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月落星沉鬼门关
 
2024-08-07 11:13:49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自古以来,好汉不斗势。因而才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光棍不吃眼前亏”之说法铁爪神猿为报知遇之恩,一怒屠了完颜兀忽派来的差人,事情那会善了?大出武松等人意料之外的,是事情发作得太快,快得几乎离谱。就在武松离开别府去找方丽珠,韩彬等人簇拥杜兴刚进正厅,门房老李头,鼻青脸肿,嘴角流血,一步一越趄,一头撞入栽倒。韩彬、韩豹。包括薛洁身、都是老李头看着长大的,关系非同一般。
  韩豹厉吼一声:“哪个狗娘养的,敢把老李头伤成这样,老子宰……”下面的话,未暇吐出,院内早一迭连声大喊:“王爷驾到……”冷不丁这么一嗓子,确把韩彬、韩豹、薛洁身等人,吓一大跳:唯有一人例外,他就是刚刚充任别府都总管的铁爪神猿杜兴院内相继大喊:“速来跪接王驾!”铁爪神猿杜兴悍然站起身来,迈着八字步,从容自若,踱出正厅。
  映入铁爪神猿眼内的完颜兀忽,躯体肥硕,貌相狰狞,身着金邦王服。八名护卫,清一色劲装短打扮,肩背斩马长刀,紧随完颜兀忽身后。虎峙完颜兀忽左右的两名侍卫,高者长约九尺,短者五尺不到。长侍卫厉叱:“主事之人是谁?”杜兴挺身而出:“草民在此。”长侍卫再问:“你是谁?”杜兴答道:“草民杜兴。”长侍卫一怔:“此处乃韩姓产业,你自报姓名杜兴,怎会在此主事?”
  杜兴从容自若道:“老祖宗留下来一句话,百年无不败家,可对?”短侍卫插嘴:“你……你是说韩家破败……这处别府出卖了……”杜兴点头。长侍卫前跨一步:“你给我好好地听着,这片地方,王府征用了!”韩彬等三人,神色大变。杜兴神色不变:“因何征用此地?”长侍卫急不择言:“此地花木遍野,溪水潺潺,景色清幽,风光宜人。”杜兴冷然说道:“正因为此处景色清幽,风光宜人,我才耗费巨资买下。”短侍卫刚想说话……
  长侍卫失口问道:“耗资多少?”杜兴狮子大张口:“白银五十万两。”好家伙,按每斤十六两计算,五十万两折合三万两千五百斤,三百人挑它不动。短侍卫伸手扯退长侍卫:“姓杜的,五十万两白银,是你祖传下来的?”杜兴摇头。短侍卫再问:“是你自己挣来的?”杜兴再摇头。短侍卫逮住理儿了:“杜兴,五十万两白银,一不是你祖先遗留,二不是你自己所挣,这么一大批巨款,从何得来,又是怎么得来?”薛洁身暗怪杜兴不该这么讲。
  杜兴脱口而出:“银子是我赢来的。”短侍卫一怔。完颜兀忽亲自开口:“你说清楚些。”杜兴手指韩彬说:“他是此处原先业主韩彬,自恃武功高强,跟我打赌豁命,我胜了,此处产业全归我;他胜了,我杜兴剖腹自杀。”长侍卫前跨两步:“这么说,你胜了?”杜兴形如无事:“他胜了,我焉有命在。”长侍卫脸转狰狞:“假如有人胜了你?”杜兴毫不戒备:“产业当然归他。”
  长侍卫就地猛旋,手中多了一把短匕,翻腕斜刺杜兴小腹,像狗一样偷咬人。只有在遭受突然袭击下,方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应变能力和机警。杜兴号称铁爪神猿,应变的手法,极为简单,左手立掌下切,招化抽刀断流,奇准无比地砍中对方寸关,短匕“当”的一声坠落在地;右手食中两指,相并似戟,蓦地戳对方脐下气海穴,虽止一指,但却废除了对方的武功。长侍卫跌坐在地,脸色转泛蜡黄,切齿咒骂:“好凶狠的老匹夫!”
  铁爪神猿反唇相讥:“从来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老夫我要没有两下子,早被你小子给大开膛,比较起来,你该呼我为善人!”长侍卫张口结舌。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短侍卫跟长侍卫并肩共事多年,情同手足,切齿弹地前扑,飞脚踢向杜兴前阴,其用心比长侍卫更阴、更险、更歹毒,想立毙杜兴。铁爪神猿表面毫无提防,实际全神戒备,左手拢指成抓,化为龙宫取宝,捞住短侍卫的右脚,食中两指一叫劲,捏碎对方脚踝。
  骨碎声夹杂着惨嚎声,短侍卫变成为瘸腿雁,功力自然折损大半。完颜兀忽嘿嘿怪笑声似狼吼:“杜兴,你胆子不小,敢在都城地面行凶。”铁爪神猿垂手低声说道:“王爷圣明,当知人急了会拼命,狗急了会跳墙。”完颜兀忽怒叱:“杜兴,你的话再不错,可我的两名侍卫全废了!”杜兴蓦地抬起头来,故意“噫”了一声:“他俩会是王爷的侍卫?”不容对方开口,杜兴接口又说:“幸亏让草民给废了,否则岂不误了大事?”
  一点没有眼色的长侍卫,惨声嘶叫:“王爷,请王爷替我们报仇!”杜兴右脚前探,一下子挑起地上匕首,然后一把抄入手内,掂了一掂,阴森森地说道:“逼急了草民,我一头羊是宰,一群羊是剥。”八名护勇,“刷”地一齐抽出斩马长刀,只等完颜兀忽令下。别有用心的铁爪神猿,故意嘟哝一句:“侍卫都不行,护勇管屁用!”这叫一棍打八家。八名护勇,脸色涨得通红,倚仗人多势众,齐声吼叫:“请王爷下令!”
  完颜兀忽,后退五步,沉声厉喝:“勇士们听令,给我乱刀劈碎他!”八名护勇,凶如八头野狗,八柄斩马长刀,交织成网,淹没了杜兴。依着韩豹,豁死也得跟杜兴并肩抗敌,拼着舍弃别府这片基业。薛洁身硬是将他阻止了。韩彬跟韩豹一样,遭到表哥一再阻止,否则早就杀入重围了。尽管如此,韩彬、韩豹二人四只大手,早就攥出一大把冷汗。原因是完颜兀忽的护驾八勇,攻势凌厉,杜兴无有还手之力。片刻功夫,八柄斩马长刀,将杜兴压在不足三尺的弹丸之地。
  韩彬、韩豹二人想拼。薛洁身狠下心肠阻止。再过片刻,形势更为凶险,杜兴陷入刀网之内,老命即将不保。赶在薛洁身阻止不住韩彬、韩豹,也不忍心再行阻止之一刹那,灌口二郎神武松,换穿仆厮服饰,悄无声音地贴近了他们三人。随着武松的出现,杜兴不再闪避,两手分别多出一柄镔铁钢爪。韩豹一跺脚:“我他娘真叫笨,愣没瞧出他老人家手中无兵刃!”抹去头上汗水,韩彬开始有了笑脸:“我那干老子眼力,还会有错。”
  原本不足三尺的弹丸之地,硬让铁爪神猿给撕裂扩大到五尺。韩豹跳起欢呼:“干老子,再把圈子撕大些,斩马刀只有四尺长。”杜兴纵声长笑,中气十足说道:“干儿子,我老人家就听你的!”说听,真听,铁爪神猿杜兴一下子将八名护勇,逼退到一丈开外。韩豹大叫:“干老子,你……”杜兴呵呵大笑:“我老人家扬威秦川八百里,哪在乎他们八个纸扎的!”韩豹催道:“你老人家快一点!”杜兴加重语气:“干儿子,你从一数到八,干老子宰净这群窝囊废!”
  韩豹果真喊出一个“一。”完颜兀忽抢先喝道:“八勇住手!”训练有素的护驾八勇,齐崭崭地停手后退,抱刀环立杜兴四周。完颜兀忽目视铁爪神猿,问:“你……你叫杜兴?铁爪神猿杜兴?”杜兴垂手:“正是草民。”完颜兀忽问:“这片别府真是你赢的?”杜兴回答:“草民不敢欺骗王爷。”完颜兀忽道:“就算真是你赢的,本王要用,你敢不给,不要命了?”杜兴回答得很坦率:“草民亡命江湖三十年,叶落归根,乃其必然。”
  完颜兀忽点头:“杜兴,为求叶落有地方归根,你不惜以生命作赌注?”杜兴目闪厉光:“草民之性命,根本不值钱,砍头如同风吹帽。”完颜兀忽动容称赞:“杜兴,你够种,真称得上是条凛凛硬汉。”杜兴不骄不傲:“王爷谬赞。”完颜兀忽道:“本王素重硬汉子,我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可愿意?”杜兴迟疑:“这片地方?”完颜兀忽一锤定音:“当然归你。”杜兴躬身行礼:“王爷抬举,草民自当遵命,只求……只求……”
  完颜兀忽和气催促:“杜兴,只求什么?尽管向本王说出就是。”铺平,垫稳之后,杜兴投石问路:“草民别无所求,一请王爷赏半天时间。”完颜兀忽问:“你想如何?”杜兴振振有词:“草民豁命挣来的这片基业,总得要妥为安置吧?”完颜兀忽点头。杜兴手指武松:“他是我的胞弟杜旺,为我断残一臂,我到哪他得跟到哪。”完颜兀忽点头赞同:“好!我一切依你,明天一大早,护我出门。”
  铁爪神猿是老江湖之中的老江湖,欲擒故纵,再次迟疑了一下。完颜兀忽笑道:“大军即将南下,本王不会走远,明天我去子午镇。”铁爪神猿进一步试探:“子午镇乃南蛮所属,为王爷安全着想……”“南蛮”指的是大宋,金人称岳飞为岳南蛮。完颜兀忽大咧咧地说:“子午镇昔为宋地,今为我属,勿须担心!”铁爪神猿不好再问。完颜兀忽起驾返回。
  杜兴不愧血性硬汉,一俟完颜兀忽等人走远,陪同武松赶往山神庙。山神庙,仍是那座破败山神庙,除玉罗刹、方丽珠之外,又多了个孙新。原本心广体胖,乐天知命的小尉迟,而今头如飞蓬,面色灰败。不等武松询问,玉罗刹凄然长叹:“梁山弟兄,又少了一个镇三山。”武松双眉怒挑。杜兴咬牙切齿。
  小尉迟涩声说出:“镇三山黄信,少年得志,早在归顺粱山前,万岁钦封他为兵马团练使,接受招安后,提升为统制,如今惨遭杀戮。”武松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语音更吓人:“黄信死在何人之手?”小尉迟孙新摇头。武松一把揪紧孙新衣襟:“你跟黄信同行,竟不知他的死因,该当何罪?”小尉迟两眼含泪:“孙新该死,镇三山血仇得报,立即追随于地下。”
  玉罗刹插口:“黄信在何处遇害?”孙新道:“慧聚古寺。”武松目光陡地一闪。玉罗刹语音低缓:“慧聚寺也叫戒坛寺,系大唐武德年间建造。”杜兴接口说出:“记得五年前,我曾路过该寺,戒坛为汉白玉筑成,平面呈正方形,高十丈,分三层,每层都镌有多种文饰和石龛。”玉罗刹补充:“寺内有座千佛阁,建筑宏伟,登临可俯视浑河,群峦迭翠,气象万千,格局新颖,清幽别致,大有江南寺院风貌。”
  半天一声不响的武松,突然开口:“该寺如此清幽,僧人焉会行凶?”方丽珠年轻气盛,急不可耐说:“慧聚寺离此不远,一探便知!”看出杜兴有话想说,武松扭头询问:“此处全是自己人,有话只管讲!”铁爪神猿压低声音:“二爷你该清楚,欲知上山路,得问打柴人!”方丽珠急问:“你是说……”杜兴直直脖子:“我和二爷只有半天时间,势不能大海去捞针。”玉罗刹问:“你的意思?”
  杜兴痛陈已见:“距离此地不远,有座麻家庵,庵主之弟叫麻湖沾……”玉罗刹失声:“专门好打马虎眼的麻湖沾,他竟会在此地落脚?”杜兴点头说道:“麻湖沾名为马虎眼,实系油滑精细无比的地理鬼。”方丽珠催促:“兵贵神速,快去找他!”杜兴笑道:“别人能去,你不能去!”方丽珠动怒:“为何?”
  玉罗刹接口:“马虎眼从来不跟女人打交道,连我都不打算去!”方丽珠默然。武松目视玉罗刹:“你带丽珠先去子午镇,我和杜兴去麻家庵。”孙新疾问:“我呢?”武松神情黯然,道:“梁山弟兄,所余无几,确实不能再折损了!”孙新摇头:“二哥让我临阵不前?”武松断然说道:“贤弟迅疾返回,转告燕青,金邦大军立即南下。”孙新领命自去。
  麻家庵,地处翠微、平坡、卢师三山之间,因而又叫三山庵。三山庵面积极小,仅有一层院落,大殿门口正中,有一长方形汉白玉石,上有花纹,宛如流水行云,人们称之为水行云。庵南有一敞厅,可于其上眺望山景,所以后来称之为“翠微入画”。杜兴陪同武松,赶到庵南敞厅,正值末牌已尽,将近甲初时分。二郎神初会麻湖沾,马虎眼正在敞厅之内,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老小子面前放着四个猪蹄,一大包子卤鸡杂,一包油炸花生米。马虎眼已有四十开外了,一副五短身材,一张焦黄瘦脸,一头灰白乱发,一对三角怪眼,一双半截眉毛,鼻孔朝天,唇薄似刃。武松昂然走近。麻湖沾睬也不睬,还是啃一口烧鸡,喝一杯烧酒,咂了咂嘴。武松心内暗笑,老子快活林打过蒋门神,凭你这副德性,敢冲我摆脸谱。杜兴手快,伸手把地上那盆又脏又臭的洗脚水端起,泼向马虎眼。
  可把麻湖沾给惹火了,不仅面前几样特别可口的下酒菜,溅上了脏水;更有甚者,是杜兴那出其不意的一泼,使他满头满脸,眼、鼻、嘴、耳,连同刚换上的一件新衣,无不臭水淋漓,杜兴欺人太甚。马虎眼也真够狠的,左手袖子一抹脸,右腕陡翻,一把七寸短刀在手。马虎眼右肩下塌,纵身而上,刀扎杜兴小腹。
  杜兴躯体微侧,扎来的尖刀,失去准头,铁爪神猿手腕一翻,扣住马虎眼寸关,大拇指一顶对方脉门,尖刀从麻湖沾手中掉落。不等尖刀坠地,杜兴伸脚一挑,尖刀向上一跳,被杜兴一把抄牢,左手扯过马虎眼,右手中的七寸尖刀“嗤”地划开对方的衣襟。衣襟划开,胸前肌肤只留下一道白印。马虎眼尖声惨嚎,几乎吓昏。铁爪神猿松开马虎眼,抛去手中尖刀,曲背躬身,请武松上坐。这一手,还真管用。
  马虎眼抖落身上脏水,双手高拱说道:“马某有眼,不识泰山!”杜兴像变戏法似地将手一甩,一张银票,平平地飘向麻湖沾。马虎眼是玩钱的老手,接过就认出是汴京开出的通兑银票。再仔细一瞧票面,竟然是张千两面额的大票,马虎眼当即怔住了。麻湖沾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先浇自己一个落汤鸡,又几乎划裂自己的肚皮,临到末尾,硬赏给自己一张千两面额的通兑银票。
  吃不透对方用意何在,马虎眼一不敢动,二不敢说,愕然呆立。杜兴一声不响,右手再次一掏一甩,一张三千两银票,飞向马虎眼。马虎眼两只眼睛瞪大,喷火,直了直脖子:“有事需要我,马某尽力而为。”铁爪神猿杜兴,还是沉寂如故,右手还是一掏一甩,出手更为大方,大方到是张六千两的银票。三掏三甩,正好凑够白银一万两。
  马虎眼好像摸透对方的心意,知杜兴必然有求于他,先把三张银票看了又看,叠得平平展展,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入自己怀内。杜兴点了点头。马虎眼像敬天神似地冲武松、杜兴二人作了个揖:“二位请开金口!”武松冷不丁地问道:“马虎眼,谁在戒坛寺附近一带安窑立柜?”麻湖沾神情大震。武松沉声低喝:“快讲!”马虎眼不答反问:“你们是谁?”
  武松先指自己,后指杜兴,道:“我是武松,他是铁爪神猿杜兴。”马虎眼大吃一惊,连连吞咽唾液:“这……这……”杜兴弯腰拣起尖刀,在手上掂了掂。马虎眼身心皆颤,大惊失声:“驼龙属下尤仪,刚在此地插桩!”杜兴用刀一顶马虎眼:“快带我们去找他,跑了他拿你小子抵债。”马虎眼先把武松领进敞厅西侧的小耳房,替二郎神改变一下装束。出来后,沿着荒草没胫的弯弯小道,朝一处壁立如削的小凹走去。
  山凹里,有一片巨石砌成的房屋,马虎眼领着他们直往里闯。奇怪得很,竟然连一个阻拦的人也没有,直达一座月亮门前。蓦地有个软绵绵的声音说:“马虎眼,你带哪路神仙来会姑奶奶?”武松冷眼窥视,见这女人年纪不满三十岁,怪好看的一张长脸儿。武松进一步看出,那张脸虽然好看,却罩上一层淡黄跟浮肿,分明是纵欲过度。特别是那年轻女人的水蛇腰,不断的扭动,透出一股子风骚味。
  马虎眼色迷迷的瞅着她:“酸葡萄,想办法让我们见见老爷子!”风骚女人酸葡萄冲马虎眼浪声淫笑:“姓马的,见过之后呢?”马虎眼伸手想摸风骚女人脸腮,风骚女人格格媚笑,侧闪躲开。马虎眼伸手递出杜兴给他的那张千两银票,交到风骚女人手上。风骚女人看看银票,瞧瞧马虎眼:“姓马的,你小子今天先钱后酒?”为求尽快替黄信报仇,武松不惜小费,同样递给风骚女人一千两银票。
  风骚女人接下银票,瞥了武松一眼,恰巧,二郎神也在偷瞥她。二人的眼神,蓦地相碰,尽管二人偷瞥的用意不同,也撞出一丝火花。武松的心,向下一沉。风骚女人利用和武松对眼神,娇躯一歪,软塌塌地靠上武松。武松硬敢不回避。风骚女人低声浪笑:“大个子,别看你少条胳膊,吊女人膀子怪内行。”嘴里说着,一根纤细柔指,蓦地点在武松的腰眼上,又快又疾。武松早有防范,肌肉突然内陷,使得风骚女人的那一指落空。
  武松回首一笑,蓦然后退,五指合拢,反手抓向风骚女人乳房。武松出手的这一式,唤作反贴门神,称得上左右逢源,风骚女人焉能躲开!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对方乳房之一刹,武松蓦地发现一宗稀奇怪事。怪事出现在风骚女人眼神及躯体上。她不光眼神惊恐,如遇蛇蝎,躯体也出现颤抖。两种现象,全都不应和不该出现在一个过惯夜生活,贪婪纵欲的女人身上。
  一呆之后,风骚女人的眼光里,重新显露出贪婪光芒,左手轻抚髦角,右手勾搭武松肩胛,躯体紧贴武松身上,磨蹭了好几下。杜兴扬眉怒叱:“酸葡萄,你别吃粮不当差,快引我们去见老爷子!”风骚女人借机转身,头前引导,先进角门,后穿院落,来到后院。武松顿觉耳目一新,但见花木掩映,亭台有致,金池鱼跃,假山鸟鸣。通过九曲桥,跨上亭阁台阶,风骚女人向武松招手,让他进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二郎神掀帘入内,迎面站立一位躯体高大,相貌凶狠的中年大汉。中年大汉身着黑衫,双目炯炯,形如鬼魅,显见不是善良之辈。武松猜他必是驼龙部属。中年大汉先向武松注目盯视,眼内凶光渐长,人似怒鹰,当头压下。乍见中年大汉身法,武松内心微震,眼看怪影临身,方才险险闪开。近在咫尺,暴起疾抓,愣被对方一闪躲开,中年大汉极感意外。中年大汉眼高于顶,自负异常,哪把残损一臂的武松放在眼内。
  一抓落空之后,中年大汉阴森厉笑,弹地再起,爪风撕空,再抓武松。武松傲然而立,直俟对方真力发出,即将触体,方始侧闪避开。这么一来,不光中年大汉神情猛震,双目暴睁,喷射出凶狠怒光,就连悄悄随后入内的酸葡萄,也大为惊奇地瞪大两只眼睛。中年大汉不敢轻视了。睁大两只凶眼,遍扫武松周身上下,薄如刃口的嘴唇,张了好几张,方用干哑的嗓音逼问:“你……是谁?”
  武松做立当场,冷冷答道:“铁爪神猿手下一个不入流的跑腿。”中年大汉,连连摇头:“朋友太谦,杜兴老小子会有你这样的手下?”武松语音更冷:“我是谁,已然奉告,从阁下爪风凌厉上,我知你是卜戈山。”“卜戈山”谐音“不过三。”卜戈山虽对武松起疑心,绝没猜知他是二郎神,冷冷说出:“是又怎样?”武松朗朗说道:“卜戈山谐音不过三,系指阁下抓人从来不过三!”
  卜戈山被激怒了,晃身欲扑……屏风后面,有人冷笑:“老三,你走眼了,两抓不得,不能再抓!”随着话音,一个弯腰驼背老人,手拄铁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武松含笑说道:“卜戈山手下留情,不让我残废人难堪,才使我侥幸没伤。刚才你没在现场,实际上只差那么一点,那么一丁点。”驼背老人阴笑:“正因为两次都差那么一丁点,说明尊驾更非寻常。”情知不能善了,武松亮出四煞棒。
  驼背老人只手平端镔铁拐,目注武松:“阁下小心,老夫出手了!”武松断定对方是驼龙,俗话说:千斤不压梢,难得的是对方只手平端镔铁拐,脚下竟然稳如山岳。武松精神大振,见驼龙平端铁拐,躯体纹丝不动,两眼喷射厉光,搜索自己周身上下,活像真能透视自己的肺腑,状极慑人。武松清楚,驼龙的眼神,搜寻到哪里,就要铁拐戳到哪里。武松改用四煞棒拄地,脚下分开成八字,松松垮垮,毫无戒备。
  敌我双方,互相对峙。敌我双方,一紧一松。一刻功夫过去了。武松还是老样子,丝毫没见紧张。身为主攻的另一方驼龙,头上开始冒热气,热气逐渐蒸腾。灯光掩映下,被人戏呼酸葡萄的风骚女人,两只原本淫媚的眼神,突然放射出冷森森的寒光,死死盯在二郎神改过装的方脸上。驼龙平端的铁拐下垂,一点一点地下垂,头上热气凝为汗珠。武松还是老样子,纹丝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之气概。
  驼龙开始烦躁不安,汗珠滚滚流淌,喘气逐渐粗重,两眼暴睁。阁内人清楚,驼龙即将出手。果不出人们之所料,驼龙那柄原本下垂的铁拐,拐头开始颤动。休论阁内其他人,就连历经血腥的铁爪神猿,一颗心也向下一沉。吸引众人目光的,是武松那根用来拄地的四煞棒,蓦地失手掉落。四煞棒砸在砖地上,声音自然极响,宛如午夜荒山,古寺钟鸣。随着这声巨响,正要择隙出手的驼龙,活像气皮球,躯体出现摇晃。
  武松朗声大笑:“驼龙,你好厉害的煞气,致使在下失手抛棒。”驼龙老脸通红,正色答道:“多谢朋友,大度宽容,免我出乖现丑。”卜戈山认为有隙可乘,身子一旋,猛闪而出,爪影怒张,扣向武松当顶。驼龙怒叱:“老三卑劣!”武松脚下,好似装有弹簧,抢在对方爪未触及当顶前,蓦地右翻。一爪落空,卜戈山收招疾退。武松恨他出手歹毒,拧身出脚,一式浪子踢球,将他蹦向半空。
  武松饶他,铁爪神猿不饶他,身化一鹤冲天,双爪齐扣卜戈山。真要让杜兴扣实了,卜戈山有八条性命也完蛋,武松及时劝阻了。杜兴恨恨不平,怒瞪卜戈山。生姜还是老的辣。驼龙赵万山厉声怒叱:“来人,速将卜戈山押赴刑堂,从严论处!”明知是一碗少油无盐的片儿汤,武松也不得不喝,杀人不过头点地。马虎眼目视武松,催他说明来意。抢先开口的是杜兴,冲驼龙抱拳说道:“某等此来,专为寻找贵属尤仪。”
  驼龙不答反问:“尤仪职司内总管,从不涉及外务,你找他何来?”武松语音酷烈:“尤仪涉嫌谋杀镇三山,赵当家该清楚为何找他。”驼龙脸色大变:“人命关天,老夫不敢徇私,无奈口说无凭。”武松道:“有人指证。”驼龙疾问:“谁?”马虎眼前跨半步:“我!”驼龙摇头:“一人不能为凭。”马虎眼冲口而出:“我姐当时也在场。”驼龙大震:“麻衣庵主也在……烦请马老弟转请庵主,来此作证。”
  马虎眼还想据理力争。被人唤作酸葡萄的风骚女人,蓦地发话:“不必了,速传尤仪来此。”应声而去者,竟是身为三当家的卜戈山,事情透着有点邪门。更让人奇怪的,是驼龙竟将主人座位,让给风骚女人酸葡萄。三当家亲自出马,内总管自难逃脱,尤仪被卜戈山押着来了。尤仪不愧充任内总管,人高马大的魁伟身材,虎势生生的堂堂仪表。江湖跑老人成精的杜兴,为防夜长梦多,并指似载,戳向尤仪。
  除去武松,在座人几乎没有瞧见风骚女人动,尤仪早被扯向一边。经多见广的铁爪神猿,失声惊叫:“好诡异的黄泉鬼影身法啊!”马虎眼连连顿足,喃喃自语:“想不到……想不到……真想不到。”武松霍地站起,接口说道:“真想不到?”风骚女人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什么?”武松低声吟出:“黄泉鬼影,形如梦幻,划裂眉心,血流一线!”风骚女人娇笑:“二爷谬赞了。”
  原来风骚女人,才是鬼门关的女关主,被江湖人喊成鬼划眉的桂画眉。只要他在江湖道上跑过几天,几乎没人不知道鬼划眉心黑手辣,凶狠残暴。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甚至少得成为零。撞见鬼划眉,准进鬼门关。别的不说,单讲她那划裂眉心、血流一线的杀人手法,就让人心惊胆战。武松面对桂画眉:“桂关主,武松斗胆要求,带走贵属尤总管。”
  桂画眉尽扫刚才的风骚妖媚,转为庄严肃穆:“杀人偿命,古有明训,不过……”武松接口:“关主有话,还请明示。”桂画眉说:“二爷独步武林多年,当知老百姓有冤枉,公堂之上打官司;江湖人有过节,拳头硬的是赢家。尤仪涉嫌杀人,按理应该交出他。可我真要这么交出去,我的属下怎么想?尤仪自己怎么想,江湖同道又怎么想?二爷替我想过吗?”武松苦笑:“如依关主之见……”桂画眉说:“依我之见……”
  武松单刀直入:“可是分个高低?”桂画眉诡笑:“二爷你也这么想?”武松道:“是你让我这样想。”桂画眉缓缓起立:“我就舍命陪君子。”杜兴抢先站出:“让我来!”武松轻拍其肩:“还是我来。”桂画眉的兵刃,却是一条四尺五寸长的盘龙棍,取其五九四十五之意。武松斜举四煞捧:“恕我得罪了!”
  桂画眉假意低叹:“二爷原谅我的不恭了!我总得替属下做点什么。”口中说着话,手中盘龙棍蓦地戳向武松左胸,快到几乎让人无法躲避。武松就地侧翻,翻到桂画眉侧后。桂画眉头都不回,盘龙棍倒敲金钟,逼使二郎神武松后滑三步。交手伊始,即陷被动,此乃武松从来未有之事。二郎神不敢大意了。桂画眉矮身贴近,盘龙棍横扫千军,招出半途,陡改朝天一炷香,接着化为漫天棍影,罗织成网,力道足能摧山,猛然罩向武松。
  四煞棒向上一指,奇准无比地点中盘龙棍身,相撞之下,四煞捧蓦地下沉,宛如一条恶蟒,翻卷千层巨浪,猛砸桂画眉的太阳穴。桂画眉娇躯侧旋,躲开致命一棒,四尺五寸盘龙棍,同样猛砸武松太阳穴。武松左肩一抖,三尺空袖,好似狂龙怒卷,蓦地缠住盘龙棍身。桂画眉笑了,面庞上笑容未敛,一束蓝光,猛指二郎神的眉心。杜兴失声:“划裂眉心……”武松的四煞神棒,像是老早就等在那里,适时上指,荡开剑身。
  杜兴咬牙:“赏她一招窝心脚!”武松没听杜兴的,抖袖退后了。心黑手狠的女关主,目光怔愕地看着武松,半晌没有收回目光。武松微笑:“到此为止吧?”武功诡异的鬼划眉,嘴唇蠕动好几下,硬是有话说不出,竟像受气的小媳妇。武松重申前言:“到此为止吧?”桂画眉不答反问:“武二爷,为什么?”武松装憨:“什么为什么?”
  桂画眉嗓音沙哑:“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踢死我?当时你我的位置,正适合二爷的窝心脚。”武松摇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桂画眉纤足连顿,仍然逼问:“二爷告诉我为什么不用窝心脚?”武松不答。桂画眉疾声厉色:“你为什么不踢我?”武松摇头:“我不想踢。”桂画眉逼近两步:“你是不想踢,还是不忍踢,请二爷认真告诉我!”武松苦笑:“就算两者皆有吧。”
  桂画眉娇躯疾晃,飘落到尤仪左侧,出手点中他的血阻要穴。铁爪神猿扑了过去,扛起软瘫在地的内总管,一阵风似地窜了出去。来到一处山坳,杜兴塌身将俘虏摔在地面上,顺手拂开被点穴道。尤仪喉咙里“哇”的闷叫一声,翻身爬起,拼命朝正北方逃逸。武松早知对方会逃,身子猛弹,飞起一脚,将尤仪踢翻在地上。尤仪能当上鬼门关的内总管,自是强悍角色,躯体后仰,反踢武松。
  武松卓立不动,等待对方踢近,方始施展旋风扫雪,闪到尤仪背后。尤仪困兽犹斗,还想挣扎,武松一脚飞弹,将尤仪再次踢翻,四煞棒斜点,捣碎尤仪右边脚踝。尤仪跌成嘴啃地,趴在那里,满头冷汗,成了一条涸水死鱼。杜兴探脚勾翻尤仪,目闪凶光,逼视对方:“你先嘴喘,有话问你!”尤仪大口狂喘,脸部肌肉抽搐,一双金鱼眼,几乎能鼓出眶外。片刻过后,武松走上前去:“开始吧!”
  尤仪闭目不答。武松笑道:“尤仪,你清楚,软拖硬抗皆无用,何必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尤仪索性连嘴巴都闭上,好像生怕武松会撬开,掏出他心里的话。杜兴伸手扯退武松,阴声狞笑:“姓尤的,你表情告诉我……”尤仪神情麻木,一点表情都没有。杜兴弯下腰去,盯紧尤仪:“你不肯供出一切,怕失去江湖道义?”尤仪装聋作哑。
  杜兴满脸挂笑,语声柔和地说:“尤仪,你也是道上的老油子,称得上见多识广,当知有些活罪,你是挺不过去的,还是光棍点好!”尤仪仍旧一声不响。杜兴笑意更浓:“我说姓尤的,你要是真能挺过去,老子我就服气你!”尤仪面容扭曲。杜兴进一步威吓:“尤仪,你该清楚,人的性命,只有一条,蝼蚁尚且贪生。”尤仪脸色泛灰。
  杜兴摘下一支铁爪,在手上掂了掂:“尤仪,这可是你小子自找的!”话落,一脚踢翻尤仪,铁爪扣入对方软肋:“对不起,老子强行逼供了!”尤仪先用牙齿啃地面,企图强忍不嚎;最后忍受不住,嚎叫出声。杜兴再加两分力,向上硬掀!尤仪尖声嘶叫:“快……快住手!”杜兴扭头问武松:“二爷,尤仪刚才喊叫啥?我怎么没有听清楚。”武松道:“尤仪喊你快停手。”杜兴“哦”了一声:“看来,内总管是想招供。全看二爷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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