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指挥若定 深峡藏兵 恩怨分明 元凶授首
 
2024-07-27 18:31:16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回寨又待了半个多时辰,韩登看出岑高心意不定,只得半骗半吓他说:“此事已惊动省城大官,死活总要擒到方可,否则必疑寨主与他暗通消息。国家要犯不比寻常,万一派遣大军前来剿寨问罪,如何是好,我们虽带得有人,无奈地理不熟,寨主如肯相助将要犯擒回,官家必有重酬。寨主不可自误。”岑氏夫妻闻言,果然又动了心;三熊更在旁怂恿。当下岑高便派三熊为首,带了三百名精壮苗人,相助韩登一行往各山口追拿颜觍。又暗中传令与附近山口瞭望的苗人,如见黑虎,急速吹起芦笙报警。

  众武师、捕役早经韩登派人送信赶来,一听犯人隔夜逃走,俱称心意。其中只有向颜家告密的二捕明白,连与二捕同谋的陆翰章,都被二捕用谎语瞒过,转疑韩登做了手脚,当着众人不便明说,只朝着韩登冷笑。韩登自知理屈,也无法辩白。

  众人起身时,岑高忽想起颜觍本意在此久居,除了往金牛寨去投老苗父子外别无逃处,便和韩登背人一说。韩登贪功之心仍然未死,一听犯人有了地头,好生欢喜。又知黑虎来路正是山北一带,恰与相反,欲令同来诸人扑空,再遇上虎更妙。便特地把兵力分成两路,众武师、捕役带一百人往山北追赶,自己同了三熊带二百人往山东南去金牛寨的路上搜寻。人已派定,陆翰章却说:“这次犯人已逃走,还由你独断,却不能行。我们来人也须分匀,彼此回去好有个交代。”执意要将同来诸人分些在韩登队中同去。又经过一番争议,末后韩登强不过,只得由他和其他两名有本领的武师带了二捕等人随往,别人仍旧。几经耽延,约到了辰巳之交才行起身。

  韩登还以为既打听出犯人有了落脚之处,无论金牛寨主与他是什么交情,只须加上一番势迫利诱,总能就范,将犯人献出。至于那虎,不过苗人素来疑神疑鬼,说得厉害罢了,真要遇上,凭自己所炼见血封喉的防身毒弩,一下便可了账,因此全没放在心上。

  众人因人逃已久,个个脚底加劲。苗人本来矫健,韩登等久惯山行也自不弱,走到午时已追下老远。一行人等因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俱打算找一个阴凉地方喝点山泉,凉快歇息一会儿再走。韩登虽然不愿,因三熊也是那等说法,一不压众,只得应允。经行之处原是一个石梁,寸草不生,只侧面山涧旁有水有树,须要斜退着绕行下去,相隔还有二三里路,众人赶到,便纷纷下涧取水。韩登见那里地极僻静,一边通着一条峡谷。

  谷里林木蓊翳,草莽怒生,高的过丈,低的也有数尺。加上危崖交覆,谷径又窄,越显阴森,估量是一个人兽绝迹的死谷。一问三熊,果然以前只在石梁上经行看到,并无一人往谷中去过。

  韩登正在说话闲眺,忽听陆翰章与众人在涧底惊噪之声。以为发现了虫蛇之类,忙和三熊赶下。见众人俱立在涧旁浅滩之上,围着两个倒地的苗人,在那里呼唤;陆翰章手里拿着一顶小凉帽,与同行武师、捕役观看,面现惊讶之色。近前一问,才知众人见涧水发源前面山瀑清甜无毒,正在痛饮,内中两个苗人忽然看见涧壁上有一朵从未经见的奇花,一面喊大家来看,一面向花走去。众人在后,见那两人走到花前,头才往下一低,立即晕倒,当是触犯了花神。连忙抢抬过来,业已人事不知了。退时,陆翰章又在花侧不远拾着一顶小凉帽,越发疑神疑鬼起来。

  韩登要过那小凉帽一看,乃是当地细藤所编,有镂空的花纹,甚是玲珑精致,决非出诸苗人苗妇女之手。只形式甚小,不似大人所戴。那涧一边是高崖,一边却是平坡。涧水水清见底,看去涧中心极深,数尺以外,便渐渐往两旁高了上去。小凉帽就在涧旁近壁之处拾得,那一带水痕宛然,犹未全干,分明遗留不久。韩登再走过去,见那奇花生在离涧底数尺高的崖石缝里。花只一朵,独干挺生,大如车轮,形似放大的芙蓉。又劲又厚的花瓣,长逾径尺,五颜六色,妖艳无比,却闻不见一点香味。不敢再走近前,方欲回身相询,三熊已用特制解瘟去瘴的闻药,将二人救醒,走了过来,说二人因爱那花好看,闻得一股子古怪的香味,头脑一闷,人便昏倒。

  韩登正听之间,一眼看到花那一面湿沙中有几处足印。众人齐说取水在花这一面,前行沙软蓄水,俱未去过。韩登猛地心中一动,忙招众人堵鼻屏气,越将过去。一看,那脚印还有女的,零零落落,隐现沙中,顺斜坡直通上去,到了涧岸以上,走出十来步,方行绝迹,料是被追夫妻所遗无疑。无心绕道来此歇息,不想竟会巧得线索,观察行迹,离涧必然不久。尤妙是,除他夫妻外,并无那虎爪痕,可知不曾同行。以为天助成功,不禁狂喜。悄对三熊道:“犯人就在前面,我已看出,并且没带着那虎。你可带着二十名精壮手下,假装先走一步,随我跟踪追上前去。如能拿到要犯,休说省里官府有重赏,便是我也有重礼相谢。”三熊为利所动,立时应允。

  韩登先想好了言词,故意向众声言自己要先走,问谁同去。众人在热地里跑了一早晨才得歇息,自是不愿。陆翰章更是存心作梗,朝大家一使眼色,这一来越发无人理会。

  韩登暗自得计,假装负气道:“你们要是都不走,我可走了。万一遇上犯人,休说我占先抢功。”陆翰章见三熊也未答言,以为和自己是一样心意,不愿冒暑急行。冷笑道:“昨晚我们要一同进寨,还不致让要犯逃走了呢。人家昨夜就得信逃出,今早我们才起身追赶,这半天工夫连个影子都没追上,犯人不是死的,难道还在前途等我们去捉他?你暂时总是个头目人,我们什么事也不明白,功罪都是你的。我们又热又累,好容易才歇歇腿,要罚我们苦力,也须等上一会儿。你只管先请,成了功,决没人与你争抢,放心吧。”

  韩登明知言中有刺,自恃成竹在胸,也不发怒,说声:“失陪。”便要走去。三熊忽从地上起立道:“那厮手头着实有两下,韩客人双拳难敌四手,莫要真个遇上,又被他夫妻逃去。我现时水已喝够,待我分几个娃子与你同去,率性将人做两拨去。”说罢,便问手下人哪个愿往。苗人最敬畏头目,起初三熊不发话,所以没有答言。及至三熊一问,轰的应了一声,全立起来。三熊道:“用不着你们都去,只挑出一二十个,余下的可随陆武师他们做一拨,随后起身抄小道过去,在钵子口会合,先到先等便了。”说罢,假装挑人,却用苗语发令,命众苗人沿途故意耽搁,不令追上,以免和韩登争功。

  三熊共挑出二十个强壮的,与韩登一同起身追赶。众人方想起韩登与三熊交头接耳,这等行径颇似商量好了一般,才知又上了他当,好生气愤。依了陆翰章,当时也随后追去。赵兴劝道:“陆武师,算了吧。他这里人地都熟,苗民都帮他。昨晚我二人往竹楼探看,不见一人,还当犯人不在那里。今日一看,分明早就被他放走,他只是做过场罢了,哪里还会追?由他独断独行,回省无法交代,自有报应给我们看,这时睬他则甚?”赵兴原知颜氏夫妻逃走已远,又有老苗父子接应,追上也是麻烦,见韩登抢先,正合心意。免得同行时遇上,不动手不好,动手又恐非老苗父子之敌。陆翰章还不肯听,等一说起身,三熊所留数十人,俱推说天热口渴,不肯就走,要歇一会儿。自己人数不多,路又不熟,苗人性野,又不便得罪,同行诸人一劝,只得愤愤而罢。

  且说韩登、三熊带了二十个人,往前追赶颜觍,追了十七八里,还没一丝朕兆。三熊说:“再有五十多里便是本山出口,口外岔道甚多,就不好追了。”韩登听了,越发心急。正赶路间,众人忽见前面有一座山峰阻路。韩登知峰前是一片平阳,再往前,山势渐合,方是出口。心想:“高处可以望下,拼着多跑点路,或者能查出一点踪迹。”便请三熊命众人从峰底绕行,自己同了他往峰上走去。那峰孤立乱山之中,本不甚高险,二人一会儿便到了顶上。往前面岔道上一看,绿草平芜,杂生花树。两边山势如长蛇蜿蜒,直向最前面山口聚合。一眼望过去,静荡荡的,全没一点人兽之迹。

  韩登心中正在失望,猛一回头,看见峰右隐现一条峡谷,仿佛与适才溪涧旁的暗谷通连,隐藏在右侧长岭后面,逶迤曲折,随着山势往前通去。虽然前头山势展开,看它不见,可是那条山岭较它后面的山脉稍短,未达山口,便即截止,前后两层,缺口分明,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那涧不当正路,凉帽和男女足印却在涧底发现,当时断定逃人离开不久,这般急追并未追上。适才涧旁谷径阴森,林莽繁茂,问起苗人,均未去过,一时大意,以为是条死路,没有入谷观察。莫非另有捷径,被他由此穿越不成?”想了想,忙请三熊招呼众人暂缓前进,二人下了峰,径往侧面那条长岭上跑去。

  那岭原从来路溪涧旁斜行弯转过来,相隔有三四里路。中间奇石森列,丛莽怒生,甚是难走。再加上岭虽不高,却是高离地数十丈,壁立到底,寸草不生,阳光又极酷烈,炙石如火。

  众苗人见韩登越众先行,路上时东时西,乱出主意,白受了许多辛苦跋涉,虽然畏惧三熊凶焰不敢违抗,心中都是老大不愿。韩登率众赶到岭壁之下,也看出众苗人面有忿色。因知犯人如不能擒到,回省不好交代,结果必致求荣反辱。再加上同伴们一说坏话,弄巧还有一场大罪享受。事已至此,悔之无及,只得仍以利诱。便当众声言,无论犯人擒到与否,同来的自三熊以下,每人例有酬谢。不过遇事得听自己调度。这一番话,才将众人说动,重振精神,又沿着岭壁穿越险阻。

  众人前行里许,找到生着藤蔓较易攀缘的所在,费了好些手脚,才一一援壁而上。三熊等苗人还好,韩登平日虽惯在苗山中行走,似这等极难走的险径危壁,毕竟经历还少,又在心慌情急之际,等到了岭脊之上,周身皮肉已被荆棘尖石刺伤了好几处,累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再看下面夹谷之中林深草长,两壁藤阴交覆,遮住目光,望不到底。看去又是静静的,不似有人走过,依旧一无所获,好生失望。已然上来,不好意思又说不去。一则急切间打不出主意,二则心中还存万一之想,略歇了歇,只得忍受痛苦,沿着岭脊往前赶去,边走边往谷中查看。

  约有里许之遥,韩登见路侧一株绝大的桃树由石缝中长出,大半株斜向谷中,往外伸出,结桃甚多,又肥又大。三熊已命众人停步,要去采食。心想:“这倒用得着。”正要上前采摘,行近树下,忽见地下桃核零乱,约有二三十个,有的还未啃食净尽,背阴处的几个核上余肉汁水犹润,分明方食不久,并且看出吃时甚是匆忙,连忙唤住众人。韩登细查树上折枝,俱是新的痕迹。心想:“如是猿猴之类采食,决不会采得那么整齐,定是人为无疑。可是这里素无人踪,不是逃人经此采食解渴还有哪个?”心中欲望顿起。料定前行未远,必可追上,催着大家各采了些,且食且追。他却没想到:靠谷一面岭壁削立,有数十丈高下,凡人怎上得来?再者碗大桃子,差不多十一二两一个,颜觍只夫妻二人,带着幼子逃亡之际,略吃一两枚解渴,采些带走尚可,怎一口气吃得下二三十个。

  韩登因二次逃人又有迹可寻,当下又鼓起精神,往前快跑,不一会儿,追出了十来里路。岭势愈低,渐见谷中现出一条野路,虽然丛草繁茂,人并不是不能通过。不时更发现荆棘丛里,有兵刃砍断与攀折的痕迹。益知所料不错,心中大喜,只管毫无顾忌往前追赶。反是三熊昔年吃过老苗父子大亏,走了一阵,看出下面峡谷虽非上次老苗经行之路,可是峡谷后面,高岭盘亘,形势险恶,由斜刺里蜿蜒而来,与谷平行,颇似前回惨败之地。再加上相隔山口越近,逃人犹无踪影,出口便是菜花墟。各峒蛮的地界,事前没通款送礼,却过界追人,无异挑衅。不禁起了戒心,起想越不妥,便和韩登说了,要他到了山口,如未追上,须要放谨密些。韩登笑道:“这是国家钦犯,闻得菜花墟寨主多半是蛮王孟获的子孙部属,虽然勇悍,却极怕汉官,每年向官府还有贡献,比别的苗族要服王化得多。我身旁带有公文,料他不敢作梗。为防万一,等到走完这条长岭还未追着逃犯时,到了山口,先派两人与他答话,许他酬谢,请他相助我们,还可省事呢,怕他怎的?”三熊闻言也放了心,奋力率众前追。

  那岭路已快到尽头,地势忽往左侧弯过去,恰将前面里多长一段谷径掩住。韩登本不时遥望最前面的山口,始终没见一个人影。从种种情形来看,断定逃人决未逃出,定是下逃上追,尚未碰面。弄巧已快追上,先后同时出谷,此刻必还在谷尽头转弯之处。

  贪功心盛,真恨不能插翅飞向前去拦住谷口,迎头堵截。偏生身上有好些伤痕,又冒着暑热奔驰多时,又疼又累,渐觉力气不济,拼命急跑,只跑不快。韩登见三熊和众人仍是轻轻健健的,因为等他同行,未免也走得慢了些,唯恐犯人逃出山口,到底口外歧路太多,不知苗人是否助力,终要费事得多。一时情急,忙对三熊道:“你们快向前去,把住下面谷口,不必等我同行,省得误事。不问人捉到没有,我到之后,再定行止。”三熊也巴不得捉住颜觍解恨,闻言,领了手下二十人如飞跑去。

  韩登在后面见三熊离开自己,果然格外矫捷,步履如飞,不消片刻,已追离岭头不远,方自心喜。这时两下相隔不到半里,韩登眼看前面三熊和二十人已跑到了岭下面,刚把众人散伏两旁,倏地从谷口内飞起一个白东西,一纵十余丈,疾如鹰隼,一晃眼便到了三熊面前。定睛一看,颇似一只半人多高的白猿。三熊那么矫健多力,竟斗那白猿不过,才一照面,手中苗刀先被打落。紧接着,人也被白猿抓住,纵起老高。韩登方骇异间,只见三熊身在空中略一挣扎舞动,便被白猿顺着下落之势,长臂甩处,掼将下来,倒栽葱撞落在谷口岩石之上,料已无有活理。下面人登时一阵大乱,纷纷散避,各举弓矛射掷时,白猿跟着飞落,跑入人群中,兔起鹘落,纵跃如飞,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众人所用刀矛弓箭,全被夺去,一折便断,掷落地上。苗人纷纷顺着岭麓,往回路逃窜不迭。

  韩登见状大惊,以为谷中既有怪猿,颜觍一家必难幸免。侥幸自己没有与众人当先同行,得免于难。正欲返身逃避,忽听谷口内有人大喝道:“此事与众人无干,仙猿切莫伤害他们,快拿仇人要紧。”韩登奓着胆子往谷口一看,谷中出来一伙短衣苗人,约有二十来个。当先发话的一男一女,手拉着一个小孩,正是颜觍夫妻父子三人。

  可笑韩登死到临头,还不自省悟。因见来人不多,好生后悔适才不该贪功,用计支开同行诸人,分却多半力量。否则,有一二百名强壮苗民同来,岂不立时可以成功?心想:“相隔岭下还有半里,这末一段岭头上,到处都有奇石大树,尽多藏身之所。苗人俱都沿岭逃跑,敌人必在岭下搜索,决想不到自己藏身岭上。何不暂避不走,探查逃人虚实动静,看准他打从何路逃生,等后面大队救兵到来,仍可追上。纵然那只怪猿厉害,适才三熊只是事起仓促,误遭毒手,如果先有防备,一阵乱箭,便可将它射死,也无足大虑。”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想起存身之处绝险,怎不先藏将起来?刚要隐入左侧树底下去,还未举步,忽又听一个极洪亮的小孩声音大喝道:“爹爹快看,土山上那鬼头鬼脑的,不是我们的仇人么?”韩登一看,正是颜觍带的那个小孩。经这一喊,敌人已齐声呐喊,作势要往岭上追来,再想藏躲,已是无及。暗骂:“该死的小畜生!”正想拨头逃生,猛觉脊梁上被甚尖锐东西扎了两下,很痛。刚一转身,只觉眼前一花,人影刀光闪处,不知何时身后竟来了十几个敌人,俱是一色葛布短装,赤足草鞋,腰悬弓刀,各持手中长矛,指定自己,围成一个半圆圈。那尺许长,寒光耀眼的矛尖,离身不过数寸,稍为前进一步,怕不刺穿一二十个透明窟窿。同时身后呐喊之声,也已觉渐渐逼近。

  韩登前后受敌,两面俱是十数丈高的悬崖削壁,怎不吓得亡魂皆冒。昏惘惶骇中,知道这些人无可理喻,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哀求颜觍饶命,别无逃生之望。想到这里,两眼觑定那些明晃晃的长矛,先一步步缓缓后退。韩登见那些短装苗人,只端着长矛一步一趋,紧紧逼他往岭下走去,并不刺来,越猜是受了颜觍嘱咐,要想生擒。只要能容自己说话,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偏生自己事情做得太过,拿甚说话?好生暗恨岑氏夫妻无知蠢人,不知保守机密,被他逃走,画虎不成,白害了自己一条性命,太不值得。眼前除把主谋一切都推在岑氏夫妻身上外,委实无词可借。

  韩登正打不出好的主意,耳听身后颜觍所率苗人呐喊之声忽止,只剩对面苗人持矛逼近。求生心切,意欲偷看动静,不禁把脸一侧。头还没有扭转过去,猛觉脑后风声,后颈皮和右肩胛毛茸茸一阵奇痛,身子已被人抓起,凌空往岭头那一面纵去,两三起落,才行及地。睁眼一看,颜觍夫妻不知何时已回到岭下,坐在谷内大石之上,身旁站定一个少年苗酋。那抓自己的,正是那只白猿,已然放手,睁着一双金眼,露出满口雪牙,笑嘻嘻指着自己,引逗颜觍的幼子又跳又笑,意似说话。

  韩登身落仇敌之手,心胆皆裂,哪敢细看,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小孩跳跳蹦蹦,拉着白猿长臂,上前伸出小手,劈脸就是一掌。虎儿生具神力,韩登又在胆落魂惊,精疲力竭之际,这一下,如何能忍受得住,立时满嘴鲜血直流,牙齿被打落三四个,疼得用手按住左脸,啊啊连声,说不出话来。白猿见虎儿打人,跳得越欢,口中连连长啸。

  虎儿明白它的意思,抡圆了巴掌,二次又打上去。头一下,韩登出乎不意,吃了苦头,知道厉害,早防他又来第二下。一见掌到,在仇人势力之下,又不敢出手抗拒,只得将上半身往侧一偏,意欲闪过。谁知虎儿手疾眼快,见一掌打空,立即一拳对准韩登的肩胛打去。紧接着,底下又是一脚。韩登原本半伏半跪在那里,闪躲不得,两下全被打上。

  肩胛一拳,虎儿就着余力打出,还不甚重,下面这一脚,正踢在膝骨之上,硬碰硬,委实着了一下重的,几乎骨断筋折,痛彻心髓,连嘴也顾不得再按,啊啊呀呀直喊饶命。旁立苗人见状,俱都哗笑不已。虎儿越发高兴,还要再打,多亏颜觍喝止。韩登已万分支持不住,一歪身,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颜觍正要用药将他救醒,一眼看见地上许多折断了的刀矛弓矢,不禁心中一动。忙和蓝石郎说,吩咐派上二十名苗人,去将适才逃走的青狼寨所派之人一一追回,又命白猿随去相助,只是不可伤害。众人与白猿领命去讫。

  三熊手下人先见三熊身死,俱各沿岭逃跑。后听颜觍发令,只擒首恶韩登,不与别人相干。那些人大半俱受过颜觍好处,平日敬畏如神,此次追赶原是岑氏夫妻与三熊所迫,不敢违抗,并非心愿。再加长途冒暑疾驰,都有些疲乏,一见不追,韩登早已被擒去,以为无事,乐得歇息,俱各站在远处观望。忽见敌人追来,二次想跑,已经无及。白猿上下纵落,疾如鸟飞,无论往何方逃跑,俱被追上。派去的人更说:“颜老爷只要你们回去问话,并不杀害。”那些人明知逃跑不了,手中兵刃又全失去,只得乖乖地相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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