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赌银子赌鼻子
 
2024-01-22 21:40:06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桃花居没有桃花,既没有真的桃花,甚至连画出来的桃花也没有。
  但这里却有好酒。
  龙玉郎虽然年轻,但早已懂得辨别酒的好坏。
  他父亲虽然并不是个无酒不欢的酒鬼,但却总是和酒结下了不解的缘。
  龙城璧可以半年以至整年不喝一滴酒,但也可以天天喝个不亦乐乎,甚至使人认为他比唐竹权更像一个醉鬼。
  雪刀浪子,本来就是一个这样奇特的人。
  龙玉郎呢?
  他的作风和父亲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分别?
  梁大夫曾经听过不少有关雪刀浪子的故事和传说,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龙城璧。
  在医谷,他曾见过龙城璧的画像,所以,当他骤然看见龙玉郎之际,还以为他就是雪刀浪子。
  但雪刀浪子在二十年前已不年轻,虽然,如今他仍不算老。
  “龙玉郎!龙玉郎!”梁大夫喝得愈多,说话也是愈多,“能够和你一起喝酒,实在很有意思,但……但……呃……”
  龙玉郎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道:“别忙,别忙!有什么说话,慢慢地说!慢慢地说!”
  “哈!还要慢慢地说!”梁大夫乜斜着醉眼,道:“我现在说话,已慢得像……像是蜗牛……走路……若再慢一点,那就连蚂蚁都不如啦……呃……”
  “你弄错啦……”隔离桌子忽然有个人答腔,插嘴说:“蚂蚁走路,本来就比蜗牛还要快得多……”
  这人也是个酒客,龙玉郎已留意他很久了,但梁大夫却一直只是注意着龙玉郎,并未发觉到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
  直到这人忽然答腔,梁大夫才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
  “哗!是个大胖子!”梁大夫脱口叫道。
  隔桌那人真的很胖,胖得难以形容,胖得令人难以置信。
  大胖子一面喝酒,一面摸着肥大的肚子说:“老子不是大胖子,而是个老胖子啦!”
  他喝酒的速度也十分惊人,一坛十斤装的酒,不到三两下工夫,就已全部灌进他的肚子里。
  “唐……唐门大少爷!”梁大夫忽然失声叫道:“你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先生!”
  大胖子笑了笑,龙玉郎却已直跳起来,道:“什么?你……你真的就是唐……唐……”
  “还唐什么酸姜葱大蒜,老子就是你的舅父!”大胖子忽然沉声喝道。
  龙玉郎大吃一惊,忙道:“舅父恕罪!恕罪!请恕外甥有眼不识泰山!”
  “不是泰山,是舅父!”唐竹权立刻一拍桌子,“泰山就是岳丈,你别以为舅父已醉得七荤八素了。”
  龙玉郎道:“舅父还很清醒,只是小甥醉了。”
  唐竹权怪眼一翻,大为不满地说:“你只喝了几斤猫尿,怎能说醉了?”
  龙玉郎道:“对不住,真真对不住,小甥已有十几年没见过舅父……而且在十几年前,小甥还不怎么懂事,那时候真的是个小糊涂!”
  “不!老子十五年前探望你之际,你已很聪明伶俐,而且很懂得敲竹杠。”
  “敲……敲竹杠?”龙玉郎一楞,道:“怎样敲法?”
  “嘿嘿,说将起来,你也真是厉害顶透,”唐竹权说到这里,又叫酒保拿了十斤酒上桌,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那时候,天气虽然不怎么寒冷,但却也已北风虎虎,少穿一件衣服都会冷病。”
  “当年,老子还是和现在这样胖,但许谷主却愈来愈瘦,据说他是操劳过度,连饭都吃得很少很少。”
  “当年,老子和许谷主跑到你家里喝酒,许谷主不知如何忽然把皮袍脱掉,搁在一道栏杆之上,等到酒意醒后,这件皮袍已是遍寻不获……”
  梁大夫听得有点出神,便问:“皮袍怎会不见了的?”
  唐竹权瞪着龙玉郎,道:“就是这小子的杰作!”
  梁大夫一怔,道:“他为什么要把许谷主的皮袍拿走?”
  唐竹权道:“他看上了许谷主的一顶狐皮帽子。”
  梁大夫“啊”一声叫了出来,道:“我明白了,他要许谷主用狐皮帽子换回皮袍?”
  唐竹权摇摇头,道:“倘若他用这种办法,也就不是个聪明的人了。”
  梁大夫奇道:“他还有别的花样?”
  “当然有,”唐竹权怪笑着说:“他等到许窍之找得最着急的时候才施施然地走出来,说:‘许叔叔,我把你的皮袍送给别人。’许窍之一呆,道:‘你怎么把我的皮袍送给别人?’玉郎一本正经地说:‘皮袍是你脱下来的,你一定觉得不冷。’许窍之道:‘我把皮袍脱下来,是因为当时喝了很多酒,如今酒意一醒,身子便冷了起来。’玉郎道:‘那真抱歉,我还以为你不要它了。’许窍之皱了皱眉:‘你把皮袍送给了什么人?’玉郎道:‘一个穿了貂裘的秃子。’许窍之怔了一怔,说:‘那秃子既然穿着貂裘,怎会觉得寒冷?’玉郎道:‘虽然他穿了貂裘,但头上光秃秃的,当然也会感到寒冷。’许窍之道:‘若是这样,他身上穿得再多,头顶还是寒冷的。’玉郎道:‘这就糟了,怎办?’许窍之想了想,便把自己戴着的狐皮帽子除下,递给玉郎,道:‘这样吧,你把这帽子送给那秃子,然后把皮袍换回来,可以不可以?’玉郎正中下怀,自然立刻就答允了,就是这样,许谷主的狐皮帽子便给他骗走了。”
  梁大夫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不由笑道:“这到底算是敲竹杠,还是行骗的手段?”
  唐竹权说道:“一半敲竹杠,一半骗人。”
  龙玉郎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一时贪心,直到现在还给人抽后腿。”
  梁大夫道:“那个秃子,是否真有其人?”
  龙玉郎道:“我若说有,你们会相信吗?”
  梁大夫道:“这个……这个……”他一连说了两次“这个”,分明是不相信当年确有秃子其人了。
  但唐竹权接着却道:“话倒要转回来说,当年,的确有一个这样的秃子在龙家门外赖着不走。”
  梁大夫讶然道:“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了?”
  唐竹权道:“倘若没有这么一个秃子,玉郎就算把狐皮帽子骗去,到头来也一定会屁股受罪。”
  梁大夫一愕,望着龙玉郎说:“令尊很喜欢打你屁股吗?”
  龙玉郎俏脸一红,笑道:“偶一而为之,实在无伤大雅。”
  梁大夫“哦”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竹权又在仰首喝酒。
  龙玉郎忍不住问:“舅父,这十几年来,怎么一直都不见你老人家?”
  唐竹权哼了一声,说道:“这个你少管。”
  梁大夫好像有点看不过眼,冷笑一声,道:“区区倒知道个中原因。”
  “住嘴!”唐竹权立刻喝止,“你要说,改别的时候说,今天休要扫掉老子喝酒的雅兴。”
  梁大夫道:“你要喝酒,天天都有雅兴!”
  “斗胆!”唐竹权又再次拍桌子,道:“你竟敢这样对老子说话,该当他妈的何罪?”
  梁大夫面色不变,道:“这个罪名嘛,该当罚酒三杯!”
  “三杯有个屁用!”唐竹权倏地大笑,“最少也要罚酒三坛。”
  梁大夫也狂笑起来,道:“喝便喝,不喝的是他奶奶的龟儿子!”
  龙玉郎叹了口气,说道:“在酒家里遇上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算不算是一场浩劫?”
  唐竹权不理睬他,只是抱着一个宗旨活下去。
  他的宗旨是:“有酒万事足!”
  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仍然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虽然,他已两鬓灰白,但豪气依旧不减当年。

×      ×      ×

  大醉之后,醒来,脑袋里好像一片空白。
  梁大夫已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
  他醒过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并不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而是龙玉郎。
  龙玉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且眼神还很清醒,好像连一滴酒也没喝过似的。
  但梁大夫知道,他所喝的酒,绝对不比自己为少。
  “好酒量!”梁大夫由衷地竖起了拇指称赞。
  龙玉郎摇摇头,道:“我的酒量,万万比不上舅父。”
  唐竹权就在他身边,闻言忽然叹了口气,道:“老子老啦,虽然目前还被江湖上的朋友誉为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但老子自己很明白,今日之唐竹权,已比二十年前的唐竹权差了十分之一。”说到这里,眼睛眨了一眨,又再粗豪地大笑起来。
  唐竹权毕竟仍然还是唐竹权,虽说岁月催人,但他只承认,二十年来他只是衰退了十分之一!
  梁大夫拍了拍脑袋,叹道:“真是不中用,喝几斤酒便弄成这副样子。”
  唐竹权道:“反正没有什么正经事情等着去干,醉一醉又有什么相干?”
  梁大夫两眼一瞪,道:“谁说我没有正经事情等着去干?”
  唐竹权道:“有人病了?等着你去救命吗?”
  梁大夫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唐竹权道:“是不是有个人缠住阁下,所以……”
  “不是病人,也不是女人。”梁大夫呛咳两声,道:“那是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唐竹权一怔,“一个怎样的老头儿?”
  梁大夫道:“赵恒苍。”
  “大力鹰爪门的赵老掌门?”唐竹权不由为之一阵动容。
  梁大夫道:“对了,就是他,唐大少爷,你有办法找到这个人吗?”
  唐竹权沉吟着,半晌才道:“要找赵恒苍,本来最直截了当办法,就是跑到大力鹰爪门总舵,但现在却不管用了。”
  “为什么不管用?”梁大夫一愕。
  唐竹权道:“五日之前,这位赵老掌门神秘失踪了。”
  梁大夫又是一愕,但随即说道:“江湖中人,往往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失踪五天,未必真的就是失踪,说不定他躲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喝酒,就算一醉十天八天,那又有什么稀奇?”
  “不,这一次不同,”唐竹权道:“他在失踪之前,曾经留下了一封信给方金粉,信上只写了九个字:‘余将于日内失踪,免找!’”
  “免找?”龙玉郎笑了笑,道:“是不是付酒菜账,本来只需八两,付账者却把一锭十两银子递给小二,然后说声:‘免找!’那种意思?”
  “当然不是,”唐竹权摇摇头,道:“赵老掌门是个著名的吝啬鬼,这种‘免找’,做小二的大可不必奢望了。”
  梁大夫沉吟着,道:“他这句‘免找’,应该是说:‘赵某失踪后,尔等毋须枉费气力去找寻啦!’”
  龙玉郎耸肩一笑,道:“这就真个奇哉怪也,好端端的一派掌门,忽然留下一封这样古怪的信,而且后来真的失踪,这算是什么玩意?”
  唐竹权怪眼一翻,道:“天晓得是什么玩意?”
  梁大夫干咳一声,道:“这件事,只怕大不寻常!”
  唐竹权看着他,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梁大夫道:“今天,我见过杀手之王司马血。”
  “什么?”唐竹权一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立刻就跳了起来,叫道:“这个老小子在哪里?”
  梁大夫给他吓了一跳,道:“他欠下你银子没还吗?”
  唐竹权道:“钱债倒没有,酒债却堆积如山。”
  梁大夫道:“他喝了你很多酒?”
  唐竹权道:“老子在长安那间杭州楼,早已卖了。”
  梁大夫道:“做老板做腻了?还是亏了老本,非要关门大吉不可?”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说来真奇,老子经营杭州楼,十余年来既不赚钱,也没亏本,自始至终总是一团和气,正是和尚之弟,和过!”
  梁大夫道:“既然用不着亏本,何以把它卖掉?”
  唐竹权叹息一声道:“唉,说来一言难尽……”
  “若要长篇大论方可解释前因后果,敬请舅父大人且慢则个!”龙玉郎老实不客气地说:“小甥现在只想知道,司马伯伯跟梁大夫有什么话说过?”
  梁大夫道:“司马血是个奇人,他杀人干净俐落,赌博起来更是斩钉截铁,不是做大赢家,便是输得愁云惨雾,一塌糊涂。”
  唐竹权道:“但他总是没有在赌桌上输死。”
  龙玉郎道:“真正聪明的赌徒,永远不会输掉自己最后一注本钱,除非形势所逼,那又自当别论。”
  梁大夫摇头不迭,道:“老弟此言差矣,司马血经常在赌桌上孤注一掷,有一次,他在长安赌了五口牌九,结果就输了足足一百万两,到第二天,还要向朋友借钱,才能填饱肚子。”
  龙玉郎道:“这件事,家父已说过不少次,但他真的孤注一掷吗?”
  梁大夫道:“输得连吃饭钱都没有了,难道还不算是孤注一掷吗?”
  龙玉郎道:“当天,他的确是输光了,但仍然不能算是孤注一掷,因为不到十天,他又再卷土重来,而且赌得比上一次更凶狠。”
  “别再谈论这个赌精好不好!”唐竹权愈听愈不滋味,“赌博赌博,又怎及得上喝酒写意?”
  梁大夫陪笑,说道:“不谈赌!不谈赌!”
  唐竹权道:“你今天遇上了司马血,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
  梁大夫道:“他在赌坊里赌牌九。”
  唐竹权啐了一口,道:“他赌牌九就和老子喝酒,黄毛小子抹鼻涕,牛吃草苍蝇钻猪粪一样,又怎算得是一件特别的事情?”
  梁大夫道:“但这一次却偏偏大不相同。”
  唐竹权一怔,道:“怎么了?难道他这次赌牌九,身边有十几个绝色佳人陪伴着不成?”
  梁大夫笑了笑,道:“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种桃花运。”
  唐竹权冷哼一声,道:“自古以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算真的交上了桃花运,恐怕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福气。”
  梁大夫乜斜着眼盯着唐竹权,脸上露出一种暧昧的笑意。
  唐竹权两眼一瞪,道:“老子又不是个如花似玉的妞儿,有什么好瞧的?”
  梁大夫仍然在笑,半晌才道:“说句老实话,你老人家是否在美人关口重重地摔了一跤?”
  唐竹权一拍桌子,梁大夫却“啫啫”连声,道:“不喜欢说就别说,千万不要为了这种事大发脾气。”
  唐竹权“哇”的叫了一声,好像真要大发脾气了,但接着,他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对!对!为女人而发脾气,那是懦夫所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想来真是放屁!放屁!”
  梁大夫正要答腔,唐竹权又已紧接着说:“实不相瞒,老子的确重重地摔了一跤,但这个使老子栽筋斗的,却万万谈不上是个美人,只是个长得不算太丑陋的婆娘而已。”
  梁大夫叹道:“对待女子,应该客气一点,怎能说她是个婆娘了?”
  唐竹权哼一声,道:“不说婆娘,难道说她是个太监?”
  梁大夫为之啼笑皆非,龙玉郎在这时候问:“舅父把杭州楼卖掉,就是为了这个红颜知己?”
  “什么红颜知己?真是愈说愈教老子毛骨悚然,”唐竹权摇头不迭,道:“这婆……这女子叫蔡碧娘,她老子叫蔡大豪,嘿嘿!嘿嘿!”
  龙玉郎一怔,道:“那又怎样了?”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碧娘有一个这样的父亲,真是老子的倒霉,这十几年来,老子陪尽小心,献尽殷勤,连酒也每天喝少了一两斤,但到头来,这婆娘还是没有变成唐太太,嘿嘿!嘿嘿!”
  龙玉郎呆住,良久才道:“事情真的已弄僵了?”
  “僵啦!僵啦!”唐竹权陡然吐出了一口气,道:“比僵尸更僵,僵得连心肝脾肺肾都变成石头,变成钢铁,甚至是变成了九百年前的一场春梦。”
  梁大夫皱着眉道:“你既然这么纳闷,何不把杭州楼买回来再做其老板哉?”
  “做老板有什么好?”唐竹权摇头晃脑,又把胖大的肚子搓来搓去,“与其老是呆在杭州楼喝他妈的闷酒,倒不如今天东闯闯,明天西荡荡,总之一醉解千愁,不醉四处游,哈哈,如此这般,不亦快哉者也乎?”
  龙玉郎淡淡一笑,道:“舅父大人做不做老板,那是舅父的事,以后再研究不迟。”
  “对了,玉郎说得对极!”唐竹权目光凝注着梁大夫的脸,道:“司马血今天赌牌九,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梁大夫道:“他今天赌的并不是银子、金子。”
  唐竹权一呆,道:“不赌银子、金子,难道赌鼻子不成?”
  梁大夫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道:“这次你猜对了!”
  唐竹权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接着,梁大夫就把赌坊里所发生的事,一一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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