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巧排陷阱计　活葬杀人王

 

2024-08-04 17:05:32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一阵子，钱堃表现得很沉着，一直在白冰清分配给他的客房中，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房门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他眼皮也懒得睁开一下，漫应道：“门没上闩，自己进来。”
　　房门“呀”然而启，一阵香气，使得他昭然张目。
　　款步而入的，是白冰清的丫鬟玉儿，她未语先笑地娇声说道：“钱爷，小姐有请。”
　　钱堃淡然一笑道：“玉儿，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钱某人不但不喜欢受人控制，受人支配，更不喜欢被人呼来唤去。”
　　玉儿抿唇媚笑道：“钱爷，我家小姐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此话怎讲？”
　　“钱爷方才所说的话，我家小姐早就猜中了，说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那么，叫她自己到这儿来。”
　　“这儿是客舍，人多嘴杂，不是议事之所。”玉儿侃侃而谈，显得伶牙俐齿：“我家小姐说，务请钱爷格外原谅，移驾前往，怠慢之处，她会亲自向你道歉！”
　　人家说得条条是道，合情合理，钱堃想再端端架子也不好意思了。
　　他懒洋洋站起身来，对玉儿注视了片刻，突然低声道：“三手婆婆她们……”
　　“嘘——”
　　玉儿以指压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向钱堃招招手，道：“不要多问，跟我来。”
　　钱堃只好耸耸肩，跟着玉儿，走向后院。
　　由客房去白冰清的后院卧室，本有一条搭着木架花棚的长廊可通，路也最近，但是，玉儿却没有经过花棚长廊，反而领着钱堃绕过外面花园，再从围墙边折向后院厨房，最后才由厨房内一道小小角门，抵达白冰清卧室的窗下。
　　钱堃心里诧异，却没有问。
　　玉儿推窗，应手而开，卧房内漆黑无灯。玉儿举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钱堃笑笑道：“这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吧？”
　　玉儿低声道：“钱爷，请不要多疑，小姐在房内等候，一切原因，小姐自然会跟钱爷解释。”
　　钱堃皱眉道：“由窗口出入，倒还没有什么，但屋内总该有灯……”
　　玉儿催促道：“如果能够点灯，岂有不点的道理，钱爷，你也太过了。”
　　钱堃仍然摇头，道：“君子不欺暗室，钱某虽然说不上君子之流，至少……”
　　“好啦！我的爷，有话进去再说不行吗？”
　　没等钱堃说完，玉儿竟出其不意将他推向窗口，同时抱起他的双脚，硬由窗口“塞”了进去。
　　钱堃没防到她会来这一着，急忙吸气提身，一个“巧燕穿帘”，落身房内。
　　他人一进房，窗户立闭，几乎就在同一刹那，两截嫩藕般的臂膀，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淡淡的幽香扑鼻而入。
　　称那两条手将为“嫩藕”，是因为手臂赤裸，没有衣袖！
　　那淡淡的幽香，说明手臂的主人，是位女性。
　　一个女人，深夜邀约男人香闺晤面，房内不点灯，衣衫不整齐，一见面就张臂抱人……这怎么会是白冰清的行径？白冰清又怎会是这种人？
　　钱堃意念飞转，怒从心起，力贯右掌就想出手。
　　可是，那黑暗中抱住他的女人，却适时低声说道：“钱大哥，不要动手，我是冰清……”
　　钱堃一怔，沉声道：“你真的是白姑娘？”
　　其实，他已经从声音分辨出她的确就是白冰清，但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些事实，而且，白冰清的话音哽哑，似在哭泣，更令他因疑而不敢下毒手。
　　白冰清不但在哭，整个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哽咽着道：“钱大哥，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下贱的女子，这样做，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钱大哥，你就当可怜我，救救我这个苦命人吧。”
　　钱堃诧道：“救你？要我怎救你？”
　　白冰清道：“事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
　　钱堃道：“那么，就把灯点上，慢慢说……”
　　“啊！不！不能点灯！”白冰清焦急声中充满恐惧，就像对灯光有着无限畏惧，低声道：“钱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如果一点上灯，或者你现在突然离开这间房间出去，不但你立刻有生命危险，我也活不成了。”
　　钱堃吃惊道：“这是什么缘故？”
　　白冰清道：“现在别问，跟我到床上去，我会详详细细告诉你……”
　　“不行！”钱堃的怒意又生，斩钉截铁地道：“白姑娘，你错了，钱某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才求你救救我，也是救你自己……”
　　“胡说，救人哪有这种救法，钱某宁死不做这种事。”
　　“钱大哥，你是君子，我知道，正因为你是坦荡君子，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斤斤计较形式，只要你我都心地坦然，胸无邪念，即使赤身相对，又有何妨？”
　　“这……”
　　钱堃为之语塞。想想自己虽非正人君子，胸中的确没有丝毫邪念，但有无邪念是一回事，私入暗室，跟一个女孩子同榻而卧，总觉得是件别扭事。
　　正迟疑间，窗上突然响起“剥喙”轻响。
　　玉儿的声音带着无限焦急：“小姐，不要耽误了，老爷子来了，快！快……”
　　白冰清仓惶地应道：“知道了，你先走开吧。”
　　没等她话完，窗外已沉寂无声，显然，玉儿业已匆匆离去。
　　钱堃诧道：“老爷子是谁？”
　　白冰清急促地道：“求你现在别问，快跟我到床上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边说着，一边连拖带拉，到了床边，将钱堃推入床内，盖上被褥，自己也迅速地钻进被里来。
　　钱堃有些身不由己，事实上不容他拒绝，更有些不忍拒绝。
　　但有一点，他感觉到白冰清显然并非故意做作，而是的确有所恐惧，因为她躲在被中曲卷成一团，整个人都在簌簌的发抖。
　　还有一点钱堃也感触得很清楚，那就是，白冰清身躯半裸，仅着亵衣——但她并没有进一步失态的举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什么原因使她不惜清白名誉，强将一个男人拉上自己的床？所谓“老爷子”，又是何许人物？
　　钱堃凝神注视，仿佛看见一条身材魁梧的人影，屹立在窗外。
　　就在人影映现的同时，白冰清突然发出一阵阵奇妙，低沉，令人心弦震荡，似喜似悲，似快乐又似呻吟的声音……
　　这声音，使得钱堃浑身血脉贲张，几乎无法把持。
　　然而，这声音又像一道灵验的驱鬼咒语——窗外人影在听到这阵声音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人影消失，白冰清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只有悲伤，不再有喜悦，变得使人心酸，不再有兴奋……
　　白冰清在哭，却不敢哭出声音。就像沸腾的水，被密封在不透风的锅里，而锅下的柴火却烧得正旺。
　　不是伤心到极点，不会如此悲切的哭泣。
　　钱堃既诧讶，又同情，本能地伸过手臂，将白冰清轻轻揽进怀中。
　　这轻柔的一抱，就像一支利锥，在密封的锅上穿了一个洞。
　　白冰清突然张开手臂，紧紧还抱住钱堃，泪水滂沱的脸，也紧紧偎进了钱堃的胸腹。
　　钱堃长吁了一口气，默默承受着她的拥抱，静静倾听看她的哭泣，让那泉水般的泪水，湿透衣衫，浸淫绣枕。
　　他知道，白冰清心里涌塞着太多的悲伤积怨，如果不让她尽情一哭，问她什么都是白问。
　　良久，白冰清低沉的抽泣渐渐静止，泪水也逐渐停歇，拥抱的力量也稍稍减弱了。
　　钱堃这才柔声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白冰清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钱堃轻柔地道：“说吧，将心中的委屈说出来。”
　　白冰清没答话，但才逐渐停止的饮泣和抽搐又加强了，同时他也感觉到，她的热泪也再度泉涌而出。
　　钱堃心中明白，这是他那句“说吧……将心中的委屈都说出来”的话所引起。
　　由这一点，可以证明白冰清的心中，的确有着太多的委屈。
　　也足以证明，目前的白冰清不是在演戏，而这活色生香的场面也不是一个脂粉陷阱。
　　他心念电转着，同时也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她那滑如凝脂的背部，就像是一位慈母抚慰着怀中的爱儿。
　　他明白，当一个人感情激动时，最好是尽情发泄，使其自动地逐渐平静下来。
　　真是无言胜有言。
　　白冰清终于平静下来了，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调整了一下卧姿，使得双方的身躯更密切一点，像依人小鸟似的，蜷伏在他怀中，轻柔地叫了一声：“堃哥……”
　　这亲昵的称呼，虽然使得钱堃心弦震撼，但此情此景之下，有这样的称呼，也该算是很自然的了。
　　“唔……”钱堃紧了紧搂着她的猿臂道：“现在，是不是心头轻松一点了？”
　　她默然点了点头。
　　少顷过后，她才幽幽地问道：“堃哥，你是不是认为我太轻贱？”
　　钱堃低头笑道：“我很坦白说，起初我是有那样的想法，但现在，没有了。”
　　白冰清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谢谢你，堃哥！”
　　“这也要谢，不嫌太生疏了吗？”
　　“应该谢的，堃哥，我心里有好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好，慢慢的说吧！”
　　“可是，要说的太多，我不知由何处说起才好。”
　　“先拣紧要的说吧！”
　　“我想，还是你问我答的好，你没问到的，我再加以补充。”
　　“也好……”
　　“不过，虽然我们这样子谈话，语声很低，但你还是要提高警觉，以防那老甲鱼偷听。”
　　“你说的老甲鱼，就是那个什么老爷子？”
　　“是的。”
　　钱堃含笑接口道：“好！那我就先由老甲鱼问起，他是你的什么人？”
　　“是师傅，也是……”她，“是”了半天，却没有接下去。
　　“怎么不说下去？”
　　白冰清一挫银牙，道：“也是我的丈夫。”
　　“丈夫，”钱堃身躯一震，道：“那怎么可能呢？”
　　“你不相信？”
　　“我相信，但我也相信那一定是强迫你的。”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
　　钱堃忽有所忆地，道：“对了！冰清，你不是也承认过，是长白天池白衣龙女的徒弟吗？”
　　“那也是实情。”
　　“那么，怎会又钻出这么一个混账师傅来？”
　　“这事情，说来可话长！”
　　“不要紧，可以慢慢谈！”
　　白冰清轻叹一声，道：“白衣龙女和老甲鱼本来是夫妻，两年前，老甲鱼趁白衣龙女外出之际，恃强奸污了我，事后，被白衣龙女发觉，绝裾而去，此后，我名义上是他的徒弟，暗地里，却成了他的老婆。”
　　“这情形，白刚等人知道吗？”
　　“知道，但白刚与崔婆婆都和老甲鱼一鼻孔出气，只有玉儿算是我的心腹。”
　　钱堃沉思了一下道：“你也曾经说过是晋王的郡主？”
　　白冰清苦笑一声，道：“堃哥，那是老甲鱼教我这么说的，你也明知这是谎话，是吗？”
　　沉寂了少顷之后，钱堃忽然“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白冰清讶问道：“明白了什么呀？”
　　“由于方才的经过，使我联想到，你要玉儿叫我到这儿来，是出于老甲鱼的授意？”。
　　“是的。”
　　“是要以美人计笼络我？”
　　“不错。”
　　钱堃苦笑道：“我钱某人何徳何能，值得他那么看重我？”
　　“这个，就得由你的来历说起了，”白冰清接口说道：“据老甲鱼说，他暗中观察过你的武功路数，断定你是乾坤一绝剑的徒弟。”
　　“啊……”
　　“堃哥，你究竟是不是乾坤一绝剑的徒弟呢？”
　　“是的。”
　　“这就是了，据老甲鱼说，他曾经和令师交手千招未分胜负，事后，他向令师说：‘举世滔滔，尽碌碌之辈，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唔……”
　　“当代武林中，令师是他唯一最佩服，也最畏惧的一位，你是已获令师真传的高手，所以，他对你也特别器重。”
　　“这就是他要以美人计，笼络我的原因。”
　　“是的，他也曾说过，虽然他跟令师打成平手，但对你，他却有把握可以杀死你……”
　　钱堃浓眉一扬，道：“那他为何不杀我呢？”
　　白冰清道：“他说，杀了你这样的一个高手，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他要先加利用，到了不需要的时候，再杀死我？”
　　“那是很可能的。”
　　“他那么自信，认为我一定受他的利用？”
　　“那是由于他自己是一个色鬼，所以，认为任何男人都逃不过美人关。”
　　钱堃一紧猿臂，在她的俏脸上，亲了一下，道：“他猜中了，我是没法逃过这一关……”
　　两人默默温存了一阵子，钱堃才再问道：“冰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白冰清不胜幽怨地道：“堃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明知故问？”
　　钱堃说道：“也许我已懂得一点，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那种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你要明白，女人对男人的爱好，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有些女人喜欢小白脸，有些女人却喜欢有性格，有深度的男人，而我却是属于后一类型的女人，再说，你的外表也不赖呀……”
　　她主动地吻了他。
　　钱堃苦笑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
　　“你不怕老甲鱼知道了之后，会宰了你？”
　　白冰清道：“有了你，我不怕，我正想摆脱他。”
　　“冰清，请莫忘了，照你所说的情形，即使合咱们两人之力，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慢慢来，咱们可以智取。”顿了一下，她又接问道：“堃哥，老甲鱼这个人，令师没跟你提起过？”
　　钱堃道：“提过的，如果他是姓但的话……”
　　“对了，他正是姓但，名奇峰。”
　　钱堃道：“据家师说，姓但的是隐居兴安岭的一个炼气士，武功很高，并无什么野心……”
　　“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年纪一大把，居然还要到江湖上兴风作浪，人必盖棺才能论定，真是诚不我欺。”钱堃感慨地接着说道：“冰清，我也有一个要求……”
　　白冰清飞快地接口：“堃哥，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别说是一个，即使是一千个，一万个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钱堃道：“我这个要求，恐怕有点不好办……”
　　“有这么严重？”
　　“严重倒谈不上，可是却牵涉到另一个人。”
　　“啊！何妨说出来试试看？”
　　“好！”钱堃语气一沉，道：“从现在起，我不许但奇峰再碰你一下。”
　　白冰清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么一个要求。
　　她虽深感意外，但芳心中却感到甜甜的，全身都觉得无比的充实。
　　男女之间，醋劲就代表爱。
　　目前钱堃的这一个要求，也正是他对她有了爱的具体证明。
　　因此，白冰清又主动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甜吻。
　　这一个长吻，长得使钱堃几乎无法把持，而不得不主动撤退，并苦笑道：“够了……冰清，我……消受不起了哩！”
　　“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人哩！”白冰清媚笑道：“其实，我的身心全都属于你的了，既然……那……那又何必矜持……”
　　说着，她又柔顺地偎了过去。
　　“冰清，你是要考验我的定力？”
　　他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平心中的绮念。
　　“瞧你，那么紧张，真把我当作荡妇淫娃了。”她“吃吃”地笑着。
　　“我要是把你当作荡妇淫娃，就不是这么对待你了。”
　　“谢谢你！堃哥！”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
　　“就是那个要求？”
　　“不错。”
　　“放心，他要我以他徒弟的身份笼络你，暂时不会向我纠缠的。”
　　“问题就怕万一。”
　　白冰清道：“我宁可嚼舌自尽，也不会答应他……”
　　钱堃在她粉颊上亲了一下，道：“为了我，你必须活下去，记着，今后，尽量的避免单独和他在一起，万一他要向你纠缠，想法子说服他，摆脱他，可绝不能轻易言死。”
　　“我知道。”
　　两人又贴耳密谈了将近盏茶工夫，钱堃才悄声道：“有人来……”
　　白冰清扬声问道：“谁？”
　　窗外传来玉儿的声音道：“小姐！是我。”
　　“有事吗？”
　　“老爷子有请。”
　　“好！我马上就去……”
　　白冰清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记住我的话，你在这儿等着，可能马上会有人来请你。”
　　她匆匆穿衣服，才点上灯，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鬓发，匆匆离去。
　　白冰清一走，玉儿悄然掩入，向着正在沉思着的钱堃扮了一个鬼脸道：“钱爷，我没骗你吧？”
　　“唔……”
　　“我这个红娘怎么样？”
　　“很称职。”
　　“如何谢我呢？”
　　“小丫头，你倒寻起我开心来……”钱堃心中暗笑着，冷不防在她的小脸上捏了一下，咧嘴笑道：“等你正式叫我姑爷时，就知道啦……”
　　玉儿俏脸一红，一溜烟似地跑了。
　　人已出了房门，才“啐”了一声，道：“原来你也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