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10:06:1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双雄比武
武学之道,各有所长。上官英杰的玉箫点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而华玉峰则以掌力雄浑胜他半筹。倘若上官英杰只是和他比掌,那就是舍长用短了。
本来武功练到上乘境界,一双肉掌,就是兵刃。上官英杰使用玉箫,也不能算是占对方便宜的。但因上官英杰性情较为高傲,初交手时,见对方不用兵器,他也空手奉陪。待到被逼稍处下风之时,他还不好意思改用他的独门兵器。正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此时华玉峰故意责备他不用兵器就是小看自己。上官英杰是个聪明人,当然立即会意他是有心顾全自己的体面,让自己好有个藉口取出玉箫施展所长的。而且在华玉峰说话之时,他的掌力也恰到好处减了两分,好让上官英杰能够从容腾出手来。
上官英杰心中一动,想道:“看来此人似乎对我并无敌意,莫非他当真是只想和我印证武功?好,那我可也不能让他看小了。”于是虚晃一招,斜退三步,把玉箫拿到手中,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好,我就用玉箫向你讨教吧!你也不用客气!”
他一使玉箫,果然大不相同。一出手就是惊神笔法中疾点奇经八脉功夫,一枝玉箫,盘旋飞舞,闪电间遍袭华玉峰的七处大穴!
华玉峰赞道:“玉箫代笔的惊神笔法果是不凡!”在对方强攻之下,只能回掌护身了。
斗到紧张,华玉峰卖个破绽,让玉箫欺到身前。上官英杰正想点到即止,让他半招,忽地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无声无息的突然来到,把他的玉箫拨过一边。上官英杰忙把玉箫一吹,真气从武林异宝的暖玉箫吹送出去,华玉峰只觉胸口一麻,攻势不能不又收了回来,赞道:“好玉箫,好箫法!”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立心不发挥玉箫的威力,看看是否能够和他打成平手。当下一个移形换位,身法、笔法登时大变法。好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脚步踉跄,玉箫东一指西一划,表面看来不成章法,其实每一招都是变换莫测的最上乘点穴功夫。华玉峰又再改攻为守,双掌使开,只打得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浑身也防护得泼水不进。
周剑琴出现
一个以内力雄浑见长,一个以招数精妙争胜。不知不觉,拚斗到三百招开外,兀是难决雌雄。时间一长,不由得彼此都有了顾忌。
上官英杰暗自思量:“我的内力比不上他,再打下去,只怕难免吃亏。但若发挥暖玉箫的威力,与他拚个两败俱伤,却又非我愿。”
华玉峰则在想道:“他这惊神笔法,奇幻莫测,以暖玉箫代替判官笔,威力更大。看来,目前他这玉箫的威力尚未完全发挥哩。我虽然抵挡得住,但若稍有疏神,只怕也是难免吃亏。”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个少女的声音,娇笑说道:“你们是各有千秋,再斗三天三夜,恐怕也是难分高下。我看还是不必再比了吧!”
上官英杰抬头一看,只见周剑琴已是从野花丛中钻了出来,笑盈盈的站在他们中间了。上官英杰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这姓华的果然是周剑琴的朋友,怪不得他刚才对我手下留情。”不过,对周剑琴和他结伴同来,还是感到有点意外。
华玉峰趁势收场,立即跃出圈子,笑道:“惊神笔法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上官英杰说道:“华兄,你这么说,倒是令小弟汗颜了,要不是你先让一招,小弟早已落败。”
华玉峰道:“你的玉箫威力也未发挥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周剑琴笑道:“你们不必互相标榜了,还是说正经的吧。”
上官英杰说道:“说正经的,我应该先向你们道歉。我不知道华大哥是你的朋友,那次在洛阳还以为他抢了令尊的龙驹呢。”
周剑琴笑道:“你也不知道那个客店的小厮就是我吧?”
上官英杰道:“正是,否则就不至于有那场误会了。”
周剑琴忽地收了笑容,说道:“你误会了华大哥不打紧,但另一个误会却是必须你来设法解除的。”
上官英杰心头一跳,已经猜到几分,但却不能不问:“什么误会?”
周剑琴笑道:“你知道我们的来意了么?”
上官英杰道:“华大哥刚才说了一句……”
质问上官英杰
周剑琴道:“不错,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可并不是为了找你比试武功!”
上官英杰道:“那是为了什么?你不妨直说!”
周剑琴柳眉一竖,说道:“我是直性子,当然要直说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骂你一顿!”
上官英杰苦笑道:“那就骂吧!”
周剑琴道:“你叫我骂,我倒要先问清楚再骂了,免得冤枉了你!”
上官英杰倒是颇为欣赏她这爽直的性格,不过却也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了。苦笑道:“多谢你这位女包公肯讲道理。”
周剑琴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先问你,风妹子是不是和你一起来这里了?”
上官英杰道:“不错!”
周剑琴道:“霍天云呢?”
上官英杰道:“我不知道!”
周剑琴道:“他没来过?”
上官英杰呆了一呆,说道:“没有。为何你有此一问?你知道他要来这里?”
周剑琴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劝他来这里找你们的。当时他不置可否,原来他还是不肯听我劝告。”
上官英杰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周剑琴道:“我要知道的是:有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上官英杰道:“知道什么?”
周剑琴道:“风鸣玉早已和霍天云定了婚了?”上官英杰道:“知道!”
“你知不知道霍天云对他的未婚妻有了误会,而这误会乃是因你而起?”周剑琴再问。
“知道,我还知道霍天云已经给她写了休书。”上官英杰苦笑回答。
周剑琴道:“好哇,你既然知道误会因此而起,为何你不设法消除误会?你应该劝风鸣玉回到霍天云身边才是,你却还是要她跟着你!你这是幸灾乐祸呢,还是你也喜欢她,想要把她从霍天云手中抢过来呢?”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你骂完没有?”
周剑琴道:“骂冤枉了你么?”
上官英杰道:“不敢说是冤枉,不过,你也总得听我表白呀!”
华玉峰笑道:“剑琴的性子是急躁了些,上官大哥,你莫怪她才好。”
周剑琴道:“好,那你就表白吧!”
风鸣玉又惊又喜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我是很喜欢她的,不过,我是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这次我也曾劝过她的。”
周剑琴道:“她不肯听你的话?”
上官英杰说道:“是啊,我已经尽了我的所能了。”
周剑琴道:“对不住,我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样劝她?”
上官英杰说道:“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曾对她说过。我还劝她去你那儿,我以为霍天云可能已经回到你那里了。又即使在你那里见不着霍天云,也可以先和霍天云的师父、亦即是他的师公见面。”
周剑琴道:“对呀,你这主意很是不错。我这次就是要来接她的。”
上官英杰道:“你已经回过山寨了么?她的师公到了你那儿没有?”
周剑琴道:“还没来到,不过已经托人带了口信给我爹爹,很快就要回来了。我性子急,是以先来接她。顺便通知陆帮主快点到我那儿,以免错过和霍大侠见面的机会。”
上官英杰说道:“可是我虽然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却不愿意去你那儿。”
周剑琴怔了一怔,说道:“她不愿意去我那儿?为什么呢?啊,我明白了!”
华玉峰道:“你明白什么?”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我不告诉你!”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风鸣玉的声音远远问道:“上官大哥,你在和谁说话呀?”原来她知道上官英杰喜欢来百花崖游玩,特地来找他的。她远远听见上官英杰好似和一男一女说话,那女子的声音颇似熟人。但一时间却还想不到是周剑琴。
上官英杰笑道:“是你的好朋友来了,你猜猜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风鸣玉已经飞也似的跑了到来,一见是周剑琴和一个陌生少年,不觉又惊又喜,又是尴尬。
周剑琴笑道:“你想不到我会来找你吧?”
风鸣玉道:“的确是想不到。这位是?”
周剑琴笑道:“在洛阳的时候,他曾是你的邻居。”
风鸣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这样眼熟,原来他就是那天晚上住在那间客店里的我们邻房房客。”
深情溢于言表
周剑琴笑道:“也怪不得你们怀疑他,起初我也摸不清他的路道,以为他是坏人呢。”
风鸣玉好奇心起,说道:“那天晚上,你不是和他同走的么?”
周剑琴道:“是啊,他告诉我,他对我并无恶意。奇怪得很,我听他一说,就相信了他的话。”
风鸣玉笑道:“那你们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
周剑琴道:“不,我和他的情形,刚好和你这句话相反。”
风鸣玉诧道:“你不是一认识他就信任他吗,这还不是一见如故?”
周剑琴笑道:“后来我和他说起,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不过第一次认识之时,我们却是从相见到分手一直吵架的,要不是大人喝止,我们还几乎打起来呢。所以只能说是‘再见如故’,不能说是一见如故。”
风鸣玉道:“原来你们的爹爹是好朋友。”
周剑琴道:“你又猜错了。我爹爹喝止我和他打架的时候,正在和他的爹爹打架。”
风鸣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周剑琴笑道:“本来我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你的,谁知我却先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了。也罢,我先把这个故事告诉你。”
边走边说,说完了他们两家的故事之后,周剑琴道:“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离开洛阳之后,你没有见过你的霍师兄吧?”
风鸣玉见她问得态度自然,也就没有感觉那么尴尬了,低声说道:“没有。”
周剑琴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玉峰已经见过了你的师兄了。你的师兄帮了玉峰很大的忙!”
她把华玉峰受伤躲在一家猎户人家,她怎样骑着快马赶回浴阳想请救兵,幸好碰着霍天云,请了霍天云和她一起回去,这才帮忙华玉峰把宇文成都打败等等事情,一一说给风鸣玉知道。
用不着她向风鸣玉诉说她当时的心情,风鸣玉已是体会得到,那时她是怎样为华玉峰的危难而担忧着急了。为了助华玉峰脱险,她一天一夜不眠少食,快马来回,这份情谊,岂是普通的朋友所能做得到的。
解开了心头的结
风鸣玉虽然天真无邪,毕竟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对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比起从前,懂了不知多少。周剑琴对华玉峰的深情溢于言表,她那里还能听不出来?
“世事变化,果然是人所难料,原来周姐姐早已是喜欢上了这位华大哥了。可笑我还在想‘成全’她和霍师兄的‘好事’呢!”风鸣玉心想。
这件心事正是她心头的一个“结”,她一直以为周剑琴喜欢霍天云,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周剑琴的。为了这个原因,她宁愿被霍天云误会;为了这个原因,她避免见周剑琴。如今这个“结”顿然解开,就像阴霾被风吹散一样,她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和她刚刚见面的周剑琴还不觉得怎么样,在上官英杰的眼中,她却是容光焕发,给人感觉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她眉宇间的忧郁也在上官英杰的眼中消失了。
上官英杰瞿然一省,不禁暗自想道:“原来在此之前,她不愿意去金刀寨主那儿,是怕见到了周剑琴难以为情,她以为周剑琴还是喜欢她的师兄。却不知事情已经有了新的变化!但更可笑的还是我的自作多情,我竟以为她是舍不得和我分手才不愿意去的。”
周剑琴说完这个故事,笑道:“风妹子,你的霍师兄真是好人,他本来是和华大哥不相识的,我一求他,他就毫不皱眉的冒险去帮他了。但你可别以为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他是因为知道华大哥也是和他一样,是个侠义道才肯去帮这个忙的。”
华玉峰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幸亏他们两位都不是外人,你给我脸上贴金,也不怕他们笑话!其实我怎能和霍大哥相提并论,他才是真正的侠义道,好生令人欣佩。”
周剑琴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他们两人才真的是一见如故呢,这次他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在桐柏山见着你的霍师兄,才肯陪我来的。风妹子,你有这样一位好师兄,也真是值得骄傲了。可惜在这里见不着他,不过回到我那儿,说不定他已经和他的师父一同来了。风妹子,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风鸣玉踌躇说道:“你刚来到桐柏山,最少也要住两天的。咱们见到了陆帮主再说吧。”
一个消息
陆昆仑见了周剑琴,自是十分欢喜。当晚设宴给她接风。
席上周剑琴免不了要把华玉峰的来历,与及他们结识的经过再说一遍,说给陆昆仑知道。
虽然是再说一遍,但许多事情,还是未曾和上官英杰、风鸣玉二人说过的。那些事情,听得他们又喜又惊。
陆昆仑最注意的却是龙湫道人被害之事,叹道:“龙湫道长也算得一派剑宗,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当今之世,胜过他的实是寥寥无几,是谁将他杀害的?”
周剑琴道:“是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宇文成都的同党除了西门化这老贼之外,还有一个本领十分厉害的人物,叫做连占山。”
陆昆仑道:“白驼山的宇文兄弟,我也曾听人说过。对他们的武学深浅,却无所知。连占山我倒是颇为熟悉的,他就是那个有人誉为天下第一点穴高手,能以双笔点四脉的连占山吧?”
周剑琴道:“不错。但也不见得当真是天下第一。霍天云的天山刺穴剑法就曾胜过他一招。”
陆昆仑听她详细的说了霍天云先后和连占山、宇文成都两次交手的经过之后,说道:“你说起这个人,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了。”
“前两天,我接到川西本帮弟子的飞鸽传书,说是有两帮形迹可疑的人物在川西道上出现,这两帮人都是要到广元去的。”
周剑琴道:“可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陆昆仑道:“第一帮共有三个人,一个是西门化的师兄丘逢时,另外两个是他的师侄贺式规和贺式规的姘头。贺式规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采花贼。
“第二帮的人数较多,大约有七八个人。本帮弟子认识的只有两个,正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连占山和他的师侄罗大魁。其他五六个都是朝廷军官。
“广元是川西一个偏僻的小县份,这两帮人去广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故此虽然与我们丐帮或者并无关系,本帮弟子还是把这个消息,立即用飞鸽传书禀告与我知道。”
其他的人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怎么样,上官英杰可是不由得吃一惊了,心里想道:“广元不正是谷飞霞的家乡吗?”于是问陆昆仑道:“陆帮主,你知道这个消息,准备如何应付?”
各怀心事,一夜无眠
陆昆仑道:“这些人要去广元干些什么事情,我们还未曾弄得清楚。广元没有丐帮分舵,目前我只能吩咐川西分舵的本帮弟子,注意他们的行动。暂时还未曾想到要怎样去对付他们。”
席散之后,已是将近三更,各自回房安歇。但上官英杰却是心事如潮,一夜无眠。
他想起了周剑琴责备他的那些说话。
他在琢磨陆昆仑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谷飞霞的影子不知不觉又在他的心头出现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连带想起谷飞霞的,这些日子里,即使他和风鸣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常常会想起谷飞霞。
不过,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却是不能不越发惦记谷飞霞了!
“广元是飞霞的家乡,只不知她现在是否已经回家?
“连占山那班人到广元去干什么呢?该不会是为了飞霞而兴师动众吧?”
虽然按照情理推测,谷飞霞的身份,似乎还不足以令敌人为她兴师动众的,但他却是不能不为谷飞霞担心了。何况那班人中有一个西门化的师兄丘逢时,而西门化正是谷飞霞的杀父仇人之一。
他又再想道:“剑琴已经来接鸣玉,看她们今日的情形,以往她们之间的芥蒂已是消除了,玉妹料想也会改变主意,跟她的周姐姐一起回去了吧?
“剑琴说得不错,她和霍天云才是合适的一对,我是应该设法为他们消除误会的。但要是我不和她分开的话,恐怕只能破坏他们的和好了。”
他知道风鸣玉舍不得和他分开,他也有点舍不得离开风鸣玉而去的。不过比较起来,他对谷飞霞的关心还是更胜于与风鸣玉分开的伤感。何况风霍二人的误会既是因他而起,他又怎能还做他们之间的绊脚石呢?
一夜无眠,终于在将近天明的时份,他偷偷的写了一封信留给风鸣玉。
× × ×
风鸣玉也是一晚无眠。
不过她并不是独自在想心事,而是和周剑琴谈到天明的。
周剑琴一劝再劝,劝她和霍天云和好如初。
风鸣玉初时不肯听从,说道:“周姐姐,你不知道。我是只能把他当作师兄看待的,别的就说不上了。而且我已经决定在十年之内,不再见他!”
二女谈心
周剑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霍师兄留给你的那封信,伤了你的心!”
风鸣玉羞得满面通红,却又不禁心里起了一点猜疑,暗自想道:“霍师兄连这件事情也告诉她了,想必他们的交情已是今非昔比啦!”
“是啊,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怕和你说心里话了。他都不要我了,难道我还能厚着脸皮缠着他么?”
周剑琴“噗嗤”一笑,说道:“是吧,可见你心里还是喜欢霍师兄的!不错,他是不该未分皂白,就给你写下休书,但这只是一个误会,误会消除,你们为什么不可复合?”
风鸣玉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是寻常的误会!”
周剑琴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叫霍天云向你叩头认错,如何?”
风鸣玉正容说道:“其实,即使没有他给我写下休书这回事情,我也觉得我们未必适宜于做夫妻的。不错,我尊敬他,我觉得他像是我的兄长。但我们的性情却好似不怎么合得来的。”
周剑琴笑道:“你今年多少岁?”风鸣玉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是早已和你说过的吗,去年,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未满十七岁,如今已经是十八岁零两个月啦。”
周剑琴也正容说道:“只是十八岁多一点,那你的年纪还是未免太轻,你的想法未必是可靠的。这种事情,我有过经验。”
风鸣玉好奇心起,说道:“你的经验如何,那我倒要向你讨教了。”
周剑琴笑道:“你是该向我讨教,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例子。
“小时候,我和华玉峰第一次见面就吵架,我以为我和他的脾气一定合不来的。去年初,我认识了你的霍师兄,我自己以为喜欢了他,这才有求你给我做红娘那回事情。
“但当我再见到玉峰的时候,相处了一些时候,我们好像重新相识。我才知道,虽然我们的脾气还是未必一样,但我已是确实知道,我和他是要比和你的师兄更适合了。好妹子,我也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了,你不会笑我脸皮厚吧?”
风鸣玉想不到她说得如此直率,不觉呆了。
说服风鸣玉
过了半晌,周剑琴轻轻说道:“风妹子,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呀?”
风鸣玉瞿然一省,笑道:“我听到这个好消息,高兴得傻了,都忘记向你贺喜啦。周姐姐,恭喜,恭喜,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周剑琴道:“我也应该向你贺喜,只要你和霍师兄的误会消除,你们不也正是一对佳偶么?”
风鸣玉迟疑片刻,说道:“我的情形和你不同。”
周剑琴道:“有什么不同?依我看可正是一样!你对你的霍师兄,就好像我最初对华玉峰一样,至于上官英杰——”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上官大哥并没什么。”
周剑琴道:“那更好了,你还有什犹豫?”
风鸣玉道:“不过我当初和霍师兄的婚约,也只是奉父母之命。”
周剑琴道:“拿他们二人比较,你喜欢谁更多一些?”
风鸣玉道:“我不知道。只不过上官大哥为人比较随和,我好像和他更说得来。”
周剑琴道:“那么,我为你设想,最好的办法是你先回去和你的霍师兄见面,相处一些日子,看看是否他和你更为适合?我刚才说过,你现在年纪还轻,想法未必可靠的。要是你和霍师兄相处较久之后,你还是觉得欢喜上官英杰多些,那时再作决定也未为迟!”
风鸣玉暗自想道:“这话也说得不错,我和霍师兄是该‘重新相识’的。反正如今我和他的婚约已解,将来怎样,大可从头做起,顺其自然。”于是说道:“好的。我答应和你回去。不过,明天我得先向上官大哥说一说。”
周剑琴道:“你希望他和你一起回去?”
风鸣玉道:“你不欢迎他吗?”
周剑琴道:“好吧,要是他愿意到我那儿,我当然欢迎他的。”其实她的心里却是颇为有点担忧,恐怕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缠不清。不过转念一想,姻缘之事勉强不来,自己已经为霍天云尽了最大的努力,是否能够替他们撮合成功,那也只有听其自然了。
不料待到天明,她们已是找不着上官英杰了。
来到广元
原来上官英杰一夜无眠,在经过反覆思量之后,终于决定离开。他留下一封信给风鸣玉,便即悄悄走了。
他没有告诉风鸣玉他是去什么地方,只是向风鸣玉表示歉意,他不能和她一起到金刀寨主那儿了。
他请求风鸣玉代向陆帮主告不辞而行之罪,并且预祝风鸣玉和她的师兄和好如初。
最后他说,他今后将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他叫风鸣玉不必打听他的消息,到了他认为可以和风鸣玉重新相见的时候,他自己会来找她。但不管以后是否能够重逢,他都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的。
读了这封信,风鸣玉自是不免有几分伤感,但她也知道上官英杰的脾气,他一经决定了做什么事情,那就不能轻易令他改变主意的。莫说找不到他,纵使找得到他,他也不会和自己见面的。无可奈何,风鸣玉只好和周剑琴先回她的山寨了。
× × ×
这一天上官英杰来到了广元。
三年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如今旧地重来不觉更增感慨。
三年前他和谷飞霞尚未相识,他去找她,只是盼望能够解开上代的仇冤。
如今他和谷飞霞不但已经相识,而且有了一段很不寻常的交情。
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同过悲欢,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彼此都感觉对方好像是自己的亲人,但却又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中间,令他们觉得是这样“亲近”,又这样“疏远”!
上代的仇冤是解开了,但他知道,蒙在谷飞霞心上的阴影还没有消除。虽然她不再把他当作敌人,但也没有把他当作朋友。(但是否真正如此呢,他可猜不透谷飞霞的心事了。)
当他来到谷飞霞门前,他的心在卜卜的眺。
看迹象,屋子里似乎有人居住,只不知是否谷飞霞?
上一次他没有找着谷飞霞,这一次呢?
他希望见到谷飞霞,又有点怕见到谷飞霞。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这样?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他真正所爱的人不是风鸣玉,是谷飞霞!
发现了心底的秘密
他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同时也发现了谷飞霞心底的秘密了。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莫非也是和我一样,恐怕坠入情网么?”
他想起了那次谷飞霞不告而别的前夕,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我违背爹妈的遗命已是心中有愧,你对我的好处我很感激,但可不能再欠你的人情了。我不要你帮我报仇,你我之间的恩怨,只能到此为止,一笔勾消。你已经替檀家还了‘债’,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了!”
当时他还只道谷飞霞是因上代的冤仇一时未能尽都化解,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未敢想到在谷飞霞的心坎深处,可能亦已滋长了情苗。
当时他曾向她“开解”,并且告诉她,西门化固然是她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联手报仇,说不上是谁帮谁。但谷飞霞听了,只是苦笑。
他也想起了谷飞霞那晚在和他分手之前,她那迷茫的目光。
如今,他站在谷飞霞的家门之前,却是轮到他感觉一片迷茫了。
他懂得谷飞霞的心情,他也知道谷飞霞的性格。“不错,她可能是喜欢我,但她也一定为了喜欢我而感到苦恼。假如她真是已回到家中,那就更容易触动她过去的创伤,以她现在的心情,恐怕她还是不愿意见到我的!唉,我是进去见她不见?”
随即想到:“纵许她不愿意见到我,但我总得把西门化的师兄和师侄都来到广元的事情告诉她,我岂可因为怕招她的烦恼而不进去呢?”跟着心中苦笑:“其实她是否现在家中,也还是未可知之数呢。谜底还未揭开,我何必先自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下了决心,终于踏进谷家,打算先看个究竟再说了。
他担心又是像上次一样找不到谷飞霞,但想不到踏进了谷家,他发现的情形,却是自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
他发现了李大妈母子,他发现了霍天云住的那间客房。虽然最初他尚未知道这个客人是霍天云,但从房间留下的衣物来看,却知道是个男子。
他也在谷飞霞的卧房发现谷飞霞的衣物,知道她确实是已经回家了。
她到那里去了呢?住在她家中那个客人又是谁呢?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吗?
赶往苦竹庵
这许许多多的疑团,在他见过了李洪之后,一一都明白了。
他知道了是霍天云和她一起回来,而且从李洪的口气之中,他亦已听得出他们是一对情侣了。
李洪还告诉他,在谷飞霞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当她看到当年她父亲的血渍还在留着之时,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李洪说道:“我知道她的爹爹是给仇人害死的,但她却不肯告诉我她的仇人是谁。今晚她和霍大哥去苦竹庵,听说也是为了打探仇人的消息的。可恨我毫无本领,不能助她一臂之力。上官大侠,你是她的朋友,你的本事又这么了得,你这次来,一定会帮她报仇的吧?”
上官英杰唯有说道:“我会的。就不知她肯不肯要我帮忙她了。”心中苦笑:“你那知道,我也曾经是她的仇人!”
李洪说道:“你是她的朋友,她怎会不接受你的帮忙?上官大侠,请你快去苦竹庵帮她的忙吧。要是你能够帮她报得了仇,我想你还可以留在这里等着喝她的喜酒呢!”
上官英杰道:“你是说她和霍大侠——”
李洪说道:“是呀!我妈已经问过她了。她大概是想在报仇之后方谈婚事。”其实这是李大妈母子的揣度之辞,但上官英杰却怎能不相信为真?
他匆匆忙忙向李洪问清楚了苦竹庵的所在,便即离开谷飞霞的家。
× × ×
此刻他正在向苦竹庵走去,心中一片茫然。
“我还在想成全风鸣玉和霍天云的好事,那知霍天云已经是和飞霞谈婚论嫁了。早知如此,我也不该到这里来了。”
“唉,看来这一次又是我在自作多情了。不过,这也怪不得飞霞,纵然她曾经有点喜欢过我,但谁叫我的师兄是她的杀父之仇呢?她既然不能和我结合,她喜欢上霍天云那也是情理之常啊!
“霍天云给鸣玉写下休书,这固然是个误会,但事已如斯,这误会也不该再向他提起了!
“不过,为了把丘逢时和贺式规来到广元的消息告诉她,我还是应该去见见他们的。”
他心乱如麻,不住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走到苦竹庵前面的竹林了。
他走的是李洪告诉他的捷径,李洪本来是希望他们早点见面的,不料却是适得其反,令得上官英杰错过了和他们碰头的机会了。
碰上一阳道人
上官英杰虽然没有到过苦竹庵,却也曾经听人说过,知道苦竹庵有个老和尚,法号无相上人。是个有道高僧,戒律精严,数十年足迹未曾出过寺门的。
“奇怪,飞霞为什么要到苦竹庵打听仇人的消息?据我所知,那老和尚可不是武林中人啊!”
跟着不觉又再想到,那年他听人家说起无相上人之时,无相上人已经是七十开外的了,如今又过了几年,“会不会是这老和尚已经身故,如今是另外一些武林败类冒充僧人藏身庵内呢?那西门化的师兄,我一路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莫非他也就躲在这里?飞霞和天云已经得知风声?”
这也怪不得上官英杰胡思乱想,他本来曾经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对江湖的奸诈奇诡等等事情看得多也听得多了。这样的猜测并非没有理由的。
由于他有了这样的猜疑,于是在踏进竹林之后,份外小心,加意提防。
果然还没有深入竹林,便忽地觉察微风飒然,似是有夜行人来袭。上官英杰早有准备,忙把玉箫向风声来处虚点,喝道:“是那条线上的朋友,为何——”
“鬼鬼祟祟”四字,未曾出口,只见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道人。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心道:“这道人身法好快。只凭他这份轻功,他的本领恐怕已是不在西门化那老贼之下!”不过由于这道人并非“鬼鬼祟祟”,这一句他没说完的话语只好把最后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那道人性情似乎也甚急躁,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冷笑喝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倒盘问起我来了。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原来这个道人不是别个,正是最近从昆明前来,特地来陪伴无相上人下棋的那位一阳道人。
一阳道人是曾经答应过谷飞霞,替她打听丘逢时和贺式规这些人的消息的。霍天云和谷飞霞走了之后,他放心不下,恐怕还有坏人在外面窥伺,于是出庵巡查。无巧不巧,恰好就碰上了上官英杰。
上官英杰在紫竹林中游目四顾,落在他的眼中,倒是有点“鬼头鬼脑”的可疑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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