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钦差之死
 
2021-09-28 10:24:45   作者:江上鸥   来源:江上鸥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上九:何校灭耳,凶。
  ——周易·噬嗑第二十一。
  解:奴隶肩上负枷,耳被割去,故凶。

  皇太子礼徐玉郎为上宾,准胡概、杨溥、叶春之奏,答允如进京觐见父王定要为乃父兵马指挥徐野驴昭雪、复仇。让他在南京暂歇数日等待京师的圣谕。此外,赐他扈驾金龙牌,可以随时进出宫门。
  皇太子认为事出总有因,汉王朱高煦先得一报,谅圣旨也不会迟过今日。
  徐玉郎出宫,胡概早在驿馆候他了。
  徐玉郎不免惊奇:“胡大人降尊纡贵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胡概一理花白胡须道:“贤侄,老夫与你父同僚,十分钦佩你父亲的正直,你一家数十口惨死在汉王之手,实在令人悲愤,汉王朱高煦依权仗势,飞扬跋扈,凶残横暴令人发指,如今心怀不轨,图谋篡位,更乃国祚之险。为此,老夫来此有一言奉告,于家于国对汉王的罪恶皆不能袖手旁观。”
  胡概何以说出此话,原来当初汉王在朝中作恶多端,朝野之中许多大臣忌惮汉王淫威,面对京城中如此大血案,竟无人敢向成祖详奏,似乎谁也怕会有哪一晚汉王朱高煦的刀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没几天汉王朱高煦僭冒名位,超越自己的本位用了皇帝才能用的乘舆车服,这一下让成祖知道了,龙心不悦,召来尚书蹇义悄悄询问汉王朱高煦的情况。蹇义惧怕汉王威焰,矢口推辞说:“没听说汉王有什么事。”
  成祖察言观色知道蹇义惧怕汉王,便又找来杨士奇询问。杨士奇开始也吞吞吐吐,成祖发怒道:“你惧怕汉王,难道就不怕朕么!”
  杨士奇忙匍匐在地:“陛下!臣隐瞒真相罪该万死!”
  成祖一拍龙案斥道:“讲!”
  杨士奇想,讲了汉王不会放过自己,不讲,皇帝更不会放过自己,反正里外都免不了一死,不如照直说出来,也许能伸张正义,为许多冤死的大臣出口气。想到此,他挺起了胸,壮起了胆,侃侃而谏道:“陛下,汉王初封云南,拒不就道成行,后改封青州,仍不肯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用臣直言,也很清楚……”往下话到了嘴边,杨士奇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猛然想起汉王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虎尚如此,何况人乎。成祖对汉王宠信之情,人皆共知,为徐指挥死事,万岁能处置汉王吗?为乘舆车服又会置汉王于死地吗?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僭用乘舆车服当作皇室游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扬士奇念头一转话也就犹豫起来了,“陛下,依臣之见,还是早善处置,使汉王有个定所,这样能保全父子恩亲,得以永世乐利。”杨士奇说这番话也属不易了,比起蹇义来还是忠直得多了。
  大臣们慑于汉王的淫威,不敢向成祖皇帝直谏,无异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倒是民间一些义士敢于暗中举报,有一些义士罗列了汉王朱高煦私造兵器,蓄养亡命,漆皮为船,演习水战等数十条罪状,此外还窃得了他的盟书奏章,偷进大内,将这些罪证放到了成祖皇帝的龙案上。
  成祖皇帝不见还罢,一见勃然大怒,急召汉王朱高煦进宫。
  当时掌宫司礼监中官是海寿公公,奉召传旨。圣旨有二条,一条是召汉王进宫问话;二条是不许张扬出去。
  宫廷上下都知道成祖皇帝行事刚毅,处事凌厉无情,谁也不敢忤旨去同吃饭的家伙开玩笑。大伙各守其职,没有交头接耳的。
  汉王朱高煦朝衣朝靴,捧笏进了金銮殿,见了成祖皇帝,叩头请安,行了皇家大礼。
  成祖皇帝没等汉王朱高煦站起就把龙案一拍,吼道:“大胆畜生,竟敢私蓄兵马谋反叛道!生了你这样的孽种,真是皇家之不幸,再让你逍遥下去怕你老子的命也要断送在你手中。”
  汉王朱高煦战战兢兢道:“父皇息怒,孩儿究竟犯了哪一天条,惹父皇这般生气!”
  成祖皇帝道:“还要狡辩!看看你这枭獐豺狼都干了些什么!”
  成祖皇帝说毕将那些罪状、罪证一一掼下金阶。
  汉王朱高煦毕竟奸雄,心念电转,应变快极,竟坦然道:“这有什么,像这样的东西多呢,还不是东官和赵王诬陷我的……”
  成祖皇帝怒道:“畜生!东宫和赵王诬你?难道这盟书、奏章也是东宫和赵王替你立的?事到如今你还敢诿罪他人,足见你平时不法已极,狼子野心就更不用说了。内侍!”
  “有!”成祖皇帝一声呼唤,内侍应声,其实旱就磨拳擦掌等待捕人了。
  成祖皇帝吼道:“将这逆子捆起来!”
  汉王朱高煦一见皇帝老子动了真怒,又想铁证如山,一旦捆起来凶多吉少,哇呀呀一声吼,暴跳起来,将佩剑一晃,锵一声利刃在手,管你皇帝老子不老子,挺剑便要刺。
  成祖皇帝大惊:“你……你……你难道要弑为父不成?”
  “你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没有你这个老子!”
  “你你……你敢!”由于是在大内,不是在征战之时,成祖皇帝没有佩带兵刃,侍卫们虽然戒备,但也没有防备儿子会动手杀老子。
  汉王朱高煦也不知哪里来的胆,竟然喝道:“你能把你侄儿推翻,弑君灭伦篡夺大位,我就不能……”汉王的剑还没有刺出,成祖皇帝袍袖一拂,龙案上的宝玺、符节如同长了眼一般,弹向汉王朱高煦的宝剑。
  汉王朱高煦万没有想到皇帝老子会来这一手,略一迟疑,廷上的侍卫何等快捷,蜂拥而上,将朱高煦捕住。
  成祖皇帝这下可是伤透了心了,没有想到自己一贯宠爱的宝贝儿子竟敢对自己出手,喝道:“褫去衣冠!”
  汉王朱高煦一点儿也没有反抗,照汉王的武功,拥上来的几个大内高手不一定能擒得了他,但与刚才的疯狂相比,这一刻倒像绵羊,也许是内心里感到了这种忤逆的罪恶。
  “将这孽畜推出西华门斩首!”
  侍卫们押着汉王朱高煦走出金銮殿,直奔西华门。
  宫中这场变故,早有人飞报给了东宫和皇后,妃嫔们也很快就得了讯,宫监司局的官员纷纷步骑车辇,赶进宫来躬亲皇帝圣安,慰问皇驾。
  皇太子高炽闻报,急惶惶奔上金殿,沿路正好遇上大内侍卫押着汉王朱高煦向西华门走去,便对侍卫道:“暂勿行刑,待本太子见了圣上再说。”
  汉王朱高煦把脸一别,鼻子里哼了一声。为夺皇储,他与乃兄闹得不可开交,朝廷上下无人不知,他不相信皇太子会来开脱他,也许怕他一刀而死太痛快,所以要请旨凌迟而死……想是这么想,但陷身缧绁,也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了,一刀下去是个死,千刀万剐也是死,一生南征北战见了多少种死法,剑下有多少鬼魂,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汉王朱高煦了。
  且不说被绑的汉王朱高煦系在西华门外石柱上候旨,却说那皇太子三步并作两步,恨不能插翅飞上金銮殿。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上了金阶,也顾不得行大礼,当庭跪下,双膝跪行至成祖皇帝脚前,抱住成祖皇帝的腿,不断摇撼着哭诉道:“父皇,高煦虽然无礼,可毕竟是父皇的亲骨肉啊,小辈无知,教而可悔,父皇饶恕他这一回,臣儿愿保二弟痛改前非。”
  成祖皇帝手扼太阳穴,心情沉重地对皇本子道:“你呀!他为了夺嫡,谗言害你,你不知道?”
  皇太子道:“父皇,孩儿不想计较这些,只想母后生我弟兄三人,一母同胞,不能自残手足。”
  成祖皇帝道:“痴儿,他连为父都要弑,此事你不要管了,回宫去吧!”
  皇太子紧抱住成祖皇帝的腿哭诉道:“父皇,高煦是有功于国家的啊,瓦刺退兵、灵璧救驾、靖难之役当是头功啊,正因为是父皇的儿子,才能返样舍命保驾。”
  成祖皇帝听高炽这么一说,忆起当年,确也是实言,南征北战,高煦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勇冠三军,靖难之役迭挽大败之局,数救王驾之难,特别是白沟河之战,自己差一点被瞿能所擒,是高煦引精骑数千,斩瞿能父子;东昌之战,大将张玉战死,自己只身逃出,也是高煦引军击退南军……想到他的好处,气也自消了大半。不过他仍嗒然不语。
  皇太子见成祖皇毫不放口,仍谏道:“父皇,但求免去高煦死罪,即使终身监禁,也是父皇的深恩。”
  成祖皇帝见高炽如此苦谏,便道:“皇儿,你起来吧!”
  “父皇不赦高煦,孩儿就是跪死,也不起来。”
  皇太子生性仁厚,他对汉王朱高煦的劣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从不肯向成祖皇帝禀告,以求惩罚,他是怕别人说他是煮豆燃际萁,手足自残。他要保全自己仁厚的名声,所以总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成祖皇帝见皇太子跪而不起,长叹一声道:“好!依了你饶他性命。”
  皇太子这才爬起身来向内侍说:“快!陛下已经开恩,快传旨免汉王死罪。”
  内侍领旨正要去,皇太子又叫住道:“让汉王自缚上殿向陛下谢恩待罪!”
  内侍传旨去了。
  汉王朱高煦见皇帝老子不杀自己,这才方信高炽救他是真。当即自缚上殿去见成祖皇帝。
  成祖皇帝不肯见他,下旨道:“汉王高煦徙藩乐安,即日离京,不许逗留!”
  汉王得了性命回到王府,虽然愤慨,但无可奈何,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在府中正与长史钱巽等人密议,锦衣卫堂官带了缇骑来传第二道圣旨,圣旨道:
  “汉王府辅导乖方,助恶有据,即着锦衣卫缉拿,枭首示儆。”
  汉王朱高煦的左膀右臂提走了不少,倒是长史钱巽、千户盛坚、典使侯海及“长白雪貂”朴虎、“天猫”阮中林、“海河狸”艾啸天等人逃得快,得以幸免。
  一场宫变事故,就这样杀了手下的几个参与作恶的谋士作作样子,把高煦改徙了事。胡概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想到徐玉郎不会相信靠朱官家能复仇。他看到徐玉郎听了皇太子的话脸上无丝毫兴奋与激动,便猜到了徐玉郎的心底,所以登门来作说客。
  徐玉郎没有说话。
  胡概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依靠皇太子是复不了仇的,因为仁慈的皇太子同仁慈的皇帝陛下一样。但你要明白,汉王是不会施仁的,他会让皇太子平平安安进京去等待继位吗?你送的信也点破了真谛,汉王朱高煦要屠龙,就是要对皇太子下手。你想报仇只有一个机会,保驾北上,或许能在血刃相见之中复仇,或许将汉王朱高煦的阴谋告白天下而由皇家复仇,此事还望贤侄三思……”
  徐玉郎仍咬腮不语,胡概的话无疑是点中了心穴。
  “灭伦渎理之害上行下效,朱棣弑君灭伦,灭了建文帝,高煦当然也会仿效。”
  “是啊,草从风偃,上行下效,只是我想大明太祖高皇帝,起身布衣,身历百战,驱走了元人,光复了被胡儿统治了多少年的江山。如今汉王朱高煦在乐安又勾联胡儿余孽瓦刺等番部,借他们的力量夺取中原,将来好平分汉土,如果让汉王朱高煦此招得逞,中原民众岂非又入水深火热之中,天下生黎不知要死多少。等那时再起而除之,百姓已经遭殃了……”
  徐玉郎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在想:汉王朱高煦有他的势力,手下高手如云,依靠自己单人独马,或者加上解晶儿也难以平灭。或许胡概说得对,保驾北上,便同皇太子的势力结合到了一起,皇太子毕竟也是有实力的,除了军中将领,也还有各等各级校尉,这些人都是遴选上来的武艺等身的高手,再说皇太子手下还有“神机军师”袁忠彻、“紫面神鹰”韩德这样的智勇双全的人物。当然,徐玉郎并不知晓“紫面神鹰”韩德已不在宫中。
  权衡再三,徐玉郎决定同意留在皇太子宫中效力。
  胡概见徐玉郎应允,高兴得泪花闪闪,欣喜万状地说:“贤侄肯答应,那国祚不会有危险了!”
  “胡大人此话重了,徐玉郎独臂难撑大厦!”
  “我知道,贤侄还有许多朋友,只要贤侄肯出马,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徐玉郎闻听此言,这才想起他的一些结义兄弟,于是告别胡概,出光华门沿秦淮河去寻访结义兄弟“没羽鹞”蓝丁一、“千手佛”孙三山。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徐玉郎站在秦淮河边吟诵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作,别有一番心绪,他缅怀父母先人,便一路行来,原想父母埋骨之处一定已成荒丘,不料到此一看,庐墓高耸,石碑笔立,方砖铺砌的甬道,收拾得一根杂草都不生,庐墓前两排桧柏挺而繁茂,而且还有一处守庐小屋。他走上前去叩门,门开处,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后生。
  “你找谁?”
  “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还用你管吗?”那后生十分倔犟,两手一卡腰,端出一副英雄架式。
  “我问你是为谁守墓?”
  “说给你听,你认识吗?”
  “也许……”
  “好!告诉你,我们是为徐大人守墓。”
  “哪个徐大人?”
  “兵马指挥徐野驴徐大人,我家的恩公!”
  “喔!你父亲是不是黑鼋龙路灵凤?”
  “你怎么知道的?”后生感到十分奇怪。
  “我是你玉郎叔,徐指挥家的三公子!”
  “玉郎叔?你是徐玉郎叔叔?”
  “正是!”
  那后生欣喜若狂,扑上来,十分亲热。
  黑鼋龙路灵凤本是扬子江上的渔家,练得一手水上功夫,泅渡长江挥臂如飞,还能从水下行走,更有绝艺的是他能听得到水族的语音,指挥江中的江猪,用它们的语音指挥进攻、撤退。黑鼋龙路灵凤有兄弟四人,二弟“白扇虎”路中朗,三弟“花斑豹”路天青,四弟“独角彪”路尔骏,均是江湖豪杰。“白扇虎”路中朗生得唇红齿白,素常戴一袭秀才巾,文质彬彬,而实质武功高超,凭手中一柄白银扇独步江湖,博得了“白扇虎”的美名,那柄白银扇长二尺,扇上二十四根骨子尽皆是暗器,除透骨飞星钉外,发射器机刮一按二十四根扇骨都可以当箭射出去。合拢来便是一柄既可当棍又可当尺的兵器;路天青善跌扑,豹形掌出神入化,浑身上下纹身,花饰豹形,所以人称花斑豹,他的兵器是金练爪,那是豹的延伸,其爪锋利无比,只要碰上无不皮开肉绽;“独角彪”路尔骏练就一副铁头,额上肉茧鼓突如角与对手相搏,猛然一撞能把人撞出去十几丈远,一般都是内伤致死,因为不仅是外力而且靠内气,其劲远强于掌指、拳所发之力。“独角彪”路尔骏还有一独门兵刃,那便是绳鞭,鞭长丈八,鞭绳用金银铜铁铅五丝拧成,用鞍时响如炸雷,指哪打哪,锋之所向如刀似斧,凌厉无比。
  这兄弟四人的父亲路林根,原先是兵马指挥徐野驴麾下的一名校尉,因缉捕盗劫皇库的盗贼而血战至死。是徐野驴收养了他的四个幼子,教习他们武功,供他们念书上塾,直至徐野驴被汉王朱高煦无辜挝杀,徐家被满门抄斩,他们才流失江湖,这些年分别在外投了名师,锻炼出了一身好功夫,才又回到南京,感念兵马指挥徐野驴的养育之恩,在此筑庐轮流守墓,徐野驴育他们五年,他们要轮值二十年以报。
  后生名叫路三辈,是黑鼋龙路灵凤的长子,听说徐玉郎到连忙放出一笼响鸽,那鸽铃儿皇皇转眼就没入云霄,然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路氏龙、虎、豹、彪四杰便一齐出现在了庐墓前。
  徐玉郎与众人见过面,不免一番唏嘘,但见个个长成彪彪大汉,心中又十分兴奋,他把胡概的意思同兄弟们一说,个个嗷嗷叫着要去,好逮机会替徐野驴报仇,找汉王朱高煦算帐。
  徐玉郎让路天青去备了三牲,路尔骏备香烛,焚香祷祝了一番,安排黑鼋龙路灵凤留守庐墓,其余三人便随同一起去寻访“没羽鹞”蓝丁一、“千手佛”孙三山等人,不料二人出外访友拜师去了,只得怏怏而回。不过有路氏兄弟相随,徐玉郎已觉气势雄壮,所以仍然十分高兴。
  刚进驿馆的门,就听宫中来人又报,万岁爷派出的钦使海寿公公已经到了皇太子宫中。

×      ×      ×

  朝拜东宫的礼仪是洪武十四年编修吴沈等人建议的,说是:东宫乃国之大本,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臣子尊敬之礼不得有二。凡是向东宫启事一律要称臣,朝拜时由典玺官在文华门内,卫队设在门外;锦衣卫的将军有十二人分列从殿中门外一直排向文华门。司仪官设在殿东门,百官下拜的位置就在殿下。朝拜时由导引官引导穿戴冕服的皇太子在乐声中升上陛座,百官进入朝拜在乐声中进行,丞相升至西阶,致词,那是一套格式化的公文,“某等兹遇三阳开泰,万物惟新,敬惟皇太子殿下茂膺景福……”然后是俯伏……由于仪制复杂,太子一般都年轻不耐繁文褥节,便改为皇太子常服升座面南,三师宾客常服入殿面北,皇太子起立,接受朝拜。
  眼下由于久盼京师鸿雁,所以,一切仪式概免,匆匆进了光华殿,见海寿公公已经肃立在阶前,不再升座,下阶接住跪拜的海寿公公道:“公公一路辛苦,不知带来了父皇的什么谕旨?”
  那海寿公公按仪制取出圣旨道:“奉上差圣旨下。”
  皇太子顾不得再焚香净手,一撩袍双膝着地,跪接圣旨,听海寿公公念来。
  皇太子觉得奇怪,父皇的圣旨短得不能再短,海寿公公的话少得不能再少。
  仁宗皇帝说他龙体安康,让皇太子镇夺南京,不要到京师去。
  海寿公公说:“万岁就是这么叮嘱的,殿前值守就是这么记录的,怕皇太子牵挂,才来报一个平安信。”
  海寿公公是宫中老人,不论前宫、后宫、东宫、西宫,他都可以进出,是仁宗皇帝的亲信。当初仁宗皇帝至燕京登基即位,四月因南京屡屡地震,谋士道:“此乃无龙镇守之故,所以,命皇太子居守南京,随时督理南方事务。因燕京与南京相距遥远,父子俩有约在先,凡是重大事概用亲随,因为双方不熟识易出纰漏。海寿公公是京师宫中特使,皇太子这边是“神机军师”袁忠彻,这是父子二人的密约,无第三人知道。
  皇太子与海寿公公相熟,海寿公公开朗、活跃,无论音容笑貌均已刻在了心中,初读圣旨,顿察语音有变,由于知情心切,没有细究,等读完叙旧,便觉得面前的海寿公公同先前的海寿公公判若两人,先前的海寿性格乐天,说笑逗乐,妙语连珠,眼前的海寿沉默寡言,不爱说噱。且声音有所变化,先前海寿公公声尖音脆,如今这一个海寿声粗音浑……
  “海寿公公,近来怎么变了嗓子了?”
  “哎!不用提了,伤风咳……嗓子里像塞了茅草!”
  解释似乎在理,皇太子的疑窦却没有打开。
  “好!排宴乐舞庆贺皇上龙体康泰,给海寿公公接风洗尘。”

×      ×      ×

  宴席上得很快,玉液琼浆香味四溢,皇家乐队奏“宴饕之乐”,虽然比不上“丹陛大乐”,却同样多的乐工,四箫、四笙、四箜篌,四方响、四头管、四龙笛、四琵琶、六蓁,二十四杖鼓、二板、二大鼓;舞师引导文舞士三十二人左和右翟四行,每行八人,两舞师执旌前导,三十二舞士在箫管声中长袖以舒,翩翩起舞,进退疾徐,揖让升降之状美极。一旁伴唱放喉歌宴饕九奏乐章。
  第六乐章是《金陵之曲》歌道:
  钟山蟠苍龙
  石城踞金虎
  千年王气都
  于今归圣主
  六代繁华经几秋
  江流东去无时休
  谁言天堑分南北
  英雄岂但嗤曹刘
  我皇昔住濠梁屋
  神游天赐真人服
  提兵乘势渡江来
  词臣早献金陵曲
  歌金陵
  进珍馔
  谐八音
  继三叹
  请观汉祖用兵时
  为尝冯异滹沱饭
  一曲已了,皇太子问海寿公公道:“公公,宫中新选一歌女,精于乐章,请公公点曲!”
  海寿公公往返于京师、南京之间,常受皇太子宴饕,对皇太子的爱好摸得一清二楚,皇太子宴乐爱让人奏唱《十二月按律乐歌》,按时尚唱当月的歌,眼下是五黄六月,当选音乐名“六月林钟本宫夹钟角”,俗名“中吕角”,曲名《庆皇都》词曰:
  王气呈祥飞紫凤
  虎啸龙吟
  千里旌旗动
  四海欢呼师旅众
  天戈一指风云从

×      ×      ×

  将士争先民乐用
  驾御英雄
  圣德皆天纵
  率士华夷归职贡
  词臣拜献河清颂
  海寿公公若是选曲,当选这一首无疑。
  谁料皇太子之请没有得到响应,海寿公公一欠身子道:“殿下,还是你点!”
  皇太子微微一笑道:“今天这曲非海寿公公,不成敬意呀!”
  海寿公公面露难色,似乎咬了咬牙根,开口点了个《进膳曲水龙吟》。
  “金吾前卫哪里?”皇太子突然一拍酒桌,直嗓吼叫。
  “臣在!”金吾前卫都骑尉杨威林值守在皇太子右侧,闻召急趋前。
  “把海寿给我拿下!”皇太子声色俱厉。
  都骑尉杨威林闻令探手去扭海寿公公,毕竟是宫内重臣,所以,杨威林没敢下狠。海寿公公猛一挣脱道:“好个竖子,敢抓我!”
  皇太子道:“刻鹄类鹜,终有破绽,说,谁让你假冒海寿公公的?”
  “我……我……我是……我……不是……啊!”那海寿公公忽地捧腹打起滚来,皇太子急召御医,但转眼间便口吐黑血一命呜呼了。
  皇太子十分震怒:“是谁?是谁在食物中下了毒?!”
  厨工被绑来了;斟酒的太监、备餐具的太监都被抓了起来。
  皇太子一一逼问,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毒死假海寿?
  海寿公公死了,不,应该说假海寿死了。
  皇太子的判断是正确的,老海寿在宫中多年,熟悉皇家一切礼仪,包括从皇帝、皇后、嫔妃、皇太子到大臣们的脾气、特点和爱好。人可以假冒,礼仪也可以学会,可这一切不能全部学到家,所以,皇太子选择择曲这一招,真海寿是决不会拂逆皇太子的,假海寿却不懂这一套。
  太医验尸,发觉是易了容的,刀口皆藏在皱折之中。假海寿被易容,而且如此酷肖,真是难能可贵,会易容术的人可谓技术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叫人叹为观止。
  厨子和太监受审,自然审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人人都觉莫明其妙,还是胡概一语点破,若说厨子弄鬼,何以独假海寿一人中毒?若说斟酒太监置杯时弄鬼,何以杯中余酒屡验无毒?
  叶春奏道:“胡大人所言甚是,我看此人是自戮,主子让他临场将毒药藏在舌下,万一被识破即咬而自戮。”
  皇太子让太医掰开假海寿的嘴,果然不出叶春所料,发现嘴里有一粒碎蜡丸。
  钦差自戮,查明是冒牌货,那么真钦差海寿公公又在哪里呢?
  假钦差为人倒也算得刚烈,一字不吐殉他主子去了,那么谁是幕后主使人呢?为什么要冒险来报这样一个假的平安信呢?
  寻访海寿公公的人撒出去了,寻访的图形也贴出去了,胡概特意着人向北沿驿道追寻。众谋臣集聚在皇太子宫中商议。
  叶春奏道:“千岁殿下,假钦差送此平安信,以臣愚见是想使殿下按兵不动,万岁爷此刻一定病情加重了,海寿公公前来是急召殿下进京的,而有人在半路上截住了海寿公公,或绑架或杀害,然后以假充真,来报平安信……”
  “意欲何为呢?”皇太子问道。
  叶春也答不上来。
  杨溥道:“叶大人的话不无道理,殿下垂询的方是关键,我想有这样几种可能,一、封锁皇上驾崩的消息,以使国无元首,造成大乱;二、怀有狼子野心的人自立为王篡夺帝祚;三、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皇上真的平安无事,海寿公公送信途中暴病,属下前来送……不不……疑行无成……臣也不能自圆其说……”
  皇太子道:“爱卿疑之有理,父皇得病,先前‘神机军师’袁忠彻已回来专报过,袁大人言及父皇自量已病入膏肓,为此,朝野担心的都是父皇龙体,此番假钦差送信绝无真的可能。个中情由虽一时难以摸出,但可以断定父皇派人定是急事相召,联想徐玉郎送来的凶信,更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阴谋。”
  “神机军师”袁忠彻年仅四旬,面阔口方,两眼睛光四射,他善理阴阳,能卜能算,听了叶春、杨溥、皇太子的话接口道:“臣观天象,紫微星光大减,此乃皇帝陛下的凶兆,臣卜周易,天崩地裂之日近矣,北方有人窥觑皇位久矣,汉王朱高煦、赵简王高燧一直虎视眈眈,不过皇帝陛下仁慈治天下,得万民敬仰而阴谋不轨者不好动手。皇帝陛下若有三长两短,他们定将鹊起鸦唱。以臣愚见,不管找到找不到海寿公公,殿下都应即日起程,赶赴京都。”
  “若皇上没有宣召?那……”
  “假圣旨在手,进京一辩,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好!依军师之见,立刻准备车舆,明晨启程。”
  “殿下,以臣之见,此行不比往常,车行要简,人马要精,护卫要勇,行要快速!”
  “准奏!请军师谋略部署!”
  “领旨!”
  “神机军师”袁忠彻受命安排北行,派人宣召徐玉郎。不料驿馆的人说,徐玉郎从宫中出来以后根本没有回驿馆。
  “神机军师”袁忠彻掐指一算,徐玉郎奔北方向去了,于是不再召入北行车队。
  “火圣剑手”徐玉郎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徐玉郎在“千手佛”孙三山带领下,带着路氏三杰和“黑鼋龙”路灵凤的儿子路三辈在“黑鼋龙”路灵凤的摆渡下渡过了长江,寻救海寿公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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