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回 陌路相逢 难分邪正 鸾胶再续 莫问根由
2023-05-04 11:28:38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陌路相逢

  齐漱玉以为卫天元已经回到她的家中,哪知这一次她却是猜错了。

  那晚卫天元报仇不成,反而失掉了自己心爱的人,心中悲痛,自是难以言宣。但他是个拈得起放得下的人,咬牙忍着悲痛,暗自思量:“如今是姜、卫两家的血海深仇都要我来报了,万事无如报仇要紧,雪妹的死生,唉,我只能暂且不管了。”

  接着想到:“徐中岳和剪千崖要上京投靠御林军的统领,若是让他们到了京师,夜长梦多,报仇更加不易!我必须在途中拦截他们,与他们一拼!”

  他的这个计划倒也不是徒逞血气之勇,要知倘若有枯禅上人在场,他当然是决计报不了仇。但徐中岳倘若只是和剪千崖结伴同行,他就有可乘的机会。

  不错,他已经知道剪千崖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但中途截击,是他在暗处,只要一击得中,先伤了剪千崖,他就有取胜之机。再不济,他纵然伤不了剪千崖,但拼了一死,要杀徐中岳亦非难事。

  出了洛阳城,他找回自己那匹坐骑,便即按照拟定的计划直奔京师。

  第二天中午,到了巩县,他一大清早赶路,已经感觉有点饿了,于是进城略事休息,找了一间门面装修得较好的酒馆,便即进去。

  哪知“无巧不成书”,他随便走进一间酒楼,就在这家酒楼上碰见了熟人。而且不只一个,是五个之多!

  更意外的是,这五个人中,有他的大仇人在内!

  不过这个大仇人,却不是徐中岳,而是江湖中人十九都要尊称他为“剪大先生”的剪千崖。

  剪千崖坐在那张桌子的当中位置,正是面向着他。崆峒派的大弟子游扬在左边,昆仑派小一辈的弟子孟仲强和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坐在右边。

  这三个人也还罢了,与剪千崖并坐当中的那个人可是非同小可!

  这个人竟然是游扬的师父,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人。卫天元第一次与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时,这一瓢道人也是证人之一。

  崆峒派在武林的地位,本来一向是不及中原四大门派(少林、武当、峨嵋、华山)的,但一瓢道人却是百年罕见的武学奇才,有人认为他的武功已是足以和少林派的监寺枯禅上人并驾齐驱,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自从他出任崆峒派的掌门之后,四十年来,却的确是调教出许多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崆峒派也日益兴旺,虽然还不及少林、武当,但已逐渐有凌驾峨嵋、华山之势。而且一瓢道人为人刚直,江湖上的侠义道亦是甚为尊敬他的。卫天元也正是因此,第一次和徐中岳比武之时,才同意接受他为三个证人之一。

  不过一瓢道人已是年过七旬,比枯禅上人年纪还大,最近两年,实际上已是他的大弟子游扬替代他执行掌门的职务,他不过挂个名罢了。徐中岳“续弦之喜”,专人送请帖给他,他也没来。

  卫天元突然发现他在这家酒楼,而且是和剪大先生一起,自是不禁吃了一惊:“奇怪,徐中岳哪里去了?一瓢道人早已不理世事,怎的又会跑到这小县城来?莫非他正是为了我的事情来的?”

  卫天元没有猜错,一瓢道人的确是因为听到了他在洛阳大闹徐家的消息(游扬托丐帮飞鸽传书)赶来的,不过他的来意,和卫天元所想的也并不完全相同。

  这一下陌路相逢,卫天元自是吃惊,剪大先生更是又惊又怒。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剪大先生哼了一声,面色铁青。

  山雨欲来风满楼,食客中认识剪大先生的不少,一见这个情状,都预感将有事情发生,嘈嘈杂杂的声音顿时静止。

  青城女侠凌玉燕曾经吃过卫天元一点亏,忙向一瓢道人说道:“道长,这小子就是飞天神龙,他恃强……”一瓢道人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别多说。”

  卫天元明知一瓢道人倘若是帮剪千崖的话,他莫说报不了仇,只怕脱身也难。但已然碰上了,他也不能示弱,大踏步就走过去。

  剪大先生仍然没有作声,一瓢道人却是先和卫天元打招呼了。

  “嘿,嘿,卫老弟,我正想找你,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人生无处不相逢啦!”

  卫天元哈哈一笑,说道:“是呀,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对我来说,不但是陌路相逢,还是机会难逢呢!”

  一瓢道人面色一沉,说道:“卫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难得刚好碰上你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呀!一瓢道人,我想麻烦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一瓢道人怔了怔,说道:“哦,你要我做什么事情?”

  卫天元道:“一客不烦二主,我想麻烦你替我再做一次比武的证人!”

  他没有说出是要和谁比武,但目光却是俨似寒冰利箭的射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涵养再好,亦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怒骂道:“好小子,我与你何冤何仇,你,你,你竟如此连番欺我?”

  卫天元冷笑说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应该明白!我还没有说你,你倒敢说我欺你!”

  一瓢道人拉住剪大先生,说道:“剪兄且慢发作,这件事让我还你一个公道如何?”说得已是十分明显,他不但要仲裁此事,而且分明是向着剪大先生的。

  果然他便即回过头来,对卫天元说道:“老弟,你既然开门见山,我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在洛阳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说老实话,我是不值你的所为!”

  卫天元心头火起,毫不客气的回话:“一瓢道人,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有多少,不过,我却知道你只是听信一面之辞!”

  一瓢道人居然并不发怒,但神色却是更加严肃,板起脸孔,缓缓说道:“卫老弟,或许你有你的道理,不过,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这样吧,你过来先和剪大先生赔个礼,咱们再另外找个地方,让我替你们评一评理。”

  他说是要“评理”,却要卫天元先行“赔礼”,按说是没有这个“道理”的,但因他早已在心目中认定飞天神龙是理亏的一方,觉得这样处置对卫天元已是十分宽容的了,所以说得极其自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卫天元哈哈大笑三声,说道:“一瓢道人!这理我看评不评也罢!”

  一瓢道人目射精光,说道:“怎么,你认为要你赔礼是委屈了你吗?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你总是小辈。”

  剪大先生愤然说道:“当今之世,唯力是视,哪里还有什么前辈晚辈之分?道长,你又何必勉强人家,人家年少英雄,眼睛里还能有我们这班糟老头子吗?”

  卫天元忽道:“好,我给一瓢道人几分面子,我给你赔礼。”

  这一下倒是颇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一瓢道人点了点头,说道:“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

  话犹未了,只见卫天元双袖一拢,果然真的向剪大先生行礼。

  但这次剪大先生可也真的是担当不起。

  卫天元在这一揖之中,使出了齐燕然衣钵真传的铁袖功夫。

  桌子上的酒杯都给他的袖风卷了起来,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是厉害的暗器。

  一瓢道人喝道:“你!”双掌斜飞,一招“揽雀尾”推出!

  无数碎裂的瓷片好像给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了起来,飞向上方,叮叮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碎片都嵌在天花板上了。

  距离如此之近,碎片如此之多,一瓢道人竟然一举手就给剪大先生全都挡开了,功力之深,手法之妙,饶是飞天神龙已经尽得齐燕然的衣钵真传,亦是不禁心头大骇!

  这霎那间,酒楼上的客人都给吓得伏低,有的更钻进了桌底。

  卫天元是因为情知这一战决难避免,是以打定了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拼着与敌人两败俱伤的。但不料一瓢道人的本领还在他估计之上,他这一突袭竟给一瓢道人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而剪大先生却毫发无伤!

  剪大先生的武功卫天元是业已知道了的,单打独斗,他自忖也要略逊一筹,这一突袭不成,不由得顿时心里一凉,把性命置之度外。

  此时他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趁着一瓢道人未能腾出手来,一招“擒龙手”向剪大先生琵琶骨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游扬的双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钢剑亦已同时向卫天元两侧夹攻。

  剪大先生反手一掌刚好接着卫天元的一抓。

  只听得“哎哟”一声,剪大先生的手背给他抓裂了一片皮肉。

  卫天元抓伤了剪大先生,反而呆了。

  这一抓抓伤了剪大先生,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按说他的武功和剪大先生乃是在伯仲之间,只以功力而论,剪大先生可能还比他稍胜一筹,决不会只是剪大先生受伤而他却丝毫无损。

  “奇怪,这老贼的本领怎的又突然变得如此之不济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剪大先生的武功“变回了”第一次和他交手时候的模样。

  他与剪大先生曾两度交手,第一次交手,剪大先生给他用流云飞袖的功夫一下子就制服了,而且立即便给他点了穴道!虽说那一次剪大先生乃是在和楚天舒激战之后才和他交手,但三招两式都不能抵敌,显然是剪大先生的武功比他差得甚远。

  第二次就大大不同了,剪大先生使出大摔碑手和绵掌击石粉的合而为一的功夫,他丝毫也占不到便宜。

  因此,他认定剪大先生在第一次和他交手所显露的功夫必是故意示弱,决非他的真实本领。因为第一次交手之时,他尚未知道剪大先生是杀害姜雪君母亲的凶手,故而并无拼命之意,剪大先生是个武学行家,料想也看得出来。剪大先生知道自己并无性命之忧,才敢让他点了穴道的。

  第二次交手,剪大先生的“假侠义道”的面目已经给他揭破,真实的本领就不能不拿出来。

  现在是第三次交手,按说剪大先生既已知道他要杀他,而且是在他的“拼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之下,是没有理由不全力对付他的。

  但结果却只是剪大先生受伤,这怎么解释呢?剪大先生的武功为什么忽强忽弱,好像俗话所说的“早晚时价不同”呢?

  饶是飞天神龙精明能干,这种奇怪的现象亦是令他百思莫得其解。

  但此际已是不容他思索了。游扬的双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钢剑已是从两翼袭来。

  更要命的是,一瓢道人扫荡了他的暗器之后,亦已腾出手来,朝他发掌了。

  剪大先生似乎并非弄假,他不但掌背受到抓伤,而且受到飞天神龙的掌力震荡,竟然像皮球一般的抛了起来,幸而他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身形腾起,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一瓢道人却不知剪大先生伤势如何,大怒之下,就要取飞天神龙的性命。

  一瓢道人动了真气,大怒道:“无耻小贼,胆敢在我面前行凶,今日叫你难逃公道!”大喝声中,掌力尽发,痛下杀手!

  正面是一瓢道人泰山压顶的一击,两侧是游扬和凌玉燕双掌一剑的夹攻,飞天神龙三面受敌,形势的险恶,当真说得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看来飞天神龙已是绝对难逃一死,但人的潜力往往是在最危险的时候给逼出来的,一个平时似乎愚钝的人,往往也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超凡的智力,何况本来就是武功智力两皆不弱的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根本不理会凌玉燕那柄长剑,反手一招,把游扬的掌力引了过来。

  凌玉燕的剑尖已经刺到飞天神龙身上,蓦地只觉得剑尖一滑,虎口突然一震,长剑顿时脱手!

  游扬的掌力发出,并未感受到对方的反击之力,反而受到牵引,不由自己的掌力尽向前吐。

  原来飞天神龙的对付办法乃是因人而施。

  三人之中,凌玉燕是最弱一环,他只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已是足以对付。这还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凌玉燕不仅兵刃脱手,最少也得重重的摔一大跤。

  游扬的功力,在凌玉燕之上,却不及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就用借力打力的办法对付他。借力打力倘若碰上功力比自己强的人,那是办不到的。

  不过他“借”来的力却并非用来“打”游扬本人,而是借来对付比他更强的一瓢道人。

  两股力道合成一股,已是可以和一瓢道人对抗了。

  一瓢道人深恐伤了徒弟,只好撤回掌力护身,游扬身不由己,扑上前去,一瓢道人掌势轻轻一带,游扬斜跃数步,碰翻了一张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形。

  飞天神龙已经从窗口跳下去了。

  “道长息怒,我可没有欺骗你老人家,你要我赔礼,我已经赔了。但我并没有答应你老人家可以就此放过姓剪这个老贼!”

  他匆匆忙忙的交待了这几句,脚步不停,追上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怒道:“飞天神龙,你发疯了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

  岂知飞天神龙比他更加发怒,“苦苦相逼”四个字他尚未曾说出来,飞天神龙已经逼近他的身前,舌绽春雷,一声暴喝:“老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剪大先生德高望重,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为“老贼”。剪大先生又气又怒,斥道:“当真是疯狗咬人,无理可喻!”说时迟,那时快,飞天神龙已是一掌向他当胸劈到。

  剪大先生双掌横胸,划了一道圆弧,全取守势,接了他的一掌,总算他有几十年功力,只守不攻,勉强抵敌得住。

  飞天神龙心想:“奇怪,怎的他还是不把真功夫使出来?”原来剪大先生接他这招,虽然已经用尽全力,但还是远远不及前天晚上,他在徐中岳家中与飞天神龙交手时所显露的本领。

  但飞天神龙急切报仇,亦已无心推究原因,攻势有如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第二掌又打下来了。

  剪大先生给他的掌力震得摇摇晃晃,不由得心头一惊:“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飞天神龙掌下,真是不值。”要知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飞天神龙,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决计抵敌不了飞天神龙的第三掌了。

  飞天神龙狞笑道:“老贼,你纳命吧!”右掌斜飞,左拳直捣,拳掌兼施,痛下杀手!

  这第三招比刚才两招更其厉害了。

  也是剪大先生命不该绝,一瓢道人业已赶来,人未到,掌先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天神龙只觉一股劲风背后袭来,把他推得向旁边滑了一步,就这一步之差,救了剪大先生的性命。

  剪大先生的胸口本来已是如受巨石所压,飞天神龙一步偏斜,压力减了几分,剪大先生堪堪能够化解。

  但饶是如此,他亦已站立不稳,急忙倒纵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方始稳住身形。

  一瓢道人道:“游扬,你过去照料剪大先生!”说话之间,身形疾掠,已是截住了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气愤填胸,说道:“道长,你一向为人正直,因何定要偏袒这个老贼?”

  一瓢道人大怒喝道:“是你先不讲理,如今你要求饶也难了!”

  怒吼声中,身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疾点飞天神龙面上双睛,右掌横掌如刀,削向飞天神龙膝盖。飞天神龙一个“燕子穿帘”的身法,斜飞出去。此时他早已默运玄功,真气布满全身,人在半空,披襟迎风,衣裳有如涨满的风帆。他的功力虽然不及一瓢道人,这一冲的劲道亦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波”的一声,有如戳破气球似的,飞天神龙衣襟开了一道裂缝,原来饶是他闪避得快,亦已给一瓢道人的指力波及。

  飞天神龙固然吃了一点小亏,但一瓢道人这迅猛的一击收不到预期效果,却是禁不住心头一凛了。“怪不得这小子如此猖狂,这三十年来我所见的武林后起之秀,确实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可惜如此人才,偏不学好!”

  怜才之念终于被“除恶”之心掩盖,一瓢道人如影随形跟踪到,大喝道:“小贼还想逃么!”他是长辈身份,不欲在背后袭击,故此先喝一声,方始出招,不过这一招却比前一招来势更猛了。

  飞天神龙脚尖刚刚着地,难以又再立即施展轻功躲避,只好硬接他这一招。

  但见他身形滴溜一转,掌势跟着身形转动,闪电般的转了几个圈圈,掌法的怪异,即使是一瓢道人也未见过。原来他这几下疾圈急转,乃是齐燕然独创的“卸”字诀,结果虽然只能卸去一瓢道人的几分力道,却是可以勉强抵挡了。

  一瓢道人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这小贼能够接我几招!”掌劈指戳,竟是把崆峒派的镇山之宝……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化到掌法上来。

  飞天神龙越来越感觉吃力,一瓢道人喝道:“小子,给我倒下!”化掌为拳,一招“横身打虎”猛捣出去。此时飞天神龙已是在他的拳风掌势笼罩之下,这一拳势难招架了。

  一瓢道人已经看准了他没有还手之力,这一拳倒是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废他一半武功。哪知飞天神龙没有还手之力,却有“还袖”之力。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飞天神龙使出了独门的流云飞袖功夫。

  他霍的一个“凤点头”,衣袖突然从肩头反甩过来,“啪”的一声,裹住了一瓢道人的拳头。这一下奇峰突起,大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

  但两人功力相去颇远,他的“铁袖”当然还是裹不住一瓢道人的拳头。

  一瓢道人这一拳用上了浑厚的内力,拳风虎虎,刚猛之极。

  飞天神龙的袖子裹得住他的拳头,裹不住他的内力。一瓢道人内力一冲,只听得声如裂帛,飞天神龙的半条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

  幸而飞天神龙是笼手袖中,否则已是断臂之灾。

  铁袖功虽然还是抵敌不住,但他毁了半条袖子,却是可以免于重伤了。

  不过,重伤逃过,轻伤仍然不免。飞天神龙给震得退出数丈开外,身形恍似风中之烛,嘴角沁出血丝。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可惜了你这一身武功,偏不学好!”正要续施杀手,剪大先生忽地叫道:“道长且慢!”

  一瓢道人怔了怔,说道:“剪兄,你是想要亲手除他?”双方的武功深浅他已是了然于胸,心知飞天神龙的内力虽然有所损耗,只怕剪大先生仍非其敌。

  剪大先生说道:“不,他虽然要杀我,我却不想杀他!”

  飞天神龙浊气上涌,喝道:“姓剪的老贼,我不要你假慈悲!你来杀我吧!有一瓢道人给你撑腰,这是你唯一可以杀我的机会!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他已拼着豁了性命,激剪大先生上来出手。只要他一上来,就全力将他扑杀。宁可自己同时也死在一瓢道人掌下。

  一瓢道人知他心意,说道:“剪兄,这小贼已是丧心病狂,无可理喻。你肯饶他,我也不能饶他,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让我替你打发吧。”

  剪大先生道:“不,我不想杀他,我也希望你别要杀他!”语气竟似十分诚恳。

  一瓢道人诧道:“他要杀你,你却反而替他求情,这是为何?”

  剪大先生道:“这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为何这样恨我的原因。我自问确是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何故定要把我置之死地?”

  他这么一来,倒是令得飞天神龙疑惑了,“他耍的是什么花招?”冷笑道:“剪老贼,你当真想与我评理?”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纵然不能以德服人,自问平生也没做过亏心之事。就凭你骂我‘老贼’二字,我就与你评理!若然是我理亏,你非但可以骂我,杀我也行!”

  忽见有两个兵士跑来。

  原来他们在街上打架,吓得店铺纷纷关门,路人争相逃避,已是惊动了县衙的公差了。

  那两个公差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白日青天,胆敢在街头酗酒打架,都跟我们到县衙去。”拿出锁链,在手里抖得哗啦啦作响。

  但是打架的双方,似乎都不是易与之辈,只敢恃着官威恫吓,可还不敢真的上去锁拿他们。

  游扬是老江湖,上前说道:“对不住,我们没功夫打这场官司。这里有两个元宝……”

  那两个公差见钱眼开,说道:“聚众打架,罪名可是不小……”

  他们是想多勒索一点银子。话犹未了,游扬已是笑道:“两位嫌少么?请两位掂掂斤两吧,依我看,似乎也不轻了。”

  他口中说话,把那两个元宝在掌心里已经搓成了两个圆球。说罢就递过去。

  “掂掂斤两”,这句话可是一语双关。两个官差吓得面青唇白,连忙见好便收,接过银球,说道:“确是不轻,多谢厚赐!不过,要是你们余兴未尽,请换个地方比武如何?”

  游扬再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说道:“这锭银子劳烦两位代我给这间酒楼的老板。两位请上去喝酒吧,我们的事,不敢劳你们多管了。”

  说罢,一面将那锭银子递了过去,一面扬声叫道:“老板,我们打坏了你的许多杯盘椅凳,赔给你十两银子,连酒钱在内,够不够?”

  那老板正在酒楼上失声痛哭,连忙说道:“够了,足够了。”

  游扬一笑说道:“银子由这两位公差给你,要是不足的话,我们会替你讨帐。”他料想这两个公差见过他的厉害,决不敢多贪领几两银子的便宜,于是把话说明之后,便即走开。

  一瓢道人道:“好,你既然愿意评理,那就跟我来吧。”

  飞天神龙心中疑惑不定,想道:“我反正是打算豁出性命的了,且看看他们是耍什么花样。”

  游扬熟悉地理,走在前头带路,一瓢道人与飞天神龙并肩同行,防他伤害剪大先生。

  游扬带路,出了县城,走到江边,四顾无人,停下脚步。

  “就在这里吧。卫天元,你因何仇恨剪大先生,请把你的理由说出!”一瓢道人仍然对飞天神龙采取监视的姿态,盯着他冷冷说道。

  “好!”飞天神龙同样用冰冷的语调说道:“剪千崖比我年长,按规矩我让他先说!”

  在未成“定案”之前,“评理”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但一瓢道人刚才对飞天神龙说话的语气,却似是把他当作业已有罪的人审问,故此飞天神龙当然很不服气,定要严格的照江湖规矩来办了。双方各自申述理由,按规矩是年长的先说的。

  不过飞天神龙虽然对一瓢道人不若初时客气,对剪大先生却是比较客气了一些,只是直呼其名,不再骂他“老贼”了。

  剪大先生说道:“好吧,让我先向卫天元请教。说老实说,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故恨我如此之深。”

  接着他回顾几次与卫天元见面的事实。

  “三年前我在嵩山替他和徐中岳作比武的证人,我是应枯禅上人之请管这‘闲事’的,自问并没偏袒哪方,不知卫天元是否认为我不公平,以至心中抱怨?”

  卫天元冷笑道:“那次我是自愿让徐中岳占点便宜。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都与你无关。”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二次我和他见面,是在徐中岳的婚礼中,他与徐中岳完成上次的比武,把徐中岳打得重伤。我与游扬担任公证,说老实话,当时我虽然觉得他做得过份,可也没有拦阻他。自问我没失证人身份。”

  飞天神龙道:“那天我尚未识破你庐山真面目,我让你继续做比武的证人,就足以说明当时我还是信任你的。你别尽扯这些与正题无关的事吧。”

  一瓢道人眉头一皱,说道:“我必须完全清楚你们之间的过节,假如我觉得他说的事实无关紧要,我会阻止他说下去的。用不着你越俎代庖。”

  剪大先生说道:“好,那么你不是因此而恨我的了。第三次是在五天之前的晚上,你到徐家拐带徐夫人……”

  飞天神龙怒道:“理尚未评,请你别用拐带二字!”

  剪大先生冷笑道:“好吧,那我就说,那晚你要和徐中岳的妻子私逃,这是事实吧。”

  飞天神龙道:“你要这样说也可以。”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那晚我在徐家作客,我不值你的所为。”

  飞天神龙冷笑道:“这点你无须说明,你当然是恨不得把我置之死地。”话出了口,方始发觉似乎有点不对。那晚剪大先生和他交手,可是并没用真正的功夫。

  剪大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认为你的行为不当,却并无杀你之心。那天晚上,我只是想阻止你与徐夫人私奔,只恨自己本领不济,反而给你点了穴道。”

  一瓢道人“哼”了一声,说道:“卫天元,你是不是因为剪大先生那晚阻挠你干的‘好事’,故而才恨不得要杀了他?”

  飞天神龙道:“假如我存心杀他,那晚我已经可以杀了他了。不过,实话实说,那晚我不杀他,只不过是因为我尚未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之故。”

  剪大先生道:“那你说吧,在你的眼里,我的本来面目是怎么样?”

  飞天神龙道:“我会说的,待你说完再说。”

  一瓢道人说道:“你的理由尚未申述,我也暂且不议论你那晚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你令一个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受了羞辱总是不该!如你所言,最少那天晚上,你还没有把剪大先生当作坏人的,即使这个坏人,只是你所认为的坏人,对吗?”

  飞天神龙说道:“不错,也正因为当时我对他还有几分敬意,否则,哼哼……”言外之音,已是无须画蛇添足。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只点了我的穴道,已经算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彼此彼此,谁也不必谢谁。”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彼此彼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天神龙道:“那天晚上,我固然是手下留情,但你也未出全力。”

  剪大先生只道他是说“反话”,说道:“多谢了,你不必为我遮着!我是打不过你,我也无须掩饰!”

  飞天神龙不禁心头一动,大感诧异,说道:“你说实话,那天晚上,你的确是已经使出了全副本领么?”

  剪大先生怒道:“剪某平生从不撒谎,你是不是要我亲口承认,我是已经竭尽全力,仍然抵挡不住你的三招两式?”

  飞天神龙见他一副气愤之极的神情,似乎不是伪装,心中猜疑不定,不觉呆了。

  一瓢道人问道:“卫天元,何以你怀疑剪大先生未尽全力?”

  飞天神龙道:“因为他那晚所使的武功和后来显露的真实功夫不大相同!”

  一瓢道人诧道:“后来,什么后来?”

  飞天神龙愕了一愕,说道:“后来就是后来……”心想:“这有什么要解释的?”但见一瓢道人仍似大惑不解的望着他,只好“画蛇添足”,补上一句:“就是过了那天晚上之后的后来呀!”

  一瓢道人大惑不解,把眼睛移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正在似是有意,又似无意的点了点头。

  飞天神龙莫名其妙,一瓢道人则已猜到几分。

  一瓢道人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你既然认为剪大先生乃是坏人,那么他有什么理由要藏一手,不以全力与你周旋?难道他不怕你取他性命?”

  飞天神龙道:“实不相瞒,我怀疑他是有心弄假。”

  一瓢道人道:“他这样做所为何来?”

  飞天神龙道:“为的是继续冒充侠义道。”

  一瓢道人道:“你这样说,恐怕有点不能自圆其说吧。武林中谁敢怀疑他不是侠义道,何须再用这等手段。”

  经过了双方的对质,至此飞天神龙也觉得自己这个假设,似乎不能成立了。

  一瓢道人道:“好吧,现在言归正传。卫天元,你刚才说剪大先生的武功前后不同,这是怎么一回事?”

  飞天神龙冷笑道:“剪千崖,你说下去吧。你好像还未说完呢!”

  剪大先生道:“我已经说完了,再说就是刚才的事了。”

  飞天神龙哼了一声,说道:“这一跳跳得太远了吧?从那天晚上到今日之前,中间这四天,你干了些什么勾当?”

  剪大先生道:“今日之前,我与你一共不过见面三次,都已说过了。至于这几天之中,我做的事情,似乎用不着向你禀报!”

  飞天神龙冷笑道:“你不敢说出来么?”

  剪大先生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有什么不敢说。但我认为与你无关,不必浪费时间!”

  一瓢道人说道:“按照评理规矩,剪大先生已经说完,那就应该轮到你说了。”

  飞天神龙双眼一睁,说道:“好,他不敢说,就让我替他说出来!剪千崖,那晚过后,第二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冷笑道:“你不是要替我说的吗?何必又来问我?”

  一瓢道人道:“卫天元,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是要指责他那天晚上做了什么坏事?”飞天神龙道:“不错!”一瓢道人道:“好,那你就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吧,他做了些什么?”

  飞天神龙沉声说道:“他杀了人!”

  一瓢道人诧道:“他杀了什么人?”

  飞天神龙道:“杀了姜雪君的母亲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是徐中岳所养的一条走狗,杀了他也还罢了,杀姜雪君的母亲可是大大不该!”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我杀了徐夫人的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一瓢道人问道:“徐夫人的母亲不是早在半年之前护送她亡夫的灵柩回乡的么,剪大先生又怎么在洛阳杀她?再说,依你所言,剪大先生与徐中岳乃是‘一丘之貉’,为何剪大先生又要杀他的岳母和他妻子的三叔?”

  飞天神龙道:“姜雪君已经不是徐夫人了,请你们别再给她加上这个头衔。”

  一瓢道人道:“徐中岳已经正式休了她吗?”

  飞天神龙道:“不是徐中岳要休妻,而是姜雪君不愿嫁给仇人!他们也没有正式拜堂成亲!”

  一瓢道人道:“哦,怎的徐中岳又变成了自己新夫人的仇人了?”

  飞天神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一瓢道人打断他的话道:“好吧,既是说来话长,那就不必多生枝节了。你只说与本案有关之事,姜雪君的母亲怎的会在洛阳被剪大先生所杀?”

  飞天神龙说道:“姜雪君的母亲就是因为发现她的亡夫乃是死于非命,而嫌疑最大的凶手是徐中岳,因此赶回洛阳想要阻止女儿嫁给徐中岳的。不料剪千崖替徐中岳先下毒手,就在她回到洛阳的第一天晚上,便即杀人灭口。由于姜雪君的母亲住在她的三叔家里,因此连姜雪君的三叔也遭了毒手!”

  一瓢道人道:“有关姜雪君母亲,我不知你是否捏造事实,但即使她是遭人所杀,凶手也决不会是剪大先生。”

  飞天神龙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

  一瓢道人道:“剪大先生,请你把那天晚上你是和谁一起告诉他吧!”

  剪大先生道:“那天晚上,我和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在徐家下棋,将近四更时分,方始就寝。”

  一瓢道人道:“姜夫人遇害,是在那天晚上的什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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