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大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
 
2024-07-27 21:34:50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人隐身石后,待不一会儿,洞口有了声息,紧跟着便有火光在前面闪动和来贼脚步、说话之声。忙即住口,定睛向外观察。见来贼共是四人,装束也是紧身皮衣、帽兜,只是有毛的一面朝外反穿,长毛披拂,颜色不一,乍看颇似野兽人立而行。刀弩兵器俱插在背上,每人手上持着一个火把,内有两人还提着一副粗麻制的大网,一路说笑走来,神气甚是大意。灵姑先见贼党行为残忍贪暴,还当是山中苗人所为,及听语声,竟似闽广一带口音。心想:“深山之中,哪有如此凶横野蛮的汉人?”方自骇异间,四贼已然走近。

  内中一个说道:“今天先把这几匹牛马拉走。过几天等老公病好,抢了大洞,再把那两处山民一收服,到汉城里弄他几个花姑娘,就在这里安家立业,自立为王,不比以前到处受气好得多吗?”另一人答道:“听说大洞里住的那几个男女着实有两手哩,这是他们被冰雪封住不晓得,真要明来,也够办哩。老三,你这如意算盘莫打早了。”先说话人答道:“那怕什么?休说他们人少,大师哥还会法术,又有迷魂香,多大本领,也禁不住我们半夜里把香点燃,给他塞进洞去。”

  灵姑还要往下听时,四贼已然走过进了二层。方欲追蹑入内,忽听牛子把牙一错,悄声说道:“小主人快些下手,这便是后山那伙野猪狗,不知怎么过来的?”灵姑闻言大怒,忙和牛子、王渊一同潜踪掩去,以为贼已入网,意欲再听几句。刚尾随到后洞牛栅外面,一贼忽失惊道:“这里有人来过了,莫出岔吧?”余下三贼也看出有异,不禁头朝后看。

  那粒天蜈珠越在暗处越发奇光。先时灵姑紧握手内,收入怀中,藏处又在洞侧大石后面,还不易发觉。这时一心擒贼,尾随在后,手已取出,光华隐隐透露。四贼回头,正好瞥见身后不远,红紫光雾影里站得有人,也颇惊异。再定睛一看,乃是一个老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女的连兵器都未拿,男孩手里虽持着一柄锋利苗刀,年纪更小,看去不过十三四岁。

  四贼都是习性凶悍,中有两贼又仗恃会一点障眼邪法,哪把三人放在心上。刚一定神,想要喝问,忽听对方男孩对女孩道:“姊姊先莫动手,等我先拿这狗贼试试手看。”言还未毕,人早飞起,一晃便纵到四贼面前,将刀一指,喝道:“大胆狗贼!竟敢偷我们的东西。急速跪下说出实话,待我们押你等去往贼巢,将盗去的牲畜、食粮乖乖送回,看在都是汉人分上,还可饶你们一死;不然,休想活命。”

  为首之贼名叫五阎王阎新。余下三名贼党:一名铁脑壳牛武,一名猪八戒朱洪,一名神仙蔡顺。俱是一班专跑苗疆的恶匪。见这两个小孩生得和金童玉女一样,哪知死星照临,欲心一动,反把平日横悍之习收起,闻言并未发怒。阎新首先笑道:“小乖儿,你这点点年纪,还敢和我们动手,快跟你姊姊说去……”底下话未出口,王渊听他出言无状,不禁怒起,大喝:“狗贼死在临头,还敢胡说!”飞身纵起,迎面一刀砍去;同时左手一扬,照准贼人面门又是一弩箭。

  四贼虽各背插兵刃,但因已来过多次,没想到会走入绝地,事起仓促。阎、蔡二贼又自恃本领,骄敌更甚,虽见王渊纵跃矫捷,以为一个小孩,会有多大本领,凭自己本领,就是一双空手,也能将这两娃娃生抱回去;老头子更是废物,没打在数里。因此只顾口头轻薄,并未将兵刃取下。牛、朱二贼本领较差,胆也较小,虽在回身时将刀拔出,也因敌人太不起眼,没怎在意。又各持着一根火把,占去一手。王渊自服灵药,端的身轻如燕,动作神速。四贼俱都疏忽,怎知厉害。

  阎新一见刀到,忙把火把扔下,身子一偏,方欲让过刀锋,夺刀擒人,不料小孩受了高明传授,不特刀、弩同发,万躲不过,便这迎面一打也藏有若干变化。阎新刚反掌想抓刀背,眼前一丝白影微闪,右颧骨上早中了一支弩箭,深透入骨,直没至柄。刚哎得半声惊叫,王渊脚还没有站地,乘贼一偏头,就势变招,把手中刀往左一紧,正砍在阎新右臂上面,连肘带膀斜削断了大半截。紧跟着照准前胸凌空一脚踹去。阎新连受三处重伤,任多强悍也支持不住,一声惨号,倒跌出去丈许来远,晕死过去。

  余下三贼俱以为阎新决无闪失,不想才一照面,便已身死,见状又惊又怒。牛、朱二贼扔了火把,齐举兵刃,怒骂杀上。蔡顺和阎新最好,虽然愤极,心中仍想活擒这一双男女,见朱、牛二贼上前,一面怒喝:“四哥、六哥,要捉活的,好回去大家享受。”一面举着火把,拔刀行法,念念有词。

  说时迟,那时快,这只是瞬息间事。当王渊纵前动手时,灵姑不知敌人深浅,恐怕王渊年轻闪失,也要追上,忽听牛子喊道:“老主人心善,不肯杀伤汉客,这些狗贼都是万恶淫夫,只留一个活口好了。”灵姑已听牛子说过群贼恶迹,又听四贼说话可恶,心更有气,三贼这里一动手,灵姑飞刀也已发出。

  王渊杀死一贼,更不怠慢,高喊:“姊姊慢放飞刀,等我打完再说。”身早抢上前去,正遇牛武当先,迎面一刀砍到。王渊心想试试自己力量,并未躲闪,两脚往上一纵,单臂横刀往上一磕。牛武当小孩只是身轻手快,见他用刀来挡,以为这一下不死必伤,至少也得将刀震脱,谁知两刀相磕,锵锒一声,小孩的刀倒未脱手,自己却被震得半臂酸麻,虎口生疼,几乎把握不住,连刀带臂往右上方斜荡出去。王渊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大力,仗着心灵手快,一刀磕过,瞥见敌人露出前胸,门户大开,一顺刀尖,照心就刺。牛武见势不佳,不及回刀去挡,情急心乱,忙不迭用左手去挡,身随往侧纵起。

  王渊所用厚背苗刀乃长臂苗百炼精钢打铸,何等锋利,势又迅疾非常,牛武手才挨上,立被削断。王渊顺势往前一送,正刺在牛武左腹之下,“哎呀”一声,立即血流倒地。

  王渊连杀二贼,只顾得意,谁知另二贼同时并进。牛武将倒地时,朱洪手持一支短矛,也从斜刺里刺来。王渊本是身轻善跃,瞥见旁影,不及回刀抵御,双脚一点,纵起两丈来高,竟由死人头上飞过。朱洪见敌人纵逃,忙回手拔出背后毒药梭镖往外一甩,照准王渊后背打去。同时蔡顺邪法也已发出一团两丈方圆的烈火。眼看情势危急,恰值灵姑飞刀出匣,一道银光电掣般飞将过来。她本心是想逼着二贼降伏,百忙中瞥见王渊纵起,二贼烈火、暗器一同发动,一时忙顾王渊,手指银光赶向王渊身侧,正迎梭镖,一挨便即碎落。银光扫过,蔡顺先被扫中,妖火灭处,化为乌有,人也变成了好几段。

  灵姑恐都杀完,没了活口,正指刀光上飞,不令伤人,哪知牛子望见贼发梭镖,知道有毒,恐王渊受伤,也发了急,暗中弩箭照贼手臂便射。朱洪本不至死,偏生发镖时瞥见银虹耀目,猛想起洞中主人会飞剑,心里失惊害怕,往侧一闪,恰被一箭射中肩下,直透肠胃,立即毙命倒地。

  灵姑见四贼全数就戮,才想起未留活口,方在后悔,忽听呻吟之声。三人忙奔过去,捡起地上火把一照,正是为首之贼。原来此贼适被王渊断去半条臂膀,又挨了一窝心脚,当时痛晕过去,刚刚醒转。四贼俱是为害各地苗寨的惯匪,牛子细一辨认,竟认出了三个,见是阎新,便和灵姑说了。随蹲下身去问道:“你们这一伙丧尽天良的狗贼,我们苗人不知受了你们多少大害,想不到今天在此遭了报应。我认得你们,快说你们贼窝子和偷的东西都在哪里,是不是和林炳这群猪狗在一起,免我收拾你,多受活罪。”说时,灵姑见阎新口里不住呻吟,双目半闭,斜视牛子,隐泛凶光,满脸俱是狞厉之容,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又在微微颤动,好似鼓劲神气。知道这类敌人最是凶悍,恐牛子得意忘形,中了算计,方想令他留意,阎新霍地浓眉直竖,凶睛大张,猛一翻身,照定牛子左太阳穴就是一拳。牛子大惊,忙一偏头,嘭的一声,正打在左颊上面,当时鲜血直喷,左槽牙竟被打折了两个。幸是闪躲还快,阎新重伤之下又减了许多气力;如被打中要害,非死不可。阎新臂断,本就血出过多,这一拼命用力,也便痛晕过去。

  灵姑、王渊见状愤极,正要上前拷打,牛子一手捂着一张痛嘴,哎呀连声,一手乱摇,示意二人不要动手。略缓了缓气,负痛说道:“这些猪狗,只有他已半死,知活不成,想激我们杀他,莫上他当,我自有法子教他说出实话。”说罢,先将阎新鞋袜剥去,用麻索捆扎结实,将那双好手也用索缠紧,绑在腿上。再寻一把稻草,裹些干牛马粪在内,用火把点燃,放出臭烟,交王渊拿着,去熏阎新鼻孔。自取一把刷洗牛马的毛刷,蹲在旁边等候。

  过不一会儿,阎新打了两个喷嚏,便已回醒。见身被绑,恶臭熏鼻,自知无幸,不由破口大骂。牛子咧着一张痛嘴,骂道:“任你怎骂也无用处,你们当初收拾人的方法我都记得,快说实话的好。”阎新依然大骂不止。牛子也不去睬他,一手用毛刷去刷他的脚心,一手伸向腰肋之间乱抓乱揉。阎新立觉脚底麻痒,腰肢酸疼,再加上臂伤痛楚,难受到了万分。先还咬牙切齿,强自忍受,不时毒咒秽骂几句。忽而又把嘴紧闭,牙关咬紧,不再出声。后来实在禁受不住,看情景不说决办不到,为免零碎受罪,只得将此次前来情况略说了个大概。

  灵姑闻知尚有余贼在外,恐其知道同党失利逃回,好在阎新已然伤重待毙,决难逃去,拟用飞刀将余贼圈住,生擒回去详细拷问。于是连忙率了牛子、王渊二人出洞一看,哪有余贼踪迹。心想跑必不远,便顺橇印往前直追。不一会儿,三人便追到适才崩雪之处,见崩雪共有三处,橇迹至此便被盖住。越过崩雪,橇迹重现,大小来去之迹均有,大橇尚是初来。既有去迹,贼由此逃无疑。可是再滑里许,橇迹突然不见。那里平日都有平地兀立的怪石,这时成了千百座雪峰,最高的不过十丈,又都细长,无法站人。空处窄而难行,到处冰棱,阻碍横生。过去七八里绝壑前横,更难飞渡。现橇迹处又都是直印,没有转折,即便藏起,那大雪橇极易显露,怎会不见?如是贼供是虚,洞外橇迹分明是四条,好生奇怪。灵姑又把飞刀放出,在乱峰崖中飞驶一阵,终无动静。她一想四贼俱已伤亡殆尽,还未问出真情下落,恐吕、王诸人久候不归,又来呼唤,只得赶回。

  三人入洞后,不听阎新叫骂之声,近前一看,已然头破脑裂,仰面伸足,死在地上。看神气,好似三人走后,挣到壁前,用头猛撞,自杀而死。橇迹无踪,伤贼又死,若逃贼归报,余党复仇来犯还好;如其知道厉害,不敢再来,岂不费事经日?三人焦急无计,不能再作久留,便任贼尸暂弃洞内,准备明日再打主意,牵了牛、马、小鹿回转大洞。这一时大意,几乎把全洞人等闹了个五零四散,难再安居。

  其实贼党也闻洞中主人厉害,虽不甚信,终有戒心。原因牛马身躯沉重庞大,想用两架雪橇做一次载走,等回去过了这个丰盛年,明春雪化后再着人来探看,如见所闻是虚,立即倚多为胜,合力下手擒掳活口;如见苗头不对,便不明斗,另施诡计害人。这次共来了七人:阎等四贼一到便当先入内,准备网捆牛马;另一贼奔走二洞寻物;下余两贼本欲与阎新等一路同入,因要掉转雪橇,适才在隔溪被坚冰撞坏之处也须收拾,因此落后一步。

  后二贼在贼党中最为奸猾歹毒,名姓时常变换,上半年还在为害苗疆,前月才与贼党合流。真名一名胡济,一名林二狗。当吕氏父女在罗银山斩蛟遇雨,初得天蜈珠时,所遇两个无赖汉客想要乘机染指,被范洪厉声喝退的,便是这二贼。当时二贼因范洪知他恶迹,又见吕氏父女飞刀厉害,没敢妄动。虽被溜走,可是那粒天蜈珠和吕氏父女相貌却被暗中偷认了去,只不知是在玉灵崖居住罢了。

  这几次盗运牲、粮各物俱是二贼主谋,雪橇也是他们手制,甚是灵巧耐用。来时大橇刚刚制成,群贼心急,不等明早,当日就要下手。二贼说:“到时将晚,看天色又有下雪之意,反正主人闭洞不出,何苦黑夜犯险行事?”贼头白斌力说:“来去已惯,何况还有珠子照路,有甚险犯?眼看过年,大家还要想法快活,办完是了。”二贼虽受群贼看重,但新来不久,未便执拗,只得依了。不料橇身太以长大,二贼行至隔溪乱峰丛中,转折间略一疏忽,撞在一个大雪峰上面,崩雪猛烈,几乎被打成粉碎。总算闪躲飞快,身穿又厚,虽被碎冰残雪打重了一些,均未受伤。雪橇只撞坏两处,也不甚重,容易收拾。待到洞前,刚点火把往洞里走,猛见洞中红光照耀,光影里现出老少三人正往前行。

  最前阎新等四人被人尾随,并未觉察。如换旁人,势必老远出声报警,与同党前后夹攻,也就被灵姑全数擒杀,没有事了。二贼却是机警异常,一见便看出是个劲敌,并未声张,反将手中火把熄灭弃去,暗伏洞口往里偷看。心想:“四人虽有两个会法术,可是敌人决非寻常。少时动手,能胜固妙,败却一人也休想活。自己虽多智谋,如论真实本领,还不如这四人,加上也是白送。莫如相机进退,四人一败,立即逃走,免得送死。”正窥伺间,四贼忽然警觉四顾,王渊纵上前去,只一照面,便将阎新砍断左臂,再加一脚,便晕死过去。二贼方觉男孩面熟,跟着又见灵姑飞刀,猛想起这两个小男女正是山寨斩蛟除怪之人,同时天蜈珠也被认出,不禁心惊胆落,亡魂皆冒。知道四贼决非对手,再不见机,被这小男女追出,定难活命。哪里还敢再看下文,双双用手一拉,悄没声跑出洞口,驾上雪橇,飞驰逃去。

  另一贼尚在第二洞逗留,本不知四贼伤亡殆尽,胡、林二贼已然逃走。找了一阵,见所寻之物仅剩空筒弃置在地,后来寻到一点残余,业已干枯无用。料是被人毁掉,深悔以前不该胆小,头几次没有同来,以致白费心机,得而复失。洞中荡然,无可流连,气得咒骂不绝,退到洞外。这贼见天降浓雾,因是初来,知道主人厉害,不敢出声呼唤同党。雾又特重,不能辨物。先还以为群贼俱在头洞搬运东西,便手持火把,沿着外壁走到头洞口外,朝停雪橇周围用火四照,不见橇影。忽听洞内厉声恶毒咒骂隐隐传出,忙闪到洞口静听,正是阎新口音。探头试往里一看,只有两点火光,却不见同党影子,心甚惊疑,便把火把熄灭,黑暗中摸将进去。后来听出只阎新一人在那里秽骂,并无回音,知道这伙贼党嗜利无情,时常自相残杀,此时又见洞外雪橇不知去向。暗想:“也许阎新被同党所害,绑弃洞中,那些同党已经驾雪橇离开,连自己和阎新一齐丢了。”当下壮着胆子近前一看,见壁间插着两支火把,也快烧完,火光影里,阎新捆卧血泊之中,正在嘶声厉号,咒骂不停。离身不远,还卧着三具同党血尸,却不见有敌人在侧。

  这贼还有点骨气,虽在提心吊胆之时,竟不顾危难,忙奔过去,就要拔刀解绑。阎新见是自己人,连忙拦住说了前事。并说:“我身受重伤,血流过多,万无生理,只是活罪难受。现时仇敌出洞追寻胡、林和你三人,半晌未来,胡、林二人必已见机先逃。小畜生甚是厉害,不论追上与否,少时回来,还是要想法子收拾拷问真情。最好将我弄死,装成自尽神气,以免他们看出破绽,被他们搜到了你,再饶上一个。”这贼暗想:“浓雾坚冰,人单势孤,自己尚未知要受多少艰险才能逃回,如何还带伤人同行?”便依言行事,提起阎新的双脚,将头朝石壁一撞,当时了账。这贼随手扔下死尸,就往外跑。到了洞外,遥望隔溪浓雾中似有银光闪动,渐渐由远而近。知道灵姑将抵洞前,不敢再点火把,仗着久居山野,皮骨坚强,地理也较熟悉,摸黑寻了个隐僻之处,刚刚藏好,灵姑等三人便已到达。

  原来此贼由二洞退出时,灵姑等三人正由头洞赶出,越溪搜索余党,刚走了一会儿。回时又是如此凑巧,错过时机。灵姑那么细心聪明的人,竟会一再疏忽,以为余贼逃尽,不特没看出阎新自杀破绽,连附近和二洞都未再加查看,就此回转洞内。

  灵姑当晚没敢告知吕、王二人。又因雾重天寒,灵奴不能远出查探,徒令受寒,无甚效用,于是连灵奴也未放出洞去。满拟贼必大举来犯,少时等老父安歇,即往小洞守候。谁知吕伟当晚精神甚旺,晚饭吃多了些,又饮了不少的普洱茶,与众谈笑,甚是高兴。灵姑再三劝说大病新愈,须多养息,不可劳神,只是不听。好容易强劝睡下,仍和诸人卧谈,全无睡意。

  灵姑心里发急,又不便明说,后来和众人暗使眼色。众人俱都会意,于是王妻先把丈夫劝去睡了,牛子避向自己房内,王渊也装出困倦神气,吕伟笑道:“今天并不很晚,怎都困了?那么都睡去吧。”灵姑道:“渊弟,你先睡吧。我还要帮大婶在外屋备办年货,有许多事,要做完了才能去睡呢。”吕伟忙道:“你们有事怎不早说?”灵姑道:“我想等爹爹睡熟之后才去呢。”吕伟道:“你自去吧,我这就合眼了。”

  灵姑把被角掩好走出。王渊道:“我帮会忙再睡吧。”也搭讪着跟踪走出。二人与王妻、牛子互相商量了一阵,直试探出吕伟已然睡熟,才令灵奴守在外洞,以防万一有警,立往飞报。然后同穿雪具,往小洞赶去,这时天已到了半夜。

  其实早先那贼伏身暗处,见三人在宝光笼罩之下,牵了牲畜回转大洞,知是吃饭时候,还有些耽延才能再出。自幸来时橇停头洞门外,相隔二洞还有数丈,因此所穿雪滑子没有脱下,尚在二洞门口。忙寻到火把点燃,赶往二洞,穿上雪滑子,又往头洞将四贼遇敌丢弃的两支油浸火把找到,才行滑雪逃去,因在黑夜冰雪浓雾中急驶,受了许多险阻颠顿。幸好先逃的胡、林二贼也因情急逃命,浓雾迷路,二次误撞在冰雪堆上,都受了伤,雪橇又坏了一架,不能行驶,停在那里,准备挨到天明雾退,挣扎起行。恰值后贼赶来,三贼会合,并坐一橇,将撞坏的雪橇拆卸带上,改由后贼驾驶,才得逃了回去。当后贼寻取各物时,暗中摸索,颇费了一些时候,当时如果灵奴往探,决可擒到,怎会被他逃走?

  如今说灵姑等三人到了小洞,见贼尸仍卧血泊之中,一切原样,不似有人来过,心才略放。等候多时,不见动静,牛子说:“这般大雾,休说贼不能来,连那逃贼行至途中也必遇险,未必能逃回去。”灵姑便命牛子去寻麻袋,将贼尸放入,藏向一旁,改日寻一僻处掘地掩埋;并将地上血迹和各栅栏洞中积秽,趁着无事,一齐打扫干净。牛子心想:“现时好几丈厚的冰雪,见不到一点土地,这些猪狗,谁还耐烦等到明年雪化再去埋他们?莫如趁这野兽满山找食之际,明日一早将他们送往崖那边野地里,任他们葬入野兽肚皮,又省事又痛快。”他虽这样想,却未说出,当时仍照着灵姑吩咐做事。灵姑、王渊也从旁相助。

  打扫停当,估量天已离亮不远。只见那雾越下越重,臂膀粗细的油炬仅能照见二尺方圆,火头被雾气逼得都成了惨绿颜色,吱吱直响,如非用油浸过,直要熄灭。只飞刀宝珠发出来的光华能将雾荡开,不为所掩。宝光与近侧的雾相映,霞白云清,幻起一层层的异彩,绚丽无伦。再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寒风不起,万籁俱寂,除偶然听到一两声冰裂之声由沉雾中透来外,哪有丝毫迹兆。

  牛子断定当晚贼不会来,这雾恐也不是一天半天能开,白等无益,不如归卧。灵姑暗忖:“小洞已空,无物可盗。贼党今晚明早不来,不是为雾所阻碍,便是害怕。照牛子所说,这伙贼党都是极恶穷凶之徒,决不会就此甘休,早晚终必复仇,只不知甚时候来。雾重天寒,冰雪险阻,又没法寻他巢穴。似此不眠不休,长日长夜守候,势难办到。贼党既为复仇而来,必往大洞侵犯,不如回洞暂歇,等雾退了再打主意。”于是一同回转大洞。

  王妻正在外间伏桌假寐,闻声惊醒,说吕、王二人睡熟之后并未再醒。洞中分不出日夜,王守常曾仿铜壶滴漏之法,做了一个记时的竹漏悬在壁上。灵姑拔起筒中心悬的竹签一看,上面水印已在辰初二刻,如照往日,全洞人等已早起身了。便把下筒的水倒回上筒一个时辰,催促王妻、王渊、牛子先睡一会儿。又把洞口皮帘扣紧,加上几条皮搭带,悄嘱灵奴留意,自己伏桌假寐守候,以防不测。累了一天一夜,不久便已睡着。

  吕、王二人头晚入睡本迟,当下人都睡熟,无人出入惊动。又睡了个把时辰,还是灵姑先醒,见众人未起,便掀开帘缝外望,时已巳正,天和昨晚一样浓雾沉黑,知贼未来。进到小屋一看,王氏夫妻已然起身。吕伟闻声醒问:“什么时候了?”灵姑说:“洞外浓雾晦黑如夜,不见天日,时已不早。”随将老父服侍起床,跟着唤起王渊,牛子也被灵奴抓醒,都忙着做事。

  饭后,灵姑暗将竹漏中水计改正。几次掀帘外望,雾都未退。估量雾中贼不会来,再往小洞也是白等。吕伟见三人昨日年货一件未取,只把不急需的菜蔬全数运回,又牵来几只牲畜;当日更是一物未携,只带了些柴草回洞,好生不解。笑问:“灵儿,那两个小洞还没打扫干净么?眼看过年,各样糖果、糕饼都还没备办,怎不先取些来?到时看赶不及呢。”

  灵姑心惊,脸刚一红,王妻已代遮饰道:“大哥和渊儿父子、牛子、灵姑相继一病,焦得人什么都没心肠。昨天我才想,今年是我们开山辟土的第一个年,应该办丰盛些,大家过个肥年。后来我去小洞一看,那些牲畜想是久无人管,东西吃完后,有的就在住的洞里糟蹋,闹得乌烟瘴气,粪秽狼藉;胆大性野的,如几只牛、马、羊、鹿,竟把木栅撞倒,跑往二洞寻食,简直糟得不成样子。单打扫收拾,就要好些日子才能清爽。我再一想,离年不几天了,怎么也赶不及。牲畜连冻带脏,已然病了好些,不病的也都瘦脱了形。今年不弄好,留下病根,来年一犯春瘟,更是焦人。我们山居无客来往,上供能用多少?做来也是自己吃。再说前两月我抽空还做了些,众人一病,都没怎动。我和灵姑商量,哪天不好做来吃?只够用就行。还是先办正经为是,何必忙凑一时呢?除去些腊肉、香肠,菜蔬怕冻坏,和那几个病牲畜一齐带了回来。猪都饿落了膘,也一口不杀。凡是眼前可以将就,用不着的,都等年过后再说。大哥如嫌这样太简率,再多赶几样出来行了。”

  吕伟知王妻平日颇劳,身子又不强健,这次没累病已是便宜。过年一切都得她亲手操作,别人不过相助传递,多半不会下手,又俱新愈不久。从丰备办,原是王妻提头,本非己意。她那么好强的人,都想简单些,定是太累了。忙道:“弟妹之言极是,既够应用,再好没有,无须多做了。”王妻乘机又道:“老实讲,今天灵姑、牛子还不能去小洞,要帮我磨米粉,蒸年糕,有多少事要做。要不这一点少的都忙不出来,才笑死人呢。”灵姑知她借口,笑道:“外边的雾太重,又是臭的,我怕闻了生病,正想等雾退了才去收拾,还是先帮大婶赶办过年的事吧。”二人一唱一吹,竟把吕伟哄住。

  灵姑心想:“贼如不来,早晚仍瞒不住,终非了局。”好生焦急。因贼党会放迷香,恐突如其来暗使诡计,暗嘱牛子、王渊随时留意;如见雾退,也速报知。自助王妻就洞存余物筹措,准备敷衍过去不提。

  牛子暗忖:“雾气浓厚,正好摸黑去扔贼尸;如等天好再去,难免遇上贼党,还有危险。其势又不能明告主人一同前往。”便朝灵姑先偷扮了一个鬼脸,笑道:“我不怕雾臭,乘这时没有事做,我到猪圈把猪弄干净,就把那四堆臭屎扫去埋了吧。”灵姑听出牛子想去扔掉那四具贼尸,知他嘴笨,恐多说话露出马脚,于是不假思索,忙答道:“那你就去吧,做干净些。外边天冷,可把宝珠带上,只要取暖,却不许手拿照亮,免得丢失。那只逃去的小猪如若回来,急速送信,我还想拿它过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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