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回 陌路相逢 难分邪正 鸾胶再续 莫问根由
 
2023-05-04 11:28:38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肩上齿痕

  齐漱玉和赵红眉还在搏斗。

  赵红眉最擅于用毒,武功虽也不弱,但比起齐漱玉却是有所不如。

  她一丝不挂的和齐漱玉搏斗,所有的喂毒暗器都来不及取用,给齐漱玉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此时她见徐中岳已被生擒,更是心慌。恶念陡生,蓦地一个斜身滑步,向姜雪君扑去。

  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要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姜雪君置之死地。

  她光着身子不能收藏喂毒暗器,但她的十指长甲,也是一种厉害的喂毒暗器。她的指甲长得很长,都是淬过毒药的,胜过十支毒针。

  齐漱玉武功比她高,她根本没有可能“欺身”搏斗,也即是说她根本没有办法利用毒指甲来伤齐漱玉。但用来对付姜雪君就不同了,姜雪君睡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毒指甲只须在姜雪君的身上划破一点点皮肉,就能见血封喉!

  距离如此之近,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齐漱玉施救已来不及!

  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结果竟是未能如她所愿。

  姜雪君已经凝聚了几分真气,功力虽然未复,但已经并非是不能动弹了。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潜力蓦地发挥,姜雪君滚落床下,刚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赵红眉的毒爪!

  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已是使出流云飞袖的功夫,阻止赵红眉再下毒手。

  齐漱玉恨她下毒,铁袖飞扬,噼噼啪啪在她面门打了几下。

  齐家的铁袖功是武林绝学之一,齐漱玉的功力虽然尚嫌不足,但经过她的玄功妙运,亦已非同小可,和一片薄铁板也差不多了。

  这几下登时打得赵红眉的脸上好像开了颜料铺,红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色的是面皮。赵红眉登时给打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楚天舒抢着把姜雪君扶了起来,说道:“师妹,你怎么样?”

  姜雪君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师哥请你把那瓶解药给我。”

  楚天舒正为着解药发愁,赵红眉给打晕了,要迫她拿出解药,还得待她醒来才行。一听姜雪君已知那是解药,喜出望外。

  楚天舒还不放心,问道:“师妹,你中的是什么喂毒暗器?”

  姜雪君道:“听说名叫酥骨针,倒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但可令人筋酥骨软。”

  楚天舒问道:“毒针起出来没有?”姜雪君道:“好像还没有。”楚天舒道:“伤在哪儿?”姜雪君道:“在右腿三里穴下。”

  她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干脆给我解药不就行了,何必问这许多?”

  心念未已,只听楚天舒道:“齐姑娘,请你帮我一个忙,用这块磁石把毒针吸出来。”

  齐漱玉替姜雪君吸出了毒针,楚天舒亦已搜出了赵红眉所藏的各式暗器,找到了酥骨针了。

  他拈起一枚酥骨针,突然刺入自己的小腿。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楚大哥,你干什么?”

  楚天舒道:“试试解药。”吞了一颗解药,过了片刻,果然酥麻的感觉渐渐消失。楚天舒脸露笑道:“不错,这是解药。”这才放心让姜雪君服下。

  姜雪君感动之极,说道:“师兄,你不该这样冒险以身试毒的,我,我……”

  楚天舒不待她说出感谢的言辞,便即笑道:“咱们是同门兄妹,客气什么。你中毒已深,我怕那是假药,毒上加毒,那就不妙了,所以不能不小心一些。好了,现在你先别说话,赶快运功,加速药力的运行吧。”

  齐漱玉对着两个赤条条的人体,刚才搏斗之时,还不觉得怎样,此时静止下来,不禁面红过耳。“呸”了一声,说道:“什么中州大侠,什么以冷若冰霜名著江湖的玉面罗刹,原来是这样无耻的东西。你们不懂得羞耻,我也为你们羞耻。”她替赵红眉穿上衣裳,赵红眉被她击晕,此时尚未苏醒。

  楚天舒也替徐中岳穿上衣裳,徐中岳是被他点了麻穴的,不能动弹,但未失知觉。饶他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由得羞得通红。

  正当他要替徐中岳穿上上衣的时候,忽觉背后微风飒然。原来姜雪君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她拿回自己的宝剑,唰的一剑,就要取徐中岳的性命。

  楚天舒挥袖一拂,当的一声,姜雪君的宝剑又再坠地。姜雪君怔了一怔,道:“师兄,你这是干吗?”

  楚天舒道:“不能杀他。”

  姜雪君道:“这奸贼与我仇深似海,你为何阻我杀他?”

  楚天舒不便明言,只能背着徐中岳向姜雪君递个眼色,说道:“师妹,请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次。”

  姜雪君听出弦外之音,说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只饶他这一次?”

  楚天舒道:“不错。下次他碰着你,你要杀他,我决不阻拦。”

  姜雪君虽然尚未懂得楚天舒何以要饶徐中岳这一次的原因,但看了他的眼色,听了他这样的说话,已知内中定有隐情。便道:“我的性命是师兄救的,按江湖规矩,师兄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该答允,看在师兄的份上,就饶了奸贼这一次吧,不过……”

  楚天舒心想:“不让她出一口怨气,恐怕她也不甘罢手。”问道:“不过什么?”

  姜雪君道:“命我可以暂时不要他的,但好歹我也要剥他一层皮。”

  楚天舒吃一惊道:“剥一层皮,他还能活吗?”

  姜雪君道:“只是撕破一点皮肉,我保证不致令他重伤。”她试一试运劲于指,感觉气力似乎未够撕破人皮,于是继续说道:“师兄,要是你害怕我下手不知轻重,麻烦你帮我这个忙,你愿意么!”

  楚天舒与郭元宰所订的条件,是可以令徐中岳受点轻伤,他也确实有点害怕姜雪君出手太重,便道:“既然师妹答应不伤他的性命,我自然可以代劳。师妹请说。”

  姜雪君道:“请你轻轻撕破这奸贼右肩近琵琶骨处的一层皮。”

  那是人工移植的一层人皮,很容易便撕下来了。

  姜雪君把油灯加亮,移近一看,只见徐中岳的肩头果然有一排齿印。

  姜雪君道:“齐姑娘,你想必知道这奸贼肩上伤痕的来历。”

  齐漱玉咬了咬牙,说道:“楚大哥亦已知道了的。哼,哼,这奸贼果然是我的师哥的杀父仇人之一!哼,要不是(楚天舒赶忙轻轻捏她一下,示意一下,不要把原因说出来。)要不是看在楚大哥份上,我也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

  楚天舒道:“师妹,你走得动吗?”

  姜雪君道:“勉强可以施展轻功。”

  楚天舒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不料正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忽听得地道有脚步声走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叫道:“爹爹,爹爹!”

  是徐锦瑶的声音。

  原来徐锦瑶受剪大先生之托,有事要禀告父亲,她知道父亲定是和大姨在密室中,为了避免进来尴尬,她自是不便采取“突如其来”的方式撞进去。故此她一进地道,立刻扬声,并且加重脚步。好让父亲知道她来,先叫赵红眉回避。

  徐中岳听见女儿的声音,又是担忧,又是羞愧,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担忧的是敌人未走,不知他们会怎样对付自己的女儿;羞愧的是让女儿看见他目前的模样,他还有什么颜面为人之父?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楚天舒心念一动,悄悄和齐、姜二人道:“她来得正好,齐姑娘,你和我出去,师妹,你留在这儿。”

  徐锦瑶听不见父亲的回答,脚步停了下来,叫了一声:“爹爹!”心想:“莫非他们还未穿好衣服,爹爹不好意思应我。”

  忽觉微风飒然,徐锦瑶未叫得出声,楚天舒一跃而出,已是点了她的穴道。

  楚天舒在她耳边说道:“徐姑娘,你别害怕,我是你的郭师兄的朋友。”

  徐锦瑶认得楚天舒的声音,稍为放了点心。

  齐漱玉跟着说道:“徐姑娘,我知道你喜欢你的郭师兄,如果你要救他的性命,必须听我们的话。”

  徐锦瑶刚刚松了口气,不觉又是一惊,想道:“这女子是飞天神龙的师妹,那天大闹礼堂,连剪大先生也对付不了她,她出手之狠,比飞天神龙更甚。她这样说,难道是她要杀郭师哥?”

  齐漱玉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继续说道:“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爹爹,更不是要杀你的郭师哥。不过,你的郭师哥目下有杀身之祸,你只有听我们的话,才能为他解难消灾。”

  楚天舒解开她的一半穴道,让她上身可以动弹。说道:“徐小姐,你相信我吗?要是相信的话,你就不必问什么原因,只须依从我们的话。”

  徐锦瑶点了点头,楚天舒道:“你告诉令尊,说是你被我们所逼,不得不把这个秘密所在告诉我们。你怕爹爹受到伤害,我们放了你,你就立即赶来,哪知我们还没有走。”

  要知楚天舒为人虽有几分狂气,但可不是粗心之辈,他得郭元宰指点救出姜雪君,在感激之余,却也想到了此事有点不妥。

  徐家的人知道这个秘密所在的,料想没有几个。徐中岳吃了这个大亏,务必要查究是谁泄漏的秘密,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郭元宰了。故而楚天舒要用这个办法,为郭元宰洗脱嫌疑。

  徐锦瑶此时已经能够说话,她点了点头,表示愿依所教之后,示意叫齐漱玉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轻轻说道:“剪大先生正在等我爹爹,他住在花园南面的那座红楼,你们从西面一条秘道出去,就不怕碰上他了。”

  齐漱玉心想索性把这场假戏演得逼真一些,于是她故意哼了一声,说道:“我只道她是个普通丫头,原来她竟是徐家的大小姐,早知如此,刚才咱们就应该点了她的穴道的。”

  楚天舒道:“现在点也还不迟。”接着用冷冷的腔调对徐锦瑶道:“我们不屑伤害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你现在就见你的爹爹,你躺两个时辰吧。”假戏真做,重新用轻手法点了徐锦瑶的穴道。

  点了徐锦瑶的穴道,他回到那间密室,这才给徐中岳穿上上衣。

  “嘿,嘿,徐大侠,我点了你女儿穴道,这是帮你的忙,你懂不懂?哈,要是给她瞧见你们现在的模样,你这个盗名欺世的大侠,恐怕在女儿面前也抬不起头了。你的穴道可以先半个时辰解开,那时你再替你的女儿解穴吧。好啦,姜师妹,咱们可以走了。”

  姜雪君在徐中岳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涎,恨恨说道:“奸贼,这次我看在师兄份上饶你一命,下次你可别碰在我的手上!”

  他们依照徐锦瑶的指点,从西面那条秘道出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觉的顺利走出徐家。

  天明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洛阳城外。

  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是一个好天气。姜雪君心上却仍是罩着一片阴霾,四顾茫然。

  楚天舒道:“师妹,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过了半晌,继续说道:“父母之仇,我是非报不可的。不过,我也知道,目前我还没有能力报仇。”

  楚天舒这才把刚才何以不让她杀仇人的原因告诉她,说道:“师妹,我很抱歉,拦阻了你的报仇。好在我已和郭元宰讲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我一定尽我的力帮你报仇,补我之过。”

  姜雪君说道:“师兄,言重了。这不是你的过错,换了是我,我也应该这样报答郭元宰的。要不是他,只怕我此刻已经受辱。他为了救我而不惜背叛师门,他的要求,咱们岂能不允。不过,师兄要助我报仇的好意,我却只能心领了。”

  楚天舒道:“师妹,你一定要亲手报仇么?”

  姜雪君道:“一来我不愿连累师兄……”

  楚天舒眉头一皱,立即说道:“咱们是同门兄妹,你这样说不嫌见外么?”

  姜雪君道:“我还未说完呢!二来报仇之事,遥遥无期。你也不应为了我的事情虚耗太多时日。”

  齐漱玉说道:“要杀徐中岳虽然不易,但也不会太难吧!他的武功平平,待枯禅上人一走,他那些门人弟子,包括他请来的护院在内,谅也保不了他的平安!”

  姜雪君道:“徐中岳已经决定和剪千崖上京投靠御林军统领,此刻可能已经动身了。”

  楚天舒道:“就只他们两个人么?”

  姜雪君懂得他的意思,说道:“师兄,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剪千崖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那天他在礼堂和齐小姐交了一招,是故意装作武功平平的。刚才在你们未来之前,卫大哥曾与他见过真章,卫大哥似乎也还要比他稍逊一筹。”

  卫天元的武功在楚天舒之上,楚天舒听得她这么说,心里虽然有点不大舒服,也只好不作声了。

  齐漱玉忽地笑道:“雪君姐姐,你的仇人也是我元哥的仇人,要是他和你联手报仇,你总不会反对吧。”

  昨晚姜雪君本来就是与卫天元联手来报仇的,此时她也正是想找卫天元,不过,不好意思在齐漱玉面前说出来罢了。

  齐漱玉却是个性情爽快的姑娘,看出她的心意,便即笑道:“我知道元哥与你是青梅竹马之交,要是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我决不会妒忌元哥对你比对我更好的。”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齐姑娘说笑了。”

  齐漱玉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诚心邀请你。”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请她到你的家里去?”

  齐漱玉道:“不错。而且我不仅邀请她,也邀请你。”

  楚天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齐漱玉继续说道:“元哥这次报不了仇,固然是由于碰上剪千崖这个劲敌,但更大的阻力,则是来自枯禅上人的作梗。这个只知念阿弥陀佛的老和尚,不识人心奸险,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偏袒于他,元哥要想报仇,可就难了。不过这个老和尚和我的爷爷倒是颇有交情,因此我料想元哥这次报仇不成,一定会回到我的家中,请我的爷爷出来与枯禅上人评理。姜姐姐,你要找他,恐怕只有和我回家去找。”她见姜雪君似乎还在踌躇,又加上一句:“即使我猜得不对,也胜于你胡乱摸索!”

  姜雪君暗自思量:“元哥和这位齐姑娘本来是一对佳偶,我插在他们中间,只怕元哥对我旧情复燃,那岂不是破坏了他们的好事?不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却又是非与他联手不可。再说目前我在这世上已经是没有一个亲人,我既然不愿意连累刚认识的楚师兄,若又不找元哥的话,我是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到要干大事就不当拘泥小节,姜雪君终于毅然说道:“好,齐姑娘,你不怕我给你添上麻烦,我就不客气的去打扰你了。”

  齐漱玉回过头来,笑道:“楚大哥,姜雪君已经答应了,你呢?”

  楚天舒却是好生委决不下,心里想道:“爹爹不许我和齐家的人结交,我已经犯了。要是我更到齐家去拜见齐燕然,那岂不是更加违背爹爹意旨。但听继母和这位齐姑娘所说,似乎齐燕然这老头子对我的爹爹颇为赏识,即使他们并非朋友,最少也不会是曾结有什么梁子的仇敌?”他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在齐漱玉催问之下得了一个主意,说道:“齐姑娘,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

  齐漱玉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答允?”

  楚天舒道:“见了你的爷爷,请你不要把我的来历告诉他。”

  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我不想受父亲的庇荫,我只想作为一个与你家毫无关系的人去拜见你的爷爷。”

  齐漱玉笑道:“你这个人真怪。你是不是一定要这样才肯到我家去?”

  楚天舒道:“不错。你愿意为我遮瞒吗?”

  齐漱玉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捏造一个假名?”

  楚天舒道:“这倒不必,只需你别说出我是某某人的儿子就行。”

  齐漱玉也是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听罢笑道:“好吧,你出的这个主意虽然有点荒唐,却也有趣,我依你就是。”

  楚天舒伸出手掌,说道:“君子一言……”齐漱玉哈哈笑道:“你还信我不过吗?好,我虽然不是君子,也可以与你击掌立誓。”煞有介事的模样伸出纤纤玉手,接下去道:“快马一鞭!”与楚天舒完成了击掌立誓的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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