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漠奇缘
 
2024-07-28 12:38:40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菡苕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澈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上面这一首秋思词,调寄拟破浣溪沙,是那南唐中主所作,词风旷逸深婉,情感高洁,意境空灵,也是中主这时国是小康,虽不若后主处境之恶劣,而发为凄厉亡国之音,但仍嫌沉寂黯伤,毫无振作奋起之志,是故,这五代残唐,自中主传至后主,于宋朝建隆八年,终为宋太祖所亡。谁知在五百年后,中主的这首秋思词,却获得了一位知音。
  这知音人并非黉门秀士,弄月吟风的书生,却是一位闺中红粉,不但是不栉的进士,并且堪称巾帼女杰。怎知她是知音人呢?因为她正把这阕浣溪沙,再三吟哦,花容黯澹,目蕴波光,娇躯栏干倚处,极目秋雨幕,景色更迷蒙,正是:
  睫边泪共檐前雨,伤心更添风雨愁。
  这知音人更非别人,正是北京城出名的美人儿,姓薛,名云娘,乃是大将军薛季伦的掌上明珠,芳龄十八,色若桃花破绽,其形似芍药笼烟,美是美到极点,在那北京城中,正不知多少王侯公子,富家儿郎,辗转反侧,梦寐好逑。
  这薛云娘不但秀于外,而且慧于中,诗词歌赋无所不能,说她是不栉进士,确也当之无愧。
  这其中,她更喜欢词,她认为词不像诗那样羁勒綦严,更能随意兴发挥。词人中她又喜欢少游稼轩,因其才气横溢,豪纵不羁,但这会子她却把中主这阕浣溪沙,翻来覆去的吟哦,尤其颂到“细雨梦回鸡塞远”这句时,更似有无限感伤,珠泪盈睫。
  原来这阕词正切合了她目前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的最佳写照,中主词中的“鸡塞远”三字,本来是遥远之意,谁知竟有这般巧合,鸡塞远是鸡鹿塞,远在蒙古,中主虽是借指,但这薛云娘却是心有所萦。
  透过那蒙蒙雨丝,薛云娘似乎看到了那大漠之上,漫天风沙皇,驰骋着一个劲装佩剑的少年。她的心里才一浮现,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蓦地珠帘启处,丫环绿珠翩然从房里出来,说:“小姐,你几时起身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当心招了凉。”
  云娘大有“丫环惊妾梦,不得到大漠”之感,皱了皱眉头,说:“绿珠,怎么你老要来烦我。”
  绿珠知道近来小姐心情不好,因为大将军薛季伦,奉诏征讨安南,得胜班师日内即要回京,回京之后,紧接着即要给小姐办喜事,今天正是行聘之期,姑爷是威远侯爷的二公子,这位公子爷提笔不能文,上马不能行,斗鸡走狗却是样样精通,小姐心头苦恼还不全是为此,而她心中早有了情郎,而且情郎远去大漠之前,说在夏末秋初定必返来的,至今却杳无音信,因此,小姐日日把那栏干频倚。
  这绿珠是云娘贴身丫环,云娘把她作为闺中友伴看待,从未把她当作丫环支使。因此,绿珠不但知道云娘心事,而且深深同情小姐。
  绿珠叹了口气道:“小姐,进去了吧!天也快黑了,你也该加一件衣服。”
  云娘黛眉再蹙道:“绿珠,叫你别烦我,你这是怎么,偏不听话。”
  绿珠道:“老远的路,怎能算得准日程,也许今儿晚上,他就回来了。”
  云娘嗔道:“他是谁,谁是他,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云娘脸就红了,倏地转身移步,绿珠舌头一伸,赶忙缩身,退回房去。
  云娘跟着进了屋。下雨天,黑得早,屋子里也更暗,绿珠见小姐进了屋,急忙把几盏琉璃灯点上,屋子顿然光明。
  这屋子好高雅,哪里像个小姐绣楼,被璀璨的珠灯一照,更显得深邃宏敞,堂皇古致,窗户都是排花格,糊着绿纱,书橱绕室,桌上是玉轴牙签,鸾笺犀管,高案尽陈周敦商彝古器;壁上古书字幅,笔势飞舞,衣折高古,通非近代手笔,这屋子竟比书斋还要高雅,那案旁壁上,更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云娘进得屋来,在椅上一坐。
  绿珠见云娘不进卧室,忙去拿了件披肩出来,轻轻披在云娘肩上。正在这时,蓦听得楼上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渐行渐近,珠帘启处,一个丫环打起帘子,说道:“禀小姐,夫人来了。”
  云娘起了身,转过来背着椅子,却不动身,那绿珠早已抢到门口,这时夫人已到,绿珠请了一个安,垂手站立一旁,一看,夫人后面还跟随着几个丫环仆妇,捧着抬着的,正是威远侯二公子行聘之物,绿珠在云娘小睡时曾在前边去看过,这时想是夫人带人送来与小姐过目后收藏,哪知她眼也不抬。
  夫人道:“云娘,快来看看,这威远侯家行聘之物,倒也算是体面的了,娘为你的这颗心,今儿才自有了着落。”
  云娘只是低着头,总不抬起来。夫人又道:“瞧你,在娘面前还害臊。”
  绿珠见云娘对夫人总不理睬,忙掩饰道:“夫人,小姐今天有点不舒服。”
  夫人惊道:“我平时怎样说你们来着,雨天要小心,是不是招了凉。”
  夫人伸手摸摸云娘额头,觉得没有发烧,一颗心才放下,随对绿珠道:“既是这么着,你早点服待小姐休息罢。”又一指那些行聘之物道:“这些首饰等小姐过目后,好生收好,今儿我也累了,夜里更凉,你可得小心些,睡觉也警醒点。”
  丫环仆妇把行聘之物放下,随夫人走了,绿珠送到楼口,转回身来,云娘已伏在案上,两肩抽动。
  绿珠从小跟随服侍小姐,从来就未见云娘流过泪,这时也不禁叹了口气,正不知是劝好,还是不劝,蓦听窗户咔嚓一声,微风飘动,人影一晃,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星目炯炯,鼻垂玉峰,英俊挺逸。潇洒风流,一身劲装,背插宝剑。绿珠骤见,不禁惊呼道:“阮公子!”
  云娘更是惊喜,霍地起身,又兴奋又哀怨的,轻启朱唇,哪知她才说了个:“你……”字,又陡地住了口。
  因为那少年,从聘礼上收回目光,连看也不看云娘一眼,随哈哈一声狂笑道:“我万里兼程而来,竟然赶上给你恭喜了,将军的大小姐配侯爷二公子,真是门当户对。”
  云娘脸上陡地变色,恰似冷水浇头,日夜盼望,魂牵梦萦,好容易等到他来了,把他当作知心人,满想从他得到安慰,慰解相思之苦,其商对策,哪知他一来,不问情由,即这般态度,云娘面色由红变白,白得像张纸,只觉得鼻阻口塞,半天,才进出了一句:“你!好!”
  那少年又一声干笑道:“我怎的不好,从江湖中来,仍然回到江湖去,孑然一身,无挂无牵。”
  绿珠焦急的喊了声:“阮公子!”
  那少年不待她说下去,接着又哈哈笑道:“公子!那侯爷府第里的才是公子,绿珠姊,你认错人了,可是也提醒了我,我这江湖汉可不配站在这里,我得知趣走了。”语声甫毕,身形一动,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随着窗户再又咔嚓一声响,已失了踪迹。
  绿珠才要追赶,一挫腰,想跟踵飞出,猛地一眼瞥见云娘身形摇晃,忙侧身横窜,把她扶着。原来云娘已气急得晕了过去。绿珠顾不得再追那阮公子,急忙替云娘捶背推胸,口中连连呼唤小姐,半天,云娘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同时蓦地两条粉臂一分,挣脱绿珠的扶掺,侧身猛跃,左臂挥处,耳边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早把那旁边案上摆的聘礼扫落地上。
  绿珠惊道:“小姐,你这是怎地?”忙上前拦阻,但已晚了。
  云娘脸上虽然仍有泪痕,却不再哭了,也是哈哈尖声地一阵干笑,自言自语道:“好!好!孑然一身,无挂无牵。”
  绿珠听得一怔,心说:小姐气急攻心,这来怎好。急得手足无措。
  云娘干笑了一阵,反倒沉静了,一脸毅容,望着绿珠,半天不言不语。
  绿珠又是急,又是心痛,因为她虽是丫环,可是和云娘从小一块儿长大,云娘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这会见云娘笑了一阵,半天不言不语,一反常态,心里可是更急了。
  哪知云娘面色一弛,叹了口气道:“绿珠,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像姊妹似的,是不?”
  绿珠道:“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娘道:“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可答应我?”
  绿珠道:“小姐……”
  云娘急忙拦着她道:“从今后不许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姊妹,我叫你妹妹。”
  绿珠道:“婢子怎敢。”
  云娘不悦道:“瞧你,先就不听话了。”
  但绿珠仍显出忸怩之态,她也算是剔透玲珑的人儿,知云娘是有下文,因此,也不接受,也不反对。
  云娘再又沉思了顷刻,道:“妹妹,你随我来。”说罢,就走进卧室去了。绿珠随后跟进,云娘命她把房门关上。这一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唧唧哝哝,谈到深夜。
  第二天起身后,云娘仍是一脸坚毅之色,绿珠却捉空儿偷偷拭泪,趁云娘到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把昨夜云娘扫落地下的聘礼,一件件的拿起来摆好,触着那些首饰,绿珠不禁心里猛跳,渐渐霞生满颊,有点儿哀伤,又有点心慌意乱,这里站一会儿,那边又发会了怔。
  云娘从夫人房子回来后,昨日对那些聘礼连正眼也不瞧的,现在却竟帮着绿珠整理拂拭。眼角不时挂着她,不时叹一口无声的气。两人虽然很少交谈,但却比往日更亲密了,更显得依恋。
  云娘帮着绿珠收拾好了聘礼,走到桌旁,把壁上挂的那把古剑取下来,拂拭了一会,剑身古色斑斓,作暗褐色,剑柄上嵌着七颗宝石,作北斗星状,柄梢系着黄色丝绦。云娘拂拭完毕,右手握着剑柄,霍地将剑拔出,一声龙吟。
  陡见寒森森,蓝汪汪一道闪光,剑名七星。是薛季伦将军传家之物,云娘向父亲讨来,薛将军常以中郎有女自慰,以为女儿讨去装饰书房,一笑允诺,他哪里料到,却因这把宝剑,造就了云娘一世英名,为江湖添了一段佳话。
  且说云娘将剑拔出,剑是神物,手腕一翻,抖了斗大一个剑花,剑气如虹,云娘也不由豪气凌云,心里的一个意念也更坚定,从窗口仰望长空,长长地吁了口气。
  在那万里无垠的睛空下,几只鸟儿正自由自在的飞翔,云娘呆呆地注视着,不由脸上掠过一道闪光,阴悒的面庞儿也开朗了。
  谁知她的意气飞扬得快,转变得也快,随着手中剑慢慢下垂,面容也慢慢地被阴翳笼罩,露出满脸哀怨,心里也浮现出昨晚那少年的影子。
  北京城都知道云娘是个美人儿,却不知道这朵玫瑰花儿有刺,都知道云娘是大将军的掌珠,却不知道她竟是武林健者,剑术通神,已深窥堂奥。
  你道那江湖与深闺之中,相去何异十万八千里,怎生牵连起来?
  原来大将军薛季伦,十年前出镇出西太原府,官居总兵之职,上任的第二天,即有一个老人求见,自荐愿任幕僚。
  凡是幕僚都要参预机密大事,故均经由至亲好友推荐,这老人自荐而来,薛季伦感到很奇怪,接见之下,见这老人年在六十开外,须眉皆白,人虽精瘦,却精神矍铄,两眼更炯炯有光,现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仪。薛季伦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颇为识人,一见就知道老人来得有异,而且说不定是位世外高人,忙以礼接待。
  老人坐定以后,即开门见山,说昨日在路上,得见将军的女公子,虽是小小年纪不过年方八龄,但秀外慧中,禀赋神奇,钟灵毓秀,荟萃一身,资质乏佳,为其平生所仅见,故冒昧自荐,并非为幕僚而来,实系愿为女公子西席。
  作父母的,听别人赞自己的子女,哪还有不高兴的,再和老人接谈之下,更令薛季伦惊诧万分,因为老人不但博古通今,而且词赋兵法,不但渊,而且精,薛季伦惊为当世之黄石公,因此即日将薛云娘唤出,行了拜师之礼。
  云娘拜师已毕,薛将军虽因女儿师事得人,但也因此无限感慨道:“可惜她是个女儿身,纵然学得满腹经纶,亦无用处。”
  老人闻言,却呵呵笑道:“将军怎也存世俗之见,昔之木兰,岂非女儿身,红线聂隐,又何逊于男儿。”
  薛季伦亦未深思老人话中之意,自此,老人即留在任上,于是特为他布置之精舍中,为云娘授课,薛季伦以为老人仅授云娘的文学,谁知老人是白日授文,夜晚教武。
  这老人不是别人,乃是当代第一奇人,姓钟名千里,自幼文武双修,弱冠时文学武功均有了很深造诣,然淡于仕途,终日遨游于名山胜迹,中年时,偶于黄山古洞中,巧得拳剑秘笈,于是即在古洞中照秘笈精研,凡十余年,尽其所藏,下山后遍访武林,与当今各派健者印证,竟无出其右者,自此即在江湖来去,足迹遍南北,蛮荒大漠,莫不时见其踪影。
  但十多年来,本想找个可传衣钵的徒弟,却未遇到堪造就的资质,这日自大漠南下,路过季伦将军上任的车马,云娘小孩儿家天性,不耐车里闷气,不时把车帘掀起来辽望,被钟千里瞥见,他从未见到过这般好的资质,哪肯放过,但将军的掌珠岂肯与人作徒,老人不得已,也为她禀赋资质神奇难得,这才冒昧求见自荐。
  云娘冰雪聪明,这也算是有缘,老人将一身文学武功,倾囊传授,云娘进境神速,闻一知十,老人因恐薛季伦不允其女儿习武,故传授均在晚间无人之时,但云娘不过前后六年,已尽得所学,这其间还得归功于老人同时施以易筋之术,助其练气返虚,代毛洗髓,才能这般神速。
  那云娘虽说暗中练武,却不会瞒着小丫环绿珠,绿珠这孩子也是聪明非常,云娘练武时她亦时常在侧,渐渐有了兴趣,因此老人也许她跟随云娘一道演习,虽远不及云娘那般升堂入屋,却也非一般江湖武师可以匹敌。
  名师固难求,好徒亦难得,老人好容易遇见云娘这般超人绝顶的资质,哪知就在老人入署的那年冬天,一日闲中无事,出城赏雪,出城不远,闻听路边茅屋里,传来小孩啼哭之声,哭声虽哀,但却清宏。
  老人不禁走到屋前,推门一看,那茅屋仅有两间,床上躺着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伏在她的身上哭。
  老人一看,真是四壁萧然,墙廓之外仅有一张破桌,此外即无长物,那孩子听到推门声,回头一望,老人一见,大吃一惊,这孩子虽是骨瘦如柴,面容苍白,但他骨格之神奇,却毫不逊于云娘。心中想道:“怎这般巧,不到半年时间,竟被我遇见两个。”
  忙走近前去,问道:“孩子,你哭什么?”
  那孩儿哭道:“我妈病了。”
  老人再进到床前一看,床上那妇人眼光都散了,老人深通医理,不须诊脉,已知这妇人快死了,身上仅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还是百补千疤,青虚虚的一张脸上,仅剩下皮包骨头,那孩子身上的一领破棉袄,连手肘也遮不住,这妇人明明是即将死于饥寒,但已是出的气多,吸的气少,回生乏术了。
  那妇人这时还有知觉,见到老人,眼皮竟还霎了两下,渗出两滴泪来,她的目光望望老人,又望孩子。
  老人知道她的意思,叹口气道:“你去吧!你的身后事,和你这孩子,都交给我了。”
  老人这话竟似催命符似的,那妇人闻言,两眼一闭,喉头咯咯地一阵响,瞬即气绝。孩子不知她已死了,还一连声在喊妈。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伸手抚摩着孩子的头顶,说道:“孩子,别再喊了,你妈已经死了。”
  那孩子陡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老人,蓦然又扑向他妈去,狂喊着妈,见他母亲果然是死了,才哇地一声大哭,两只小脚在地上跺得震天价响。这时左右茅屋里的人听得孩子这么大哭,知有变故,都纷纷前来。
  老人见进来的这些人,都是骨瘦衣单,就知他们是自身不保,当然顾不得来照看这病妇。就打听这妇人身世,才知她姓阮,就在这孩子出生那年,丈夫就死去了,以后仅靠作些针线度日,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不想辛劳过度,渐渐病魔上身,这年病越来越厉害,连针线也不能作了,又兼连日大雪,连门也出不去,家里又无隔宿之粮,这样病而再加饥寒交迫,竟至一命呜呼。
  老人即使不收留这孩子,遇到这种事,亦必倾囊相助,何况这孩子骨格心性禀赋样样俱佳,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呢!等到问清楚了孩子的姓名身世,忙从怀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来,交给邻人,命他们去买衣衾棺木。众人见竟有这样的善人,大家都自告奋勇。
  有钱,人多,都好办事,何消一两个时辰,孩子的母亲已入殓了,老人命孩子在棺前拜了两拜,然后再请众邻人就在屋后挖了墓穴安葬。同时问清了孩子并无族人,就对大家说道:“今日诸位辛苦了,这孩子既已无家可归,我就好事作到底,由我暂时抚养,若其有近亲族人来领时,我再交其领回。”
  众人都道:“老爷子,你这样好心,菩萨必定保佑你长命百岁。”
  老人一笑,随从身边再拿出几两银子来,叫众人去买杯酒吃。
  老人带着孩子进得城来,替他洗了个澡,在估衣铺里买了一身衣服,这样焕然一新,虽然是骨瘦如柴,但已显出他清俊秀逸的面目。
  老人非常欢喜,这才带着他进入总兵府,并面见薛季伦,说道孩子是自己的侄子,因无家可归,请其容许他留在身边,薛总兵见他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当时就应允了。
  自此,这孩子就跟随着老人,留在精宿中,并给他取名为阮天铎,暗含养天地正气,伐世间不平之意。与云娘两人,同时由老人传授文学武功。
  至到第六年上,两人均已得到老人真传,成就无分轩轾,两人亦因青梅竹马,朝夕耳鬓厮磨,虽都还不解情愫,但却要好得蜜里调油。
  但老人一则见云娘进境神速,已尽得所学,以后只要勤加演习,即可登峰造极,二来两人大了,天铎十四岁,云娘已年十三,若容其仍在一起,即使无物议,恐薛总兵亦所不许,恰好这时安南反叛,嘉靖十六年,武宗皇帝下诏征讨,薛总兵奉旨率军南征,老人即向薛总兵辞馆,薛总兵拟请其随军参赞军机,但为老人婉拒道:“以将军大才,况我德泽天威,大兵至处,何患无坚不克,请容就此告辞。”
  薛总兵见老人辞意甚坚,也不再相强。老人暗中对云娘嘱咐了一番,方带着阮天铎飘然离去。
  老人离去后,薛总兵亦于三日后即率军南下,家眷则派人护送进京,其京中老宅,亦于其奉旨之日,即早命人先期收拾好了。至于薛将军南征,凡四年始将那安南平复,奏凯之日,因征讨有功,晋封为靖远大将军,其事迹非属本书范围,故而从略。
  且说云娘随母亲回京以后,文学武功均未放下,夜晚人静,仍与绿珠勤研拳剑,回京刚好半年,这日晚上,两人正在花园里练剑,云娘七星剑似夭矫神龙,环舞梨花朵朵,光化瑞气飘飘,来回交掣,疾转如轮,正舞到酣处,陡听得旁边树上一声:“好剑法。”云娘更不怠慢,脚尖一点地,化作一道银虹,身随剑走,向发声处穿刺而去。势急劲猛,快逾电闪。正当云娘宝剑刺入树丛瞬间,倏地枝叶微分,一条黑影,捷如出尘鹰隼,凌空疾射,约有二丈五六高下,在空中略一停顿,身向后倒,凌空划了一个弧形,好美妙超绝的轻功,只见那空中飞人又一个巧燕翻云,轻飘飘地落在地下。
  这时云娘一刺不中,已收势落在树下,见来人轻功超绝,不由一怔,因敌友未分,忙横剑戒备。
  那人才一落地,已发话道:“云妹,半年不见,竟未想到你的剑术已有这般境界,若我不是躲得快,几乎被刺了个透明孔窿。但我兼程万里而来,这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云娘已看清来人,正是师兄阮天铎,半年不见,人已长得更高,皓月辉照下,站在当地,秀拔英挺,恰似临风玉树,云娘高兴得一颗心儿乱跳,一蹦上前道:“铎哥,你怎么今儿个才来呀!害得人家好等。”
  天铎就势抓着她一双手,也是喜不自禁道:“你还说呢?师傅面前我一再提醒,说半年之期到了,可是师傅老说还早,我急得没法,和师傅缠了半天,好容易才让我走了,我就日夜不停的赶了来,单只今晚从天黑到现在,我还赶了七八十里地。这半年来我哪天不在思念你。”天铎摇了摇她的两手,又道:“云妹,你可也想我么?”
  云娘接着冲口道:“我也想你。”才说完,脸陡然红了。
  云娘虽说才十三四岁,天真澜漫,但到底懂事了,话出了口,才发觉这不是女孩儿家应说的。本来是她自家说的么?却没来由的赌了气,两手霍地用力一甩,挣脱了天铎的掌握。
  天铎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怔着了,惶惑地望着云娘,说:“云妹这可不是我的错呀!”
  天铎的意思是:以为云娘怪他来晚了。哪知云娘却认为是天铎在笑她,脸羞得更红了,脚下一跺,背过身去。
  天铎可就更急了,忙在一旁妹妹长,妹妹短的央求。
  天铎和云娘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整日里耳鬓厮磨,亲热是亲热到极点,淘气亦淘气到无以复加,但一遇到云娘犯了别扭,却总是天铎陪小心方罢,这会子见云娘不理他,天铎仍是一般儿陪小心,其实云娘何曾生他的气来,不过是自家害羞,见天铎惶急,心中也过意不去,不由“嗤”的一声笑。
  他俩镇日价在一道时,也是这般儿一笑收场。天铎松了口气,抬起袖管来擦额头上的汗。天铎跑了一夜,也不曾淌汗,这会子竟连鼻洼儿也见了汗珠。
  云娘转过身来,对天铎一笑,一笑嫣然,一时云开雾散,天铎也舒畅地一笑,两人这才再又手牵着手,坐到树荫浓处,互相诉说这半年的别离。绿珠这小丫头却也鬼精灵,早躲得远远地去了。
  两人谈了个把更次,那云娘兀自谈个不完,倒是天铎关心师妹的艺业,要师妹把各种功夫都演习一遍,天铎见云娘进步神速,赞不绝口,然后才把这半年来师傅指点的功夫,逐次转告指点,直到晨曦已露,才和云娘分别,约定当晚起更后再来。
  过了三天,天铎限于师命,恋恋不舍地别过云娘,约定半年后再来,这才迳返大漠而去。
  如此寒来暑往,过了四年,天铎每半年来一次,代师指点武功,两人都已渐渐长大,情愫已生,最后一次更订了白首之盟,好容易花开花落,春去夏来,眼看即可作数日缠绵,解那相思之苦,谁知钟千里偏在这时命天铎先赴中原,为其办一件要事,等到天铎日夜兼程赶来时,竟在这几日中,薛季伦将军有书信来家,命与威远侯家结为秦晋之好,将云娘许婚其二公子,天铎来到这日,正赶上行聘之期。
  天铎来到北京城中,才是黄昏时候,哪还耐得这千金一刻,也是艺高人胆大,轻功已登峰造极,来去如风,不虞被发觉,因此上不待天黑,即越墙而人。
  天铎来到云娘的绣楼,却又正赶上云娘的母亲率领丫环仆妇,将聘礼送上楼来,天铎在窗外把那手中物和口中语,听得清,看得真,这时的天铎何异轰雷贯顶,同时即又气冲斗牛,心说:“道甚海枯石烂,爱心不移,山盟海誓,怎敌得侯门富贵,云娘,原来我认错你了。”
  天铎哪里知道云娘是坚贞不二,迫于父母之命,正哀伤欲绝,只盼望他来共商对策,而天铎又是身世孤苦,不如人的人,也更孤僻桀骜,况又对云娘爱到极点,目睹耳闻这般情形,那还不恨绝气急,因此,云娘的母亲才下得楼去,天铎已托窗跃进屋去,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几句气话一讲,更不待解说,即又越窗而去,自此浪荡江湖,把那愁闷之气,满腔恨恼,一古脑儿发泄在世间不平之上。
  这云娘岂又是能委屈求全的,也是个宁可眼泪向肚里流的性格,素来心高气傲,又是满怀怨苦无处诉,因此,天铎一走,云娘回过一口气来,银牙一咬,暗地里毅然作了决定。
  前面说到云娘站在窗前,眺望长空,往事历历涌现心头,又是怨,又是恨,又是爱,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随转过身来,一眼瞧见绿珠正偷偷在拭泪,云娘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歉疚,叹了口气,将剑还鞘,却不挂回壁上,迳携入卧室。
  这一天,日子似乎比一年还要长,云娘更显得坐立不安,心浮气燥,咬一回儿牙,怔一会儿神,黛眉频蹙,过一阵又意兴飞扬。
  午后,又把一下午的时光消磨在她母亲身边,夫人心想:“女儿过两天就要出嫁了,她是舍不得娘,所以才这般依依膝前。”因此,对云娘也倍生怜爱。
  这一晚,更深人静后,云娘绿珠却忙了半夜,并隐隐地传来绿珠的哭声。
  北京城的美人儿于归,靖远大将军嫁女,威远侯爷娶媳,那还不哄动,彩舆所经之处,两边尽是人墙,虽是绣帘低垂,无法看到这美人儿的庐山真面目,但仅那长达一里的嫁妆行列,已令人啧啧称羡。
  靖远大将军薛季伦,骑着高头骏马,亲自送嫁。这扬天威于外域,甫凯旋归来,又加官晋爵,正是两重喜事,当他出现时,前后左右,更轰起阵阵欢呼,但这位大将军看来却并不愉快,绷着脸,毫无喜色,欢呼虽此起彼落,他竟连眼也不抬。
  威远侯爷亲迎于府门,迎入厅堂落坐,陪客不是王公,,就是显爵,但大将军却显得惶惶不安,坐未暖席,即托言征马劳顿,告辞回府。出得侯府,大将军薛季伦竟未等待跟随人等随护,即扬鞭跃马而去。
  直到驰过了几条街道,才放松马缰,好奇怪,这般大喜事,大将军却垂头丧气,唉声叹息。
  远在那大漠之上,另一个也在唉声叹息,忧怨深结眉梢,因爱极而恨,恨云娘别嫁的阮天铎,离开北京后,狂奔了四天四夜,把满腔怨恨向体力上发泄,现在恰似成了强弩之末,拖着疲惫的两腿,垂头丧气地走着。
  这天日落时,来到了赛尔乌苏。这赛尔乌苏北通库伦,西行经布雷肯,图古里克,渡翁金河,再西北行即可达乌里雅苏台,是大漠中一个热闹处所,阮天铎进得街来,见两边都是沙泥筑墙的土屋,灰朴朴,黄混混,虽这赛尔乌苏是大漠中的一个大镇,但哪有关内富华。
  阮天铎疲不择店,走人见到的第一家店房,北地早寒,这时虽不过才秋天,但已很冷了,尤其晚上更甚,而且大漠风沙大,所以各家门口都挂着厚厚的布帘,阮天铎掀帘进店,就嗅出一股强烈的膻腥味儿,这种气味是南来客最讨厌的,但阮大铎这时又冷又饿,反而食欲大增,就找了个座头坐下,要了一斤牛肉,半斤羊肝,两斤面饼,大吃大喝起来。
  别看阮天铎个子不大,人也生得文秀,但练武的人食量必宏,又是在肚饥的当儿。这几天来怨艾气苦,又从未好生吃过一餐,狂奔了几天路,累是累够了,反而觉得心里也好过得多,因此这一餐吃得特别香,独个儿埋头大嚼,吃着吃着,偶一抬头,见一个美少年正盯着眼瞧他,嘴边还挂着微笑,阮天铎心想:这大漠中哪来这般俊的人物。
  那少年兀自不转眼的望着他,阮天铎也未在意,仍低头吃喝,狼吞虎咽,等到杯盘狼藉,擦嘴一抬头,好怪,那美少年仍在瞧着自己笑,他面前也摆着几个杯盘,一壶酒,盘里的菜像都未动过似的,再一看自己桌上,却个个碗底朝天,不由脸就红了,心想:他定是笑我吃得狼狈相。
  因此饶是阮天铎是个豪放少年,也不禁有点忸怩。
  那少年却对他一拱手道:“这位大哥好食量。”
  阮天铎被他这么一说,又是拱手见礼,虽是难为情,却也不好不理,也红着脸将手一拱道:“好叫你见笑。”说罢,起身就向内走,店伙将他领到房间去。
  大漠中的店房,可没有单间,在蒙古包中是大伙儿在一起睡觉,这店房中亦复如是,陈设亦再简单不过,一桌之外,靠里边就是一个大炕,铺着老粗布被褥,这房里还没有一个客人,阮天铎是太倦了,摘下宝剑,连同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向炕上一扔,即斜着躺下。
  正在朦胧间,忽听门声一响,睁开忪惺睡眼一看,见店伙又带进一人来,似很矮小,高大的店伙在前面挡着,看不真切的,阮天铎只是感到眼皮重有千钧,也未再看,头一靠枕,就再也抬不起来,一会工夫,即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阮天铎突然惊醒了,似是被刀剑出鞘之声所惊,练武的人耳目特别聪敏,并且养成了连睡觉也在戒备的习惯,阮天铎霍地翻身坐起,一看,吃饭时见到的那个美少年,立在炕前,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宝剑,而且被他拔出鞘来,但那少年盈盈地含笑,看着自己,却毫无敌意。
  阮天铎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那美少年已笑道:“大哥睡得好香甜。”
  阮天铎可就不高兴了,心说:
  你管我这多怎地,吃饭老盯着我瞧,说我的食量好,我睡觉你又站在炕边,说我睡得好香甜,我又不是你甚么人,怎这样好管闲事。又见他拿着自己的宝剑,心里更是不自在,即一跃下地,就要伸手索过宝剑。
  练武的人,从腰腿之劲上,可以看出功夫的深浅,阮天铎一跃下地,美少年微微一震,说:“看不出你大哥,好俊的功夫。”
  阮天铎一楞,心说:“你这是成心呀!好俊的功夫,这是第三遍好儿了。”
  美少年见他伸手要剑,嘴角一撇,似是在说:“瞧你,好小气。”
  阮天铎也觉到了,但仍未将手缩回。那美少年鼻头儿又皱了一下,霍地举剑递去。若他是还人家的剑,就该剑把朝人,但他以剑尖前递,阮天铎是一言不发猛地伸手,这两下都急,眼看剑尖刺到这阮天铎手腕,却见他倏地右臂一沉一圈,快似闪电,美少年手腕一麻,剑已到了阮天铎手中,这正是七十二手擒拿中的一招“猿猴摘果”。
  美少年亦是行家,但似这般快捷,却还是仅见,虽是心中佩服,但阮天铎力大势疾,剑已脱手,仍自感到手腕微痛,美少年这时不自主的退了一步,抚着手腕,眉梢蹙着,嘟噜着嘴,哪里像个少年,简直是个孩子。
  阮天铎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那美少年气鼓鼓地嘴儿一撇道:“人家好心给你拾起来,瞧你,哼!好小气。”
  阮天铎心想:“也许真是我在睡梦中,把剑蹬下地去的。”也就感到有点歉然,忙一抱拳道:“那么,我这里谢谢兄弟。”
  阮天铎诚直淳朴,见这美少年比他小,又是这么天真,因此就脱口而出,喊他兄弟。
  那美少年却不服气道:“谁是你兄弟,谁大谁小还说不定呢,别不害臊。”
  说着话,嘴儿撇得更厉害,扬眉斜眼,一脸的调皮相。阮天铎不禁被引得哈哈一笑道:“好!那你说说看,你多少岁了?”
  那美少年高兴道:“好!我们来比,小的就是兄弟,可不许赖。”
  阮天铎道:“一言为定,我决不赖,你说吧!”
  美少年眼睛霎了两霎,眼珠儿一转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先说。”
  阮天铎道:“先说就先说,我今年十九岁了,现在该你说了吧!”
  美少年瞪大了一双澄如秋水的眼睛道:“你骗人,你是十六岁。”
  阮天铎一楞,说:“谁说我十六岁?”
  美少年道:“我今年十七岁,我是大哥,你当然只有十六岁。”
  阮天铎哈哈笑道:“你自己说过不许赖的,你倒先赖了。”
  美少年咬着嘴角儿一笑,一笑,露出了两个酒涡儿。
  阮天铎心里有点异样感觉,心里想道:“我这兄弟倒是活泼天真得紧,只是有点娘娘味。”
  阮天铎遭到情场惨变,心里正感到空虚,这时结识了这个少年,虽连人家姓名亦还不知,但他很逗人喜爱,不由也是一笑,几天来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一看,窗外仍是黑沉沉的。外面更是虎虎风声。
  阮天铎就问道:“兄弟,这时多早晚了。”
  那美少年道:“该是下半夜了。”
  阮天铎打量了他一忽,见他衣服仍穿得整整齐齐的,说道:“兄弟,你怎么不睡觉。”
  美少年的眼睛从他脸上,溜到炕上,再又倏地缩回,脸上微红道:“我不困。”
  阮天铎道:“怎么一夜也不困,晚上又凉,兄弟,出门在外就得多加些儿小心,病了可不是耍子。”
  阮天铎说得诚恳,那美少年才说了句:“你管我……”
  后来听他关心自己,虽说阮天铎也无甚特别殷勤处,但他身世特异,心里说:“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因此,他很是感动,眼睛里也湿润了。
  阮天铎催之再四,才好歹和衣倒在炕边上,阮天铎要他盖被子又是不肯。
  心想道:看我这兄弟一身罗绮,定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不和我盖一条被,定是嫌旅社里的被子不干净,但他不盖被子,自己也不好意思盖了。因此干脆不睡,又找出话来跟他聊天。
  阮天铎这时才问道:“兄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那美少年噗哧一声笑道:“你也没有呀!”
  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但似这般称兄道弟地谈了半天,仍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岂不可笑,阮天铎不禁也笑了,这才说出自己的姓名。
  阮天铎对他道:“我这一回覆了师命,从此我就要到江湖中去历练了。兄弟,你呢?你这是哪来哪去。”
  那美少年闻听得阮天铎是当今天下第一剑术名家的弟子,霍地翻身坐起,面露喜容,眼里也射出光芒,且不理他的问话,惊讶道:“当真,你是钟老前辈的弟子,你不骗我。”
  阮天铎是个诚实少年,闻言不悦道:“兄弟,我骗你怎地,我随恩师将近十年了。我虽看出兄弟你也会武功,但我从未在江湖中行走,你自然不知。”
  那美少年倏地将身子一挪,抓着阮天铎的双手,又是欢喜,又是迫切的道:“那么,大哥,若是有人欺侮我,你帮我不帮。”
  阮天铎喜形于色道:“我当然帮你,兄弟,只要有哥哥我在,我绝不容许别人欺侮你。”
  美少年眼珠儿一翻,嘴边又现出梨涡,握着阮天铎的手兀自不放。
  阮天铎觉得这少年的手滑腻如脂,柔嫩无比,不禁诧异,低头一看,肌肤竟白皙温润如玉,心想,男人家怎有这般好看的手,是了,他准因是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缘故。阮天铎这一看,那少年自己觉得,脸上一红,忙将手缩回。
  阮天铎也未觉察有异,又问道:“兄弟,你的姓氏还未告诉我呢。”
  那少年才道:“大哥,我告诉你名字,可不许你问我的身世,要不,我连名字也不说了。”
  阮天铎一楞,他可是直性子的人,从来就不喜探人隐私,就说:“那当然,你不说,我绝不问。”
  少年喜道:“大哥,你真好,我告诉你……”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梨涡儿又动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姓古,叫古白文。”
  阮天铎十年随师,除了以前和师妹云娘日夕相见外,连外人亦甚少见,更不要说朋友了,因不惯交际,至此,简直找不到话说,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阮天铎又是答应过他,不能问他身世,更感到词穷。
  两人都不说话,夜更静,窗外风声更大,哗啦哗啦直响。
  半天,阮天铎才说道:“兄弟,夜里凉,你还是睡一觉吧,不然明儿怎么上路。”
  古白文隔了半晌,才点头道:“好,我们都睡觉。”说毕,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圆圈,衣袖一拂,一股劲风袭出,把灯拂灭了。
  屋里顿时漆黑,阮天铎一惊,说:“兄弟,你这手功夫不错呀!我听恩师说过,这叫流云飞袖,是气功中最难练好的。”
  古白文不响,似是在摸索着脱衣,阮天铎要把被子推给他,他也不要,又推了回来,只道是他嫌脏,也就罢了,不大工夫,就听得他已鼻息轻匀。
  阮天铎心想,你虽嫌脏,但出门在外,日久天长怎行,不大工夫,当真着了凉可是不得了。因此轻轻挪过去,把被褥给他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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