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华山迷雾

 

2020-04-02 21:17:34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还是芳香馥郁的京口百花酒。
　　只不过酒楼却换了。
　　“凡是大酒楼大客栈，不是官绅富豪所开办，就是江湖帮会的据点秘坛。就算是官绅为东，也多半与江湖有来往，所以你最好莫去！”
　　西门独秀说着，领他们到了一家小酒店。
　　她说得不错。明清之际，江湖中的各种秘密帮会、宗教派别不下百种，最有名的是“三一教主”林兆恩所创的三一教，龙雪山所创的神龙会，桃源山的后土地祗教以及川中的地藏鬼教。那些公开占山挑旗游掠江湖的绿林豪杰尚不在此列。
　　酒酣耳热之后，西门独秀问：“你要调查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柳如笑叹了口气。云花问：“柳少侠可有什么疑难事么？”
　　“洛阳白马寺的无常方丈突然在泉州少林寺圆寂，死因可疑；湘西‘莲花剑’的掌门人死在华山的连花峰，竟是被自己的剑刺入心口，‘莲花剑’的门人托我代为查明真相……这是最近两个月之内所发生的和我有关的大案。”
　　因白马寺传寺之宝“三宝佛珠”而和藏密派产生纠葛，柳如笑和无常老僧结下了友谊（详见《雪山英雄》）。
　　西门独秀道：“莫非你要上华山？”
　　柳如笑道：“是的。就算不为‘莲花剑’的事我也得上华山。”
　　西门独秀黛眉紧锁：“我听到一个秘闻，说“八剑联盟’的四大剑主已合六派之力准备对付你，以报双松老道断臂之仇和三清妖道被杀之恨，你莫非不知道？你莫非想找麻烦？”
　　柳如笑苦笑。
　　“我知道了，所以我必须上华山。因为‘八剑联盟’劫持素音，一定是为项阳公子所得剑谱一事，此事乃我耳闻眼见身历，我得向那帮老道澄清事实。至于双松断臂，实在是他咎由自取！”
　　云花有点担忧：“少侠一个人，只怕牛鼻子人多，不好相与。”
　　西门独秀道：“云花妹子，你是不是想说：你要率二十名云家的刀手随行保护他呀？”
　　云花嗔道：“秀姐姐，你太也刻薄了！”
　　秀儿道：“一个人若是心里想一样嘴上却说另一样，算不算口是心非呀？”
　　云花佯怒：“我不理你了！”
　　秀儿笑道：“那是自然了。有大名鼎鼎的柳公子在，谁会有功夫有心思来理我啦？”
　　云花气恼羞怒，连连顿足！
　　柳如笑道：“秀儿，我听说不讲口德的人，夜里会给鬼来打嘴巴的。”
　　秀儿捶他：“你偏心！你偏心！”
　　这就是青春的特色：看轻生死，易释怨仇，活泼快乐！


　　在云五郎中了“五毒教”的秘门毒药“断魂啼”之毒而落难草巷为悬刀居士所救时，道家“八剑联盟”的四大道长（剑主）和青城派首座大弟子道亮已率随侍门徒启程返回华山。
　　八剑联盟原定的计划是——
　　等候白云观的昆阳子道长、峨嵋山紫宫师太和泰山派的双松道长前来会齐；然后以素音为线索和钓饵，查访柳如笑和项阳的行踪下落逼迫他们前来服罪就范。合八剑之神力，岂愁不诛柳如笑？
　　可是，筹划了一年之久的联手行动，却为一连串的意外所破坏和改变——
　　得龙门六祖之衣钵、受无上秘要“天仙大戒”的传奇人物昆阳子杳如云鹤，紫宫师太只怕仍是云游未归，她只派十几名女弟子前来应盟，青城山无极子掌门素享“剑圣”之誉，却是远渡南海不归，首座大弟子代师执掌青城。
　　力量非但不足，素音又被邪教从华光手中劫夺，华光受伤；幸得丁香报讯前往金针秘坛夺人，却又上了邪教的当，而邪教则上了丁香的当，穆旗主为丁香所杀，素音被丁香救走。
　　总算青云多了个心眼，暗中派崆峒弟子监视丁香，截住丁香的辎车，青云与丁香打赌素音在车上，却不料车上的女子竟是邪教的小月儿，青云输掉了掌门佩剑！
　　幸而丁香并没有用掌门佩剑向崆峒派发号施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时，放倒大树截车的三个道士却被断喉，死者身边写着“铁剑门”三个大血字！
　　铁剑门！令人胆寒的名字！
　　还有令人心黯神伤的寒箫声！
　　寒箫何意？吹箫者何人？
　　为什么有“铁剑门”三字血书？
　　是铁剑门来杀人？铁剑门为什么杀人？
　　十多年前，逍遥山突然爆出个铁剑门，奉战国时大剑客公孙丑和漆园子虚为开山祖师，山口立巨碑，上刻“铁剑门无剑不入其门”九个大字，三年间镇服天下所有登山比剑的高手，然后突兀而神秘地全体失踪，成为轰动武林的特大新闻！
　　其后数年有自称铁剑道人者出世，人莫知其名姓门派，剑术一时号为精绝无敌，后投入华山派并成为八剑联盟的盟主。大家都怀疑他就是铁剑门之传人，但他默不应认。
　　然后，就是铁剑道人神秘地尸解成仙，华光受其遗命继任华山派掌门，个中秘密曲折令人猜疑费解，而外人莫知其详。
　　铁剑道人若果仙逝，他的剑法传给了谁？
　　他的铁剑又何在？
　　他若非铁剑门传人，“铁剑门”为什么又杀道士却偏偏不杀华山派弟子？他若是铁剑门传人，何以赫赫铁剑门的传人竟肯投入华山一派？
　　铁剑门和八剑联盟有什么仇恨，是否和铁剑道人有关？
　　设若有关，铁剑门何以神秘谢世又神秘出世？何以在铁剑道人尸解十年后却来残毒八剑联盟，他原不是八剑联盟的盟主么？
　　……
　　无论如何，一连串的挫折令他们深切体会到八剑联盟的势力已经凋弱，连丁香都斗不过，更莫提战胜柳如笑了！
　　若欲重振八剑联盟的雄风，克敌制胜，必须得有天下无敌的神奇剑术！
　　“铁剑门”的血字就象三支火炬，立即点燃了三大剑主心中梗塞已久的渴望和神往——
　　铁剑门！铁剑！铁剑道人！
　　如果能够得到铁剑道人的神奇剑法剑谱，岂非可以无敌于天下？
　　崆峒山的青云道长如是想；
　　括苍山的清玄子道长如是想；
　　王屋山的玉香子道长更如是想；
　　就连华山派的掌门华光亦如是想！
　　十年前，铁剑道人尸解（应称兵解）前身受重伤，的确是华光所救，华光接任掌门也是他的遗命，但华光的确不知什么铁剑秘术！铁剑道人的衣冠冢与铁剑何在，他都无权讲出，因为那不但是铁剑道人的、也是华山派的至高至重的极端机密，除了四峰长老和掌门，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
　　前来吊唁的人们一再相询，华光明白他们的心思；很多人偷上华山，华光也明白他们的目的；华光更明白铁剑道人让他接任掌门的目的——
　　彼时的华光只是一位二流的游侠剑客，本不足以任华山派掌门，而所以让他接任掌门，绝非单是为报相救之恩，更主要的是迫使他保守秘密！
　　身为尊贵的华山剑派掌门，自然会为华山剑派保守秘密！
　　幸而华光不是心怀叵测的小人，除一心研习华山剑术外，从不向任何人打听铁剑道人的事。尽管让他接任掌门有迫使他保守秘密之意，但表面看却是给他以极高的尊荣。而实质上，他的确得以尽习华山剑术的精华，若非机缘，一位二流游侠剑客断不能有此殊遇。就算你投身华山为徒几十年，若不能升任掌门也绝不能得习全部剑术秘奥！
　　而华山、峨嵋、武当，一向是武林剑界的领袖和渊源！武林一向称“少林武当”为内外家和刀剑术的发祥地和泰山北斗，其实在张三丰大师住持武当山之前，内家功夫和剑术则以华山派为首。
　　就算华光有心于铁剑秘术，他也不敢稍露心思和形迹，因为华山派的四峰长老，每一位的武功都深不可测，都高出华光许多！
　　所以，十年来，没有人敢公然提及铁剑道人的秘密。
　　然而，“铁剑门”三字血书却凭空给了玉香子等人以绝好的借口！
　　——如果没有铁剑秘术，八剑联型就势必倾覆在即，盟毁人亡！
　　——八剑联盟危急存亡之际，华掌门应以全局为重，不宜藏私！
　　——贫道根本就不晓得铁剑秘术！
　　——那就让我们上华山去寻找吧！
　　……
　　华光既无法拒绝众人的要求，也无法向新任代盟主玉香子作抗辩！
　　他实在想不明白“铁剑门”三字血书在此时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让他处于劣势，意味着给众人以假公济私的借口以有机会上华山？
　　华光心中冷笑。
　　这个不利的因素未必不会转化成对他有利的机会！
　　埋藏心中十年的秘密疑案也许正可以就此揭秘大白呢！


　　华光本与青云甚为投契相得。
　　华山与崆峒，原是一派而分山，后来崆峒派在华山剑法的基础上专务偏锋辣招，渐成一宗，及至“青杀剑法”创出，崆峒剑法在武林声威大振，从此另成一家独立宗派。
　　素音的哥哥项阳公子就是他的得意高徒。
　　但麻烦也就出在这位高徒身上：项阳盗卷了峨嵋三清门的剑术秘籍！
　　麻烦不止于此！
　　青云不但在暗算丁香时失手杀了王屋派弟子，而且把剑输给了丁香！
　　一派掌门输其剑，这是何等不光彩的事！
　　首座大弟子潜山得他悉心教授十四年，却连剑都拔不出就被杀死，血痕一缕在眉梢！
　　所以，就算他窥破了玉香子和清玄子的心机，就算他非常同情华光，他此时也唯有默忍以观事变。
　　“青杀剑法”号称武林一绝，但输了剑的掌门人还能逞什么威风？
　　他在徒弟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来！
　　郁闷颓丧时最好能喝点酒，酒能清神提兴，如果不喝醉的话。


　　黄昏时分，他们在安乐镇驻驿休息。
　　青云独自从客栈出来，闷闷地在街上找酒店，想独酌几杯。
　　凤鸣酒家。
　　老板娘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十分热情。
　　青云要了一壶酒，两样素菜，两样点心。
　　酒还算不错。吃了几杯后，他忽然又不想吃了。
　　此次出山竟大栽跟头，崆峒派的威名只怕从此将一落千丈！
　　他的确想大醉一场，惜乎事态不妙，情势阴险，他又绝对不能醉！
　　什么鸟联盟！倘若退隐山林，潜心悟道，如何其乐哉！
　　可惜一念之差，使他成为江湖人。
　　江湖！江湖人固然有他的自在与逍遥，但更有艰险与束缚！
　　眼下，他们的对手又何止一个柳如笑！
　　最危险可怕的敌人极可能已潜随身侧！
　　他起身离店。刚出店门——
　　一柄桐花油纸伞飘到他面前，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穿着青缎子袍。
　　伞中人声音冷峭：“崆峒派青云道长么？”
　　青云诧异：“正是贫道！”
　　一柄剑合鞘从伞中飞过来，青云抄手接过，不由大为惊诧欣喜——正是输给丁香的那口掌门佩剑！
　　“多谢尊驾！不知……”
　　他的话顿住，因为伞已飘逝不见了！
　　怪哉！丁香何以还剑？丁香在派人监视我们吗？丁香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人在何处？
　　丁香此时刚和小月儿亲热完，正躺在床上闲谈，小月儿正在骂他是恶棍。
　　丁香还剑是什么目的？
　　且不管它，佩剑还来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转身复入酒店，腰板比来时挺直了不少！
　　有剑在握，颜面大得！
　　有剑在手，夫复何愁？
　　“老板娘，将上好的老酒卖与贫道！
　　老板娘诧异而有喜色，娇兮兮道：“哟，我说道爷，您这是……”


　　客栈的风灯在夜空中摇曳。
　　青云道长刚回到自己的卧房，玉香子就来了。
　　玉香子立即就看见了他的佩剑，笑道：“恭喜你呀！”
　　失剑复得确属喜事，只不过这种恭喜是不是有讽刺挪揄的味道？玉香子来做什么？
　　“我赌输了剑，可又赌赢了回来！”
　　“哦？如何赌法？”
　　“我跟他赌的是：我们四位剑主中，谁的剑术最高超？”
　　“唔，他怎么说？”
　　“他说清玄子道兄的剑术最高超。”
　　“他岂非说着了？括苍山的‘飞龙剑法’有隐玄之秘，独步武林。”
　　“可是我告诉他：王屋山的‘雷霆九剑’有天神之微妙威烈，而玉香子掌门已做了我们的新盟主，所以他只好把剑还给我。”
　　玉香子听了，连声笑道：“哈哈哈！有趣，有趣！只不过我这所谓的盟主，全赖几位道友的扶持，实不足以胜任哪！哈哈！”
　　一向傲慢阴狠的玉香子，忽然就变得和善而谦虚。因为他知道青云道长在扯谎。扯谎这种事不是无聊就是有趣，青云的谎的确有微妙的趣味。只是他不能点破，点破就等于说他暗中派人监视青云了。
　　玉香子转了话题：“此去华山，我们大约还得走五天。”
　　青云笑一笑，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玉香子来找他，决非是要告诉他这么一个无聊的话题。
　　“这几天我们要格外地小心才是！“铁剑门的血字，令高徒潜山的被害，不但是个疑谜，而且也是压在我心头的阴云！我们虽一心振兴‘八剑联盟’的昔日雄风，但此乱世，江溯凶险，人心难测，吾弟其宜格外小心惕励！”
　　这番话不但对，而且令人感到温暖关怀。
　　但这番话实实在在地是一堆废话！
　　说废话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傻瓜，一种是城府甚深的聪明人。聪明人而说废话，废话也就不是废话了。
　　“多谢盟主关怀！”
　　青云的这句感谢，是真是假！是抬举还是讽刺？玉香子叹了口气：“唉！什么盟主不盟主的，不能杀死那贼子给双松和三清两家报仇，大家固然都要倒霉，我这个所谓的盟主就会更倒霉！”
　　因为盟主是最重要的首领，不但要首当强敌，失败后还得引咎于同盟。这是一种很清醒的认识，但也同样是一句废话。
　　有时很聪明的话也就是废话，因为你的谈话对象也很聪明，你的聪明话就算不说出来对方心里也很明白。说出谁都清楚的聪明话，就是在说废话。
　　青云还是不接话。因为他知道玉香子非但极想担任盟主，而且本就是玉香子和清玄子利用时机预谋导演的双簧戏。拼命想当盟主的人当上以后忽然叫苦，这种人要么是被人耍了的傻瓜，要么就是当上盟主并非他的最终目的。
　　玉香子问：“假如华山派绝对不肯交出铁剑秘籍，那么合我们四家之力四剑之强，能不能克敌制胜？”
　　青云故作沉思状。
　　玉香子的后一句问绝对是废话，倘若有制胜的把握，他们必定早已动手。他并非是在想“万一不成”之后的退路或下一步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们绝不会孤注一掷的。这句话应理解成：“若想克敌制胜就必须得到铁剑秘术！如果华山派不肯交出铁剑秘术，我们对华山派将如何处置？”
　　这原是很简单的问题：按盟规处置！
　　“八剑联盟”的所有加盟成员都必须为联盟的兴衰荣辱着想；任何成员不能做有损于联盟的任何事，有益于联盟的事任何成员不得借故推诿；一旦共同议定而由盟主传布檄令，凡违抗悖行者共讨之，伐之，除之！
　　答案既然如此简单，玉香子怎么又说了一句废话？因为盟规虽然清楚，但执行起来却并不简单和容易。如果规约的执行果真简易，这世弄早就太平清明了！
　　华山派非但是最有威望和实力的大剑派，而且崆峒与华山两派是异枝而同根。如果青云站在华山派一边，二比二，这种同数比例并非意味着双方势均力敌，而是华山派一边要占优势。如果青云不偏向华山派呢？一比三或一比四，优劣之势立然改观！
　　可是玉香子不肯这么说。
　　他既不肯这么说，青云也就不点破。他道：“崆峒派自然唯听盟主的号令！”
　　“其实我们都不想让华掌门为难，只是目前的形势实在太不妙了！”
　　玉香子的这句话仍是废话。
　　聪明人对聪明人说废话，废话也就不是废话了，而是别有微妙涵义。
　　沉默。两个聪明人既然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思，他们也就不需要废话了。
　　灯影摇曳，微风扑窗。
　　玉香子告辞起身，走到门口，忽然问：“丁香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一个很神秘的剑术高手，绝对是名家培训出的弟子。他似乎一直在监视我们的行动，但对我们似乎并无恶意。”
　　玉香子沉吟：“哦，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