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矢射星投 飞橇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
 
2024-07-27 21:35:53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人回洞,天已近暮。又商量了一阵,自不死心,次早又往搜索。连去三日,白费心力,仍无所得,天又奇寒。后来灵姑把去年后山牛子报仇之事告知乃父,并说:“那伙俱是苗疆中积恶如山的匪徒,尤文叔不辞而别,竟与同流,可知不是善类。此老贪顽狡诈,决不舍弃那些东西。贼来多次,未犯正洞,只把小洞中金砂、皮革、牲粮、食物和一些精细的用具盗个精光。照此推想,十九是他勾引外贼来此偷盗,否则不会如此知底。他久居本山,地理甚熟,不知从何绕来,所以我们竟未找着。”

  吕伟惊问:“既有这事,怎不早说?”灵姑道:“彼时女儿和渊弟、牛子早看出他不是好人,爹爹怜他身世,偏极信赖,心又慈厚,如知此事,势必寻他回来。那伙匪徒再用些花言巧语和我们亲近来往,岂不引鬼入室?牛子又用毒弩射死一贼,恐爹爹见怪,再三苦求女儿答应不为泄露,才说的实话,不便欺他。明知这是隐患,原意把爹爹劝住,三五日内带牛子前往后山察探。牛子已然起誓,决无虚言。这类恶人死有余辜,看他们那日鞭鹿的惨毒便可想见。到时先寻文叔究问:不辞而别,一去无归,是何缘故?一面用飞刀将贼党全数圈住,逼吐罪状。问明以后,文叔如早入贼党,或是有甚诡谋要暗算我们,便连他与众贼一齐诛戮;如实因追鹿遇贼,被逼入伙,便带了回来,开春遣去,以免生事。谁知当日变天,接着爹爹和众人一病,无心及此。加以大雪封山,后山高峰阻隔,贼我俱难飞渡,万想不到会出此事。等女儿病起发觉失盗以后,既恐爹爹忧急,又怕贼党为患,见那雪中橇迹与后山去向相反,只猜贼由对壑而来。虽然牛子认出那伤贼与后山之贼是同类,但没等问出详情便已自尽。牛子又说上次后山报仇,这四贼俱不在座,他们平日互相疑忌攘夺,虽是同党,时常此离彼叛,情如水火。女儿当时心念微动,以为另是一伙,说也无益。近日二次发现贼橇去路的峻岭,竟与洞后危崖相连,把前后情形细一推敲,颇似贼由后山而来。否则贼党那么凶暴骄横,人数又多,有甚顾忌,既来必犯大洞,连抢带占,何必避重就轻,来去又做下那么多伎俩,分明是早就知道女儿手有飞刀,难于抵御。这不是尤文叔引来,还有哪个?只不知他用甚方法飞越岭崖罢了。”

  吕伟道:“女儿说得颇有道理。这几次我们差不多到处寻遍,全没影子,可见贼已受挫,未必再来,我们又没法去。天气太冷,灵奴也难于远飞。为今之计,说不得只好熬到开山,再往后山一行了。”主意打定,便不再搜寻贼踪。

  过了几天,吃完上次打来的小虎,肉食已无。所余牲畜俱留后用,不能宰杀。更恐旷日持久,积雪难消,无从取食,剩点余食,哪里还敢多用,只得把三餐改为两顿。众人平日享受优裕,一旦搏节,还得虑后,俱觉不惯。牛子更嘴馋,淡得叫苦连天,终日咒骂狗贼。背晦之中,天也似有意作难,自最后一次吕氏父女寻贼回洞,又连降了七日大雾。

  盼到晴天有了一点日光,这才开始分班出外行猎。头一天是吕氏父女和牛子做一起,离洞不远,便发现雪地里有了兽爪迹印。三人方在心喜,以为不难猎获,谁知那些兽迹俱是前番遇虎时所留。虎本有些灵性,见人厉害,当地又无从觅食,早已相率移往别处,更不再在附近逗留。枉发现满山兽迹,空欢喜一阵,什么野兽也未猎到。

  牛子先还恐吕伟父女发现老虎吃剩下的弃贼尸骨头发,嗔他说谎,没敢领往虎洞。后来无法,拼着受责,同往年前弃尸所在。一看,崖前林内到处都是虎爪迹印,故意狂喊引逗,虎却不见一个。知虎多喜昼眠夜出,也许藏在崖洞里面,仗着灵姑壮胆,便请灵姑将飞刀放进去照亮,兼作后备,自持苗刀、毒弩入穴寻虎。如若虎多不敌,出声一喊,说出方向,上面灵姑便用飞刀斩虎。吕伟说:“飞刀虽是神物,这等冒失行事,万一将人误伤,如何是好?”力持不可。

  最终仍是灵姑随了同下。纵落洞底一看,与上面雪地虽差有数丈,侧面却还有一条盘道,尽可缓步出入。虎穴便在盘道当中离地三丈的洞壁上面,牛子闻出膻味甚浓,洞底还有虎斗时抓裂的残毛,心疑虎已睡熟。怪叫两声,除了空洞回音嗡嗡绕耳,别无响应。及和灵姑纵上盘道,深入虎穴,剑光照处,一个大敞洞,比外洞还要宽大数倍。石块甚多,都有丈许大小,西壁角崩塌了一大片,碎石堆积,裂痕犹新,似是新崩不久。除虎毛外,又发现许多兽骨,四贼残余骨发也在其内,虎却遍寻无踪。牛子算计虎已外出觅食,入夜始归,只得一同退出。

  三人又往别处搜寻一阵,归途绕往碧城庄查看,在左近小崖洞中发现了一窝兔子。灵姑见那兔子大小三对,雪也似白,不忍用飞刀杀害,意欲生擒回去。兔洞太小,人不能进,孔穴又多。忙到天黑,费了不少的事,仅仅捉到两大一小。灵姑心慈,见大兔是只母的,洞中还有一对小兔,动了恻隐,又将大的放回。有此一举,虽然提了点神,仍然于事无补。

  接连三日,换了好些地方,俱无所得。料知后山野兽必多,无奈通路为冰雪填封,无法通行。后来牛子想了一个主意,择了一处有兽踪的林野,掘一雪阱,下铺厚草,上用粗竹交错虚掩,将两白兔放在里面为饵,想将野兽引来。吕伟虽知无效,情急之际,也自由他。牛子隔日往视,竟在阱旁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兽迹,推测身形甚是庞大。可是竹子未毁,两兔也在其内。这日因那地方就在碧城庄侧,相隔甚近,吕伟父女知是徒劳,没有前往。

  只王渊比灵姑还爱白兔,昨日经牛子再三苦说,抱去为饵,今天恐怕冻死,想抱回来,相随牛子同往。居然发现兽迹,不禁大喜,当时便想跑回报信。牛子道:“你先莫忙,满山都是虎爪印迹,虎却不见一个。主人们白累了多日,再要扑空,又是心焦。看这东西把冻雪踏得这么深,身子一定又蠢又大。我们有刀有箭,还怕它么?真要厉害,打它不了,跑也容易,它怎么也没有我们雪滑子快。莫如等它一回,来了便打;打不成,引到玉灵崖去,再喊他们,省得不来又跑个空。”

  王渊一想也对,先和牛子在阱侧树杈上坐守了半个时辰,没有动静。枯守无聊,纵身下树,刚将脚上雪滑子扎紧,待寻兽迹,往来查探。忽听猛的一声厉吼远远传来,紧跟着叭喳叭喳一片兽蹄乱踏残冰之声由远而近。二人忙把苗刀拔出,手握弩筒,闪在阱侧树后。只见前面通往山阴森林的大路上跑来两只怪兽,身子粗壮,和大象差不许多,也有两牙翘出血唇之外,只是没有那条长鼻,比象要矮得多。通体雪白,生就扁头凹脸。怪眼突出,其红如火,凶光四射。一张半月形的血盆大嘴微微张着,露出尺多宽一条鲜红舌头。再衬上一身极丰茸的白毛和那两尺来长的一对刀形的獠牙,端的威猛无匹。

  这东西名为雪吼,产于云南大雪山背阴冰谷之中。蹄有吸力,不会滑倒,多么高峻的冰山,只要不是直立的,都能上下,其行甚速。性最耐冷恶热,终年在冰雪中奔驰逐突,不是冰堆雪积奇冷之地,从来不去。加以嗜杀好斗,喜怒无常,专门同类相残,非到重伤力竭,同归于尽不止。因此种类不繁,极其少见。吕伟壮年送友入藏遇过一只,苦斗了好些时辰,终于用计,才得弄死,同行的人不是吕伟在场,几乎无一能免。这次雪吼系由极远荒山中踏着冰雪乱窜而至,如非本山降此大雪也不会来。群虎离洞远避,一半也是为此。牛子生长云贵山寨之中,从未见过。此兽还有一样长处,身子虽大,食量极小。不发怒时,走在冰雪上面,脚步极轻,甚少留下痕迹,等人兽都对了面,才会发觉。一发怒,重蹄举处,冰雪粉碎,声震山谷。常因发怒暴跳,震裂了冰壁雪峰,倒塌下来,将它压死。所以兽迹只阱旁有,难找它的去路。

  二人所遇乃是一公一母,本来彼此相斗时甚少。公吼不知怎的将母吼触怒,一逃一追,晃眼到了二人面前平地。公吼在前,边跑边往回看,略一停顿,被母吼追上,将头一低一歪,悄没声地用那长牙便照公吼腿股间撩去。公的虽然有点俱内,被母的追急已然犯性,再被捅了一下,负痛暴怒,拨回身子,用长牙回敬,立时斗将起来。两兽都是以死相拼,只见两团大白影带起四小团红光,在雪里滚来滚去。所经之处,冰雪横飞,全成粉碎。哞哞怒吼之声远震山野,脚底冰裂之音,更是密如贯珠,相与应和,越斗越急。此兽皮毛经水不湿,最能御寒。只是骨多肉少,味作微酸,如善炮制,也还能吃。

  二人如若等它们斗疲两伤,力竭摔倒,照准咽喉一刺,便可了账。王渊偏是年小好动,不知厉害,见二兽苦斗不休,想早点弄死,拖回洞去,博众人惊喜。以为兽舌外垂,一中毒弩,见血便可了账。也没和牛子商量,径举手中弩筒,瞄准母吼舌尖射去。谁知此兽耳目最灵,并且一遇外敌,不论自己斗得怎么凶,也会立即迁怒,合力来犯。此时二人藏身树后,本是险极,不去招惹,被发觉尚且不容,何况又去伤它。王渊箭到,母吼只把头微偏,便用大牙拨掉,怒吼了两声。公吼也已觉察,一同停斗,厉声怒吼。

  王渊见未射中,方欲连珠再射。牛子看出这东西厉害,一见它们停斗,回身朝树怒视,便知不妙,忙即拦阻,低喝:“万惹不得,快往那边躲去,莫被看见。”二吼本不知树后有人,正望那树犯疑,牛子出声虽低,竟被听去。双双把头一低,狼奔豕突,直蹿过来,双方相隔才只两丈,眨眼即至。还算牛子话才出口,人便纵开,王渊身子又极轻灵,没被冲着。二吼来势既迅且猛,二人藏身的是一株大杉树,下半截埋在雪里,仅剩上半枝干,粗才半抱,竟被公吼一下撞折,冰柯雪干一齐纷飞。牛子几乎挨了一下重的,见势不佳,拉了王渊滑雪就跑。二吼看明敌人,益发风驰一般追来。

  王渊见怪兽驰逐如飞,来势凶猛,转折也甚灵便,仍不十分信服,边跑边用连弩回射,晃眼将满筒弩箭射完,除有三四支被二吼长牙撩开外,其余支支射中,可是全被振落,一支也没射进肉里。反逗得二兽怒吼如雷,势更猛急,紧紧追逐不舍。遇见阻路的树木,也不似人绕转,一齐前冲,头牙比铁还硬,撞上就折。沿途半抱左右的树木,连被撞折了十来株,碎冰断干打在身上,只略停顿瞻顾,仍然急追,恍如不觉,声势端的惊人。王渊方知厉害,不敢迟延。仗着滑行迅速,二吼又被这些树木作梗,略一停顿,二人便滑出老远。虽然未被追上,人兽相隔也只半箭之地。

  始而王渊欺它身子长大,专打林木多处逃跑。一晃逃到碧城庄,猛想起:“此兽人力决不能制,何不把它引往玉灵崖,用飞刀杀它?还省得搬运费事,多好。”念头才转,忽见灵姑由前面转角处滑雪驰来,老远高喊:“渊弟、牛子莫慌。我来杀它。”二人未及还言,灵姑飞刀已应声而出,一道银虹由二人头上掣将过来,迎着二兽一绕,哞哞两声厉吼过去,同时了账。牛子、王渊二人见银虹飞出,知道二吼必死,宽心大放。刚停步转身,意欲看个明白,不料二吼急怒攻心,如箭脱弦,就这晃眼工夫,已被迫近了些。

  二吼并驰追人,忽听飞刀自天直降,往下一剪。母吼身略落后,将头斩去半个,余势冲出还不甚远;公吼性最暴烈,驰得正急,恰被飞刀拦腰斩成两段,后半身带出丈许,即行扑倒,那前半身死时负痛拼命,奋力往前一挣,竟冲出了十来丈远近。二人骤出不意,王渊眼快身轻,才一回身,瞥见血花迸涌,一团白影冲来,忙用力把牛子往侧一推,同时往起一纵。总算见机得快,吼尸前半身径由王渊脚底冲过。到头处原是一株古柏,下半树干已没入雪里,上半枝梢露出地上,雪积冰凝,越聚越多,朔风一吹,全都封冻,成了一个丈许高大的雪堆,不见一点树形。恰当吼头对面,来势既猛,雪堆里又是空的,一下撞个正准。只听轰隆一声,整个雪堆立即崩裂,残冰碎雪带着断折了冻枝满空飞舞,纷坠如雨。

  三人见死兽余威尚且如此猛恶,也觉骇然。相率滑近前去一看,雪堆散裂,现出一个新崩散了的残梢。那兽头冲到,余力已衰,整个被嵌夹在一个本干的老树杈中,半截身子仍悬在外。一颗象一般的大白头,圆瞪着一双火也似的凶睛,突伸出两枚三尺来长的獠牙,两尺半宽的血盆大口。再加上鲜血乱喷了一地,雪是白的,血是红的,互一映衬,越觉凶威怖人。那母吼只斩半头,如马爬地上,从头到尾几及丈许,死前急怒发威,身上柔毛一竖立,格外显得庞大肥健。

  三人看完,牛子拿苗刀一试,竟砍不进。便请灵姑用飞刀斩成数段,运回洞去。灵姑一摸,兽毛丰茸柔暖,想剥下整皮给老父做褥子,商量如何开剥。刚才灵姑闻声赶来时,吕伟闻得兽吼之声,觉着耳熟,灵姑走后忽然想起,也穿了雪滑子赶来。认出是两只雪吼,知是难逢遇的珍奇猛兽,忙止住三人,说了此兽来历。并说:“这东西四蹄有天生滑雪之用,运送回洞,无须人力,只消用索系好吼头,拉了就走。只那两截断吼,前半不能倒滑,须头朝前,后面用人抬平,方能滑动罢了。”当下便由牛子先驰回洞,取来绳索、扁担。如法施为,果然顺溜,那么蠢重之物,一点没费事,分为两次全运入洞。

  牛子虽听吕伟说吼肉无多,不大好吃,仍是馋极,一到洞内,不等开剥,便就断处用刀割肉,那吼看去虽极肥壮,全身骨节无不粗大,肉只薄薄一层,牛子割剔了一阵都是碎块。灵姑见他猴急,就和老父商定开剥之法:先将断的两截翻转,用飞刀由肚腹中间割裂,又将四蹄斩断。量好了五六尺方一块整皮,吼兽脊骨两旁的肉有两寸来厚,颇为细嫩。余者连前后脚都是厚皮包着粗筋大骨,即便有肉,也极薄而且老。牛子也不管它,先取一块脊肉放在架上烤起。余肉一点不剩,连筋剔下。毕竟吼身长大,居然剔割了一大堆。灵姑见吼腿甚粗,皮更厚软滑韧,剥下来足有二尺见方,两方吼皮用做床褥再好没有。取下一试,果然合用,便分了一方与王妻。骤得珍物,俱都心喜称幸不置。

  吼肉极嫩,一烤便熟,入口还有松子香,只是味带酸苦,不太好吃。二次再烤,吕伟想出了吃法,命牛子先用盐水擦洗两次,再切薄片,用酱油加糖浸过,随烤随吃,果好得多,但仍不似别的牲禽之肉味厚丰腴,因断荤多日,慰情胜无,众人都吃得很香。

  吕伟因存粮不多,肉更难得,吩咐将余下的收起。牛子意犹未尽,又讨些带软筋的吼腿碎肉去烤。腿肉本老,又带着筋,一经火烤,又干又韧,休说不能下咽,简直无法嚼动。

  吕、王诸人看他生吞了两块,馋得好笑,又从肉堆里挑了好些给他。腿肉煮也不熟,而且和肚肠一样,还有难闻的怪味,不能入口,只好一齐弃掉。这一来,只剩下两块脊肉和一小堆能吃的碎肉,算计不过吃四五顿便完,再加上那只母吼,至多能吃七天,还不能任意大吃。王妻说起野味难得,来日大难,又在发愁。

  牛子道:“我看这东西太厉害,老虎忽然跑没了影,定是见它害怕,逃到别处去。老巢还在,迟早虎要回来。过几天就有野东西打了,焦急什么?”正说之间,忽闻远远传来一声虎啸。王渊笑道:“真有这样巧事,才一说虎,虎就来了。我们快打去吧。”吕伟道:“这些从未见过生人的虎,人气旺时,有的见人还怕。此处已闻虎声,想必虎穴距此不远,先不要打它,免得见人就逃,无处寻它们。最好晚打两日,等它归了巢,要打就多打两只。这里死吼还有一只不曾开剥,有好些事做呢。”

  王渊忽想起两只白兔尚在阱中,无人在彼,难免不落虎口,忙喊:“姊姊、牛子快走!兔儿忘了抱回,莫被虎吃了去。”灵姑一边穿着,一边说道:“虎声甚近,今日想不至落空,爹爹也同去散散心吧。”王妻巴不得多打些野味存储,以免到时发急,从旁怂恿道:“那死吼只要灵姑娘用飞刀把肚皮和腿切开,我们自会开剥,大哥去吧。”

  吕伟当日本不打算再出行猎,经众一劝说,虽然应允,随同穿着,心里兀自发烦,明知需用甚切,只不愿去,也说不出是何缘故。容到老少四人匆匆穿好快要起身,那随身多年的宝剑原悬壁上,忽然当啷一声,掉了下来。众人都忙穿着,灵姑又在用飞刀相助王氏夫妻分裂吼皮,全未留意。只牛子一人仿佛看见那剑无故出匣,自行震落,并非木橛松脱坠地,急于想起身,便过去拾起,看壁间挂剑木橛业已受震倾斜,随手交给吕伟佩好,就此忽略过去。

  那鹦鹉灵奴平日最爱饶舌,自吕伟一病,忽改沉默,也极少飞出。除人有心调弄,还肯对答外,终日只伏在牛子房中鸟架上面,瞑目如定,一声不叫。等四人事完行抵洞口,灵姑在前正待伸手去掀皮帘,灵奴忽然飞出,落在石角上,叫了一声:“姑娘。”灵姑停手,回头佯嗔道:“蠢东西,喊我啥子?自从天气一冷,你就不愿出门,连话都不多说了,我不信会冷得这个样子。”灵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头注视灵姑,又看了看王氏夫妻,好像在寻思说什么话,被灵姑一说,仿佛害羞,心又好胜,只叫了声:“我不怕冷。”将头一点,便即飞回房去。

  灵姑回头,见老父正转身取镖囊,笑道:“爹爹,看这东西多么好强,明明想随我们同去,心又怕冷,还要犟嘴,真比人还好胜哩。”随说随伸手去揭皮帘。不料外面风大,皮帘有搭绊扣紧还不觉得;这一揭开,风便猛扑进来。灵姑偏脸和老父说话,毫不留神,风狂力猛,呼的一声,大半边皮帘立即朝内卷来。

  洞门高大,帘用许多兽皮联缀而成,并用长竹对开,钉有十来根横闩,以备扣搭之用,分量不轻。天蜈珠虽有定风御寒之功,偏巧灵姑恐行猎时万一四人走散,不在一处,就将珠交与老父带好,以防受寒,没在身上。吕伟行时又想起有毒的弩箭只可防身,用以行猎,要割弃许多兽肉、虎豹之类的猛兽常弩又难致命,意欲将镖囊带去,回身往取,没有在侧。灵姑帽兜未戴,骤出不意,竟被皮帘横条将脸鼻割破了一条口子,流出血来。

  众人俱都慌了手脚,纷纷将灵姑唤住,坐向一旁。吕伟自更心疼,忙着看伤势。还不算重,只刮破了些肉皮。当下取来清水和自配创药,将伤口洗净敷上,用布扎好。吕伟方说:“灵儿受伤,明天再去猎吧。”话才出口,又听虎啸之声,灵姑因众人俱已穿着齐备,仍欲前去。吕伟疼惜爱女,见她兴致甚好,不愿强留,便命灵姑稍为歇息,套上帽兜再走,以防伤口受风。灵姑应诺。

  老少四人一同出洞,纵到洞前积雪上,侧耳静听,虎声已息。再滑向前崖,登高四望,到处白茫茫空荡荡的,哪有一点虎的影子。适听虎啸似在碧城庄左近传来,便往庄前赶去。到时一看,已然来晚一步,阱前满地虎迹,阱被虎爪爬碎了两面,两兔不知是被虎吃去,还是跑掉,已不在阱内,气得王渊顿足大骂。牛子看出有迹可寻,笑道:“渊少爷,你不要气,这回我们打得到它,你跟我走好了。”于是四人便循虎迹滑去。

  先还以为虎归旧穴。及至滑了一阵,越滑越远,细查地势,竟是去往山阴一面。四外冰封雪盖,地形已变,这条路从未走过,不知怎会到此。吕氏父女恐走得太远,途径与贼常来路相背,恐万一来犯,不甚放心。牛子却因沿途虎迹尚新,接连不断,又只有去路,并无来路,力主前往。说:“狗贼害怕飞刀,夜里都不敢来,何况白天?山阴本是野兽聚居之地,往日嫌远没有去过。洞中粮少,既然误打误撞走到这里,莫如乘机看上一回,野兽如多,日后也好再来打猎。何苦半途回去,白费力气?”

  几句话把三人说活了心。灵姑又看出那地势仿佛昔日亲送向笃闭关修道时曾经走过;记得再行十来里,越过两处高山野林,便是所居崖洞。久已想去看望,因路甚远阻,没有前往,此时冰雪封冻,滑行迅速,一会儿即至,即便虎猎不到,也可乘此相见,向他道谢,就便请他占算贼党踪迹和异日休咎,岂非绝妙?便向众人说了。于是一同脚底加劲,赶紧滑行,向前驶去,片刻工夫,滑出二三十里。

  吕伟见大小雪堆乱坟头也似,为数何止千百,一眼望不到底,堆旁不时发现又深又黑的洞穴。方疑途径走错,想唤灵姑询问,忽听来路高崖侧面人虎呼啸之声。刚听那人一声暴喝,仿佛耳熟,猛觉脚底一沉,轰隆一声,存身雪地忽然崩陷了一整块。四人因为防冷,俱都挨近吕伟而驶,前后相隔不出两丈,所陷之处恰与四人立处大小相等。四人俱都身轻矫捷,长于纵跃,雪地陷落虽然骤出不意,也可纵开,不知怎的都觉身似被地粘住,一个也未纵出圈去。

  那地底当初原是盆地森林,千年古木,虬枝交互,结成一片,绵延数十里方圆不见天日。雪落上面,越积越多,逐渐冰冻凝固,看是雪地,下面却是空地,先见空穴便是原来树间空隙。冰雪厚达两丈,被成千累万的林木枝干托住。

  这还不说,最奇的是崩雪之下,本有两边大树的枝干相互托住,落时竟就四人立处往下沉坠。先沉之势极速,过了上面雪层,忽然改为缓缓下沉,不偏不斜,稳沉至地。不特人未受伤,冰雪也一点没碎。倒是上面四外冰雪齐往陷处崩聚,却不再坠,晃眼便将陷孔填满。森林地本阴黑,被上面层冰积雪之光一回映,反倒清明起来。

相关热词搜索:青城十九侠

上一篇:第一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大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
下一篇:第三回 挥铁掌 狭路肆凶谋 放飞簧 凭崖伤巨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