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醉侠初会江湖大盗

 

2024-01-22 21:32:49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叠云铺有叠云楼，是当地最大，也最好的一间酒家。
　　华灯初上，叶小楼就登上了叠云楼喝酒。
　　他一连五晚都是这样，每次都喝到酒家打烊时候才肯离去。
　　叶小楼，行年（校者注：行年，意为当时年龄。）二十五岁，长得眉清目秀，举止斯文而大方有礼。
　　难得的是，他就算在喝醉之后，还是这样斯斯文文的，不但不会动粗，连粗话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所以，叠云楼上上下下的人，都对这位“今醉侠”颇有好感。
　　“今醉侠”就是叶小楼的外号，他看来不像个很能喝酒的人，但偏偏酒量厉害得惊人，这一点，就像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卫空空看来也不像个酒量惊人之辈，但他却是著名的“酒囊”，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唯一敢与“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拼酒，而又的确极具酒量的人，也就似乎只有卫空空而已。
　　现在，卫空空甚少喝酒，但偶然遇上酒量相当的对手，他还是风采不减当年。
　　叶小楼没见过卫空空，但对这位“偷脑袋大侠”心仪已久。
　　他很想认识卫空空，还有杭州唐门的大醉侠唐竹权。
　　但他一直无缘识荆。
　　他知道，卫空空在不愉快的时候，永远都是滴酒不沾唇的。
　　卫空空从不喝闷酒，叶小楼也认为这是聪明的。
　　但他认为这是聪明的做法是一回事，他自己能否依样葫芦，却又是另一回事。
　　最少，叶小楼现在并不愉快，但他还是不断地喝酒。
　　他为什么不愉快？


　　叶小楼喝到第八杯女儿红的时候，身边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瘦骨嶙峋的和尚，另一个是比叶小楼还年轻一点的蓝衣人。
　　叶小楼认得瘦和尚，却不知道蓝衣人是谁。
　　蓝衣人不等他说话，已抱拳说道：“在下姓龙，龙玉郎。”
　　“龙玉郎？”叶小楼的眼睛陡地发亮了。
　　当他在年幼时，经常听人提起的一个年轻刀客，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近年来，他最常听人提起的刀客，却是龙城璧之子——“雪刀奇侠”龙玉郎。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龙玉郎忽然会在叠云铺里出现。
　　叶小楼立刻瞧着那个瘦和尚——蚕豆大师。
　　蚕豆大师干咳两声，说道：“贫僧来迟，还望叶施主恕罪！恕罪！”
　　叶小楼道：“大师用不着客气，请坐吧。”
　　蚕豆大师依言坐下，接着说道：“叶施主，这一位龙施主，已跟着贫僧整整十天。”
　　叶小楼奇怪地看了龙玉郎一眼，道：“你为什么要跟着大师？”
　　龙玉郎道：“因为我知道大师喜欢凑热闹，刚好我近来寂寞得很，所以就跟着大师，看看有什么热闹的事情会发生。”
　　叶小楼道：“得偿如愿了没有？”
　　龙玉郎道：“热闹的事情很少，沉闷的旅途却占大多数。”
　　叶小楼把一杯斟得满满的酒递给他，同时说道：“在下叶小楼，敬你一杯！”
　　龙玉郎接过这一杯酒，说道：“多谢。”然后一仰首就把杯里的酒喝得点滴不剩。
　　“好！痛快！痛快！”叶小楼说道：“尊翁是个痛快的江湖奇侠，龙兄也是一样。”
　　龙玉郎道：“痛快是好的，但痛苦就不太妙了。”
　　叶小楼目光一闪，道：“谁有痛苦？是不是蚕豆大师？”
　　蚕豆大师摇头不迭，道：“贫僧是个快活的和尚，自出娘胎以来，从来不晓得什么叫痛苦。”
　　叶小楼说道：“这是谎话，骗不了人的。”
　　蚕豆大师讪讪一笑，道：“最少可以用来骗骗自己。”
　　叶小楼道：“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实在多余。”
　　蚕豆大师道：“借酒浇愁，才最要不得。”
　　叶小楼道：“我是愁也喝酒，不愁的时候也喝酒，你管不着。”
　　蚕豆大师道：“贫僧当然是管不着的，叶施主就算喝毒药，贫僧也只好瞪着眼瞧你喝下去。”
　　龙玉郎眉头一皱，道：“两位怎样了？初时还很客气，一个叫请坐，另一个恕罪恕罪，但一转眼间，却针锋相对，舌剑唇枪地争个不亦乐乎。”
　　蚕豆大师道：“这是贫僧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人贵自知，”叶小楼哈哈一笑，道：“大师不愧是妙人妙事。”
　　蚕豆大师说道：“贫僧向来都很妙，只是不知道叶施主的麻烦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叶小楼叹了口气，道：“别说了，反正到了明天……唉，还是不提也罢。”
　　蚕豆大师一跺脚，道：“明天怎样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最好清楚一点，别吞吞吐吐令人生厌。”
　　叶小楼摇摇头：“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谈的，咱们还是痛痛快快喝几杯，切莫辜负了这一坛好酒？”
　　“不喝不喝，”蚕豆大师道：“贫僧不懂得喝酒，越香醇的酒灌进贫僧的肠胃里，就越是浪费。”
　　龙玉郎微微一笑，说道：“依大师之见，大师是否应该喝茶？或者是索性喝醋呢？”
　　蚕豆大师道：“贫僧既不喝茶，也不喝醋，只想喝一个人的血。”
　　龙玉郎问道：“那个倒霉的傢伙是谁呢？”
　　蚕豆大师道：“当然是大盗唐意。”
　　“唐意？你想对付唐意？”叶小楼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师若真的想对付唐意，那么倒霉的人就是大师自己了。”
　　龙玉郎眨眨眼睛，问叶小楼道：“唐意是个怎样的人？他和蜀中唐门有没有渊源？”
　　叶小楼道：“没有。”
　　龙玉郎道：“和杭州唐门呢？”
　　叶小楼道：“也是毫无半点关系。”
　　龙玉郎道：“此人来历如何？”
　　叶小楼道：“武功深不可测，行踪飘忽无定，在一年之内，连干七宗大案，涉及赃物财帛逾五十万两。”
　　龙玉郎道：“六扇门中人必然追缉甚紧了？”
　　叶小楼道：“追缉虽紧，但却徒劳无功。”
　　龙玉郎沉吟半晌，目注蚕豆大师，道：“大师何以要对付唐意？”
　　蚕豆大师冷冷一笑，道：“此人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杀？”
　　龙玉郎道：“唐意虽然是大盗，但不见得是个该杀之人。”
　　蚕豆大师一怔，道：“龙施主，莫非你对此人另有见解不成？”
　　龙玉郎道：“大盗唐意之名，在下也曾略有所闻，虽然其人声名狼藉，但却曾有一人，盛赞唐意。”
　　蚕豆大师道：“此人是谁？”
　　龙玉郎道：“在下之舅父。”
　　蚕豆大师眉头一皱，道：“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龙玉郎道：“正是。”
　　蚕豆大师干咳一声，道：“唐施主在盛赞唐意之际，是否喝了酒？”
　　龙玉郎道：“在下这个舅父，没有一天是不喝酒的，但谁也很难肯定，他老人家在怎样的情况之下，才是真真正正地醉了。”
　　蚕豆大师问道：“你相信你舅父的话吗？”
　　龙玉郎道：“这个胖舅父甚少赞人，既然赞得了唐意，必然是大有理由的。”
　　蚕豆大师道：“哦？你知道是什么理由？”
　　龙玉郎道：“舅父对此人的评语，其实只有四个字，那是：‘亦侠亦盗’。”
　　“亦侠亦盗？”蚕豆大师蹙了蹙眉，道：“那便是侠盗了？”
　　龙玉郎点点头，说道：“大概正是如此。”
　　蚕豆大师冷冷一笑，说道：“唐意若是个侠盗，何以下手劫掠二十万两赈灾银两？”
　　龙玉郎道：“二十万两赈灾银两，此案何时发生？”
　　蚕豆大师道：“上月中旬，浙闽两省二十三户巨富筹集善款二十万两，用以救济黄河水灾灾民，但善款还没有送到灾区，已给唐意劫走。”
　　龙玉郎问道：“善款是由什么人护送的？”
　　蚕豆大师道：“天池镖局。”
　　“天池镖局，”龙玉郎一怔，道：“这镖局的名字，在下相当陌生。”
　　蚕豆大师道：“所谓天池镖局，其实总共是两间镖局，一间是天振镖局，另一间是池雄镖局。”
　　龙玉郎这才恍然，说道：“在下明白了，天振镖局总镖头是‘九鼎降云手’水朋天，池雄镖局总缥头则是‘枪君子’贺星池。”
　　蚕豆大师颔首道：“不错，这两人是结拜兄弟，而且信誉昭著，在镖局这一行头中极负盛名。”
　　龙玉郎道：“由天振镖局与池雄镖局联手护送善款，该是相当稳妥的。”
　　蚕豆大师道：“人人都是这么想，但偏偏就在半途出了岔子。”
　　龙玉郎道：“而下手劫走这二十万两的就是大盗唐意？”
　　蚕豆大师道：“正是唐意。”
　　龙玉郎道：“谁能证实此案乃唐意所干？”
　　蚕豆大师道：“水朋天与贺星池皆目睹劫走善款者，就是大盗唐意。”
　　龙玉郎道：“唐意除了劫走二十万两银子之外，可曾伤人？”
　　蚕豆大师道：“贺星池受了伤，肩上中了两剑。”
　　龙玉郎道：“水朋天呢？”
　　蚕豆大师道：“他只中了一剑，但这一剑却伤及要害，活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咽气了。”
　　龙玉郎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死伤者？”
　　蚕豆大师道：“两间镖局总共伤七人，死五人，死者包括水朋天在内。”
　　龙玉郎道：“大师怎会知道此事？”
　　蚕豆大师道：“此事已传扬多时，而且贫僧已在闽南见过贺总镖头，是以对此案相当清楚。”
　　龙玉郎沉默下去，目光一转，盯着叶小楼的脸。
　　叶小楼也看着龙玉郎，道：“大师之言，句句属实，这二十万两赈灾善款，确是唐意劫走。”
　　龙玉郎微一沉吟，半晌才道：“听说叶兄与水总镖头之掌珠水柔雁姑娘已订婚盟？”
　　叶小楼道：“确有此事。”
　　龙玉郎道：“如此说来，水总镖头，本乃叶兄之未来岳丈？”
　　叶小楼道：“不错。”
　　龙玉郎道：“水总镖头之死，对叶兄及水姑娘而言，都是一沉重的打击，未知叶兄打算怎办？”
　　叶小楼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酒，才说道：“在下已于明晨约战唐意，决一死战。”
　　蚕豆大师一愕，继而失声道：“已决定了？”
　　叶小楼道：“此事并非儿戏，当然是已决定了。”
　　蚕豆大师道：“地点在何处？”
　　叶小楼道：“不能说。”
　　蚕豆大师一怔：“何以不能说。”
　　叶小楼道：“这是在下与唐意之战，就由咱们两人解决好了。”
　　蚕豆大师道：“叶施主，唐意阴险奸诈，此战说不定会是个陷阱。”
　　叶小楼道：“唐意不是那种人。”
　　蚕豆大师道：“叶施主宁愿相信唐意，也不相信贫僧之言？”
　　叶小楼道：“大师是大师，唐意是唐意，不可混为一谈。”
　　蚕豆大师叹了口气，忽然转过脸问龙玉郎：“吃不吃蚕豆？”
　　龙玉郎笑了笑，道：“只要不是暗器，吃几颗下肚倒也不错。”
　　叶小楼却在这时候一声不响地走了。
　　蚕豆大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叹道：“年纪轻轻，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真是令人莫名其妙。”