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指环

 

2022-12-24 11:01:20   作者：高皋   来源：高皋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此时月隐星稀，视线颇为模糊，四周都是阴森森的丛林，以及一眼瞧不完的荒山野岭，要在这等荒凉的所在找一处农家猎户，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经过差不多个把更次的奔波，总算运气不错，被他们找到一栋破屋。
　　其实这栋屋宇并不太破，只是被人弃置因而荒芜而已。经过他们一番查看，发现除了衣服被褥，屋中家具一应俱全。
　　他们分别在两个房间歇息，翌晨关扬机刚刚起床，舒灵就捧来一钵热腾腾的番薯，及两碗小米粥，道：“关少侠，快来进早餐。”
　　关扬机向桌上瞥了一眼，愕然道：“舒姑娘，这是哪儿弄来的？”
　　舒灵道：“我发现一个地窖，其中的存粮够咱们半年食用的。”
　　关扬机道：“奇怪，这家主人为什么要搬？”
　　舒灵道：“这谁知道，也许此地太过荒凉吧。”
　　他们吃过早餐，关扬机忽然咳了一声道：“舒姑娘，承蒙义伸援手，在下十分感激，如果有缘，咱们在江湖上再见。”
　　舒灵一怔道：“你要跟我分手？”
　　关扬机道：“人生聚散如浮萍，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舒灵腮帮子一鼓，道：“不要撵我，关少侠，如今天下武林都想不利于你，有我在，多少可以给你一点帮助。”
　　关扬机长长一吁，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在此地暂住半年。”
　　舒灵道：“这为什么？”
　　关扬机叹口气道：“不瞒舒姑娘，在下驭剑之术，只是初有小成，由于师命难违，不得已才接下这付重担，昨天在龙城客栈勉强出手，立即出现后力难继之势，所以……”
　　舒灵道：“我明白了，你要在这儿练功，那也不必撵我，你的生活总要人照顾的。”
　　关扬机道：“这个……咳，要姑娘照料，在下如何敢当。”
　　舒灵幽幽道：“别这么说，大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咱们虽是初交，可是我……”
　　男女之间的发展，往往是难以臆测的，窈窕淑女，固然是君子好逑，翩翩佳士，又何尝不能令淑女心仪？
　　他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通病是遇事冲动，热情洋溢，何况哪个少年不爱美，哪个少女不思春？他们两人的感情，自然由含蓄而明朗，由明朗而白热化了。
　　不过个人的天性，习惯，爱欲，往往不尽相同，如果不能妥为协调，多半会造成婚姻上的憾事。
　　当然，关扬机与舒灵并非夫妻，但在他们的内心却已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
　　只是他们的性格颇有出入，关扬机沉默稳重，心中虽是充满爱慕，口头绝对不会说出一个爱字。
　　舒灵的行为更是令人难以理解，对关扬机，她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但当关扬机练功到紧要关头之际，她竟然目露杀机，几次差一点就要对他下手，虽然她并没有当真下手，粉颊之上却流露出一片痛苦的神色。
　　直到四个月后，她才逐渐放弃这个念头，关扬机总算有惊无险，度过了一段惊心动魄，危机暗伏的岁月。
　　半年之后，关扬机功力大进，除了他的恩师，放眼江湖，不再作第二人想，那么这段山居的生活也应该结束了。


　　这是山居的最后一个夜晚，月挂树梢，清辉无限，四野虫声唧唧，偶尔点缀着几声兽吼，像低沉柔美的乐章之中，忽然穿插几下高冗的音符。
　　在庭院草地之上，依偎着两个人儿，他们为美妙的夜景陶醉，也为这栋破屋惜别。
　　良久——
　　“大哥……”
　　“嗯……”
　　“明天当真要走？”
　　“是啊，怎么，你舍不得这儿？”
　　“人们碌碌终身，几人能够得到如此清净的岁月……”
　　“你说得对，不过我必须完成师命，所以明早一定要走。”
　　“你可知道一出此山，咱们将遭遇怎样一种局面？”
　　“我知道，豺狼当道，四面楚歌，不过我不在乎。”
　　“是的，大哥剑术已臻大成，天下很难找到对手，不过江湖之上诡诈百出，有些事情不是单凭武功就可以解决的。”
　　“妹子说的对，但我别无选择。”
　　“那……我问你，大哥，如果……如果……”
　　“你是怎么啦？妹子，有话尽管说，干吗吞吞吐吐的。”
　　“大哥，我是说，如果你完成了师门交代的任务，那我……”
　　“咳，妹子，我是一个孤儿，承你不弃，只待事了之后，我就禀报恩师，请他老人家为咱们主持婚礼。”
　　“谢谢你，大哥，不过我还有一点要求。”
　　“好，你说。”
　　“我请你原谅我爹……”
　　“令尊是谁？”
　　“舒澹。”
　　“什么，徐州龙虎镖局的总镖头，英雄胆舒澹就是你爹？”
　　“是的，大哥。”
　　“我跟八大镖局相约在大同龙城客栈会面，凭一面由八大镖局总镖头共同签名的龙虎令，换取我的血指环，莫非你就是……”
　　“不，小妹不是。”
　　“那……八大镖局的人呢？”
　　“这个……”
　　“怎么啦？妹子，凭咱们的关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大哥，咱们父女……对不起你，呜呜……”
　　女人是水做的，说哭就哭，只是关扬机却坠入五里雾中，被她哭得满头雾水。
　　“不要哭，妹子，快擦干眼泪，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她擦干了眼泪，幽幽一声长叹，才讲出一段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来。
　　英雄胆舒澹是八大镖局接运血指环的主持人，他却畏祸贪财，私通漠北三魔，让他们将这件重宝劫去，后经血指环的主持人恳托剑圣，派关扬机往漠北夺回异宝，他竟然利欲熏心，定下一条两路夹击的毒计。
　　一是以重金聘请云岭七煞公开抢夺，二是迫使他的女儿以美色接近关扬机，暗中下手。
　　但人算不如天算，云岭七煞临阵失手，舒灵女生外向，反而爱上了他想图谋的人。
　　不过这件事并不算完，一方面是消息外泄，天下武林几乎都参加了夺宝的行动，再则舒澹一不做二不休，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关扬机的。
　　说完了往事，舒灵的泪水忍不住再度流了下来，道：“大哥，我求你放过我爹……”
　　关扬机道：“好吧，妹子，我答允你不伤他的生命，时间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翌晨他们相偕出山，刚刚走上官道，便已被人缀上，但见飞鸽掠空，旗花累现，似乎整个江湖，因为他的出现，形成一片紊乱的局面。
　　舒灵眉峰一蹙，道：“大哥，咱们……”
　　关扬机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该来的总会来的。”
　　前行约莫十里，是一个林莽夹道的险恶地带，十丈外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关扬机牵动了一下嘴唇，脚下丝毫未停，仍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向前面接近。不过他却嘱咐舒灵道：“妹子，他们的目标是我，待会儿你不必卷入这场漩涡。”
　　舒灵幽幽道：“不，大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再说咱们生死同心，莫非你还将我当作外人？”
　　关扬机叹息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待到达对方一丈以外，他才停了下来，同时双眉一挑，举目向对方打量过去。
　　他初出江湖，识人不多，但这般阻路者却全是黑白两道的高人，他们包括青城、华山、天龙帮、沉香谷、黑道群雄，以及许多独来独往的好汉。
　　关扬机双拳一抱道：“各位率领阻路，是为了对付在下了，请问，咱们有没有谈谈的可能？”
　　沉香谷主玉蜻蜓伍燐哈哈一笑道：“有，只要你交出血指环，自然可以谈谈。”
　　关扬机道：“没有第二条路？”
　　伍燐道：“没有。”
　　关扬机想谈谈，是不忍不教而诛，既然别无选择，他也不愿多说废话，口中一声长啸，接着身化长虹，马鞭挟着无坚不摧的剑气，猛向沉香谷主伍燐冲去。
　　伍燐身旁是沉香谷的四大高手，不待谷主吩咐，他们一起挺身应战。
　　这是一个点火线，一经点燃，便全面爆炸，此时不只是沉香谷卷入漩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参与搏杀。
　　但沉香谷的四大高手并不能拦住关扬机，除了他们溅血横尸，谷主伍燐的前胸也被剑气开了一个大洞。
　　然后是长虹满场飞舞，带来一片哀声，尸体一片片的摔倒下去，斑斑鲜血染满了整个官道。
　　如果关扬机不停手的屠杀，这般黑白两道的高人，必然没有一个能够活命。此时一声刺耳的尖叫传进了他的耳鼓：“大哥！快住手…………”
　　这声如雷贯耳的尖叫，使关扬机停下了手，当他瞧到现场的惨状之时，心中也十分后悔。
　　当然，这般人是自作孽，怪不了谁，但真正心存鬼蜮的却不在场，这不能说不是一桩遗憾。
　　其实道旁树林藏得有人，他就是阴谋的主持者舒澹，还有雪岭五煞，以及八大镖局的高手，他们是想坐山看虎斗，待双方两败俱伤，他们再出来捡便宜，可惜他们没有能够瞒过关扬机，只见长虹再起，树林中立即响起阵阵惨嗥，待舒灵奔进林中，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雪岭五煞溅血横尸，舒澹的一身武功全部丧失，此后当然没有人敢再心存不轨来打血指环的主意了。

　　（完，联合早报1984年8月16日至21日连载全六期，一字墨麒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