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2024-07-17 22:19:55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纪翠又屈下一条腿打扦,笑笑道:“谢谢您啦,老奶奶。”
  紫菱道:“你请坐,干嘛跟我客气?”
  纪翠这妖怪卖乖,抢了一张小凳子就老人家身边坐,松松地握起拳头轻轻的为她槌起背来。
  老太婆不禁乐了,她说:“孩子,你真像你震哥哥,你大概总是很俏皮。我爱震,你九奶奶疼又秋。
  我本来住在神力王府,九奶奶死了,你又秋叔伤感万分,我又多病,又秋就有那一股傻劲,跟你震哥吵架,寻死觅活硬要把我接来供养顶替九奶奶的缺,不然的话你今天也还见不到我。”
  纪翠笑道:“又秋叔天性纯孝,他那样人是顶难得的。”
  紫菱道:“他闹的笑话是太多啦!皇上、皇后连宾天的皇太后都晓得他叫大傻瓜。”
  他们老少说着笑着。
  紫云却不能那么宽怀,侦空儿截住他们话脚,满脸惊疑的问:“少爷,我听说凤仪楼设
  有机关埋伏,你不觉得太冒险么?这事跟你来婶子商量过没有?”
  纪翠笑道:“订好的约会无所谓冒险,来婶子她自装做专心保镖,不管闲事那是骗人的把戏。
  请教,来二叔夺得温福的奏摺怎么会到端王手中呢?还不是她经手弄的神通,这个谜不难猜吧?
  由哈密来的年轻弟兄们全不许多管闲事,在她无非谨慎,我可不理这一套,我有我的自信心、自信力,认为该办的反正要办,不欺瞒她就算对得起,她对我也是无可奈何。”
  紫菱喜欢聊天,碰着纪翠会胡诲,他们老少吃着宵夜,打开话盒子天南地北这一拉扯,不知不觉夜静更深。
  纪翠耳听街鼓频催时间已到,随即含笑停杯从容起立告辞。
  检点包袱里带来的行头,一袭青绸子紧身裤褂、软朴头、一双鸡毛织就鞋、一个黑色的狗熊皮套,还有一件东西特别——人皮做的鬼脸儿。这宝贝是蓝燕子燕惕送给他玩的,今天恰好用得着。
  当时他打扮停当完全变了一个人,紫菱、紫云不禁同声喝釆!
  眼瞧他插上轻红剑挂起镖囊,手拿皮套走到窗儿下,霍地屈下一条腿打了一扦,站起来悄无声的消逝了。
  紫云怔一怔这:“老奶奶放心,这位爷的轻功恐怕比震哥儿还要强些呢!”
  紫菱笑道:“当然啦,他的大妈崔小翠是一位剑仙,你没听他说自幼儿跟小翠练的能耐,那也还能含糊?”
  紫云笑道:“马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剑仙,倒是有人说灵狐变化……”
  紫菱急忙摆手道:“那里的话?你简直胡说八道。”
  紫云笑道:“真的哩!您听我讲……”
  她端了纪翠刚坐的小凳子,挨在老人家身旁坐下,她们又开始闲谈。

×      ×      ×

  纪翠飞身上屋,施展踏雪无痕绝顶夜行功夫,窜房越舍稳渡如鳞万瓦,眨眼人在奸相府中,隐身一块太湖石后面,翘首眺望对面凤仪楼。
  楼外露台上设一张香几,天上细雨蒙蒙,有人倚栏挥袖。
  纪翠眼尖认得伊人正是吉云,心里想:这妮子够劲儿,告诉她别烧香,她偏还要赖在台上淋雨……
  想着他好生不忍,转过大石头,燕剪掠波腾两步脚尖借力飞登台前,轻轻道:“云姊姊,我来啦!”
  吉云没做声,翻身便走。她领他绕着回廊两拐弯闪进侧厢。
  桌上点看蜡,她回头看,蓦地吓个踉跄。
  纪翠左边手迅速扔下狗熊皮套,揭下蒙面鬼脸儿,右边手伸开去刚好搀住了她。他笑她发愣。
  他送地桌旁靠背椅上坐,她挣扎着又站起来。
  纪翠道:“你何必跑到外面去,瞧,身上全湿了嘛!”
  吉云还是不开口,水汪汪亮莹莹,一对明眫尽管打量人家青绸子裤褂,那不单是全湿了而且还滴沥着水珠儿。
  纪翠笑道:“我没点儿关系,寒暑无畏,疾病不侵。怎么样,大小姐预备见我么?”
  吉云蹲下去请安,纪翠赶紧还礼。
  她这才慢条条说:“爷,回去镖局什么时候又来的?”
  纪翠道:“天黑进城,上朋友家混了一会……”
  吉云抢着问:“朋友家里,不是神力王府或是东城采花府?”
  纪翠怔住了!
  她很快又接下道:“爷,您必是哈密傅家人。”
  纪翠道:“我姓柳不姓傅。”
  吉云道:“傅太夫人桃李遍天下。”
  纪翠想了想说:“别问我的来历,我对你和大小姐决不能有一分恶意,我答应帮你们忙营救德麟,救德鳞也还是因为大小姐……”
  吉云又抢着问:“你受赵又秋所托?”
  纪翠笑道:“不是他,是他的夫人和姨娘紫菱。”
  言云忽然凄然涕下,两只手扶住桌沿打颤着说:“前尘不堪回首,想当年……”
  纪翠急忙摇手拦住她,慷慨地说:“那是极感人的一桩故事,这故事一向谨守秘密,最近我才由赵家姨娘紫云姨姨口中听到一些首尾。
  赵家人一直纪念着大小姐和你姊姊的好处,所以非要图报。现在我不能多耽搁时间,见不见大小姐没有关系,我想,一切事你姊姊总必是作得主意。
  第一、我要请教一下事情危急到什么地步?你们家相爷作何打算?眼前德麟人在那里?我有无立即赶往成都的必要?
  第二、假定我能够救得德麟出险,我预备送他新疆或许蒙古、西藏,改名易姓成家立业,我保证那是毫无困难。
  不过有的话还是不能不说,救德鳞为着大小姐,大小姐本身怎么样呢?这是问题,如果她愿意跟随德麟,我柳纪翠就更高兴负起责任……”
  话说到这儿,套间里悄悄地出来了大小姐和敏。
  她穿着一件素绸子旗袍,底下平底青缎子绣花鞋,长个子削肩细腰,梳一条碧油油大辫子,天然国色,脂粉末施,一张略带几分圆的俏脸儿,不可增一分肥,也不可再减一分瘦,眉饮春云,眼凝秋水,撩人处却在小口边一对酒窝儿,这个人一定笑起来够美。
  可惜她没有笑,如怨如慕洛水神妃不如也,画屏下亭亭小立,含愁送睇下拜盈盈。
  纪翠不禁为之屈膝还礼,吉云赶紧过去搀起她,主婢一般高一般苗条,俨然花开姊妹,珠璧联辉。
  纪翠抢着先讲话,他道:“纪翠刚对云姊姊所讲的,大小姐你听见了?”
  大小姐好像顾虑到时光非常宝贵,点点头便道:“大恩不敢言谢,尚容结草衔环。川督罪无可逭,家父不能为力,灭门之祸终所不免。德麟即可到京志在为父叩阍辩护,家父以为彼来不利,急于设法拦阻,个中已有毒谋……”
  听说“已有毒谋”,纪翠蓦地嚼响满口钢牙双眼圆睁。
  大小姐痛断肝肠,泪下如雨。
  吉云接着道:“相爷今天不见客也没出门,整日守在书房里跟师爷密商对策,魏师爷为人坏得不能再坏,相爷名气不好所作所为全是他所教唆,这次他主张派入京郊绑架姑爷加以戕害……”
  纪翠万分按捺不住,猛的一切掌劈去了径寸桌角,灯震灭了,大小姐惊骇得一阵倒退。
  吉云叫:“爷,您千万沉住气,从长计议……”
  纪翠忽然纵声冷笑!
  大小姐那边摸黑爬倒磕头,她哭着道:“和敏决不能借刀弑父……”
  听着头碰楼板的声音,呜咽啜泣的声音,纪翠肝胆俱裂,他叫:“云姊姊快送大小姐回去休息,我答应不难为你们家相爷。为虎作伥、逢恶的魏良才死有余辜杀之何碍。赶天亮我出京郊迎德麟保护他远走高飞,回头再设法接你和大小姐离开相府。
  东城的铁狮子胡同采花府你们可以暂时住着,管保绝对安全,你们要是同意这样办,我就此告辞。”
  吉云她也跪下碰头道:“爷,生死肉骨,我们主婢听你的吩咐……”
  纪翠一声再见,人跟着失了踪。
  溜下凤仪楼便把狗熊皮套穿上,他是横定了心非要找魏良才算帐。
  那皮套子原是傅震的玩物,不单是狗熊,一共有好几种,傅震做了官不好意思再要这些东西了,全部藏在哈密老家。
  章小玲东来,偷得狗熊视同宝贝。
  今天纪翠硬要借用,他算是第一次试验这劳什子,肚皮下开膛,穿时很便当,项皮下留
  窟窿探首,前两蹄伸手,照样可以站起来使用兵器打斗,爬倒下去缩进头,双掌扑地,据着短尾巴蹦蹦跳跳,那确是顶好玩的。
  纪翠不脱孩子气,他就是越玩越高兴,路经护院们值夜那一个碉楼,遥看走廊上地下支着几个大灯笼,圆的扁的全有。
  屋里真热闹,至少有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大方桌抓骰子赌钱。做庄家的神气十足,眼睛睁得圆彪彪地看定桌面赌注,那个人可不正是花豹温克?
  纪翠心想行刺魏良才,就也不敢去惊动那些奴才鹰狗。
  闯出花园,人又上了屋,倒是被他躲开好几处机关埋伏,屋上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找到了白天到过的那一个签押房。
  刚待飘身下地,忽觉得屁股上碰着什么东西,反手摸摸尾巴没有了。
  这一惊不小,火速跳开去翻身回头,恍惚前面丈余远有个人的影子摇幌,一时羞愤交集三不管挺手中轻红剑奋跃疾追。
  那个人的脚程极快,怎么追他也还是跑在丈余以外,追得火发,胳臂窝里夹隹剑,发出一枝小弩箭。
  这暗器他练得到家,很可以说百发百中,箭闪一点寒星射奔那人后颈。
  前后距离很近,满以为必然成功,就没想人家那么高明,好像脑后长眼睛,猛可里挫腰伸手,攫住箭飞过女墙。
  纪翠追上墙,瞧下面是街,心里顿时明白来了出林莺,意在制止他杀人,他想:“来婶子的轻功还能比我好?”
  不服气下去尽力穷追,这一再追竟是把人追丢了,他惭愧得浑身淌汗。
  那边街角拐弯处出现了章小玲,撮口嘘声打个招呼,迎上来笑声道:“告诉你上东城铁狮子胡同讲话哩,这拿去吧!”
  他递给他狗熊尾巴和那枝小弩箭。
  纪翠脸上热刺刺地问:“是来婶子吗?”
  小玲道:“不是地还有谁嘛?谁能有这么快身法呀,你开眼界啦!”
  小玲他的本顿不那纪翠,自小儿饱受奚落,现在他借机会报复。
  纪翠没话说,只好跟人家一同回去采花府。
  莺已更换好了衣服,等在十一老姨太紫菱屋里见他,正襟危坐,神情显然不大好惹。纪翠老着面皮上前挨骂。
  她冷笑着道:“少爷,你真是既聪明又机警。我要请教,白天上人家里踏看,晚上就去杀人,这算聪明机警么?
  魏良才住在那里你还不晓得,签押房周围有多少埋伏,你分明也是一无所知,糊里糊涂
  的即要往下跳。
  当时既然发觉背后来了人,这人如果有恶意,他是不是只想割取你皮套尾巴?你那一弩箭应该怎么样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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