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回 暗使毒针施毒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
2023-04-29 16:40:1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厉南星刚自墙头跳下,蓦听得一声喝道:“照打!”这人是六合帮的一个大头目。身长七尺,双臂有千斤之力,使的兵器是个独脚铜人,也有七十二斤之重。他在园中,厉南星在内院和史白都的恶斗他看不见,因此也就不知玄铁宝剑的厉害,自恃械重力沉,丝毫也不把似个文弱书生的厉南星看在眼内。

  厉南星喝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那人冷笑说道:“好个会吹牛皮……”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厉南星已是一剑劈在铜人身上,劈得铜屑劈落,火星蓬飞,那个大头目“登登登”的连退三步,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即倒下去了。原来他虽没有给宝剑斫中,但已是震得五脏六腑全都翻转,气绝而亡。可是他的独脚铜人却还没有给宝剑劈开。

  厉南星把眼一看,只见金逐流在假山那边正在受着三个人的围攻,一个是文道庄,另外两个是列名六合帮四大香主中的焦磊和圆海。这两人是顶替董十三娘来作文道庄的助手的。

  金逐流在三大高手围攻之下,颇处下风,不过仗着身法轻灵,急切之间,文道庄也是奈他不得。

  厉南星又惊又喜,叫道:“贤弟,我来了!”奋力一跃,一剑向文道庄刺去。文道庄反手一拂,这一拂蕴藏着“三象神功”的威力,厉南星腰胯受伤,下盘不固,不由自己地打了个盘旋,转过一边。恰好和焦磊正面相对。

  焦磊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出身,性极凶狠,以为有便宜可拾,猛的一刀向厉南星斫下,青符道人远远看见,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四弟,小心!不可硬拼!”可是已经迟了。刀剑相交,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焦磊的厚背斫山刀断为两段,这还不止,连他的一条手臂也给玄铁宝剑齐肩切了下来,痛得他登时晕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厉南星手起剑落,又向圆海劈下,圆海听得青符道人的警告,心中一凛,不敢硬拼。可是依然避不开厉南星这一剑,“当”的一声,圆海的戒刀也给削断。幸而他不是以力相拼,戒刀虽断,却没受伤。不过也给震得气血翻涌,接连退出了七八步,方能稳住身形。圆海断了戒刀,就像斗败了的公鸡折断翅膀一样,不敢上前再战。

  史白都飞快地赶了到来,手中提着那个大头目的独脚铜人。原来他是因见玄铁宝剑的威力太强,普通的刀剑实是难以抵挡。因此在这大头目身亡之后,临时灵机一动,遂拾起了他的独脚铜人,希望能够仗着这件兵器来克制厉南星的玄铁宝剑。

  董十三娘跟着来到,再次上前,换了一条长鞭,和文道庄联手合斗金逐流。

  恶斗再度展开,史白都高举独脚铜人,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厉南星砸下。厉南星横剑疾劈,金铁交鸣,如雷震耳。铜人身上损了一个缺口,但厉南星却给震退三步。厉南星心头一凛,暗自想道:“我的内家真力比不上他,应当在剑法上求胜。”

  史白都喝声:“撒剑!”跨步欺身,一招“横云断峰”,铜人拦腰疾扫。厉南星冷笑说道:“不见得!”玄铁宝剑扬空一闪,抖起了满空错落的剑花,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铜屑纷飞,宝剑仍然紧紧握在厉南星手中,史白都的独脚铜人却已是遍体鳞伤。原来厉南星用的这招乃是金世遗所授的追风剑式,当真疾似风飐,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已在铜人身上连刺了十七八剑。剑光恍若蜻蜓点水,一掠即过。史白都的猛压之力,还未能够完全发挥,厉南星又已收招换式了。这么一来,史白都就打不落他的宝剑,而他仗着宝剑的锋利,却可以“戳伤”史白都的铜人。

  不过史白都改用了沉重的铜人,比起用普通刀剑总是要好得多了,铜人虽然遍体鳞伤,却还可以抵挡玄铁宝剑的威力。

  厉南星吃亏在腰胯受伤,下盘不稳,跳跃不灵,时间稍长,难免感到吃力。好在史白都改用了沉重的兵器,一时间也还未能熟手。铜人笨重,不若宝剑的轻灵。是以在恶斗之中,还是厉南星攻多守少。

  另一边,文道庄与董十三娘联手,和金逐流打得难解难分。金逐流使出浑身本领,勉强扳成平手,他是胜在剑法精奇,轻功超妙,但内力则是稍稍不如对方。文道庄得董十三娘之助,在防守上减了几分威胁,“三象神功”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二三十招过后,金逐流虽然还可抵挡,额角亦已见汗。

  激战中厉南星叫道:“贤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红英,她……”金逐流道:“先闯出去,你再慢慢和我说吧。”厉南星道:“我一刻不告诉你,一刻心里不能自安。”金逐流苦笑道:“我知道了,你我还是好兄弟,我不会怪你的。”厉南星只道他已听到了他和史红英所有的说话,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这件事若是由我说出,实也难免彼此尴尬,他既然都听到了,那是最好不过。”如此一想,自慰自解,于是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但他说话之际,心情略分,给史白都乘机猛攻,登时手忙脚乱。说话过后,虽然连忙镇慑心神,却已不能扳回平手。

  金逐流是个武学大行家,心里想道:“这样打下去,时间久了,我和厉大哥只怕难免都要吃亏。”心念一动,忽地斜身窜出,叫道:“厉大哥,我和你换一个对手!”

  金逐流疾如鹰隼穿林,唰的一剑,就指到了史白都背后的“风府穴”。史白都身手端的不凡,在背腹受敌之下,霍地一矮身躯,抡起铜人,一个盘头疾扫,把厉南星迫退,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逐流一剑刺在铜人身上,剑点也给他荡歪了。说时迟,那时快,厉南星已是跳出圈子,迎战文、董二人。

  史白都这一招用得险极,虽然荡开了金逐流的长剑,头皮也感到一片沁凉。史白都大怒道:“好呀,你这小子要来送死,我先成全你吧!”金逐流笑道:“我只有一条性命,有本领你就拿去,用不着先吹牛皮!”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就在说这几句话的片刻之间,已是闪电般的攻出了六六三十六剑,杀得史白都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原来论真实的本领,史白都虽然在金逐流之上,但因他使用的兵器十分笨重,用来克制厉南星的玄铁宝剑甚有功效,用来对付轻功超卓的金逐流,却是不够灵活了。金逐流和厉南星掉换对手,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金逐流料得很准,厉南星摆脱了史白都的纠缠之后,文董二人果然拦他不住。厉南星仗着玄铁宝剑的威力,横冲直撞,文道庄还勉强可以周旋,董十三娘却近不了他的身子,长鞭远远打来,厉南星信手一剑,就把它削断了。玄铁宝剑使开,光芒四射,周围数丈之内,都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普通兵器,一碰即折。

  史白都气得七窍生烟,想要冲杀过去,阻拦厉南星逃走,可是金逐流的身法却比他灵活得多,史白都只要一迈步,不论转到什么方向,金逐流明晃晃的剑尖总是对准着他。史白都空自暴怒如雷,却还必须力求自保。

  厉南星挽起玄铁宝剑,呼呼呼连劈三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白光,箭一般的向文道庄疾冲过去。文道庄心头一凛:“这小子当真是要拼命!”当下急运三象神功,双掌齐出,劈空掌力,把厉南星的身形稍稍推开,转过一个方向。这一掌已是竭尽他的全力,侥幸避过了玄铁宝剑的冲杀,哪里还敢再去拼命?转眼之间,厉南星已是杀到墙边,一剑劈开了园门,冲出去了。

  史白都大怒道:“跑了厉南星这小子也还罢了,金逐流这小子我是决不能放过了他。你们都回来给我拿人!”

  金逐流笑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岂能奈我何?”虚晃一招,“嗖”的就掠出去,迎面碰上了文道庄,金逐流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尝我的丸药?”脚尖一点,身形平地拔起,恰恰从文道庄的头顶飞过,文道庄一掌打他不着,金逐流借了他的掌力,去势更疾,半空中一个筋斗翻下来,已是站在围墙之上。

  就在此时墙外隐隐传来一声急促的啸声。史白都陡地喝道:“下去!”把内家真力都运到双掌之上,人未到,掌先发。史白都的劈空掌力端的是非同小可,金逐流站在墙上,相距也还有三丈之遥,史白都在地下发出的劈空掌力,居然震得他身形不稳,难以立足。

  金逐流明知外面必有埋伏,那一声想必就是和里面的人呼应的,但金逐流也并不放在心上。金逐流练有护体神功,史白都的劈空掌力只能令他立足不稳,不能令他受伤。金逐流乘着他的掌力一推,哈哈笑道:“你不赶我,我也要下去的,何必催促?”当下一个筋斗从墙头翻下。

  不料人在半空,忽听得“滋滋”声响,金芒闪灿,一蓬细如牛毛似的梅花针突然向他射来。金逐流一来是身子悬空,使不上力;二来是受了史白都劈空掌力的影响,那一个筋斗一时间还未翻得转来,骤然受袭,遁无可避,百忙中只有挥袖一拂,但还是中了两枚梅花针。

  梅花针是最微细的暗器,只有射着穴道,才能伤人。金逐流并没有给射着穴道,正自以为无妨,不料脚尖刚刚着地,蓦然感到身上有麻痒痒的感觉,原来他着的不是普通梅花针,而是淬有剧毒的梅花针。

  金逐流怒道:“是谁偷放暗器?有胆的敢出来和我一战么?”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在答道:“金逐流,你还是留一口气准备后事吧,我可没有工夫奉陪你了!”金逐流眼光一瞥,在人丛中找出那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石霞姑的那个奶妈贺大娘。

  金逐流冷笑道:“区区毒针,焉能害我?”挥剑杀入人丛,径奔贺大娘。那些六合帮的小头目焉能抵挡他的精妙剑法,只听得“哎唷,哎唷!”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就有七八条汉子变作了滚地葫芦。还幸金逐流之意不在多伤人命,只是刺伤了他们的关节穴道,以便扫除障碍。

  贺大娘大吃一惊,心道:“我这梅花针是用五样最厉害的毒药淬练的,比那日给他喝的毒茶毒得多,这小子居然行若无事,难道他是金刚不坏之躯?”她是领教过金逐流厉害的,哪里还敢恋战,虚挡两招,连忙走避。就在此时,史白都已是追了出来,纵声笑道:“金逐流,咱们胜负未分,有胆的你就别走!”

  金逐流杀退了贺大娘,忽觉眼神一花,脑袋也微有晕眩之感。原来他的护体神功只能拖延毒性的发作,却不能把毒质驱除出去。因此,对付武功稍弱于他的人还勉强可以,对付史白都这样的强手,那却是决计不能了。金逐流心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当下吸了一口气,笑道:“有本领你就追来!”

  金逐流默运玄功,抵御毒气的上侵,轻功自是不免稍受影响,史白都何等厉害,一眼就看了出来,说道:“贺大娘,这小子敢情是中了你的暗器?”贺大娘道:“不错,他着了我两枚毒针。还有……”贺大娘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史白都已是哈哈笑道:“好,那就先拿了这小子再说。今晚是决不能让他跑了!”口中说话,脚步已是向着金逐流逃走的方向追去,把贺大娘甩在后面。

  金逐流心里想道:“在半个时辰之内,谅史白都也追我不上。过了半个时辰,可就难说了。”当下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远远送了出去,叫道:“厉大哥,厉大哥!”他放心不下厉南星,意欲与他会合,彼此好有个照应。

  连叫三声,却听不见回答。贺大娘随后赶了上来,冷笑说道:“厉南星早已死了,你到黄泉路上找他去吧!”

  金逐流骂道:“胡说八道,你这妖婆胆敢诅咒我的厉大哥,回头我再与你算账。”贺大娘冷笑道:“是我亲手杀他的,你怎么样?要算账就来吧!哼,只怕你要跑也跑不了!”她仗着有史白都撑腰,胆子大了许多,也就不怕激怒金逐流了。

  金逐流心里想道:“我可不能中她的计。”回头骂道:“你急什么,这笔账我记下了,慢慢和你再算。”

  金逐流虽然不信贺大娘的诅咒,但听不到厉南星的回声,却是难免有点惊疑。他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周围三五里内,稍有内功造诣的人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而以厉南星的造诣,倘若在这范围之内,也必然可以用同样的功夫将声音送到他的耳朵。金逐流心想:“难道他已经跑出了五里之外?但他给史白都踢了一脚,以他的轻功而论,似乎不会就跑得这么远?”

  金逐流惊疑不定,精神不能集中,忽地又有点晕眩的感觉。金逐流连忙镇慑心神,回头一望,史白都和贺大娘已是越追越近。

  金逐流自忖已是不能支持半个时辰,心里想道:“丐帮的接应怎么还不见来?我得先想个法子甩开他们再说。”

  此时已是追到街上,金逐流提一口气,飞身上了民房,东窜西闪,到了一处有几条街道交叉的所在,金逐流跳了下来,躲进一条冷巷。

  史白都突然不见了金逐流的踪迹,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小子一定是快要毒发,自知不能再跑,故而躲藏。好,我就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他也有点害怕金逐流躲在暗处暗算他。当下止了脚步,准备等待帮众大队来到,再封锁这几条街道,逐屋搜人。

  过了不久,贺大娘和青符、圆海、董十三娘等人先后赶到。史白都吩咐他手下的三个香主率众搜查,布置停当,喘过口气,想起一事,回头问贺大娘道:“你刚才说的那事是真是假?”

  贺大娘笑道:“我虽然打不过金逐流,杀厉南星的本事还是有的。帮主不必疑心,我亲眼看见他死了。”

  史白都兀是半信半疑,说道:“他有玄铁宝剑,你怎么杀了他的?”心想:“你若是亲手杀了他,又何必说是眼见他死的,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贺大娘说道:“是这样的:我躲在暗处,冷不防的给他一手三暗器,他着了我的一枚透骨钉,又着了我的一枚腐骨环,这都是淬过剧毒的暗器,打我不过,我把他迫到河边,正要取他性命,他却自己先跳下河中去了,想必他是要保个全尸吧。嘿,嘿,这小子的内功比不上金逐流,中了我的暗器,跳下湍急的河流之中,纵使他有十条性命,也是决计不能再活的了。帮主你若是要鞭尸的话,大可以派人驾快船到下游去打捞他的尸体。”

  史白都道:“他的玄铁宝剑呢?”

  贺大娘道:“连人带剑都沉到水底去了。”

  史白都道:“可惜,可惜,尸体是会浮起来的,可以打捞,玄铁宝剑沉到水底,可是不易寻找了。”但虽有惋惜,却也甚为欢喜,心想厉南星带着玄铁宝剑跳水,那是必死无疑的了。

  正在说话之间,忽听得号角呜呜之声,从东面传来,这是六合帮中报警的号角。

  史白都吃了一惊,说道:“是什么人胆敢来捋虎须。快去查问!”

  不待查问,报信人已经来到,说道:“帮主,不好了,丐帮的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为首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用一把极为奇怪的剑,好像会妖法似的,不用刺着人,那人就像突然患了发冷病一般,倒在地上直抖。那女的更是厉害,撒出的梅花针敢情都是毒针,我们的人已经给她伤了许多。现在快要攻到咱们的总舵了。帮主,你快回去!”

  贺大娘又惊又喜,说道:“这一定是霞姑和陈光照这小子!”

  史白都哈哈笑道:“好,他们来得正好!你不必抱歉做不成大媒啦,我亲自抢亲去!”石霞姑和陈光照在济南之事,史白都早已从先赶回来的董十三娘口中得知。

  当下史白都带了贺大娘回去应付丐帮,并准备活擒石霞姑。留文道庄主持搜捕金逐流之事,史白都料想金逐流已中了毒,有文道庄和他手下的三大香主足可以对付金逐流有余。

  且说金逐流躲进冷巷,听得外面人声喧闹,正自着急,忽地有个人从角落里闪了出来,将他一把抓住。

  金逐流吃了一惊,正要施展反手擒拿的绝技,只听那人低声说道:“别慌,是我!”金逐流这才看清楚了那个人,喜出望外,说道:“原来是你。李大哥,你怎么也到了这儿?”原来这人乃是李敦。

  李敦说道:“我是特地来接应你的,快跟我来,有话进去再说。”此时已是深夜四更时分,家家门户紧闭,却忽有一家人家打开了大门,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敦的未婚妻何彩凤。

  金逐流进了屋子,说道:“六合帮的人就快要来搜索了,躲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李敦笑道:“我自有办法。”说罢搬开一个水缸,再揭开一块石头,下面现出黑黝黝的洞穴。李敦说道:“这个地道可以通到小东门的大街。就是有人到来搜查,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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