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剑网纷张 原如世网 尘丝难断 未了情丝
 
2023-05-04 11:53:30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揭开谜底

  这“齐先生”三字从上官飞凤口中说出来,听入卫天元耳朵,当真好像平地响起焦雷,轰的一声,把他震得呆了。

  不错,齐勒铭的身份,他是早已猜中几分的,但如今从上官飞凤口中得到证实,他还是不能不大大吃惊!

  “原来他果然是漱玉师妹的父亲,唉,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要知他是不惜牺牲一切来救师妹脱险的,齐勒铭若是早就和他道出因由,又何须用这等手段?

  这霎那间,他不觉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有了齐勒铭亲自出马营救女儿,他是无须为师妹担忧了。但齐勒铭这样对他,他却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他一片茫然,不知不觉又要靠着墙壁才站得稳了。

  齐勒铭急着揭开谜底,一时间倒是无暇去注意卫天元了。

  他喘着气问道:“那是什么礼物。”

  上官飞凤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儿子!用这件礼物去交换令嫒,不是比用其他人去交换更有效?”

  她为顾全齐勒铭的面子,用“其他人”来代替卫天元,但齐勒铭听了,仍是不由得面红耳热。

  “这,这个人在哪里?”齐勒铭极是尴尬,避开了卫天元的目光,向上官飞凤问道。

  上官飞凤道:“就在这里,是令师侄抓来的。卫大哥,你还不过来和师叔相见。”

  卫天元定了定神,走前说道:“这位穆大爷,我本来是想用他来交换师妹的。师叔,你来得正好,那请你顺便带去吧。请恕小侄偏劳你老人家了。”说罢转身就走。

  上官飞凤叫道:“卫大哥,你别走!”可是卫天元走得很快,早已走出大门了。他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上官飞凤叫他。

  上官飞凤踌躇未决,似乎想要去追,但结果仍然留下。

  齐勒铭面色发青,忽地问道:“卫天元早就计划去救我的女儿么?”

  上官飞凤道:“也不能说是太早,他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齐勒铭道:“他是怎样知道的?”

  上官飞凤道:“是我告诉他的,家父在京师也有几位消息灵通的朋友。”

  齐勒铭道:“穆志遥的儿子是他什么时候抓来的?”

  上官飞凤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笑了一笑,说道:“人质如今已是到了你的手中,你又何必还要查根问底?”

  齐勒铭双眼炯炯注视她,说道:“我还没有答应和你交换呢,这件事情我非弄个清楚不可,你愿意告诉我呢,还是愿意接这一招?”

  上官飞凤苦笑道:“看来我是非说不可了。”

  齐勒铭呼吸紧促,道:“快说,他把这人质抓来,是在他知道我女儿的消息之前还是之后?”

  上官飞凤道:“之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似雷击一般,把齐勒铭整个击得似乎就要垮了一般。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会,方始说得出话:“如此说来,他抓来这个人质本是另有用途的?只因他知道了漱玉的消息,方始临时改变计划?”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

  齐勒铭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跑来京师的吗?”

  上官飞凤故意说道:“我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

  齐勒铭道:“卫天元结下强仇,仇人的背后还有一座大靠山,这座靠山就是穆志遥。我来京师本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谁知,唉……”

  底下的话他不说上官飞凤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齐勒铭不让她有插嘴的机会,立即就接下去说:“我不能帮他的忙也还罢了,我怎能抢了他的护身符?”

  上官飞凤连忙叫道:“齐先生,你等等,其实你还是可以帮他的忙的……”

  齐勒铭也走了!

  人影已经不见,声音远远传来,好像凝成一线,注入她的耳中。“我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这次不能再错了。有你在这里,也用不着我帮他的忙了。上官姑娘,多谢你这番安排的好意,齐某要凭本身的力量夺回女儿,你的好意心领了。”

  这是“天遁传音”的功夫,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早已在一里之外了。他说的话,也只有练过这门功夫的上官飞凤才听得见。

  齐勒铭此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取得一个可交换他女儿的人质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昧着良心,把自己的师侄拿去当作礼物。

  但现已经有了现成的“礼物”给他,比起他本来想要的“礼物”更有效用的“礼物”,可是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即使上官飞凤愿意无条件的送给他,他也不要了!

  上官飞凤虽然练过“天遁传音”的功夫,但造诣和齐勒铭相差甚远,她只能听得对方的传音,却不能用同样的功夫和他对话,她本来准备好一套“两全其美”的计划的,却没有机会和齐勒铭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如今她是唯有苦笑了。

  她这次的计划,本来几乎可说得是“料事如神”的,每件事情都如她的所料一一实现,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可惜到了最后却仍是功亏一篑。

  导致她失败的原因不是计划的本身,而是她忽略了一个因素。

  她忽略了齐勒铭的“自尊心”!

  不错,齐勒铭在很多时候,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他的行事,经常都是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但只是“经常”而已,并非百分之百都是如此。“经常”之中,偶然也会出现“例外”——在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之时,他就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失掉自己的自尊心了。

  最初他要把师侄拿去当作礼物之时,他是隐瞒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之所以要隐瞒身份,也正是因为他已经觉得“内心有愧”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一切事情也都弄清楚了,还怎能接受师侄的“施舍”?要知这件“礼物”本来就是他的师侄的护身符啊!

  上官飞凤的计划没有完成,她如今亦已知道了,即使有机会可以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齐勒铭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的。

  卫天元和齐勒铭都已走了,空阔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齐勒铭以为她和卫天元是“合伙人”,一定会知道卫天元的去处。也一定能够把他找回的。

  “他怎知道卫天元连我的名字都未知道,要等到他说出来才知道的!如今却叫我到哪里找他回来?”上官飞凤心乱如麻,唯有苦笑了。

  不错,在京城里也有她父亲的部属。前两天就是靠了这些人帮她侦察,她才能知道卫天元的行踪的。

  但现在卫天元是走得这么突然,这一走根本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事先她并没有布置好派人去跟踪他。

  即使她马上就去调动人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卫天元。找到了卫天元,卫天元也未必肯跟她回去,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了。

  何况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质要人看管,她又怎能放心走开?

  但尽管有许多困难,她还是非找到卫天元不可的。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他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西山那座寺院他是不能回去的了,唯一和他的师门有点渊源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

  她终于决定冒个风险到震远镖局向汤怀远求助。

  即使找不到卫天元,也可以请汤怀远帮她做个中间人,和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做成这宗“交易”。

  主意打定,她燃起一支“信香”。这是用星宿海特产的一种香料所制的信香。香气可以传到户外半里之遥。

  没多久,就有一个人走到她的跟前。这个人就是替卫天元赶车的那个“老王”。他是留在外面把风的。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齐勒铭走了,卫天元也走了。你大概亦已看见了吧?”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而且走的方向也不同。他们的身法太快,我无论追踪哪一个都追不上。”

  上官飞凤道:“我不是要你追踪他们。嗯,卫天元走的是哪个方向?”

  “西北方向。”震远镖局正是在西北方向。

  “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做的吗?”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正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我要你帮我看管人质。”

  “就是那个穆家的宝贝少爷吗?”

  “不错,这位大少爷对齐勒铭或卫天元来说,的确是件宝贝。”

  “小姐,这个重任我只怕担当不起。齐勒铭能够找到这里,消息恐怕是已经泄露了。”消息泄露,就难保没人再来,底下的话是无需说下去了。

  “老王”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倘若要他应付穆志遥派来的高手,当然还是相差很远的。

  上官飞凤道:“王大叔,你不必担心。第一,我敢断定,人质藏在这里面这个消息,除了齐勒铭之外,对方的人,目前只有白驼山主夫妻知道。穆志遥还未知道的。”

  “为什么?”老王问道。

  “齐勒铭本是要把卫天元拿去和白驼山主交换女儿的。亦即是说,当齐勒铭来这里的时候,连白驼山主都还未知穆志遥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卫天元的人质。后来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姜雪君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之故。姜雪君去找他们谈判的时候,也正是齐勒铭跑来这里的时候。”

  老王问道:“他们现在既然业已知道,怎能担保他们不会立即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道:“在齐勒铭尚未回到他们那里之前,他们不会。只要齐勒铭回去,以他的性格,恐怕也只是去找他们拼命。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料想也不会告诉他们。”

  老王道:“何以白驼山主不会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笑道:“这个道理,你应该很容易就想得通的。因为他要巴结穆志遥。”

  老王搔搔头,说道:“他想巴结穆志遥,那为什么——啊,对了,对了。”

  上官飞凤道:“你想通了?”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想通了。因为他要独自找回穆志遥的儿子,才能领大功。倘若一早通知穆志遥,穆志遥派人来救他的儿子出去,白驼山主的功劳就小得多了。不过,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时间太长,也难保穆志遥的手下打听不到。而且齐勒铭也未必杀得了白驼山主夫妻,投鼠忌器,他的女儿目前可还是在白驼山主手中啊。齐勒铭杀不了他们夫妻也就难保不来这里寻人了。”

  上官飞凤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已经替你做好准备。”说罢,拿出一包香料,挑了一撮,放在客厅上原有的一个檀香炉中,说道:“你燃起炉香,来人即使是白驼山主,也会给这迷香晕倒。这颗药丸给你,你含在口中,本身就不会受害。而且最后还有一着棋,人质在你手中,你可以用人质的性命威胁他们。”

  老王放下了心,说道:“小姐,你想得真是周到,老奴按计行事就是。”

  他们以为有了这样的准备,当可万无一失。哪知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姜雪君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

  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一副讨厌的脸孔。

  是宇文浩的脸孔。

  宇文浩其实长得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是长得相当英俊的。但她看见了他,却比看见了一只癞蛤蟆还更讨厌。

  这只“癞蛤蟆”呲牙咧嘴的盯着她笑,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她想一拳打扁他的鼻子,可惜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你想怎样?”姜雪君颤声喝道。

  “我正是要问你,你想怎样?”宇文浩充满邪气的声音说道。

  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背夫私逃的,你的丈夫徐中岳如今正在京师,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给你的丈夫?不过,你可别打算谋杀亲夫,因为你已经服了我们的酥骨散,你是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的了!”

  她怎能忍受这样的摆布,她咬着牙根道:“你杀了我吧!”

  宇文浩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再跟徐中岳的了,跟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再婚之妇,我可以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无耻!”她没有气力打扁他的鼻子,一口唾涎吐在他的脸上。

  宇文浩面色铁青,抹干了唾涎,冷冷说道:“给你面子你不要,你这是不吃敬酒要吃罚酒!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还有一个卫天元可以倚靠,卫天元如今是死定的了!你愿意嫁给我也好,不愿意嫁给我也好,你这一些都是决计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

  他的目光充满邪气,看来就要有所动作了。

  “癞蛤蟆,无耻!”姜雪君又是一口唾涎吐到他脸上,而且在“无耻”之上又加上“癞蛤蟆”这三个字。

  宇文浩气极怒极,冷笑道:“你说我是癞蛤蟆,我这只癞蛤蟆偏偏就要吃你的天鹅肉。你叫卫天元来救你吧!”

  他伸出手去,正要撕破姜雪君的衣裳,忽听得有人一声冷笑。

  那人冷笑道:“要救这位姜姑娘,也未必非得卫天元不可!”

  是宇文浩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的声音。

  正因为熟悉,他大惊之下,反手的一掌就不敢打出去了。

  他回头望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齐勒铭。

  宇文浩颤声道:“齐叔叔,你要这个姑娘?”

  齐勒铭斥道:“放屁,我要的是你!”一抓就抓着了宇文浩的琵琶骨,吓得他连动也不敢动了。

  姜雪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她爬了起来,吃惊的望着齐勒铭。

  “我是卫天元的师叔。”齐勒铭说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暂时你不要去见卫天元,要见也得过了这几天才说,你愿意吗?”

  姜雪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齐先生,我只盼天元能与你们父女一家子重团聚,我就是永远不见他,我也愿意。”

  宇文浩吓得呆了,此时方始叫出声:“爹爹,妈妈!”像是三岁小儿一样,碰到灾难,就只会叫爹爹妈妈。

  齐勒铭冷笑道:“你不叫爹喊娘,我也正要找你的爹娘呢!”

  白驼山主宇文雷和他的妻子穆好好闻声赶来,看见这个情形,也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像儿子那样惊惶。

  白驼山主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先生,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齐勒铭双眼一瞪道:“谁和你们开玩笑?”

  白驼山主道:“我们是请你去抓卫天元的,怎么你反而把小儿抓起来了!”

  齐勒铭道:“卫天元是我师侄,你们不知道吗?”

  穆好好道:“我知道疏不间亲,你根本无心娶我的妹妹,我的儿子当然比不上卫天元和你亲。但你的女儿总要比师侄更亲吧?”

  齐勒铭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穆好好道:“那你还不放开小儿,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说道:“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你们可以抓我的女儿,我也可以抓你们的儿子!你们不放我的女儿,我当然也不能放你们的儿子!”

  宇文夫人道:“可惜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能不提醒你,我在你的身上已经下了金蚕蛊,要是得不到我的解药,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齐勒铭冷冷说道:“此时此刻,我就可杀掉你的儿子!”

  白驼山主喝道:“你敢害我的儿子,我就要你的女儿偿命!”

  齐勒铭道:“既然你我都不愿意亲生骨肉命丧他人之手,为何不公平交换?”

  白驼山主道:“不行!”

  齐勒铭变了面色,喝道:“为什么不行?”

  宇文夫人道:“因为这并不是公平交换。你要知道,你的女儿是自愿来的,并不是我们强逼她来的!”

  齐勒铭道:“她年幼无知,受了你们的骗。”

  白驼山主道:“是骗也好,不是骗也好,总之你要把女儿领回去,就得把卫天元拿来交换。”

  齐勒铭喝道:“你不放我的女儿,可休怪我对你的儿子不客气了。”

  白驼山主道:“随你的便!你怎么样对我的儿子,我就怎么样报复在你的女儿身上!”

  他们是在园中那座红楼下面说话,就在此时,忽见楼上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白驼山主那个看门的老仆,另外一个正是他的女儿。

  那个老仆人一手抓住齐漱玉,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背心。齐漱玉似乎也是中了酥骨散之毒的模样,被那老仆人抓住,竟是毫无抗拒之力。

  那老仆人说道:“齐先生,我不过是个下人,我的武功不及你的万一,不过要把你的女儿弄成白痴,这点本领我还是有的。不信,你瞧!”

  说罢,一掌劈落,只听得“咔嚓”声响,栏杆被他一掌震塌,几根木头,同时碎裂成无数个小木块,有的木块还碎成了粉末。

  那老仆人冷笑道:“齐先生,你敢对我的小主人无礼,我马上就震伤令嫒的心脉!你听清楚,只是震伤,我可以担保你的女儿还能够活下去。”

  要是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震伤了心脉的确是还可以活下去的,但却是生不如死了。因为伤者不但终身残废,而且心脉失调,必将变成白痴。

  齐勒铭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露了这手,知他所言不虚,任凭他怎样胆大也不禁发抖了。

  齐漱玉似乎是一片迷茫,此时方始叫得出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夫人走上楼对她说道:“你爹爹不相信你已认了我做干娘,他以为你是给我们抢来的,现在他抓了我的儿子,要逼我和他交换。你对他说吧,你是不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

  齐漱玉好像是给她操纵的木偶,点了点头。

  齐勒铭叫道:“玉儿,你给她骗了,你这干娘不是好人!”

  宇文夫人格格一笑,说道:“谁好谁坏,玉儿会知道的。玉儿,你说我对你好不好?”笑得甚为妩媚,但齐漱玉却是感到毛骨悚然。

  其实她亦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她仍然装作一片茫然的神气。

  “干娘,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她没有说“好”或“不好”,不错,单纯看这句话的表面意思,那应该是“好”的;因为如果她认为干娘对她不好,她就用不着报答了。但这句话也可以解释为反面的讽刺。

  宇文夫人颇为不悦,说道:“我并不望你报答,不过你的爹爹和我们硬来,我们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倘若就这样和他换,岂不是显得我们理亏了?所以,所以……”

  齐勒铭冷笑道:“所以你要我把她赎回去!”

  宇文夫人道:“你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只不过礼尚往来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对你的女儿好,你也该对我表示一点谢意才是。你说是吗?”

  齐勒铭尚未回答,他的女儿倒是抢先说了:“干娘,你说得对!”

  宇文夫人大为得意,说道:“齐先生,你听见没有,令嫒也是这样说呢!我没有把令嫒当作人质,你也不该把我的儿子当作人质,即使要交换,也不能用我的儿子来交换!”

  齐勒铭道:“玉儿,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要我用卫天元来交换你!”

  宇文夫人道:“你不要问令嫒知不知道,你只要问你自己,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她回过头柔声说道:“玉儿,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认你做干女儿。但可惜你的爹爹却不领我的情,所以你若变成白痴,只能怪你的爹爹!”她的脸上堆着笑,手掌已是贴着齐漱玉的背心了。

  她这“温柔”的笑容,比那个老仆人杀气腾腾的面孔还更可怕!

  不料他的一个“好”字还未说出来,齐漱玉忽地如痴似呆的向宇文夫人发问:“干娘,你刚才说的是,是谁要接我回去?”

  宇文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你的爹爹要接你回去呀!”心道:“我还没有震伤你的心脉,你就变成白痴了?”只道是齐漱玉经不起恐吓,虽然没有变成白痴,也给吓傻了。

  齐漱玉突然叫道:“你们都弄错了,我没有这个爹爹!”

  宇文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他的确是你生身之父呀!我知道你自离娘胎,从未见过父亲,但那天晚上,你是躲在楚家的后窗偷看的,难道你还没有看见他是要从楚劲松手中夺回你的母亲吗?你是应该相信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了?”

  她一时情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相都说了出来,这么一来,她自己可也就露了底。齐漱玉本来还有点怀疑的,此时亦可以确定,那天晚上,打她穴道的那个人,就是她这个“干娘”了!

  齐勒铭伤心之极,说道:“玉儿,不管你怎样恨我,我都不能让你落在这妖妇手中,我的手段或者用得不当,但我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你不能原谅我吗?”

  齐漱玉道:“我不是一件货物,不能任你们交换,你若是为了我的好,就更不该打这种损人利己的主意,干娘,你刚刚说过的,他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对吗?”

  宇文夫人道:“话我是这样说过,不过……”

  齐漱玉道:“好,那就没什么‘不过’了。既然他不是好人,他就不配做我的爹爹!干娘,我只相信你的话,记得你也说过你舍不得离开我的,那你就不要逼我跟他走了!你若逼我,我宁愿死!”

  她这番话好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疯话”。其实却有弦外之音。齐勒铭听得懂,宇文夫人也听得懂。齐勒铭知道女儿的骂他“损人利己”是指他不该去打卫天元的主意而言;宇文夫人心里也是明白,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意引用她的说话,以求达到保护卫天元的目的。她不答应,那自是不能交换了。

  齐勒铭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瞪着宇文夫人,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

  宇文夫人怕他不顾一切来抢女儿,也怕齐漱玉当真不惜一死,那她的图谋就落空了。

  宇文夫人暗自思量:“只要这丫头在我手中,谅他也不敢伤害我儿,我又何妨和他拖下去?”于是装作感动得流出一滴眼泪,轻轻摸齐漱玉的秀发(齐漱玉被她一摸,皮肤都起了疙瘩),柔声说道:“玉儿,你舍不得离开我,我更舍不得离开你,你安心留在这里吧,有干娘保护你,谁也不能将你抢去!”

  齐勒铭嘶声叫道:“玉儿,玉儿!”

  他的女儿已经被那个老仆人押进去了。

  宇文夫人笑道:“齐先生,你亲耳听见了,是令嫒不肯跟你走,并不是我们不肯放她。我劝你还是听从令嫒的劝告,把我这孩子放了吧!”

  齐勒铭斥道:“无耻,无耻,我的玉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宇文夫人道:“她骂你损人利己,你把我的孩子抓作人质,不就正是损人利己吗?”

  齐勒铭怒道:“你的手段比我卑鄙一百倍,你才是损人利己!”

  宇文夫人笑道:“令嫒是自愿留下的,可并不是我将她当作人质。你骂我的说话,请你全部收回去留给自己用吧!”

  齐勒铭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我不和你这妖妇逞口舌之利,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儿子是在我的手里!你一天不放我的玉儿,我就一天不放你的儿子!”

  宇文夫人笑道:“很好,很好。这句话其实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那咱们就‘耗’下去吧。”

  齐勒铭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方,在她的地方“耗”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但除了这样,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齐漱玉和宇文浩都已被当作了人质。

  但还有第三个人质,而且是最关紧要的人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老王正在守着这个人质。老王是上官飞凤父亲的部属。

  老王本身的武功已经不错,上官飞凤临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下了一种名叫“百日醉”的迷香,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一种迷香。

  人质被关在地牢,地牢是设有机关的。

  但布置得虽然这样周密,老王的心情可还是有点紧张。

  忽地听得好像有夜行人的脚步声了。老王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伏地听声的本领却是第一流,听得出是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穿墙入屋。

  这两个人的轻功似乎都不是很高明,不能长时间屏息呼吸。墙角那盏油灯早已熄灭,但在黑暗中彼此都是仍然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他们也好像是同时察觉了屋内还有别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喝问:“什么人?”

  他们一出声,立即也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喝问之后,跟着哈哈大笑。一个说道:“是铁拐李么?”一个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鹰爪王!”

  “鹰爪王”和“铁拐李”,这是黑道上响当当的两个名字,老王当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鹰爪王”王大鹏,以大力鹰爪功称雄江湖,据说他的鹰爪功已经到了足以裂石开碑的程度,一双铁掌,胜过别人的钢刀。但不知怎的,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失了踪迹。

  “铁拐李”李力宏,外家功夫据说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十八路乱披风拐法当世无双。他的铁拐重七十二斤,磨盘大的石头,给他的铁拐一敲,也是一敲就碎。

  老王知道这两个人后,也不能不暗暗吃惊了,因为他们轻功虽然不是第一流,但一身横练的功夫却是货真价实,不但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角色,在整个武林中排名的话,也可以算是三十名之内的第一流高手的。

  铁拐李道:“鹰爪王,咱们十多年没见面了吧,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不知你是因何而来,可否见告?”

  鹰爪王笑道:“自己人不说假话,你是因何而来,我就是因何而来。”

  铁拐李哈哈大笑道:“对,对,咱们以前也曾联手做过买卖,这次仍然照老规矩合作如何?”

  鹰爪王道:“但实不相瞒,这宗买卖,我只是想沾点油水的,买主另有其人。”

  铁拐李道:“彼此,彼此,实不相瞒,我也是受人差遣来的,能多少沾点油水,于愿已足。”

  老王伏地听声,不觉暗暗惊诧,心道:“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的背后似乎都有主子,不知他们的主子又是何人?”

  谜底很快就揭穿了。

  鹰爪王道:“李兄,你是受何人所托?”

  铁拐李苦笑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么,我只是奉主人之命,来此替他打探消息的,当然,自己也想沾点油水。我还够不上资格受他人之托呢!”

  鹰爪王道:“你本来可以做个寨主的,怎的、怎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问下去。

  但铁拐李却自己道了:“你是奇怪,我为什么有寨主不做,却做别人的奴才吧?我倒觉得并无委屈,因为我这个主人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对我来说,我做他的仆人,也比做一个寨主的好处还多。”

  鹰爪王道:“哦,贵主人是谁,能否赐示?”

  铁拐李道:“我可不可以先问一问你,你说你背后另有买家,那个买家又是何人?”

  鹰爪王道:“那个买家其实也就是我的老板。”他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李兄,你觉不觉得这今晚之事甚为古怪?”

  铁拐李道:“不错,我有同感。老兄,你的意思是……”

  鹰爪王道:“看来咱们是要祸福与共了,不如大家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好吗?”

  铁拐李道:“好,请老兄先说。”

  鹰爪王道:“好,我先说。我在京师已经差不多十年了,你猜我是干什么?”

  铁拐李道:“该不会是仍然干黑道的营生吧?”

  鹰爪王笑道:“恰恰相反,我现在是在震远镖局当一名小镖头。镖局里没人知道我的来历。”

  铁拐李笑道:“这倒真是奇怪了,横行江湖的大盗竟然当了小镖头。这么说,我听到的一个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哦,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铁拐李道:“我听说你已改邪归正,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手下当差。”

  鹰爪王连忙问道:“你这消息怎样得来的?”

  铁拐李道:“是穆统领告诉我的主人的,你放心,别人并不知道,但说句老实话,未得到你的亲口证实,我还不大敢相信这个消息。”

  鹰爪王道:“你觉得我不是做官的料子?”

  铁拐李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奇怪你怎么受得了官场的拘束?”

  鹰爪王道:“我现在也并非身在官场呀!”

  铁拐李道:“那么这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非真非假,亦真亦假。一半儿真,一半儿假。”

  铁拐李道:“此话怎讲?”

  鹰爪王道:“我是暗中替穆统领做事,并不是做御林军的军官。他把我安插在震远镖局里做个镖头,一来是为监视汤怀远,二来也为了在京师的第一大镖局,更方便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更说得明白点,是打听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消息。”

  铁拐李笑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实不相瞒,震远镖局里的镖师,也有一两个是给我的主人收买了的。”

  鹰爪王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贵主人敢情就是有邪派第一大魔头之称的白驼山主宇文雷?”

  铁拐李笑道:“正是。不过,在那些自命侠义道的眼中看来,你的老板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也是邪派啊!”

  鹰爪王大笑道:“所以咱们投靠的主人,也可以说得是臭味相投的。好,言归正传吧,现在也应该是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的时候了。你是不是来找我们穆统领的大少爷的?”

  铁拐李说道:“可以这样说,不过其中还有曲折。宇文山主本来是叫齐勒铭来抓卫天元的。至于穆公子是否被卫天元关在这里,他还未有断定,只是猜想穆公子失踪之事,多半与卫天元有关。”

  鹰爪王道:“贵主人怎么会知道卫天元藏在这里?”

  铁拐李道:“前两天,徐中岳和楚劲松的女儿乘一辆镖局的马车出城,这件事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师透露给宇文山主知道的。王兄,你在镖局,此事你想必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鹰爪王点了点头,说道:“但据我所知,卫天元并不是乘这辆马车回京城。”

  铁拐李道:“宇文山主早已料到,如果是卫天元在城外接应她们的话,料想他也不会乘原来的马车回城,所以他不但派人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也注意一些从乡下进城特别破旧的马车。这就侦察到了卫天元的行踪了!”

  鹰爪王叹道:“贵主人是比我聪明得多,我只知道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谁知那辆马车上坐的却是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女。不过,我也有收获,那个少女始终还是要回到这里。你知道,任何可能和穆公子失踪有关的线索我都要寻找的,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了这条线索。”

  铁拐李道:“你打听到这个消息,告诉了穆统领没有?”

  鹰爪王道:“要是告诉了他,也不会只是我一个人来了。”

  铁拐李笑道:“你是怕别人分你的功劳?”

  鹰爪王道:“这倒不是。我早说过,我只是想分点油水,打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才好去统领府通风报讯而已。”

  铁拐李笑道:“这个消息也已经是很有价值了,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王在地牢里偷听他们的对话,听至此处,方始完全明白。

  白驼山主因为对齐勒铭还未能够完全信任,因此要派遣他的一个亲信在附近埋伏,观察动静。他最怕的是齐勒铭得到了人质却又瞒住不告诉他。

  鹰爪王知道的事情则比铁拐李要少得多,他只是跟踪那个可疑的少女,才发现这个地方的。

  不过在他们交换了彼此所知的情况之后,纵然他们还未敢断定人质就是藏在这个地方,他们也一定是要在此处搜索的了。

  只听得鹰爪王笑道:“好在我不贪功,原来卫天元果然在此处,但不知怎的,他却独自一人出去。”

  铁拐李道:“独自一人?”

  鹰爪王道:“从这屋子里出来的虽然有三人之多,但都是各走各的,方向也不相同。卫天元是第一个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那个少女。”

  说至此处,他似乎还有余悸,接着说道:“想不到那个少女的轻功也是如此高明,好在我躲藏得好,没给她发现。她和卫天元是一伙的,要是给她发现,她一叫卫天元回来,我恐怕要跑也跑不了。”

  铁拐李道:“王兄,你的鹰爪功夫天下无双,怎的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鹰爪王苦笑道:“卫天元的厉害,大概你还未十分清楚。据我所知,连剪二先生都不是他的对手,徐中岳与他比武,给他当作孩子一般戏耍。他的武功即使还比不上贵主人白驼山主,恐怕也相差不远。我的本领最多及得徐中岳而已,焉能与他相比?”

  老王暗自想道:“此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听到的有关卫天元大闹徐家的各种说法,都是说帮徐中岳对付卫天元的只是剪大先生,剪二先生并不在场,却怎的又牵上剪二先生了?”

  不过是剪大先生也好,是剪二先生也好,都只是与卫天元有关,与他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的。老王也无暇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只听得鹰爪王又道:“莫说卫天元我打他不过,即使那来历不明的少女,我恐怕也未必是她对手,别样功夫不知,只凭她那超卓的轻功,我就只有捱打的份儿。”

  铁拐李道:“如此说来,刚才从这屋里出去的人,你已经认得两个了。还有一个呢?”

  鹰爪王道:“还有一个,我可是从未见过,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来历的了。他的轻功似乎与卫天元在仲伯之间,却稍逊于那个少女,不知是谁?”

  铁拐李笑道:“王兄,你这次可走了眼了。”

  鹰爪王道:“怎么走了眼了?”

  铁拐李道:“你只知卫天元的武功厉害,却不知还有比卫天元武功厉害十倍的人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鹰爪王大吃一惊,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在卫天元之后出来的中年汉子?”

  铁拐李道:“不错。”

  鹰爪王似乎不敢相信的神气,说道:“卫天元已经可以算得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角色,连剪二先生据说也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有谁能够比他高明十倍?除非是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复生,方能有此本领!”

  铁拐李道:“你知道齐燕然吗?”

  鹰爪王道:“齐燕然?你说的是那个二十年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么?”

  铁拐李道:“是否天下第一不得而知,但齐燕然则只有一个。”

  鹰爪王摇了摇头,说道:“齐燕然纵使活在人间,也是七十开外的老头子了,当然不会是刚才从这屋子里出去的那个中年汉子。”

  铁拐李说道:“我告诉你吧,这个人不是别个,他就正是齐燕然的独子齐勒铭,二十年前,传说他被武当五老所杀,那是假的,他的武功早已在他父亲之上,倘若重新排名,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非他莫属。”

  鹰爪王大惊道:“好在刚才我没有造次,要是糊里糊涂的就跑进来,那就糟了。”

  铁拐李笑道:“也好在这三个人全都跑了,说不定咱们可以捡个现成啦!”鹰爪王道:“你是说那位穆公子还在这里?”

  铁拐李道:“那三个人都是空着双手出去的,我没看错吧?”

  鹰爪王道:“我就是怀疑他们何以放心不把人质带走?假如穆公子当真已是落在卫天元手中的话。”

  铁拐李道:“齐勒铭是来抓卫天元的,但说不定他忽然念及师侄之情,特地手下留情,把卫天元放过了呢?他放过了卫天元,也就得不到人质了。”

  鹰爪王道:“但那少女却是分明和卫天元一伙的,为何她也不留下来看守人质?”

  铁拐李道:“或者正是因为她关心卫天元,才不顾一切跟着出去呢?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不管人质是否藏在这个地方,咱们总得搜它一搜。倘若给咱们找到穆公子,这功劳可就大了。不仅仅只是沾点油水那么简单了。”

  鹰爪王听得怦然心动,道:“好,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事不宜迟,这就搜吧!”

  人质是被关在地牢中的,他们未能发现机关,在屋子里当然找不到。

  鹰爪王稍为懂得一点机关布置的学问,他亦已猜到这间屋子可能是有复壁或地下室的,地下室一时难找,先试试有没有复壁,于是在墙壁上敲打敲打,听那回声。

  这屋子里的确有一道复壁,壁内中空,地牢的入口就是在复壁的中空之地。不过入口处另有机关,发现了复壁也未必就能找到。

  他们还未发现复壁,但老王已是不能不防了。

  他嘴里含了解药,便即燃起迷香。

  不过一会,忽然听得鹰爪王大叫一声“不好!”铁拐李几乎也在同时大叫“快走!”

  敲敲打打的声音静止了,但奇怪的是却没听见逃走的脚步声。

  老王虽然已经点起迷香,但也只是准备在他们闯入地牢之时,这香才能发挥效力的。隔着一层地面,还有两堵墙壁,他自是不敢相信在地牢中燃起的这一炉迷香,就能令到两个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昏迷。

  但过了许久许久,仍没听见有任何声音。

  老王大着胆子,走到夹墙中,打开一个布置好仅能容得老鼠钻进来的机关,向外窥探,一看之下,不禁又喜又惊,这两个人果然是好像业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但这两个人昏迷的情形却又并不一样。

  铁拐李躺在地上,额头撞破,还在流血。

  鹰爪王的情形就更奇特了,好像“挂”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样。

  老王暗中窥察,过了约半枝香时刻,见他们都是动也不会一动,料想他们的昏迷不是假装,这才放胆子打开暗门出去。

  看清楚了,原来鹰爪王的五根指头插入墙壁,五根指头像是五口铁钉,钉得很牢,故此人虽昏迷,却未倒下。

  铁拐李身旁的青砖有十多块打得粉碎,额角杯大小的伤口,虎口亦已震裂。

  老王是个行家,一看清楚,也就知道其中原故了。

  上官飞凤给他的这种迷香名为“百日醉”,药力厉害非常,他们刚一发觉,就好像已经喝了过量的烈酒一般,失掉控制自己的能力,由慌乱而变得疯狂!

  老王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他们像是无头乌蝇,在疯狂中找寻“出路”,盲目乱撞。但人虽疯狂,武功还未忘记。在昏迷前的一霎那,也正是他们把平生所学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

  不问可知,铁拐李身旁的砖块是给他用“乱披风”的拐法打碎,最后铁拐反弹,打穿了自己的额头。鹰爪王之所以“挂”在墙上,那当然是由于他的大力鹰爪功了。

  老王看得一颗心怦怦的跳,暗自想道:“倘若没有这百日醉迷香,只怕我的身体也要像这堵墙壁一样,给鹰爪王的铁指插出五个窟窿!”

  但更令他吃惊的还是这迷香的神奇药力!隔着地牢、隔着夹墙,香气只能从比针孔还小的缝隙中透出来,这么少量迷香就居然能够使得两个武林高手变得疯狂,终于昏倒!

  但在吃惊过后,他却是更加安心了,心想:有了这样厉害的迷香,即使是穆志遥亲自找到这里来,我也不怕他了!

  为了预防还有人来,他抹干了地上的血迹,便把鹰爪王和铁拐李拖入地牢。

  知道了迷香的效力之后,他已是没有那么着急想要上官飞凤快点回来了,不过他还是不敢放松注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然又听见声音了,其声“轧轧”,是打开装有机关的暗门的声音!

  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他打开复壁的暗门,老王这才听得见声音,显然这个人是具有非常高明的轻功。

  屋子里的机关是上官飞凤亲自布置的,连老王也未尽悉底蕴。

  那么来者除了上官飞凤自己还能是谁?

  老王想都没想,就欢喜得跳起来叫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哪知竟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姿容艳丽,头插珠花,长眉入鬓,隐隐有几分妖冶之气。

  这美妇人盈盈一笑,说道:“对不住,没人给我开门,我只好自己走进来了。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家小姐,可惜见她不着。”

  说罢,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笑道:“好香,好香,这是你家小姐用的香料吧,她真会享受!”

  老王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谁?”

  美妇人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来找你家小姐的。”

  老王道:“找她做什么?”心想莫非她是小姐的朋友,但怎的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美妇人道:“想来和她商量一件事情。”

  老王道:“什么事情?”

  美妇人道:“你这样查根问底,是不是可以替她作主?”

  老王道:“能够作主怎么样?不能够作主又怎样?”

  美妇人道:“你能够作主,我就问你借;不能作主,我就自取!总之,我是要定的了!”

  老王喝道:“你要什么?”

  美妇人笑道:“小姐要你看守的是什么?”言下之意,已是不问可知,她要的正是老王所守着的人质。

  老王呼呼两掌,掌风把迷香吹向那个美妇,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给我出去,否则……”

  美妇人道:“否则怎么样?”

  迷香的效力,老王已是深知,他加强掌力,把香气向那美妇人正面吹袭,只道她纵然有点“邪门”,谅也支持不住,非得昏迷不可。

  哪知这美妇人笑得更加欢畅了,她非但没有昏迷,反而又作了一个深呼吸。

  老王本来想说:“否则你就给我躺下吧!”但对方仍然站在他的面前,这句话当然是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说:“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的武功虽然和上官飞凤还差一大截,但在江湖上亦是很少有对手的了,心想就凭本身的武功,也未必就会输给这个妖妇。

  美妇人作了一个深呼吸,跟着作出一副懒洋洋的神气说道:“这是百日醉吧?果然名不虚传,香气胜过天下任何美酒,令我舒服死了,哈,我怎舍得走呢?你要怎样不客气,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老王拔出腰刀,喝道:“妖妇,看刀!”

  他正要一刀砍出来,哪知刚刚舞起一个刀花,全身便觉麻软不堪,刀也拿不稳了。

  当啷一声,钢刀跌落地上。

  美妇人笑道:“你的刀我已经看见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虽然不欣赏你的刀,你也用不着就把它扔掉呀,拾起来吧!”

  老王哪里还有拾起钢刀的气力,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形晃了两晃,那美妇人还没有倒下,他却是先倒下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口里含着的那颗解药,他还没有立即昏迷。

  美妇人格格笑道:“百日醉果然名不虚传!但我也想不到你的酒量这样差,我做客人的没有醉,你做主人的倒先醉了。”

  老王确是不懂,为什么他嘴里含有解药,竟会“醉倒”。

  美妇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这个糊涂酒鬼,难道你不知道美酒也和武功一样,没有天下第一的吗?不同种类的武功可以相克,不同酿法的美酒也可相克的。你家小姐有百日醉,我有千日醉,而且我这千日醉的迷香是不用燃烧的。”

  老王这才知道,他是碰上了一个擅于用迷香的大行家!她说的道理浅白易懂,但可惜老王“懂得”之时,已是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了。

  美妇人笑道:“你放心睡一大觉吧,醉你不死的。不过你既然醉倒,这件宝货也只好不问自取了。”

  她拿了一个布袋,把穆良驹装进去。走出来看看天色,正是黑夜即将过去,但曙光还未出现的时刻。

  “现在赶去,大概还可以赶得上。”她想。

  她背着布袋,布袋里装有人,脚步仍然走得飞快。但她的心情却是沉重非常。

  因为她要去见的,是一个她又爱又恨的人!

  齐勒铭和白驼山主夫妇还在相持不下。

  虽然彼此都有人质在对方手中,但齐勒铭之爱女儿更甚于他们之爱儿子(或者他们是故意装作这样,但齐勒铭可不敢把女儿的性命来做赌注),看来他是被逼非得接受对方的条件不可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你想换女儿回去,只能拿卫天元来换!把我的儿子放开吧,你抓着他是没有用的。放开他你才能腾出手去抓卫天元!”

  齐勒铭软弱无力的道:“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么,我可不可以替你们做别的事情?”

  宇文夫人道:“我只要卫天元,你要女儿,就一定要把卫天元抓来给我!”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不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吧?”

  若在平时,齐勒铭是可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但此际他心情沮丧,直到此人在他背后发出声音,他才惊觉。

  是他熟悉的声音,是他又熟悉又害怕的声音。

  因为这个人是救过他的性命,又毁了他的一生的人,爱过他,又害过他;他想摆脱却又偏偏摆脱不了的人。

  这个人是穆娟娟。

  他愕然回顾,愤然说道:“娟娟,你来做什么?”

  穆娟娟冷笑说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你以为我一定非得找你不可吗?这是我姐姐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把布袋放下,说道:“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宇文夫人道:“好妹子,我正盼着你呢。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娟娟道:“姐姐,我想和你做一宗交易。”

  宇文夫人笑道:“咱们姐妹有什么不好商量,用得上交易二字吗?”

  穆娟娟道:“姐姐,我知道你费了偌大心力,才能逼使齐勒铭答应和你交换,我总不能让你吃亏呀!”

  宇文夫人道:“哦,原来你是替齐勒铭来和我交换。”

  穆娟娟道:“不,我是为了自己!”

  宇文夫人看了齐勒铭一眼,笑道:“这件事情,看来似乎要比较复杂了。恐怕要得三方面同时进行交换才行吧?”

  齐勒铭道:“宇文夫人只要你把我的女儿交给我,你要我答应什么都成!”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你要交换的就是他吧?”

  穆娟娟道:“他不要我,我为什么还要他?”

  宇文夫人道:“妹妹,你别赌气……”

  穆娟娟道:“不是赌气,事情也并不复杂,但只是和你进行交换。”

  宇文夫人道:“你要交换什么?”

  穆娟娟道:“齐漱玉!”

  宇文夫人道:“拿什么交换?”

  穆娟娟道:“这个布袋里装的东西。”

  宇文夫人道:“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穆娟娟道:“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夫人打开布袋,穆良驹滚了出来。

  穆娟娟淡淡说道:“用这个人来和你交易,是不是比用卫天元来交易更合你的心意?”

  宇文夫人哈哈笑道:“咱们是孪生姐妹,当然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一点不错,有了这位穆良驹,我还要卫天元做什么?”

  她本是笑着说话的,忽地笑容凝结。

  她发现穆良驹的眉心有三颗淡金色的小圆点。

  她吃了一惊,说道:“妹妹,你已培养出金蚕了?这就是你下的金蚕蛊吧?”

  穆娟娟道:“不错,我也是在最近方始在苗疆学到这门下毒功夫的,只不过我掺进了咱们家传的毒功,大概要比苗疆的金蚕蛊厉害一些。但姐姐你放心,交易完成,我当然会把解药给你的。”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依我看,最厉害的还是你,难为你设计得这样周密,看来你对我也不大放心吧?”

  穆娟娟说道:“你不是说我最知道你的心思么?”她把“心意”改成“心思”,一字之差,弦外之音,不啻承认了她是害怕姐姐的毒辣手段。

  宇文夫人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过,还有一样为难之处。”

  穆娟娟道:“什么为难之处?”

  宇文夫人道:“她的女儿不肯走。因为她连父亲都不能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穆娟娟道:“这倒不用姐姐操心,只要你让我单独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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