是一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我练过这门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断定。”

  鲍令晖吓得瞠目结舌,半晌说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纪这样轻,居然就练成了这种上乘武功。我们可也真是惭愧,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她身怀绝技。”

  其实楚天舒虽然没有骗他,却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诉他。

  这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和用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内出一源,是楚天舒师门的秘传,乃是武林罕见的独门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从未见过面的师妹。这次他肯从扬州跑到洛阳来喝喜酒,并不是为了徐中岳的面子,也不是为了来看牡丹,而是来查访师叔和师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点怀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那位师妹,不过可还不敢断定。此时方始解开他心上的疑团。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原来姜远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姜志奇的师叔。他跑来洛阳装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托庇于徐中岳,恐怕就是为了十年前莱芜所发生的那件事情了。如此看来,飞天神龙卫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关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师叔怎会把女儿配给徐中岳?难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个‘大侠’,他又为何死得那样突然呢?听鲍令晖说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的。可惜我来迟了三个月。”

  鲍令晖发觉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问道:“楚大侠,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飞天神龙,跟着又是那黑衣少女,一个接着一个,年纪都那么轻,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样出人意表。”

  鲍令晖想起郭元宰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动,问道:“楚大侠,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说道:“她只用了一招,我还不敢断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了。

  鲍令晖道:“她一挥袖就破了游扬的金刚掌力,这种铁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错,武林中一般人都是这样说的。”

  鲍令晖道:“然则,其实是并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有位武林怪杰,别出心裁,所创的铁袖神功,非但柔中寓刚,而且能够以袖代掌,招术轻灵翔动,有流水行云之妙,命名为‘流云飞袖’。足可与少林、雪山两派的铁袖功夫鼎足而三。”

  鲍令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这位武林怪杰姓甚名谁?”

  楚天舒道:“听说姓齐名燕然,‘燕然山’是蒙古的名山,他以此名山之名为名,因此有人怀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无几。”

  鲍令晖蓦地想起一事,忽然说道:“哦,我明白了!”

  楚天舒正要问他明白什么,游扬已经来到。

  游扬见鲍令晖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点不大自然的神态,说道:“鲍老弟,原来你是和楚大侠早就相识的吗?”

  鲍令晖道:“楚大侠是家父的好朋友,难得他来到洛阳,是以晚辈奉家父之命,请他光临寒舍,略尽地主之谊。”

  适才徐中岳与飞天神龙比武之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帮徐中岳的,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游扬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丛之中专说怪话的人。他一直出言与徐中岳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礼。另一个就是“铁笔书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虽然不似专说怪话这个人的无礼,但对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语,殊无敬意,显然是站在飞天神龙那一方,游扬听说他是鲍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顾忌,但因自己急于要向鲍崇义请教,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笑道:“这好极了,我也正想去拜访鲍老先生。楚大侠,咱们就一起去吧。”

  游扬性格圆通,是个很会处世的人,心里对楚天舒虽然不大高兴,说话却是甚为客气。

  寒暄过后,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无缘聆教。今日得与楚兄相识,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侠,你是和家父同一辈的人物,如此客气,晚辈如何敢当。”

  游扬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虽然比你痴长几岁,论起手上这点玩艺,我可是差得远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请教。”

  楚天舒道:“不敢当,请说。”

  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大侠,但听说他惊神笔专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却是北方一位异人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条老狐狸恐怕不是对惊神笔法有兴趣,而是想要探听姜雪君父女的来历吧?”

  游扬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有点尴尬,连忙补加解释:“我不过是因为江湖上传说纷纭,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问问。并非想要探听老弟的师承秘密,请莫误会。”

  楚天舒道:“我怎敢怀疑前辈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传说?”

  游扬说道:“大略言之,其实也只是有两种说法。”

  楚天舒道:“哪两种?”

  游扬说道:“一种是说惊神笔法本来就是楚大侠的家传武功;另一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说法了。不过黄河以北似乎没有会使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名家,因此大家对后一种说法只能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还有同门?”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扬已经看出了新娘子姜雪君刚才显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据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过北方一位异人指点,这倒不假。不过那位异人既然号称异人,他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的,他是否曾告诉家父我不知道,但家父却没有对我说过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笔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徒弟,我这个晚两辈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是全部虚言。

  游扬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他既然把“大门”关上,游扬自是不便再追问下去了,只好讪讪的移转话题,随便谈一些江湖上的人和事。

  不知不觉到了鲍家,鲍崇义看见儿子和楚天舒、游扬这两个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来,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么风把你吹到洛阳来的。游大侠,听说你是代表贵派来贺徐大侠新婚之喜的,喜酒这样快就喝完了吗?你不在徐家趁热闹,却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虽然他对游、楚二人都是同样欢迎,但语气却有分别。对楚天舒是真正的亲热,对游扬则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话语中则隐隐含有一点嘲讽的意味。

  游扬老于世故,如何听不出来,心里想道:“有人和我说过,这老儿一向倚老卖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看来却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来拜访他,否则恐怕他更要误会我是只知对徐家趋炎附势。”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来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鲍崇义瞪眼睛道:“为什么,他不欢迎你这个穷酸客么?嘿、嘿,那不要紧,我虽然家道贫寒,几杯水酒还请得起。”

  楚天舒道:“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客人,只不过大家都已没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鲍崇义大为奇怪,说道:“徐中岳很会笼络人啊,为什么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鲍崇义越发惊异,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侠是公证人之一,这件事还是让游大侠告诉你吧。”

  鲍崇义道:“怎么又弄出个公证人来,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老游,你快告诉我吧。”

  鲍令晖笑道:“爹,茶都未曾请客人喝呢。”

  游扬说道:“老大哥,你别急,这件事可要从飞天神龙说起。三年前飞天神龙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鲍崇义道:“知而不详,好,我喜欢听戏听全套,你慢慢说吧。”

  游扬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以及今日徐家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鲍崇义听,最后说道:“徐中岳受了重伤,虽然我们勉强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后也没有颜面在江湖混了。唉,他这个筋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鲍崇义道:“说老实话,徐中岳一向沽名钓誉,骨子里却是倚势敛财,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过飞天神龙欺上门来,却也委实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里想道:“徐中岳恐怕不仅仅是贪财好名这样简单,不过我对他的底细也还未曾清楚,必须弄清楚了才能和鲍老说明。”

  鲍崇义这番话倒是令得游扬有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鲍崇义不会同情徐中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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