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10:06:1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割发代首

  白光如电,罗大魁眼看这柄匕首是向自己飞来,却是无法躲闪。
  陡然间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匕首已是飞了过去。一蓬乱发,随风飘散。
  罗大魁把手一摸,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头发已是给削得干干净净,变成一个光头了。罗大魁吓得魂飞魄散,无相上人合什念道:“阿弥陀佛!”
  一阳道人笑道:“老和尚,我不是替你收徒弟,你不必担心。这一招叫做‘割发代首’,不过既未真的割下他的首级,所以也不用劳烦你念往生咒了。”
  老朋友开完了玩笑,一阳道人面色一板,说道:“道人不比和尚,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劝告,我下手决不慈悲。倘不服气,你们也尽可冲着我来,我是昆明太华寺的一阳道人!”
  一阳道人的名头,其他四人不知,连占山和罗大魁这对师叔侄是知道的。连占山心里想道:“原来是这个早就在三十年前,已经以辣手著称的老道。当年同道中人谈起这个老道,都说他的拳、剑、暗器,可称三绝,果然名下无虚。但无相上人的本领,却还似在他之上。幸亏我刚才见机得早!”罗大魁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碰上了这个‘魔头’,这口气今生是别想出了。”
  其他四人虽然不识一阳道人的大名,但见了他这样厉害的武功,谁还敢道半个“不”字?四人面面相觑,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一阳道人把手一挥,喝道:“言尽于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们好自为之吧!”众人如闻大赦,登时转身就逃。
  这班人走得乾乾净净之后,一阳道人哈哈笑道:“贫道献拙了。霍少侠,谷姑娘请莫见笑。”
  霍天云和谷飞霞跳下来,主客重新见过了礼。
  霍天云道:“上人道长绝世神功,晚辈今日得开眼界,无限佩服。”
  谷飞霞则笑道:“两位前辈真是‘真人不露相’,可笑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懂武功的呢。但可惜的是,两位前辈太过慈悲,把这班家伙轻轻放过。”
  无相上人笑道:“他们已给一阳吓破了胆,也不能说是轻轻放过了。佛家有好生之德,我总不能擅开杀戒啊!”

  说明原委

  一阳道人则在哈哈笑道:“霍少侠,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说到武功,我倒是真正佩服你呢!”。
  霍天云惶然说道:“道长太过奖了,晚辈何以克当。”
  一阳道人笑道:“我说的可不是客气话啊,你年纪轻轻,内力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这就真不容易了。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差得远呢。”
  霍天云这才知道日间自己试他们的功夫,他们其实也早已知道。心里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请恕晚辈无礼。道长武功莫测高深,晚辈佩服得紧。”
  一阳道人笑道:“你还说呢,你试我的武功,我却给你试得几乎露出马脚。”
  坐定之后,无相上人说道:“谷姑娘,老衲不是有意瞒你,我虽然懂得武功,却委实不知武林之事。这些人今晚来找我的麻烦,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谷飞霞道:“我也不是要请上人帮我报仇,不过我想多知道一点家父的事情。”
  无相上人说道:“对于令尊当年遇难之事,我倒是要向你稍加解释的。
  “令尊生前和我往来最密,当然他知道我懂得武功,但他可也只是和我下棋,从来不涉及武林人事的。
  “不过他后来被仇家所害,我倒不是全无所知,不过知道得没有你告诉我那样详细而已。
  “或许你会怪我为什么对老友之死如此冷漠……”
  谷飞霞忙道:“我没这个意思。老禅师是出家人,自是不便替我父亲报仇。”
  无相上人说道:“这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实不相瞒,害死你爹爹那个主凶檀玄峻,他和老衲也是曾经相识的,我知道他是武林天骄一脉的传人。为人介乎邪正之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害死你的爹爹。
  “我也曾动过念头,想去找他问明原委。但消息传来,檀玄峻亦已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当年做檀玄峻帮凶的西门化,这人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还不知道令尊遇害之事,是他挑拨檀玄峻干的。”

  一阳道人嫉恶如仇

  一阳道人说道:“此事我倒是曾听得一位江湖朋友说过,据说檀玄峻是冒险去采天山雪莲,失足跌下悬崖死的。死得很惨。”
  霍天云因为檀玄峻之死,涉及自己师父师母的私隐,不便告诉他们,只好装作不知此事。
  无相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不知檀玄峻与令尊何故仇杀,但如今既然都已死了,姑娘也不必长记此很啦。”
  谷飞霞道:“檀玄峻虽然死了,西门化这老贼可还在人间作恶。这老贼是比檀玄峻更其可恶的。”
  霍天云道:“别的也还罢了,最难令人容忍的是他通番卖国,专门谋害侠义道的人物。”当下把他所知道的西门化的罪行,约略说了几樁给无相上人和一阳道人知道。
  一阳道人愤然说道:“西门化这厮的阴险毒辣,我也颇有所闻。要是我碰上了他,我非大开杀戒不可。老和尚,你不反对吧?”
  无相上人合什说道:“善哉,善哉!”一阳道长道:“什么善哉?难道你以为这样的人还不该杀?”
  无相上人正容说道:“除恶即是行善,我说的善哉,只是这个意思。”一阳道人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谷飞霞道:“西门化有个姓丘的师兄和一个姓贺的师侄已经来到广元。如今我们正是想打听他们的动静。”
  一阳道人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们日间问我,在路上可曾碰上形迹可疑的讧湖人物,敢情就是指这两个人了?”
  谷飞霞道:“不错。”她本来想把要打探上官英杰行踪之事也说出来的,但一想到上官英杰是檀家的唯一传人,自己和他恩仇纠结,可不容易说得明白,终于不说了。
  一阳道人说道:“西门化这个姓丘的师兄我倒知道,不过我却不知道他是来了广元。这人姓丘名逢时,擅于用迷魂香害人。我的一位朋友白鹤道人有个徒弟就是曾经被他暗算过的。好吧,老和尚不爱多管闲事,老道士倒是爱管闲事的,我给你们去查探这两个臭贼吧。”

  无相上人明白原由

  谷飞霞大喜道:“得道长答应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一阳道人笑道:“除了下棋的时侯,我的性子是静不下来的。但可惜我的棋力和老和尚可差得太远,我老是输棋,却也无味得很。如今正好借这个题目,出去溜溜,也好少输  几盘。”
  无相上人笑道:“好不容易把你从昆明太华寺请来,你  又不肯陪我下棋,真是扫兴。”
  谷飞霞道:“为了我们的事,打断上人棋兴,真是过意  不去。不过,我可以请他来陪上人下棋。”
  一阳道人笑道:“老和尚正是想你说这个话呢。不过,  霍少侠的棋力可是非同小可,老和尚,你准备输棋吧。”
  无相上人笑道:“我是和你们说笑的,岂能为了要人陪我下棋,我就阻止一阳道兄去做正经事呢。好,现在说正经的,霍少侠愿意来陪我下棋,我自是欢迎之至。但如今我却先要向霍少侠请教一件事情。”
  霍天云道:“不敢当。不知上人欲知何事?”
  无相上人说道:“老衲近二十年来足不出庵,江湖上的事情,隔膜得很,不知连占山所说的那部什么‘般若真经’是怎么一回事?”
  霍天云叹道:“说起来,这部般若真经可也真是一个祸根,为了它已经惹起了不少风波了。这部真经也正是和西门化这老贼有关系的。”
  当下,霍天云把由于般若真经惹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
  一阳道人比较熟悉江湖人事,听得虎威镖局的李浩明夫妻因失掉般若真经而惹灾殃;龙翔镖局的已经闭门封刀的老镖头邓百川也因而家散人亡,不胜慨叹。
  无相上人听他说明了始末因由,闭目细思,半晌说道:“你说这部真经本来是要送去五将山清凉寺的,是吗?”
  霍天云道:“不错。托李浩明保镖的是达赖喇嘛的驻京使者。”
  无相上人叹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为什么谣言会造到我的身上的原因了。”
  一阳道人连忙问道:“啊,那是什么原因?”

  清凉寺的主持

  无相上人道:“说起来我和清凉寺的主持华岩禅师倒有一段因缘。
  “华岩禅师是西域一位汉化的胡人,也是一位修习密宗的高僧,他精通梵文,会说汉语。故此四十年前得布达拉宫册封他为清凉寺的主持。”
  清凉寺是在陕西岐县东北的五将山,布达拉宫则是西藏喇嘛教的“圣寺”,霍天云有点诧异,说道:“喇嘛教好像只流行于西藏、青海一带,别的地方很少有的。清凉寺的僧人似乎也不是喇嘛,怎的清凉寺的主持却要布达拉宫册封?”
  无相上人说道:“不错,清凉寺并不属于喇嘛教,但  它也不属于中土的任何一个佛门宗派。它建在汉人的地方,僧侣多半也是汉人,但却不是汉人的寺庙。只能说是有几分‘汉化’的‘胡人寺庙’。为什么这样特别呢,这里面有个原由。
  “五将山因何得名,你们知道吧?”
  霍天云道:“听说五将山本名‘武将山’,据传东晋时后秦符坚兵败逃至此山,被大将姚苌所掳,因此得名。后来不知如何,武将山被念成五将山了。”
  无相上人说道:“这清凉寺就是后秦符坚所建的,符坚是胡人,清凉寺的第一任主持是他的国师,所以他当时兵败,才会逃到清凉寺避难的。
  “名称的演变无关紧要,我也不想考据它了。要说明的是,由于它的历史渊源,从东晋时候开始,它的历任主持都是胡人。
  “到了喇嘛教兴起,西域胡僧不管是否喇嘛,都是尊奉布达拉宫的主持为‘活佛’的,既然清凉寺的主持必是胡僧,是以习惯上就必须得到达赖活佛的同意才能任命。不过它又并不是布达拉宫统属的,故此只能称为‘册封’。”
  无相上人讲了清凉寺的历史之后,接着就谈到他和华岩禅师的一段因缘了。
  “说起来也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华岩禅师不知怎的谬采虚声,认为我是可以和他一谈佛法的和尚。他请我到清凉寺去,要和我共同探讨般若经的微言奥义。”
  谷飞霞不觉一怔,说道:“那时般若真经已经是在华岩禅师的手上吗?”

  以讹传讹

  无相上人哈哈笑道:“这般若经可不同那‘般若真经’,多一个字的‘般若真经’是武功秘笈,我说的这个‘般若经’却是真真正正的佛经。”
  谷飞霞哑然失笑,说道:“原来如此,是我的误会了。”
  无相上人继续说道:“对我来说,得与华岩法师共同探讨般若经的上乘经义,倒是胜于得到任何武功秘笈呢。
  “他果然不愧是精通梵文的西域高僧,引证梵文原本,给我阐释了许多妙理;我则从玄奘的译本,不揣浅陋,也向他陈述了愚者一得。
  “那年我在清凉寺与他闭门研经,历时四十九天,当真得益不少。当我回来的时候,他送给我一部梵文的般若经作为礼物。可惜我虽然自修梵文,但直至如今,那部般若经我还只能看懂一二。”
  一阳道人道:“可有人知道你和华岩禅师同研‘般若经’之事?”
  无相上人道:“清凉寺的僧侣大概是知道的。外人是否知道我就不知了。”
  一阳道人笑道:“或许有人当真因为一字之差,误会你和华岩法师研究的是‘般若真经’呢。”
  无相上人道:“我就是恐防有这误会。事隔了三十多年,说不定以讹传讹,那班人以为华岩法师送给我的才是真的属于武功秘笈的‘般若真经’了。”
  一阳道人说道:“也或许他们以为由李浩明护送的那部‘般若真经’,是由你和华岩禅师和李浩明串通了,让你中途取去,却谎说是给西门化那伙人偷去的。”
  无相上人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猜想,有点不近情理吧?”
  一阳道人道:“我是从霍少侠刚才所说的他们两派勾心斗角的情形作这样猜想的。可能这谣言正是西门化散播出来,因为你和华岩法师有过那段交情,这个谣言就容易骗得他们自己人相信。”
  无相上人道:“我还是不大懂。”
  霍天云道:“一阳道长猜得有理。由于这部‘般若真经’,他们自己人也在作黑吃黑的打算。刚才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待我再详细告诉你们。”

  官场中的黑吃黑

  当下霍天云把从“怪郎中”邓不留口中听到的有关这件事情的内幕,说与他们知道。
  “想要这部般若真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御林军统领李成泰,一个是当今皇上宠爱的七皇子朱建。这位皇子据说深好武学,本身的武功也是相当不错的。”
  一阳道人瞿然一省,说道:“怪不得连占山说是奉什么皇子之命,不便透露。想必他所说的就是这位七皇子朱建了。”
  霍天云继续说道:“在西门化背后的是李成泰,他指使西门化去劫这部真经,准备取得之后再抄两份副本,然后假作他们是从强盗手中夺回来的,把真本仍然交还达赖的驻京使者,让他送到清凉寺去,这就面面俱圆了。”
  一阳道人笑道:“想不到江湖上有黑吃黑,官场中同样有黑吃黑。西门化想的这条计策,倒真是奸诡。”
  霍天云说道:“不过西门化可能怀有异心,据邓不留说,那部般若真经确实是已经交给他了,但他却说那是假的,如今还在装模作样的找寻真本呢。他故意制造出来的谣言,也不止一个了。”
  一阳道人道:“那七皇子朱建又如何?”
  霍天云说道:“最初这位皇子倒是不知有这真经之事,但有个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他是瓦剌派来京师的奸细。在御林军讨了个挂名的差事,但却又并非李成泰的人。”
  一阳道人摇了摇头,说道:“这关系也真够复杂。”
  霍天云继续说道:“宇文成都怀着更阴毒的图谋,要把真经献给七皇子做礼物,以便他更得明廷重用,才好替瓦剌暗中做事。所以他也在找寻这部真经。但从今晚的情形看来,他却恐怕是上了西门化这老狐狸的谣言的当了。”
  谷飞霞道:“依你看,今晚来的这班人是宇文成都一党。”
  霍天云道:“我想是这样。”
  谷飞霞道:“但那罗大魁却是御林军之官,连占山则是罗大魁的师叔。”
  霍天云笑道:“这些人只求功名富贵,他们也会被宇文成都帮七皇子拉过去的呀。”
  无相上人叹道:“这些人如此勾心斗角,老僧真是听了也要洗耳。”
  一阳道人笑道:“你想把苦竹庵当作世外桃源,对外间邪恶之事不闻不问,可惜麻烦还是惹到你的头上。”

  又欣慰又失意

  无相上人笑道:“有你出头替我应付,我也不怕麻烦惹到我的头上了。”
  一阳道人笑道:“这班人纵然不敢再来,但经过了这次之后,老和尚,你想‘不食人间烟火’,恐怕也是难了。”
  无相上人默然不语,半晌念起谷飞霞父亲写给他的那首柳子厚的诗:“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这是“出世语”也是“入世语”,后两句的意思是:“佛经中遗留下来的名言,我固然能够有所领会,股到修养性灵,又岂是容易成功呢?”显然他是由于今晚之事,感慨良深,自己也知道只求“修养性灵”作个“自了汉”,那是不行的了。
  谷飞霞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了,一看天色,残月已是西斜,她出来的时候是瞒住李大妈的,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于是便向无相上人告辞。
  走出了苦竹庵,谷飞霞闷闷不乐,说道:“还是打听不到上官大哥的消息。”
  霍天云道:“虽然如此,也总算有了多少收获了。一阳道人不是已经答应了替咱们打探么?”
  谷飞霞道:“但他可不知道上官大哥,他要打探的,只是丘逢时和贺式规这两个人的动静。”
  霍天云道:“要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行踪,咱们就可以预备他们暗算上官大哥了。”
  谷飞霞道:“就不知道这丘老狐狸和连占山他们是不是一伙?”
  霍天云道:“丘逢时是西门化的师兄,连占山这伙看来这一次来广元却是为七皇子朱建办事的。他们各为其主,说不定彼此之间,也还在勾心斗角呢。”
  谷飞霞道:“但正如你所曾说过那样,这些人都是为了利害关系,或则明争暗斗,或则互相结纳的。要是利害相同,他们也会联手的啊!”。
  霍天云道:“不错,啊,你是担心他们联手对付上官大哥?”
  谷飞霞道:“但愿不是如此!”
  霍天云听得她这样关心上官英杰,自己不由得是既感欣慰,又不无一点“失意”之感了。欣慰的是,他本来担心谷飞霞为了上代的冤仇,恐怕她对上官英杰还是不能谅解的。如今已证明他的担心,是多馀的了。失意的是,自己这颗心好像空际飘浮,不知着落何处了?

  上官英杰已经来过

  霍天云唯有苦笑,说道:“上官大哥要来广元的消息也还不知是真是假呢,来到的话,也未必就会立即碰上这些人的。他还未曾来到,咱们就为他设想可能遭遇的各种意外,不是有点傻气么?”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也知道可能只是杞忧。但既然这个消息是西门化的师兄那个姓丘的老狐狸透露出来的,料想不至于是空穴来风。迟到今天,尚未见他来到,你笑我傻气也好,我总是有点放心不下。”
  霍天云忽地一本正经的说道:“世事难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说不定回到家中,上官大哥已经在等着咱们了。”
  谷飞霞道:“那有这样巧的事,咱们刚好今天晚上不在家,他就今天晚上来到?”
  霍天云笑道:“凑巧的事情既然极为少有,那么你也无须担忧上官大哥一到广元就恰巧碰上那班家伙了!”
  谷飞霞这才知道他是绕个弯儿说话,来给自己开解的,  不觉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倒宁愿我说的不灵,你说的却刚好猜对了。”
  他们却以为天下没有这样凑巧的事,那知就偏偏有这样凑巧的事。
  他们回到家中,正是天刚破晓的时份,李大妈还没起床  ,但却见李洪尚在伴着一盏油灯,坐在房中。
  谷飞霞吃了一惊,说道:“李大哥,你一晚都没睡觉吗?”
  李洪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在同时问她:“你们碰见了他没有?”
  谷飞霞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  :“碰见谁呀?”
  李洪说道:“他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从这里出去的,我还以为你们可能在路上碰上的。我说的就是你要我等待他的那位上官大侠呀!”
  谷飞霞呆在一旁,霍天云又惊又喜,替她问道:“上官英杰已经来过了?你和他怎样说?”
  李洪说道:“我挂念你们,不敢熟睡。矇眬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我的房门。我以为你们回来,连忙起身燃灯,灯光一亮,只见一个面有刀疤的人已经站在房中了。他笑着对我说道:‘不要害怕,你还记得我吗?’我当然认得他,他就是上官英杰!”

  矛盾的心情

  谷飞霞又惊又喜,说道:“他知道我已经回来?”
  李洪说道:“他起初并不知道,不过,他说他是路过此地,特地来打听你的消息的。见屋子里有灯光,他就进来了。进了屋子,他就知道你是已经回过家里啦。”
  谷飞霞道:“后来怎样?”
  李洪说道:“他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笑着和我说道:‘我知道你对谷姑娘最为忠心,不肯把她的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的。不过我不骗你,我和她勉强也算得是朋友的,而且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告诉她……’我不待他说完,就笑了起来,对他说道:‘上官大侠,这次你猜错了,我正是奉了谷姑娘之命,在这里等你来找她的。’”
  “他很欢喜,连忙问我你在何处,我告诉他,你们已经去了苦竹庵。”
  霍天云听得“你们”二字,心头一跳,问道:“你可有告诉他,是我和谷姑娘同往苦竹庵?”
  李洪说道:“不错,我已经告诉他了。”
  李洪好像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的,但他注意到霍天云的面色似乎有点异样,话到唇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
  谷飞霞问道:“他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这也正是霍天云最想知道的问题之一。此际,他也正是和谷飞霞一样,害怕上官英杰是和风鸣玉一起同来,但又希望能够和风鸣玉相见。说起来似乎极为矛盾,但要知道,他们的心情本来就是矛盾的啊!
  李洪似乎有点诧异,说道:“我只见到他一个人,不知他有没有和别人同来?”心中奇怪,谷飞霞一直没有和他提过上官英杰可能和别的朋友来的,不解她何以突然有此一问?
  谷飞霞当然不便向他解释,而且她也实在无暇多说了,于是说道:“我现在到苦竹庵找他,要是他先回来,你叫他等我。”她的心里也在暗暗起疑:“为什么他不在家里等我?”
  霍天名片刻踌躇,不知该不该和她同去,谷飞霞回头一望,说道:“霍大哥,你在等什么?”霍天云不愿给她说是多心,只好跟她同去。

  来到桐柏山

  上官英杰怎的会单独来到广元?风鸣玉又到那里去了呢?
  这些事情,须得从头说起。
  暂且让笔下的时光倒流,回到三个月前的桐柏山上。

×           ×           ×

  上官英杰和风鸣玉护送邓百川父女,来到了桐柏山。
  桐柏山有丐帮的分舵,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此时正在桐柏山。
  邓百川和陆昆仑是老朋友,邓百川在这里养伤、避仇,那是最好也不过了。
  陆昆仑一见风鸣玉,知道她是风从龙的女儿,又是伤感,又是高兴,和她说道:“令尊是我最钦佩的朋友之一,那年我得知令尊不幸的消息,也曾派人打听过你们母女的下落的,想不到今天才见得着你。”
  风鸣玉垂泪道:“家母亦是早已去世了。”
  陆昆仑道:“我都已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得到了凌云凤女侠传授剑法和你爹爹的家传武功。你有这身好本领,迟早必然能够为你的父母报仇的。
  “伤心之事,暂且别提。如今,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是从未见过你的师公的,是吧?”
  风鸣玉道:“我只知道霍师公在天山隐居,他是不肯下山的。万里迢迢,我还未有机会到天山去拜见他老人家。”
  陆昆仑笑道:“不错,你的师公是已经有二十年没下过天山了。但今年他可第一次破例下山啦。
  “他是想去收拾爱妻的遗骨,为你师傅迁葬天山的。
  “他已和我说好,如果时间允许他的话,他会到桐柏山一趟,否则他也会先回去金刀寨主那儿,等我会面。你要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最好和你的朋友留在这儿,等你师公。要是你的师公不来,待邓老镖头养好了伤,咱们一起到金刀寨主那儿,也可以见得到你的师公的。”。
  风鸣玉正愁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当然便答应了。
  上官英杰本来想离开的,但在邓百川和陆昆仑的恳切挽留之下,终于也答应了在桐柏山暂且安身。

  邓百川想做媒人

  邓百川很想替上官英杰做媒,但每当他一露口风,上官英杰便即顾左右而言他,叫他不便开口。
  邓百川也曾想过陆昆仑出面玉成此事,有一次和陆昆仑提起,陆昆仑皱眉说道:“霍天都有一位最得意的弟子,名叫霍天云,你知道吗?”
  邓百川道:“听人说过。”
  陆昆仑道:“据我所知,他们师兄妹是已经相识了的。要是他们师兄妹能够结成夫妇,岂不更好吗?我看,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邓百川道:“你说的道理我懂,你是为了霍天都着想。霍天都当然是希望他的心爱弟子和自己妻子的衣缽传人成亲的。不过,我却是为他们两个年青人着想。”
  陆昆仑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知道了他们已经彼此相爱?是上官英杰托你央我出面做媒的么?”
  邓百川道:“这倒不是。不过,他们与我一路同行,依我看来,他们的确是情逾兄妹的。风姑娘倒是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她的师兄。虽然我不好意思问她,但依此推测,她喜欢上官英杰一定在她师兄之上。”
  陆昆仑道:“对了,提起了霍天云,我倒要问你一件事情了。”
  邓百川道:“什么事情?”
  陆昆仑道:“我本来叫霍天云去帮忙你的,何以你却没见到他?”
  邓百川想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不过那晚连占山等人前来偷袭,倒是有一个人曾经暗中帮过我的。可能就是霍天云也说不定。”
  陆昆仑道:“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他不肯见你?那时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已经到了你家吧?”
  邓百川道:“不错,他们是同一天晚上来到的。不过他们一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陆昆仑道:“这就更奇怪了。霍天云不肯见你也还罢了,怎的连师妹也不肯见?”
  邓百川道:“莫非他就是因为知道师妹不喜欢他而喜欢上官英杰,这才一气跑掉。”
  其实他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不知霍天云和风鸣玉本来早就奉了风从龙的遗命定婚,但可惜感情没有进一步发展,其后又因诸多误会,以至霍天云单方面写下了“休书”。

  上官英杰的苦恼

  陆昆仑为人很是热心,但也老于世故,听了邓百川的话,笑道:“老邓,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儿了,对年青一辈的女孩儿家心事,恐怕不是咱们所能懂得的了。鸣玉这小妞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过她的师兄,也不见得就是她不喜欢她的师兄的明证啊。或许正因为霍天云是她的心上人,她才羞于提及他呢?
  “再说,我虽然算得是她的父执长辈,可也不便去问她的心事的。底细未明,就贸然给她提亲,说不定会弄出笑话的。
  “不如这样吧,待她的师公来了,我和她的师公商量。目前咱们暂时不要管这闲事。”
  邓百川不大同意,说道:“霍天都当然愿意她嫁给自己心爱的徒弟。”
  陆昆仑笑道:“或许他可能有这念头,不过,假如鸣玉这小妞不喜欢他的徒弟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强逼他们成亲的。你知道他和他的妻子凌云凤凌女侠的一段故事吧,他自己在婚姻上遭过不幸,我相信他对后一辈的婚姻大事,必定会做到通情达理的。”
  邓百川的私心虽然是“偏袒”上官英杰,但听陆昆仑说得有理,而且再一想,也只有风鸣玉的师公霍天都才是最适宜替她主婚的人,也只好听从陆昆仑的劝告,暂且不管这件闲事了。

×           ×           ×

  在桐柏山这些日子,上官英杰的心情可一直都是郁闷不安。
  风鸣玉和霍天云之间的一波三折,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他也曾劝告过风鸣玉设法向师兄解释误会,但风鸣玉不听他的话。
  风鸣玉和他越来越亲近了,不过和他的谈话,也从未涉及男女之情。
  她还是像初相识时那样的天真烂温,霍天云单方面给她写下的“休书”,她曾经有过几天气恼,但渐渐也似乎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今年才只十八岁,似乎还不怎么懂得爱情。
  但上官英杰却有点害怕,要是继续和她这样亲近的话,恐怕自己的感情不能自拔了。是以他只有逼使自己故意和她疏远一些。
  另一樁心事,更其令他苦恼的是,他还是抛不开、放不下对谷飞霞的感情。

  风鸣玉说要跟他

  这一天,上官英杰,独自在百花崖上。
  时节正当春夏之交,桐柏山的春天来得迟,去得晚,尤其是在这名副其实的百花崖上,遍地的野花正在盛开。
  是这繁花如锦的美景令他流连忘返么?百花争艳虽然引他注目,他却无心赏花。
  他只是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得到安静而已。
  花好无人赏,鸟鸣山更幽。但在这样幽静的境界之中?他的心情却是有点异乎寻常的烦躁。
  这百花崖也是风鸣玉喜欢常来游玩的地方,昨天,他就曾经和她来过。
  而此刻令得他烦躁不安的正是风鸣玉昨天和他说过的一些话。
  不过问题却是他先引起的。
  他们来到桐柏山已将近有一个月了,风鸣玉的师公——天山派的掌门人霍天都还未见来到。邓百川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
  风鸣玉把陆昆仑的意思告诉他,陆昆仑准备再等十天,要是她的师公还没来,大伙儿就要前往金刀寨主那儿了。
  他说:“你和陆帮主他们一起去吧,我不去了。”
  风鸣玉道:“为什么?难道你还顾虑以往和天山派结下的樑子?”
  他说:“不是为了这个。一来我是闲云野鹤之身,一向不受束拘的;二来我也没资格充当侠义道,我知道我在别人心目中,只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而已。何必替我辩解,我倒宁愿别人这样看我,让我独往独来。”
  风鸣玉忽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回到金刀寨主那儿,上官大哥,你上那儿,我就跟你上那儿好不好?”
  这次输到他吃惊了,说道:“为什么?你不愿和师公见面?”
  风鸣玉道:“不是。我只是不愿在金刀寨主那儿见我师公。请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还是为了周剑琴曾经求她做红娘之事么?还是恐怕在金刀寨主那儿说不定会碰上霍天云呢?
  过去他曾屡次劝告过风鸣玉设法和霍天云消除误会,但现在他却不便查根问底了。
  因为风鸣玉的话令他产生了一种又欢喜又恐惧的怀疑!她这样说是不是向他暗示爱意呢?

  误会华玉峰的来意

  正在胡思乱想,忽觉背后微风飒然。上官英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得甚为英俊的少年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身法好快!奇怪,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却又想不起是谁?”
  “阁下是谁,来此何事?”上官英杰暗加戒备,问这少年。要知此地是丐帮分舵所在之地,突然有个武功高强的陌生人闯了进来,在未明敌友之前,他自是不能不着意提防了。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们是在洛阳见过面的,你不认得我了么?”
  原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华玉峰。
  那晚在洛阳那家园林式的客店,上官英杰在黑暗中和他交手,对他的面貌未曾看得清楚,但一说起来,可就马上醒起了。
  那晚华玉峰是和周剑琴一起“失踪”的,上官英杰虽然怀疑他可能是周剑琴的朋友,但未敢断定,仍然还得提防。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华玉峰说道。
  上官英杰心情正自烦躁,一时间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哦,特地来找我的?好,那就请你划出道儿来吧!”
  华玉峰已知上官英杰是武林天骄一派的唯一传人,心里想道:“素闻他这一派的武功以奇幻见称,尤其惊神笔法,更是武林一绝。可惜那晚只窥一鳞半爪,未能让他尽展所长。难得有这机会,我暂且莫说明来意,先见识见识他的武学吧。”于是将错就错,哈哈一笑,说道:“那晚多承指教,小弟贪心不足,还想向老兄多领教几招!”
  上官英杰哼了一声,说道:“不错,那晚胜负未分,我也希望一窥全豹,与阁下一决雌雄!”
  华玉峰笑道:“咱们印证武功,也不必一定要分胜负。请!”
  说到一个“请”字,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看似毫不着力,掌力却似汹涌的暗流,上官英杰竟也不禁身形一晃。
  “好功夫!”上官英杰喝道,立即以牙还牙,骈指如戟,点他穴道。
  华玉峰双掌齐出,左刚右柔,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道生出了一股牵引之力,卷起一道旋风。以掌对指,稍稍占了一点便宜。华玉峰故意喝道:“为什么不用你的暖玉箫,你是存心看不起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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