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将一死酬知己

 

2022-12-24 10:43:18   作者：高皋   来源：高皋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尺，二尺……这十丈距离，有如迢迢万里，似乎浪费了半生光阴，才走到八丈远近。
　　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由百丈之外响起，黑魈队那毫无表情的面颊之上，随着啸声起了一阵痉挛，啸声再转凄厉，他们的眼珠也活动了起来，令人心悸的凶光，一齐向谢芙她们放射。
　　谢芙心知这些行尸走肉的凶手，将立即发动攻势，危机迫在眉睫，已无暇再作考虑，因而低喝一声道：“以班骓阵冲入黑魈队中，快……”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站上班骓阵位置，将林娇儿圈在中央，向黑魈队猛闯。
　　毒刀飞腾，血花四溅，黑魈队像被斧劈的枯枝，一条条倒了下去，待他们的神智刚刚进入穷凶极恶寻敌拚杀之际，班骓阵已然冲入他们行列之中。
　　于是，瘗毒宫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黑魈队不仅在班骓阵的袭击下，受到极大的伤亡，他们自己也六亲不认的自相残杀着。
　　林娇儿说的不错，他们凶性一发，必至除死方休，因而惨不忍睹的屠杀，在不断的进行，残肢断体，随处可见。这空前的惨况，太过凄厉，谢芙几乎忍不住要退出宫去，但她不能放弃援助佟华等四名镖师的责任，而且只要他们脱离那混乱的环境，就得接受黑魈队全力的攻击，因此，她不能离开，但也不再随便出手。只是寻找空隙，到处乱钻，让自相屠杀的局面继续上演。
　　在最后一对黑衣人双双倒毙之后，两行泪水，也同时在谢芙的娇靥之上滚了下来，但她忽地柳眉倒竖，向一悄然而来的红衣老者怒叱道：“适才以啸声发动他们控制的是你么？”
　　那老者赤发赤须，连眉毛也是红的，他面上手上的肌肉，也像涂上一层丹朱，乍看起来，好似一个铁人，刚由火炉中跳出一般。
　　他向谢芙瞧了一阵，不答反问道：“你们摆的是什么阵法，七个人毁去一百零八名毒宫高手，确实高明得很。”
　　谢芙叱喝一声道：“阁下如非有眼若盲，难道看不出他们是自相残杀么？”
　　“我当然看到了，不过那残杀的局面，可是你们所造成！”
　　“我们是为了自救，你呢？驱使这般心智丧失之人，阁下的心肠，也太过狠撑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老夫生平仅见的高人，武林中讲的是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咱们还是少费唇舌吧。”
　　“说的是，像阁下这般高手，谢芙也不愿失之交臂，请。”
　　谢芙正要走出班骓阵外，解倩已跃出道：“杀鸡焉用牛刀，这一场局主让给我吧。”
　　谢芙知道解倩的武功经验，均臻上乘，也就停止脚步道：“此人身兼火毒二长，解姑娘小心。”
　　解倩应了一声，长剑一推一抱，向红衣老者作了一个晚辈的礼数道：“晚辈解倩，请前辈留下一个万儿。”
　　“嗯，”红衣老者凌厉的面色微震道：“这个女娃儿，总还知道一点尊卑之分，老夫……嘿嘿，毒火神闵三身。”
　　“啊！原来是闵前辈，当真失敬得很，前辈一代人杰，宇内无双，不在毒火堡纳福，怎么反而听人使唤起来了？”
　　毒火神闵三身哼了一声，似乎有一点羞惭之色，可惜他原来是一张朱砂脸，纵有一丝羞红，也无从辨识出来，他微微一怔，迅即大声叱喝道：“女娃儿竟敢教训老夫？你敢情活得不耐烦了！”
　　解倩道：“晚辈只是为前辈不平而已，怎敢教训前辈。”
　　“哼，你既然出来，就是没有将老夫放在眼里，巧辩无益，接招。”
　　毒火神挥掌一拂，一股炎热的掌力，已平胸呼啸而出，一代宗匠的威势，果然不同凡俗。
　　解倩不敢以掌力硬接，乃劲贯右臂，力透剑尖，进力一吐，剑气集中一点，径向毒火神的掌心击去。
　　毒火神闵三身暗暗一惊，他估不到这个年青青的女娃儿，剑术内功，都有极深的造诣，他也不敢大意，掌力一收再吐，横里向解倩的剑身拍去。
　　他收招变招，快如电光石火，如非解倩撤招极快，掌中长剑，必被闵三身一掌击飞，就这样，她也手心一热，长剑几乎把持不住，终于连退数步，才能沉着真气，将身躯站稳，但她一退即进，长剑也跟着展了开来，银虹如电，剑气弥空，与毒火神闵三身展开了一场恶斗。
　　晃眼三十招毒火神的掌力更加炎热，他每一掌拍出，空气中就现出一片暗火的光彩，好似，风吹起来的火球一般。
　　热汗如豆，由解倩的粉颊上滚滚而下，她虽然正在支撑着，已然力难从心而节节后退。
　　胜券在握，毒火神闵三身在发着狂笑：“投降吧，女娃，老夫发个善心，荐你到升仙乐府，去享受一点快乐，嘿嘿……也许，老夫还会来照顾你一下……”
　　吧嗒一声脆响，毒火神狂笑未已，朱红的脸竟挨了一下重击。他不止是双眼直冒金星，脸上滴着血水，最使他感到骇然的，是这一击从何而来？难道那还手无力的女娃儿解倩，竟然深藏不露，留有几记凌厉的绝招不成？
　　他惊魂稍定之后，一双火眼，自然向前面瞧去，她是一个少女，但却决然不是解倩，黄色的衣衫，呈现着一片高贵的气质，满含娇嗔的粉颊上，美得不啻天仙，她那纤纤玉手之中，把玩着一条乌黑光滑的马鞭，显然，适才那一下痛击，正是黄衣女郎的杰作。
　　他怒吼了，毒火神闵三身一生鱼肉他人，瞪瞪眼，就可吓得死一头老虎，因而意气风发，为所欲为，走遍江湖，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他就从未想到竟有人敢给他当头一鞭，这简直是老虎嘴边拔毛，阎王爷头上拉尿，不给对方一个严厉的报复，他岂能善罢甘休！
　　“拿命来，贱婢。”一声暴吼，他合身扑了上去，双掌探舞，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也用尽了浑身的八宝，然而乌光如电，劲风震耳，他不知如何才能招架，那漫天而来的马鞭，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条痕迹，而且这一下比上次更加沉重，他竟稳不住身躯，蹬蹬蹬连退三步，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好，好，好，气死老夫了，你是谁？哼，咱们骑驴看书本，走着瞧！”
　　一代宗师的口吻，毕竟是与众不同，输了手决不输口，最低限度也要以老前辈的身份，给对方一阵恐骇，但……
　　“起来吧，闵三身，赖在地上终非了局，何况咱们何必走着瞧呢？你有什么看家绝招，姓谢的接着你就是。”
　　他爬起来了，由于对方软硬不吃，他无法再保持那赫然自大的神气，不过，一向欺惯了人的，却不惯受人所欺，这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说甚么也得出出这口恶气，于是，一声怒吼，他再度扑了出去。
　　毒火神闵三身，确非浪得虚名之人，此次出手，掌力几乎变为实质，只要让他的掌风沾到，是铁也化为一滩血水，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
　　可惜谢蓉的轻功太过高明，他那熔金烁石的掌力，依然还是白废，甚至连人家的衣角也没有沾到一点，跟着后心一阵剧痛，他那瘦长的躯体，已经向前颠了出去。
　　一个狗吃屎，门牙掉了两颗，更由于真力使得太多，一时竟然爬不起来，又是翻着两只毒恶的兽目，爬在地上喘息着。
　　“又要要赖么？闵三身，还有甚么绝招？姑娘在等着你呢！”
　　还有甚么绝招？八宝既已出尽，也使出了压箱的本钱，纵然转世换胎，这个仇只怕也无力追讨，不过，以堂堂宗师的身份，在嘴皮上决不能输给一个小妮子，因此……
　　“你不要欺人过甚，姓谢的，老夫只要不死，必报今日之仇。”
　　“哦，可惜你今日死定了，要报仇，只好期诸来生了。”
　　“怎么？你要赶尽杀绝？欺负一个不加拒绝之人，算得那门子好汉！”
　　“你知道除恶务尽么？只要能替江湖除害，管他什么好汉不好汉……”
　　软鞭一挺，狂飙陡生，谢蓉已经内力凝聚鞭梢之上，对准闵三身的喉结之处，玉面含着冷笑，就待一鞭点了下去.
　　毒火神闵三身心神大震，他知道只要谢蓉一鞭点下，他的喉结与对口之间，准得开上一个大洞，生命终究是可贵的，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放弃他的尊严。
　　“姑奶奶，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一条老命，今后做牛做马我必然要报你今日的这般恩德……”
　　谢蓉收回软鞭，冷冷道：“要我饶你一命？”
　　“是的，姑奶奶。”
　　“你知道生命是宝贵的么？一个人一生只能死一次！”
　　“我知道，姑奶奶。”
　　“那么。我有一个条件。”
　　“除了要我死，别的都成。”
　　“那敢情好，你就跟咱们姊妹做个仆人吧，怎样？”
　　“这个……”
　　“你不愿？”玉腕一抬，软鞭已挺了起来。
　　“我愿，我愿，姑奶奶，你先收起那要命的家伙。”
　　野兽变成了家猫，闵三身凶焰顿熄，他在谢蓉身侧垂手侍立着，涂朱似的脸上，凸着两条鞭伤，狰狞之中，还带着几分丑恶。
　　“闵三身……”
　　“老夫在。”
　　“大胆的奴才，你敢对主人称老夫？是想讨打不成！”
　　“是……老……奴错了……”
　　“哼，以后小心一点！”
　　“是，老奴知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以后叫我二小姐，叫我姊姊大小姐，知道了么？”
　　“知道了，二小姐。”
　　“你在瘗毒宫管的是些什么？”
　　“除了内宫，全是老——奴掌管。”
　　“内宫有些什么？”
　　“内宫分为安般，瘗毒，阿罗汉三堂，是制造毒人的三大部门。除了宫主无牌医生，任何人也无法进入三堂之内。”
　　谢芙听得心神大惊，她微咳一声，道：“闵三身……”
　　毒火神闵三身道：“老奴在。”
　　谢芙道：“你既然掌理外宫，自然知道所有进宫之人了！”
　　“是的，大小姐，也难以逃过老奴的耳目。”
　　“近日有没有掳来之人？”
　　“有，是三绝佟华，及古军、张顺、竹龙等四人。”
　　“他们已经送往内宫么？”
　　“是的。”
　　“那他们已经变成毒人了！”
　　“不，就老奴所知，他们应该还在安般堂，那是制造毒人第一个扎基的步骤，基础扎的不好，在瘗毒时就十分容易死亡，本宫制造毒人，自五年前便已开始，能够通过瘗毒堂而进入阿罗汉的，到现在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而已？唉，你身兼毒火二长，应该知道毒人的威力，是如何的惊人吧！”
　　“老奴知道。”闵三身语音一顿接道：“真正的毒人，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任何人无法伤到他一根毫发，他却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置任何人于死地——”
　　“那么，一个毒人出现，不就可以横行天下，造成无边杀劫了么？”
　　“是的，但无牌医生似乎还没有能力练成真正的毒人。”
　　“你是怎样知道的？”
　　“老奴是在无牌医生的言谈中，知道那毒人经过三次瘗毒，依然难以达到阿罗汉的成就，否则那毒人早就为祸江湖了。”
　　谢芙略作沉思道：“闵三身，咱们必须救出佟华等四人，再毁去那毒人及瘗毒宫，你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大小姐！！只是内宫三堂戒备森严，机关陷井，可说遍地都是陷井，是一个十分难惹的地方。”
　　谢芙毅然道：“不管如何艰难，咱们也要试上一试，可惜你那黑魈队被咱们毁掉了，要不，倒可助咱们一臂之力。”
　　闵三身道：“黑魈队是无牌医生训练的盖代凶人，如果让他们排成黑魑阵，威力之强，可当十万雄兵，如今被大小姐毁掉，未尝不是苍生之福，因为这般凶人，老奴只能暂时指挥，也只限于对付外来之人，一旦遇到无牌医生，老奴就失去控制之能了。”
　　谢芙道：“原来如此，这不要紧，咱们的班骓阵法，足以应付任何危难，走吧，咱们到内宫去见识见识。”
　　闵三身道：“大小姐且慢，让老奴先对此间作一交待。”他引吭一阵长啸，立有数十名身着红黑二色劲装的大汉奔了出来，其中身着红衣者三十名，黑衣二十名，他们目睹黑魈队那横死的尸体，全都震骇得面无人色。
　　闵三身忽地身形一晃，像一团红云飘入那二十名黑衣大汉之间，他拳掌兼施，以疾风扫落叶之势，展开惨烈的屠杀，眨眨眼，活生生的二十名大汉，已然无一幸存，他搓了一下涂满血腥的双手，向谢芙哈哈一笑道：“咱们进入内宫，就不能留下后顾之忧，现在整个外宫，只剩下老奴由毒火堡带来的三十名部属，除了无牌医生赵二楞子亲自赶来，将不致发生什么问题。”
　　谢芙见闵三身谈笑之间，已杀了二十名黑衣大汉，心中实在有点不满，因为这般人并非丧失心智之人，点上他们的穴道，未尝不可防患于未然，遂淡淡道；“除非万不得已，咱们应该少造一点杀孽，好啦，叫你的部属看着外宫，咱们走吧。”
　　闵三身道：“这般人全是赵二楞子的死党，实在留他们不得。”
　　此人虽然是一个心狠手辣，全无心肝的人物，但对事物处理，却也干净俐落，有条不紊，他吩咐那些红衣人打扫干净那些尸体，再把守外官的门户，在没有获得他的允许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连无牌医生也不能例外。
　　然后，他领着谢芙等进入外宫，到达一间石室之内，他打开后窗查看半晌道：“大小姐！内宫已经闻警戒备，咱们只怕要多费一点周折。”
　　谢芙就窗口一瞥，方知道外宫与内宫之间，还隔着一片空地，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既没有内外通行的道路，也看不出有人类践踏的足迹，只有两条悬空而架的绳索，在微风中摇荡着。
　　空地的彼端，是三幢相连的房屋，有不少人影在伏伺着，显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情形。
　　谢芙柳眉微皱道：“那片空地之上，必然有极为歹毒的埋伏，进出内宫之人，须由绳索上通过，是么？”
　　闵三身道：“是的，但他们可以用毒弩毒液毒砂等暗器，袭击绳上之人，如果不幸跌落地面，纵使功力通玄，也会被浮沙所噬。”
　　谢芙道：“生死有命，此时咱们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这样吧，由我先去试试，蓉妹妹替我看着一点。”
　　谢芙道：“姊姊千金之躯，怎能这般冒险！还是我去试试吧。”
　　卢伯琪、解倩等都不甘后人，纷纷抢着要去冒这份奇险，谢芙略作思忖道：“现有两条绳索，可以二人同进，由我与蓉妹妹先上，卢师弟夫妇，解京二位再分批抢攻，闵三身走在最后，但要记着一点，必须等待我与蓉妹妹杀散施放暗器之人，否则各位千万不得冒险。”
　　谢氏姊妹功力几达神化，确是首先抢攻的最佳人选，何况谢芙语气坚定，也无人敢于违拗，于是，闵三身将他们带到绳索的起点，双燕凌霄，她俩同时飞上了绳索。
　　弓弦声在嗡喻的响着，像流星般的毒弩，在发着尖锐的呼啸，由喷筒射出的毒液毒砂，在绳索上布成一片毒网，烟云弥漫空际，天日也为之失色。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声势，卢伯琪等全都悸然失色，他们知道凭自己的功力，在这般毒恶的攻击下，决难以幸免，于是，他们在提心吊胆中，向谢氏姊妹凝望着。
　　那是两团光，也像天际的两团浮云，是那么飘逸，那么轻快，快得有点令人难以捉摸，她们舞起两条软鞭，周身五尺以内，点水也难泼入，毒弩，毒液，毒砂，在她们罡风反震之下，不少弹了回去，内宫响起了哀嚎，反弹的暗器，使伏击者受到惊人的死伤。
　　终于，她们跃进了内宫，双鞭齐挥，追奔逐北，防守者非死即伤，悬空的绳索，也就成了康庄大道。
　　卢伯琪等平安的通过了，连林娇儿也一齐渡了过来，她吁了一口长气，道：“谢女侠，我真服了你了，白活了几十年，今天才当真开了眼界。”
　　谢芙微微一笑道：“愚姊妹不过侥幸而已，赵夫人不要见笑。”她语音一停，回头对闵三身道：“安般堂在那儿？咱们先救人，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