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冤家聚首
 
2024-07-28 13:07:29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那追云叟先喝几杯下肚,才看着阮天铎道:“老弟台,这事说起来是你不对,刚才就在这店中,我已知道了全部经过,你那么说,人家一个姑娘家,那能不伤心。”
  阮天铎红着脸道:“唉!老前辈,我也是一言难尽,她走了多久了?”说时站起身来,似要出店去追。
  追云叟哈哈笑道:“你别想追啦,别说此时你追不上,追上了,她也不会理你。”
  阮天铎颓然坐下,只听追云叟说道:“你真道我们师徒是骗你金子呢?其实我们师徒为你的事,跑断了腿,若非骅儿昨夜无意中跟着了她,见她投宿在这小店中,便一句话也得不到了。”
  裘隐娘在北京时,与塞北观音甚是投缘,听追云叟绕着弯儿说话,比阮天铎还急,当下道:“老爷子,你快说成不成,我那铁姐姐是不是到秦岭去了。”
  追云叟点头道:“她正是去了秦岭,她要去为她爹爹复仇,这孩子倒有志气。”说时,骨碌一声,又喝了一杯。
  阮天铎一听铁若兰果是去了秦岭,心中好生吃惊,那裘天龙也吃惊说道:“师叔怎能放她一人前去,秦岭双魔岂是易与的?”
  追云叟点头道:“所以我们也得赶快去,要不是等阮老弟,我也早走了。”
  阮天铎道:“她怎么说啊!”
  裴骅却接嘴道:“她说她不愿再见你,要你别去找她!”
  追云叟又接着说道:“老弟台,这确是真话,你此时追去,她正在气头上,就是解说也不会听,适才我与她约好了,以百日为期,我们在终南山会面再去双魔住处,但要一举剪灭那两魔头,我和凌虚子两人还是不行,除非百了神尼肯去秦岭,但我知道,百了神尼已数十年不开杀戒,她若不去,这事儿有些难办。”说完,连追云叟这种成名人物,也不由一皱眉头。
  这追云叟恁地一说,阮天铎倒是信得过,皆因玉面人魔的武功,他亲身领教过,据说大魔通天神魔,武功还在二魔之上。
  裘天龙万里寻师,只道能将师傅找到,便可剿灭双魔,报那毁家之恨,听追云叟一说,那团希望早又幻灭了,不由一声长叹。
  裘隐娘早又嘟起小嘴儿,道:“老爷子,那么说我们便无法报仇啦?”
  那裴骅却冲着裘隐娘扮个鬼脸,向阮天铎呶呶嘴。裘隐娘却有些不解,道:“你要说什么啊?”
  追云叟道:“百了神尼必不肯去,唯一一点希望,便是请神尼的两个徒儿走一趟,有她们前去,双魔也不难除去。”
  阮天铎道:“这有何难?我正要去神山一趟,待我去面恳神尼就是,只不知神尼两位高足是谁?想来必是神尼的衣钵弟子了。”
  追云叟突然哈哈一笑道:“她那两个徒弟么?当真只有你才能请得来,别人去还不行!”
  阮天铎一怔道:“老前辈,这话怎讲?神尼身边弟子,除新进的两位我认得外,她那衣钵弟子,我却未见过。”
  追云叟又是一声哈哈,道:“老弟台,神尼一生从未收过门徒,我说的正是那薛胡两位姑娘。”
  阮天铎却又怀疑了,道:“云妹和雯妹,两人武功虽然不弱,就算经过神尼指点,两月之内,要想武功进步到能克制双魔,恐也未必,老前辈,你这话我却不懂了?”
  追云叟笑道:“老弟台,你哪知神尼功参造化,禅功通神,若是不肯传授,那又作罢论了,你还不知呢,神尼有两种绝顶工夫,一是大乘金刚指,能伤人于百步之外,还有就是吐纳飞剑之术,这两宗绝技,只要有一种,再强武功的魔头,也不难歼灭了,这两宗武功,自已去练,比登天还难,但若神尼传授,有一月工夫足够了。”
  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何况薛胡两位姑娘,聪慧绝伦,武功原来就有根底,她们这一上神山,只怕你迟去两天,武功便会在你之上了,哈哈,你此番前去,那两位姑娘还会给你点苦头吃呢!”
  追云叟虽是说得恁地认真,但阮天铎心中,总有些不信,追云叟看在眼里,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那裘天龙却向阮天铎道:“这事当真迟不得,铁姑娘既已前往秦岭,我和师叔也得赶紧去,阮老弟,你就辛苦一趟,好在薛胡两位姑娘,一个是师妹,一个是旧交,你去了,她们准会答应,我们在终南山恭候了。百日为期,千万届时赶到,不然铁姑娘只身犯险,我们全无法救得。”
  小滑头裴骅这才一扮鬼脸道:“当真啊!你若助那铁姑娘将仇报了,只怕那时她也不会生你的气了,那时不是破镜重圆了么?”
  阮天铎心说:“这小鬼头,从没说过正经话。这句话,倒有些儿道理。”当下点头道:“那么,老前辈等请先行,到了秦岭千万别让兰妹只身前去冒险,我这就去神山请她们前来相助。”
  裘隐娘急着要与铁若兰见面,早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啦!别老喝酒了。”
  裴骅似是与裘隐娘一见投缘,跟着站起身来,道:“姐姐,咱们先走。”
  两小一晃身,当真便走了,追云叟这才站身来,道:“老儿,咱们走啦!”身子一动,便没有影子。
  裘天龙向阮天铎一拱手道:“阮老弟,我们在终南山中恭候了。”说罢,也掠身跟出。
  阮天铎见众人全都走了,心中仍是沉甸甸的,总以未与塞北观音一见为憾,心说:“我那兰妹这一路上不知要如何凄苦,唉!都是我不好!”这才给了酒钱,仍向邓县城中奔去。
  回到邓县,已是中午过后,回店取了包裹,毫不停留。策马向东疾奔。
  天才入夜,便已奔到海边,却有一个小小市镇,同时才知是柴桥镇,阮天铎落了店,向伙计一打听去定海的船,伙计的笑道道:“客官,这儿去定海可方便!一天有好几班渡船,明日清晨就有。”
  阮天铎又问明上船码头所在,便回房休息了,一夜无话,次日将马匹寄在店中,揣了包裹渡海,中午时分,便在定海上岸。
  再看两侧,全是数十丈高的悬崖,不可能有人从崖下翻上,若说她,是飞掠而下,自己毫未听出声音?
  虽然心中吃惊,但知这神山是神尼清修之处,凭甚人物,绝不敢来此为非作歹,忙抱拳一揖,道:“弟子阮天铎,是来神山拜谒神尼,顺便探访敝师妹的,请师太指示,神尼可在峰上么?”
  哪知他说过了,那眇目女尼仍是不言不动,好像泥塑木雕一般。
  阮天铎心想:“难道她是聋子么?嗯!对了,人说十聋九瞎,必是听不见我说话。”
  这一来,可就难了,这一段磴道只能容得一人上下,她当路而立,阮天铎便无法过得去,一时不知怎么办?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阮天铎回头一看,更又诧异了,只见后面二三十丈处,有一个灰衣女尼,肩上横着两丈长一根黑黝黝扁担,像是钢铁打成,扁担两端,各缚着一只比一人还高的大水桶,桶中装满清水,他因立在高处,故看得见桶中装有水,单是那两桶水,怕不有五六百斤,加上那铁扁担和木桶,少说重量在七八百斤以上。
  再看那灰衣女尼,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但却步履如飞的向上走,这还不奇,奇的是当磴道旁边有树时,女尼并不侧身而上,却是身子突然拔起数丈高,越过树梢,再又轻轻落地,那桶中清水,并未泼出半点。
  这一看,可把个阮天铎看得呆了,心说:“看她小小年纪,能肩挑七八百斤上山,已是骇人听闻,还能一拔数丈,点水不泼,这种工夫,别说自己不行,只怕自己两位恩师也办不到。”
  心中正在想,那女尼已到了身后,阮天铎虽是当路而立,女尼连头也不抬,呼呼的一声,竟由头上越过,便落在眇目女尼之前。
  突见提水女尼,双手合什,向眇目女尼拜了一拜,又是呼呼的一声,由空中纵跃过去,一会工夫,便不见了。
  阮天铎见提水女尼向眇目女尼行礼,便知这眇目女尼在庵中辈份必高,那她那武功,必在灰衣女尼之上了,心中更是有些惶恐。
  突然阮天铎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暗想:“神尼乃是佛门高人,现已离她清修之所不远,常听人言,朝拜佛门圣地,应该三步一拜,九步一叩,我虽不必如此,但这眇目女尼阻路,必是怪我不敬。”
  想罢,果然跪拜下去,道:“弟子阮天铎,是专程参见神尼而来,尚请慈悲赐见。”
  他拜罢起身,果然那眇目女尼已不见了,人家怎么来去,自己全未发现,阮天铎身习脱影换形术轻功之人,在武林中也算翘楚,但与适才两个女尼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只怕连小巫也称不得。
  转过一道崖角,突然磴道中断,翠峰中分,约有二三十丈宽一道缝隙,裂缝那边,有一座庙宇,庙中香烟缭绕,隐闻钟鼓之声,恍如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居处。
  十来丈宽,阮天铎尚可用梯云纵功飞渡过去,但超过十丈,便非阮天铎可渡过的了,这一下,心下大是惶急,眼见夕阳已坠人海中,满天红霞如锦,海水也映成一片深红色。
  心想:“这该怎么办啊?”犹豫一阵,仍想不出飞渡之法,渐渐海中苍苍瞑瞑,峰上罩起一层浓雾,对面庙中已有灯光射出,由雾中望去,更觉迷潆神秘,有如天上几颗繁星。
  景色虽是迷人,但天风唬唬,寒意渐生,不由打了两个冷颤,阮天铎陡觉奇寒难耐,忙将真气运行全身一周,才觉稍微缓和一点。
  夜幕,如这峰上云雾一般,整个罩着峰巅,耳中只闻松声海啸,阮天铎忽然有一种孤独凄凉之感,心想:“云娘和锦雯就在对面庙中,我却呆在这里,无法过去,这不是咫尺天涯么?”
  回头望去,身后暮色四合,半峰以下,云雾冉飞,下峰道路,也被雾锁云封,此时真是进退不得。
  蓦地,阮天铎忽觉耳中嗡的一声,跟着心神猛然一震,好像有一种无比的力量,在身上击了一下。
  阮天铎心中大吃一惊,心中尚未转念过来,忽听“笃”的一声,耳中又是一下嗡鸣,心神跟着又是一震。
  这一次阮天铎可听清了,似是对面庙中,有人在敲响木鱼。
  果然,跟着又是“笃笃”两声,阮天铎几乎震得要向后退,身上骨骼,全要被那木鱼声震散一般,心中好生骇然,暗忖:这敲击木鱼之人,内力怎地这般精纯,已到“借声传力”境界,但是这人为什么要由木鱼中,传出震人的真力呢?难道那庙中之人,全能忍受么?
  忽然,又是一阵连响,阮天铎身子不由跳了几下,一阵耳鸣头昏,头上直冒热汗,忍不住扶着崖边矮松坐下,心中那份难受,真是无法形容。
  阮天铎自行道江湖以来,哪受过这种苦头,连要想心神镇静下来,也不可能,人才坐下,那笃笃之声,竟是不断传来,隐隐还挟着诵经之声。
  这时阮天铎等于软瘫在地,耳中嗡嗡之声不绝,心神也跟着那木鱼声连跳,心中不由又想道,我阮天铎一生行事,从未背德败行,怎地无端要受这份痛苦,要是这诵经之人不停,我岂不被震死在这高峰之上。
  约莫有一盏热茶时间,清越的传来一棒钟声,这钟声虽没那木鱼声来得大,却清音悦耳,恍如服了一服清凉剂,心神一松,痛苦顿失,再侧耳一听,原来是那木鱼声,已经停止了。
  阮天铎试去头上汗珠,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说:“我既无法飞越这条缝隙,现在天已入夜,还留此则甚?万一那念经之人,再敲木鱼,这份痛苦怎能受得了。”正想从云雾中摸索下峰,忽听山对面传来清脆笑声,那声好熟,似是胡锦雯所发。
  阮天铎顿又心喜,听那笑声越来越近,好像正向这断崖之处走来。
  果然,不久工夫,不但笑声,那唧唧嚷嚷的话声,也隐约可闻,心想:“必是锦雯和云娘出庙散步来了。”凝目望去,那云雾太浓,只是闻声不见人。
  阮天铎几次想出声,口才一张,倏又忍着,暗忖:云娘误会未释,万一听出我的声音,给我一个不理不睬,岂不是自讨没趣么。是以忙又忍着。
  听那说话之声,越来越近,而且已清晰可闻,只听锦雯声音道:“云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前夜那妮子还跟我动手呢!哼!要不是念在过去一起长大,我用‘回龙八转’奇招,早将她伤在剑下了。”
  只听云娘声音幽幽一叹,道:“唉!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我们这次随恩师上得神山,便想将过去种种当它死去了,今后除了贝叶参经,青灯伴佛外,已不想再下这神山一步………”
  阮天铎话未听完,恍如一声轰雷贯顶,身子震了一下,却又听云娘继续说道:“哪知恩师不许,偏说我不是佛门中人,你说多气人?”
  阮天铎这才松一口气,伸手再又拭去汗珠。
  锦雯卟嗤一笑,道:“妹妹,你快别那么想,其实呀!我看阮大哥并未忘记你,前夜他曾说,他与铁若兰之事,不是他愿意的,你看啦,确有几分可信,说起来还是那铁丫头不好!”
  阮天铎听得直点头,心说:“是啊!那夜我哪会存那种心,只是,唉……”
  云娘突然怒声道:“雯姐!请你以后别提他了,我已慧剑断情,从那夜起,已与他情断义绝,今后再碰上他,已不再相认了,若他不知好歹,哼!我准用恩师即将传我的飞剑斩他!”
  阮天铎听得冷水浇头,心中又是一颤,巴望着这时胡锦雯替他说两句好话。
  哪知胡锦雯却笑道:“是啊!这种薄幸人,真该宰了算了,妹妹一片苦心,丢了千金小姐,侯府夫人不做,千里迢迢出来找他,而他竟作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当真啊!碰到他时,我一定帮你,他好坏啊!我也要劈他两剑!为你出气。”
  阮天铎抽了一口凉气,心说:“云妹不谅我,还有可说,锦雯却是不该,当初我也曾舍死忘生救你,若非为了你,我还不会认识若兰,造成眼前不可收拾局面,而今你还要帮着云妹对付我,不是太狠了点么?”
  忽听那云娘咬牙切齿一跺脚道:“你不说他要上神山来么?只怕日内会到,哼!他若来了,准叫他有来路,没去路,我们将他抛下这神鹰穴内,喂神鹰算了。”
  胡锦雯卟嗤一笑,道:“喂神鹰,没的便宜了他,依我说哇,还是把他丢到后峰去喂狼,他本来就是狼心狗肺的么!”
  阮天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觉得锦雯骂得太过份了,一阵天风过处,松涛之声雷鸣,将二女话声淹没了,这样一来,他出声相唤的勇气,早没有了,长叹一口气暗道:“完啦!我只说前来面谒神尼,请她们去秦岭一趟,现在希望幻灭了,见了她们,只怕当真还有麻烦,她们若要惩治我,我能还手么?”不由动了下峰的念头。
  想到下峰,眼前突又幻出铁若兰那幽怨凄苦的目光,不由心中又是一震。
  又想道:“若不得她们相助,若兰之仇怎能报得,若兰又是那种性儿,到期我若不去,说不定仇未报得,还会葬送在双魔之手,我虽可以死相酬,但那有什么用?还不是等于以卵击石!”
  这般一想,不由又停了下来,正听出云娘一声轻叹,那叹声也是哀惋凄怆,不忍卒听,阮天铎心中顿又泛起自疚之心。
  正在百感交集,忽然崖下刷地一击,一般劲风。直向他扇来,因是劲风起得突然,阮天铎被扇得身子一个跟跄,几乎立脚不稳,撞下崖去。
  骇得一身冷汗,抬头看时,原来崖下悄起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鹰,那劲风是巨鹰双翅扇出,那巨鹰绕峰一盘旋,双翅一掀,已向峰后落去。
  阮天铎好生心惊,心说,无怪云娘说这儿是“神鹰穴”了,原来穴中,果然有这么大的巨鹰,想必是守山灵鸟,好在自己倚松而立,又未出声,不然,若被这畜牲发觉,真会丧命神鹰之口。
  忽听一声轻笑,又是胡锦雯声音,道:“妹妹,适才眇师叔说,我们峰上来了一个陌生人,眇师叔本想喝他回去,听他在向师傅祷告,不知是不是他来了,要是他啊!今夜有他受的,他既无法过得这神鹰穴,此时云雾封山,也无法下得峰,等一下眇师叔晚课开始,那木鱼声,够他受的了。”
  云娘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又听胡锦雯笑道:“其实他不知道路啊!他若循着左边下去,由那千年藤道上过来,不是就能见着你了么?依我说啊!只要他知道错,向你认罪,便算啦!再不好,总算还是师兄妹啦!”
  云娘幽幽一叹,道:“小声些吧!若他听着了,真由藤道上过来,那才烦死人呢!唉!我虽恨他,但见了面,只怕也狠不起心下手。”
  阮天铎心中顿喜,现在不但知道了过穴秘道,而且云娘并不如适才那般绝决,仍是旧情未忘,只怕相见后一解说,一天云雾也就散了。
  当下向磴道左边看去,隐隐看见左边果然有条小路,因矮松掩着,适才并未注意。
  忙循着小路走去,果然不过十数丈多处,见那穴口有一条粗藤,笔直的牵向对崖,那粗藤约有茶杯粗细,足可供人过得去。
  阮天铎虽是有点无颜相见,但却又急想相见,霍地一腾身,向那藤上落去,脚尖一点,人又再次腾起,施展凌空渡虚轻功,也不过六七个起落,便过了神鹰穴,这才看清,崖这边,原来是个峰鞍部,虽是冬天,仍是绿草如茵,花香四溢,几株寒梅,正繁花如锦,与崖那边,恍如两个世界。
  他连忙向适才锦雯与云娘说话之处去,哪还有什么人?早已走了。
  这才再又回身向庙中看去,只见庙建在两峰之间,灯光隐隐相距不过数十丈远,云雾飞绕,有如玉阙琼宫一般。
  知是神尼居处,唐突不得,恭恭敬敬向那庙前走去,才不过十来丈,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劲风骤袭。
  阮天铎哪敢还手,侧身一让,只见面前正立着那个提水的灰衣女尼,手挽佛诀,将去路阻着。
  阮天铎连忙抱拳为礼道:“小师傅,在下姓阮名天铎,是为晋谒神尼,及访我那师妹薛云娘与胡锦雯而来,烦请代为通报。”说罢,作了一个长揖。
  灰衣女尼上下打量了阮天铎一眼,道:“神山不接待男宾,快下山去,不然贫尼便要逐客了。”
  阮天铎一楞,又说道:“在下虔诚而来,请小师傅代禀神尼,若是不愿接见,在下自然会去。”
  灰衣女尼不怒不笑,肃然道:“神山规律,不容任何男人上山,适才你在神鹰穴对岸,所以我没阻止你,想不到你轻功不错,居然能渡过鹰穴,快下山去吧,出家人慈悲为本,贫尼不难为你。”
  这女尼轻功,阮天铎亲眼见过,自己万非其敌,就算敌得过,神山圣地,他还能撒野么?脸上不由一阵尴尬,又恳求道:“在下实是有事,要面谒神尼,及两位师妹一谈,请小师傅破律通报如何?”
  那女尼宣了一声佛号,道:“神山规律,贫尼岂敢破例,除非檀樾能将贫尼逼退,否则,贫尼不敢违背师叔吩咐。”
  阮天铎好容易寻上神山,若要他就此离去,哪肯甘心,但他已听出,神山规律,既是不许男子上山,怎又说要将她逼退?还说是师叔吩咐,可见其中另有原因。
  他适才听锦雯提到过“眇师叔”来,这女尼指的师叔,一定是那个眇目尼姑了,只不知她因何要派人阻自己。
  心念一转,说道:“神尼清静之地,我阮天铎天大胆子,也不敢撒野,小师傅佛法神通,我那点微末之技,怎敢在小师傅面前现丑。”
  那女尼微微一笑,道:“老钟前辈和天都老人高足,何必过谦,只怕贫尼末学,还不堪一击啦。”
  阮天铎听她称呼恩师做老前辈,而且一笑之间,似是并无恶意,不由胆气一壮,心说:“这女尼轻功掌力,必臻上乘,但师门脱影换形身法,和那点穴手法,也称武林一绝,你虽是神尼之徒,说什么也不过十七八岁,难道我真就不能与你走过十招八招么?”
  女尼似已看出阮天铎心意,淡淡一笑,道:“檀樾放心,佛门慈悲为本,不会伤你的,除非那罪不可赦的为非作歹之徒,请出招罢,贫尼恭候了。”
  这一句话,却将阮天铎豪气勾起,心说:“你伤我?只怕未必!”
  当下抱拳笑道:“既是小师傅必要我阮天铎出手,那我斗胆向小师傅讨教几手佛门绝学了。”说时,双掌一错,暗自劲运双掌。
  夜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卟嗤声,似在左近,阮天铎不由游目看去,风飘梅瓣,只有一阵清香扑鼻,并未看见有人。
  凡人都有好胜之心,何况适才女尼提到两位恩师,自己若输了,岂不辱及师门,所以不敢分神,气凝丹田,霍地一声长啸,蓦展脱影换形轻功,游身吐掌,向女尼右肩劈去。
  只听那女尼口宣佛号,不移不动,阮天铎掌已近肩,仍不见她闪让,猛然一撒手掌,身子斜掠数尺。
  女尼见他突然撤身收劲,脸上微微浮起笑容,道:“檀越宅心仁厚,只此一端,便知是心地良善之人,你尽管施为就是。”
  阮天铎听她虽在赞许,却有轻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好!如此恕我阮天铎无理了!”说时,肩头微晃,右掌左指,一虚一实,两招同时递出。
  女尼仍是手挽佛诀,停身未动,阮天锋本来右掌是虚,左指是实,忽地心念一转,左指快速无论,点向女尼右肩井田穴,右掌微微一顿,翻腕平胸推出,立又变成左虚右实招式。
  哪知那女尼突然肩头微动,阮天铎便左指点空,不知怎地,右掌尚未近身,已觉手腕一麻,劲力尽失,骇得猛向后退。
  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人家晃肩之时,右腕已被点失劲力,若非人家手下留情,只怕一只右手,早动弹不得了。
  女尼仍是手换佛诀而立,好像双手不曾动过,却道:“檀越这一招虽然虚实互变,却变化不够,若能推出之时,实中再变虚,中途变斜飞乳燕招式,虽则未必能伤得贫尼,但亦可免去手腕被点。”
  阮天铎不由脸上一红,敢情人家真在指教自己,一想这女尼说得果然不错,若是中途斜掌,侧身再进,必能躲得过对方还攻招式,且还能出奇制胜。
  女尼又微微一笑,道:“檀越再进招吧!贫尼恭候了。”
  阮天铎一招受挫,反而被这年青女尼教训一顿,虽是自己获益不少,但却大是伤了自尊心,心想:“难道我竟这般没用,两位武林异人之徒,竟败在一个小小女尼之手?”是以,心中仍有些不服。
  当下应了一声:“好!”,身似飘风斜掠而起,右掌一领,左指摘星点斗,蓦点女尼璇机穴,同时右腕一沉喝声:“着!”斜劈左肩。
  这一招又是虚实互换,变招神速无俦,那女尼,脚下未动,右手向下微沉,指尖一扫,又点在阮天铎腕上,同时左肩一缩,不知怎地右腕已被女尼两只指尖扣着。
  阮天铎劲力顿失,心中才在一骇,女尼却是一触即放,阮天铎猛退数步,怔怔的立在当地。
  尼女颔首道:“檀越化虚为实,招术果然神奇,说得上是出奇制胜,用之一般武林,无不奏功,可惜气未凝神,势未动敌,贫尼以静制动,故才又有这一招之失。”
  阮天铎好生汗颜,想不到自己行道江湖以来,除玉面人魔以外,所向无敌,如今在这神山之上,被一个十七八岁女尼所挫,才知自己武功仍是毫末之技。
  忙双手抱拳道:“小师傅神技,阮天铎承教了!”
  话声才落,耳中又听得一声轻笑,道:“妹妹,你看啊!他不是自认为了不起么?原来仍是这般没用!”
  阮天铎听出,正是锦雯声音,忙循声看去,那声音是传自一棵虬松之上。
  心中好生惭愧,暗想:“原来你们躲在树上,看我丢人现眼。”忽听风声微响,忙又回头,灰衣女尼已突然踪影不见。
  阮天铎叹了口气,向虬松上,仰首说道:“云妹,愚兄一时不察是非,错怪了你,以致引出这些曲折离奇的经过来,而今,我以待罪之身,冒死前来神山,任何处罪,皆可接受,兄求你别再不耻愚兄,快请下来相见。”
  阮天铎只道两人会下树相见,至少那胡锦雯会现身,哪知他静立良久,树上毫无动静,除了树风悄语,全无一点声息。
  忙抬眼看去,那枝叶虽然浓密,枝叶间仍隐隐透出天光,树上哪有什么人?
  这才知她们又已走了,不由仰天一声长叹,道:“云妹啊!难道愚兄诚心前来忏悔,你竟吝惜见一面么?”
  阮天铎是愧悔交集,又想到昔年在山西太原薛府中,自己不但由人家薛府养大,而且与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后在京中几次相见,花间月下,娓娓相谈的情形来,心中一酸,不由泪珠滚滚流下。
  常言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阮天铎此番前来神山,是以待罪之身,前来寻访云娘,如今两次闻声不见人,若非云娘已伤心到了极点,岂有不出相见的?
  想起来,又是自己的不是,自愧自疚,焉得不流泪,哪知那泪不流则已,想到自己愧对云娘处,泪珠竟如江河下泻,颤声喊了两声:“云娘。”身不由已的坐在那虬松之下,双手蒙面,无法抑止心中悲痛。
  忽地,身侧也是一声悲叹,其声也哀婉动人,阮天铎慢慢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胡锦雯已立在身侧。
  阮天铎一见是胡锦雯,忙将泪珠止住,起身道:“雯妹,云娘走了么?就是死,我也得见她一面啊!”
  胡锦雯幽幽一叹,道:“你也真是,在江浦店中,我留字示意,就是要你快来神山找她,哪知你多情反被多情误,偏偏儿的又在杭州与铁丫头做出那……唉……叫她怎不伤心啊!而今,她哪还肯见你。”
  阮天铎道:“雯妹,你就不能助我么?”
  锦雯道:“我还不助你?其实我早就在想法使你们捐弃前嫌了啊!适才要不是我暗中指点你,那神鹰穴你还过得来吗!”
  阮天铎一想,当真是她故意指点,不然,自己此时还在穴对面进退不得呢!
  忙又问道:“雯妹,云娘是否回庙中去了,我想面谒神尼,成么?”
  胡锦雯微微一皱眉头,道:“恩师正在打坐,此时惊扰不得,云娘对你心冷似冰,只怕见了也没用。唉!照说,我也不该理你,你明知我与铁飞龙仇深似海,还要跟那丫头搅在一起!”
  阮天铎一声长叹道:“雯妹,愚兄虽然有错,但也何尝不是造化弄人,而今说也无益,我负云娘,但也负了若兰。”
  胡锦雯一听他仍未忘情铁若兰,冷笑了一声,晃身便要走,阮天铎忙闪身拦住,道:“雯妹请留步,铁飞龙虽与你有仇,但那时若兰尚在襁褓之中,她知道什么?再说你们一块长大,而今铁飞龙生死莫卜,她已无家可归,你就不能原谅她么?”
  胡锦雯恨恨的一跺脚,道:“原谅她?哼!除非我手刃铁飞龙,为父亲报了仇!”说时眼圈儿不禁一红。
  阮天铎知道,要见云娘,只有借助胡锦雯,当下又叹了口气道:“雯妹,在巴音毕戈那夜,自你走后,我也险险伤在铁飞龙掌下,后来再下都兰哈拉山,赶去青狼堡寻你,唉!偏偏又遇上秦岭双魔,夜袭青狼堡,若兰负伤逃出,愚兄认为是你,才出手伤了秦岭双魔手下二鬼,哪知救回店中,才知救错了人,但愚兄一生行侠仗义,岂能见死不救,后来是我提到你,若兰才与我至北京寻你,说起来,全是因你而起,难道你竟忍心让我受折磨么?”
  这段往事一说,胡锦雯气消了一大半,其实胡锦雯与阮天铎相遇,曾同房两夜,已是对阮天铎芳心暗许,只是后来在江浦遇上了薛云娘,知道他们那一段往事,不得不将对阮天铎这份情意,强自抑止着,暗中又何尝不自怨自艾。
  她与薛云娘相好,又何尝不是暗中存着一点希望,哪知反被铁若兰抢了去,是以对铁若兰那份恨,是情仇多于父仇,但一得知阮天铎为自己才惹出这场情怨,倒把一腔怨气消去一半。
  当下叹一口气道:“好啦!让我试试看,薛妹妹的话,也最难说,先到寺中住下吧!
  其实你来了,恩师早知道,只是你要小心啊!眇师叔最恨负情之人,适才那木鱼声,便是她在惩罚你啊!”
  阮天铎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不然击鱼诵经,怎会传出那惊人的内力。”
  说完,两人才向庙中走去,胡锦雯将他引入一间禅房,笑道:“你歇着吧!我先去劝劝云妹妹,她此时不知如何伤心啦!明天我设法让你们相见。”
  胡锦雯去后,阮天铎被折腾了半夜,觉得一身困极,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阮天铎起身不久,忽见胡锦雯匆匆走来,苦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法儿,怎么劝也不行,她还要师傅给她落发呢!”
  阮天铎顿又吃惊了,央求道:“雯妹妹,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也许我去时,她气会消了。”
  胡锦雯抿嘴一笑,道:“你有自信么?我看那,你冒失去了,可能还会火上加油!”
  胡锦雯眼珠儿一转,道:“我有个法儿,眇师叔脾气虽燥,心肠可最好,不若你去求求她,也许还有希望,可是啊!你得忍耐点儿。”
  阮天铎此时,只要云娘能回心转意,要他怎么办都行,点头道:“妹妹快带我去见你们眇师叔,我昨日曾见过她老人家一面。”
  锦雯抿嘴一笑,道:“好!那么随我来。”
  阮天铎跟在胡锦雯身后,出了禅房,向后面走去,见一排翠竹之后,又是数间精致禅房,胡锦雯低声道:“到啦!那儿便是眇师叔住处。”
  阮天铎心中有些不安的走到禅房门口,果见昨日那眇目女尼,盘膝坐在一张禅床上,胡锦雯尚未说话,那眇目女尼已出声道:“雯儿,你身后是谁?”
  胡锦雯忙躬身道:“师叔,他就是云妹妹的师兄,特来拜见你老人家。”
  阮天铎见她脸上冷若冰霜,哼了一声,便未言语,心道:“这女尼面冷性烈,我得小心了。”
  当下恭恭敬敬跪了下去,道:“弟子阮天铎参见师叔。”
  眇目女尼恍如未曾听见,全不理睬,却向胡锦雯道:“要他到九莲堂来见我。”
  阮天铎因眇目女尼未叫他起来,仍低头跪着,忽听胡锦雯说道:“起来啦,师叔已经走了。”
  阮天铎抬头看时,果然那禅床上的眇目女尼已不见了,一脸尴尬的立起身来,心中好生羡慕,心说:“人家这种衣风也未带一点,便已飞出房去,看来比自己脱影换形术又不知高了若干倍。”
  忽然一抬眼,见胡锦雯一脸犹豫之色,好像失悔不该带他前来似的,当下问道:“雯妹,九莲堂在何处?快带我去!”
  哪知胡锦雯却一皱眉道:“你真要去么?”
  阮天铎一怔道:“怎么?你不是要我来求她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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